《抉择》_张平-21

孩子是无辜的。也正因为孩子是无辜的,所以才让牵连了孩子的父母们是这般的痛心和痛苦。  他默默地,久久地站在梅梅的床前,想象着当孩子醒来时,将会如何面对所发生的这一切。  假如在自己的家里搜出了什么,也很可能会搜出什么。尽管自己已经让保姆把那些“购物券“和那些所谓的“年货“立刻退掉或拉走,但也只是一下午的时间,肯定还会有不少留在家里。也许这些东西可以另当别论,但天知道还会在家里找出什么东西来!  事实已经证明,这几年发生在家里的事情,有许多你几乎一无所知,即使是现在,又有多少事情还在瞒着你?  最担心的就是妻子的那个卧室,自当了市长以来,他进去过几次,几乎都数得出来。又有谁知道在妻子的卧室里能找出什么东西来!  如果真要找出什么让人吃惊的东西来,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怔怔地看着梅梅的脸,不敢往下想了。  也就在此时,他听到了楼下急促的电话铃声。  他轻轻地帮梅梅脱了鞋,轻轻地关了卧室里的灯,轻轻地走出来,又轻轻地关好门,然后急急地走下楼去。  除了孩子,此时此刻对他最重要的是消息,是有关这次行动的一切消息。  杨诚正在全神贯注地听着电话。  电话的时间很长,而杨诚几乎什么也没说,只是神色凝重地静静地听着。  这是今晚行动的第一个电话,事关重大,也事关今晚行动的成败!  “还有别的情况吗?”这是杨诚的第一句问话,“那好,我今晚不会休息的,请随时联系。我没什么要说的,你们干得很不错,我代表市委谢谢你们。如果要我说什么的话,那我只给你说一句,要细,一定要再细,越是现在这种情况越是要细,绝不能放过任何线索。也许我的话是多余的,但再说一遍也没什么坏处。好了,我等着你的消息。“  挂了电话,两个人都久久地沉默着,对视着。终于,李高成发现了杨诚眼里渐渐涌出的泪花。  “老李,我们胜利了……”杨诚嗓音有些发颤地说了这么一句。  李高成什么也说不出来,但他明白杨诚所说的胜利意味着什么。  “检察人员在钞万山家里的保险柜里发现了大批现金,人民币有一百三十多万,港币有二十多万,美元将近十万,还有8000克的金条,只房产证就有11套!另外还有数百万元之多的存折,一时还没能点清的大量的首饰珠宝。”杨诚此时正在使自己努力地平静下来,“在钞万山家里最重要的一个发现,可能我们任何人也没有想到。我们在钞万山的保险柜里,发现钞万山竟持有三个国家的护照,并拥有三张在国际上信用度极高的国际通用的信用金卡!若要办理这样的一张信用金卡,在银行个人的帐户上至少得有数十万美元的存款!另外还有一个人,他刚刚办妥的两个国家的护照也保存在其中,这个人填的是另外一个名字,但照片却是我们非常熟悉的一个人。知道是谁吗?”杨诚顿了顿,然后愤愤地说道:  “严阵,是严阵的照片!我们的省委常务副书记严阵的照片!而且是两个并不起眼的国家的护照。这个发现真是太惊人了,太重大了。刚才检察长说了,从这一点来看,他们很可能还会有高额的境外存款,或者他们已经在境外进行了巨额投资!“  李高成此时已经完全愣在了那里,岂止是太惊人,太重大,实在是太可怕,太恐怖,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一个已经可以说是共产党的高级官员,竟然正在准备把国外作为他的一个生存基地!狡免三窟,有一窟居然是在国外!  紧接着在不到半个小时内,又打来了三次电话。  在中纺所有被搜查的领导干部家里,无一例外地都搜出了巨额现金和来源不明的大量财物,他们无一例外地都持有长期的外国护照和拥有大笔的外币。有各种各样的贵重首饰,有豪华型的私人住宅,有上千元一个的乳罩,有两千多元一副的眼镜,有三千多元一双的皮鞋,有八千多元一件的皮衣,有上万元一套的西服,有数万元一块的手表,有十数万元一架的照相机,有数十万元一条的钻石项链……  中纺总经理郭中姚另外的三套住宅里,每一套住宅里都包养着一个长期居住的姘妇!  中纺副总经理冯敏杰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还没有成家,都已经有了多处豪华住房,一家六口人,除了他的妻子外,竟然每人一辆小汽车!他大儿子开的汽车是奔驰,二儿子开的是林肯!  中纺党委书记陈永明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他的儿子刚刚22岁,他的姑娘只有19岁,都已当了“新潮“公司分公司的经理和副经理!  刚刚离休不久的原省人民银行副行长王义良,儿子女儿现在都在国外,家里只有一个妻子,然而竟在他家里搜出了一百二十多件羊绒衣,五十多件高级皮衣,照相机四十多架,各种手表七十多块,各类金银首饰八十多种,各种高级皮鞋二百多双……  ……  够了!用不着再听下去了。  李高成胸口阵阵抽搐,浑身直冒虚汗,又觉得想吐,又止不住地想大声呻吟。他实在是太紧张了,而紧张的原因并没有别的,就是一直到现在,仍然还没有妻子和家里的情况!  他觉得自己真的要崩溃了,真的实在承受不下去了。但又不想在杨诚面前显出什么来,所以也就一直这么硬撑着。他不停地喝着水,然而口里还是觉得干得冒烟……  每一个电话来时,都几乎要大大地吓他一跳。  长时间的紧张和疲劳,使他几乎要失去记忆和意识。  又一个电话,他陡地一怔,觉得自己几乎要昏厥过去。  果然是有关妻子的消息。  也一样是令人触目惊心的消息。在妻子办公室的保险柜里,发现的现金数量很大,有人民币21万,美元2万,港币5万……另有四本银行存折,其中有三本的户主是化名,总计六十多万……除此而外,还有价值约20万元人民币的股票,价值十多万元的金银首饰……  听到这里,李高成的心里反倒稍稍平静了一些。看来妻子当初并没有给自己说谎,她那时曾给他说过,连那些所谓的固定资产也算上,满打满算也就是二百来万,看来今晚清查出来的这一切,差不多也就是这么个数字。从目前来看,从妻子那儿清查出来的东西,应该是最少的。所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妻子仍然还是一个被欺骗、被利用的角色。他还记得,她当时曾对他说过,这些钱都是干干净净的,一个子儿也脏不了你!那现在就让她给组织交待吧,看她的这些钱都怎么个干净法……  那么,家里呢?  看着杨诚同样心神不定的样子,看来仍然什么消息也没有。李高成明白,在这个问题上,也许杨诚比他更有压力也更着急。如果事实证明李高成跟这一切并无牵扯,那么杨诚在中纺问题上所表现出的一切,无疑都是正确的。反之,则将会大打折扣。尤其是假如事实证明李高成也同样有问题,甚至有重大的,不可赦免的问题,那么作为市委书记的杨诚也同样具有推卸不了的责任,包庇甚至给一个有巨大问题的人作伪证,也同样表明你是有巨大问题的,至少也足以说明你是不称职的。这将不仅仅是一个责任问题,而且是一个道德问题,一个原则问题,一个大是大非的党性问题。  又是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  “老李,你的电话。”杨诚把话筒递了过来。  李高成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天也口不过神来。这么晚了,怎么会有自己的电话?又会是谁的电话?他怔怔地看着杨诚:  “……我的?”  “你的。”大概是看到李高成发愣的样子,杨诚又特意说明了一下,“吴新刚。”  秘书的电话。他赶忙接了过来:  “我是李高成,什么事?”  “李市长,是这样,明明一直在找你……”吴新刚一副非常为难的口气。  “……明明!”李高成顿时瞠目结舌地呆在了那里。儿子!原来儿子在家!  “李市长,他一直在给我打电话。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你在哪儿……”  “……明明什么时候回来的?”李高成突然感到自己竟是这般地虚弱,他做梦也没想到儿子竟然在家!  “大概是晚上十点。”  “……哦。”李高成不禁呻唤了一声,躲开了女儿,却让明明全赶上了。  李高成愣愣地瞅着杨诚,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  “你告诉吴新刚,让孩子马上到我这儿来。”杨诚想了想说。  “这么晚了,又没有车,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明明什么也看到了,就让他呆在家里吧。”李高成无力地说道。  “那就让孩子给我这儿来个电话,至少在精神上可以安慰安慰孩子。有些话我可以给明明说。“杨诚说。  李高成考虑了半天,看来也只好这样了。  李高成把杨诚的意思如实地告给吴新刚,还不到一分钟,电话铃就响了。  然而并不是明明的电话。  是检察院打来的有关在自己家里搜查的情况汇报。  李高成那根紧绷的心弦几乎要断了,他屏气闭声地等待着,犹如等待着判决一样。  他实在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真的不知道将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在等待着自己。  杨诚默默地放下了电话,然后默默地注视着李高成。他并没说一句话,却把自己的手轻轻地搭在了李高成的手上,然后越握越紧,越握越紧……  截止到目前,在李高成的家里没有搜查出任何有重大嫌疑的财物,除了一个两万四千元的署名李高成的存折外,其余的就是一些数目不大的烟酒和高级食品。只有一个令人费解的情况,那就是在保姆的房里发现了一个存折,是以保姆的名义存进的,数目竟有三万二千元之多!  李高成再次感到目瞪口呆,保姆小莲哪来的这么多钱!  小莲家里的情况他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一个贫困县份的孩子,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两个哥哥都才结婚不久,再加上新盖了房子,家里债台高筑,穷得一塌糊涂。小莲每个月200元的保姆费,几乎月月都要如期地寄回家里。而如今她怎么竟会有三万多元的存款!而这三万多元的存款又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小莲在家里当保姆的时间仅仅只有两年多点,就算她把这两年所有的钱都存了起来,加上平时给的一些额外的零花钱,撑死了也就是五六千块,怎么会有三万多元!  要知道,这三万多元人民币,你若要是说不清楚,不管算在谁头上,都足以让你开除党籍,撤销职务,以致让你锒铛入狱,判刑坐牢!  对李高成这个疑问,杨诚回答得相当平静而又惊心动魄。  小保姆当时就招了,她说这些钱都是她在沙发缝里,台灯旁边,电话机下,礼品盒里找到的,她不知道是谁送的,家里的人也肯定不会知道是谁送的,所以她就都悄悄地存起来了。小保姆还说,在一个市长家里,来送礼的人太多了,让你防不胜防。为了能见到李市长和吴局长,一些人甚至给她这个小保姆送礼送钱……  然而小保姆的证词对李高成却非常有利,小保姆说了,李市长从不收礼,那些人也从来不敢当面给李市长送礼,他们只送给吴局长……  民脂民膏,鲜血淋漓!李高成不知为什么突然会想到这么几个词。我们的民族在这些败类的强暴和掠夺下,正在大出血……  又是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  儿子的!  他从杨诚手里接过电话时,发现自己的手抖得竟是那样的厉害。  “明明……”李高成一时竟不知道该给儿子说什么。  “……爸爸,爸爸!是你吗?是你吗!“儿子的声音竟是这样的近,这样的让他揪心痛苦。他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情感和情绪,竭力平静地说:  “孩子,是我,我是爸爸。”  “……爸爸,爸爸!”孩子一下子便哭出声来,“爸爸!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为什么要抄咱们家,为什么?为什么!爸爸!你到底怎么了?妈妈呢?妈妈到底出了什么事了?爸爸,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听着明明的哭声,李高成的眼泪也顿时夺眶而出,他尽全力地想让自己的话里不带任何颤音,但好像怎么忍也忍不住:  “……孩子,你听我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现在发生在家里的那些事都只是例行公事,那不是抄家。孩子,你一定要相信爸爸,爸爸问心无愧……“  “爸爸!你是市长呀!一个市长连自己的家都让人抄了,你还怎么让我相信你!爸爸,你想过没有,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还让我们怎么做人,你还让妈妈怎么做人!爸爸,你要是真的问心无愧,你会连自己的家都保护不了吗!爸爸,你不要骗我了,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爸爸,我想见妈妈,我这会儿谁也不想见,就想见妈妈……”儿子显得是如此的脆弱,竟止不住地在电话里失声痛哭。  “明明,你听我说,关于你妈妈的事情,爸爸以后会给你谈的……”  “你别给我说,我不相信你!这会儿了你还能给我说什么!“儿子几乎是在声嘶力竭地嚎啕着,”我要见妈妈!你让我马上见妈妈……”  “……孩子,你听爸爸说,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等我们见了面……“李高成努力地在安慰着儿子,但立刻就又被儿子的哭声给打断了。  “我什么也不想听你说!我也根本不想见你!到现在了你还在骗我!我不是你的儿子,你也不是我的爸爸!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  “……明明!”李高成正想再给儿子解释时,像受到猛击似的突然怔在了那里。  就在他面前,在楼梯的中间,面色如灰、泪如雨下的女儿梅梅正一动不动地瞅着他!  李高成似乎想站起来,却突然感到一阵天族地转,紧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抉择》  第四十六章    李高成像是吓了一跳似的惊醒了。  刺眼的阳光几乎让他睁不开眼来,好一阵子了,他才看清了眼前站着的秘书吴新刚。  “这是在哪儿?”他努力地回忆着问。  “在市医院。”吴新刚回答。  “……医院!”一时间他还是回忆不起来。  “是杨书记把你送来的,医生说你劳累劳心过度,暂时性休克……”  “……哦,几点了!”他蓦然一惊,好像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  “九点差一刻,李市长,本来不应该叫醒你,医生也不同意,但没想到中纺的工人闹得很厉害,杨诚书记的话工人们都不相信……”  吴新刚话还没说完,便猛地被李高成愤然地打断了:  “那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马上备车,去中纺!“  李高成一边说,一边挺身坐了起来,但刚要往床下站时,一阵突然而至的眩晕几乎再次把他击倒。  吴新刚和两位护士急忙上前,想把他扶到床上,但被他愤然拒绝了:  “抬也要马上把我抬到中纺去。”他的声音很虚弱,但却没有丝毫的回旋余地,“快,一分钟也不要耽误,马上备车!快……”  三分钟后,李高成已经坐在了车里。  十分钟后,李高成便从吴新刚的口头汇报里了解到了在中纺所发生的一切。  晚上李高成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杨诚在医院呆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启程到了中纺。  将近六点时,杨诚和另外两个副市长一块儿到了中纺宿舍区。  当时聚集在中纺宿舍区的离退休和在职职工干部已经差不多有六七千人,连运送职工的汽车都已经全部准备停当。工人们把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准备在7点准时出发,7点半左右赶到省委大门口。他们希望能在领导上班之前把领导堵在省委门口,或者是领导们准备要到什么地方去时,把领导们堵在省委门口。工人们觉得,大概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有可能让省委主要领导出来说话,并同工人们见面。  市委书记杨诚到了中纺后,立刻把上次找过市委领导的几个上访的老工人和老干部代表召集在一起,把昨天晚上进行的行动,以及省委市委对中纺的态度,还有省委书记和省长将要专程到中纺来看望工人的消息一并告诉给了他们,并希望他们能迅速把这些消息转达给工人们。如果他们觉得还有什么困难,或者还是不能说服工人的话,那么就由杨诚亲自给工人们做工作。  本想着工人们一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喜出望外,一片欢呼。但没想到代表们把这些消息转达给工人们时,反馈回来的情绪却恰恰相反。  他们认为昨天晚上的行动纯粹是假的,骗人的,是杀人灭口,欲盖弥彰!还有的工人说,这根本就是掩人耳目的做法,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把那些真正的腐败分子保护起来,欺世盗名,偷梁换柱,最终让真凶逃匿!还有的工人干脆说这纯粹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看上去是抓了几个腐败分子,其实是对真正的好干部进行诬蔑和陷害!到头来,这些被抓的腐败分子什么事情也没有,该升的仍然升,该提的仍然提,大不了也是个易地做官,照干不误。而恰恰是那些工人们真正拥护的好干部却会一个个被撤职或被调走,甚至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被处置被判刑!这种事例屡见不鲜,举不胜举,工人们说他们见得多了,别想再拿这些来欺骗他们!  工人们越议论情绪越激烈,最后竟形成了一致的呼声:  他们就是要以此打击我们工人拥护的市长李高成!  谁要是想借此陷害李市长,我们工人决不答应!  我们现在就要见李市长!  请省委书记给我们说话!  请省委书记给我们做保证!  请省委出面给我们保证李市长的安全!  既然搜查了李市长的家,为什么不搜查严阵的家!  中纺问题的总根子是在省委,严阵才是总后台!  如果省委不搜查严阵的家,那就让我们工人去搜查!  我们现在谁也不见,我们就想见李市长!  如果见不到李市长,我们中纺几万工人就向省委要人!  ……  连杨诚也没有想到工人们的情绪竟会如此的激化,几乎就在一个小时内,中纺几乎所有的工人干部,在职的和不在职的足有两三万人,全都聚集在一起,他们要求在一个小时内必须见到李市长,否则他们就全部上街,全部到省委请愿!  当李高成的车赶到中纺时,聚集在中纺的工人,包括闻讯而来的附近的工人和农民,已经达到了四五万人之多!  李高成的小车几乎像是爬行一样,在浩浩荡荡的人海中和山崩地裂的呼声中牛步蜗行。当快要到了中纺时,便无法再前进一步了。  李高成看着左右骚动的人群,立刻让司机把车开到了一边,然后跟吴新刚一块儿步行从人群中挤了进去。  当快要走到宿舍区老干部活动中心时,他突然被一个根本没有料想到的景象吓呆了,几乎在这一刹那间,他也就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拥挤在这里。  在中纺老干部活动中心对面足有八层高的商业中心楼顶的最边缘上,此时正颤巍巍地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看着她那身临绝境,却又不顾一切的样子,任何人都明明白白地感到她随时都可能掉下来或者跳下来!  只要稍稍有点思维的人,只要一看到这个人站在那种地方的样子,就立刻会明白这个人如果不是个疯子,就一定是个不要命了的人!  等到再走近一些时,李高成终于看清了这个人:  夏玉莲!  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使劲地看了半天,没错,确确实实就是她:夏玉莲!  真的是她,夏玉莲!一个身患绝症的病人!  她怎么会站在那里!她又是怎样爬上去的!而她现在又站在怎样的一个地方!楼层是这样的高,腊月的西北风又是如此的强劲,别说是她这样一个虚弱的病人了,即使是一个身体健壮的年轻人,站在那样的地方,也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她为什么要站在那里?  如果没有别的什么原因,那么唯一的解释也许只有一个,那就是她不想活了!她想在这个地方结束她的生命!  那她这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选择在这样的一个时间,选择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尤其是要选择在这样的一个场合,要在这么多人的面前结束自己的生命?为什么!  而如果并不是这样,那又是为了什么?  李高成奋力地在人群中向前挤着,他的脸色是那样的苍白,浑身又是那样的虚弱,冰冷的汗水几乎湿透了他的衬衣,但他还是拼尽全力地挤着。有好几次他都被绊倒在地上,被吴新刚扶起来后,就又奋力向前挤过去。  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夏玉莲站在那个地方,很可能跟他有关,他必须尽快地见到她,他有话要给她说,她也一定有话要对他说。  夏大姐,你究竟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要托人从国外给你捎回最好的抗癌新药,我要给你找最好的专攻癌症的中医大夫,你的生命不会就这样无声无息、过眼烟云般地消失掉,大家都希望你能活下去,都盼着会出现什么奇迹!说不定真会苦尽甘来,逢凶化吉!医生说了,像你这样吃不起药,一辈子又很少吃药的人,化险为夷,绝处逢生的比率往往会更大!康复和痊愈的机会也会更多!你不能这样,也真的不应该这样……  眼泪早已止不住地哗哗哗往下流,李高成越来越感觉到,夏玉莲站在那儿,十有八九地是为了他!  夏玉莲也许就是要用自己的牺牲,以自己的生命来对李高成进行最后一次的维护和回报!  猜测很快便被证实了,夏玉莲所做的这一谁也没想到的举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这一个目的:  她就是要以死来保护李高成!  她坚决不同意工人们到省委去请愿!她以一个女人特有的直觉,对工人们说,如果你们这么干,只能让李市长罪加一等,只能让李市长下台下得更快!你们要是这么一闹,正好让那些坏人找到了把柄,他们肯定会说这一定是李高成在背后指使工人们这么做的。事情闹得越大,李市长的错误就越大,李市长也就越是会让他们给搞垮!再说,你们好多人都还年轻,厂子里还等着要用你们,万一你们为这犯了什么错误,工厂今后怎么办?我老了,反正也没什么用了,要犯错误就让我一个人去犯吧……  你们要是不听,你们若是还要坚持到省委去,那就让我去死!就让你们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只要有一队人出发,我就立刻从这里跳下去!  我夏玉莲一辈子没本事,没出息,可也一辈子没说过一句假话!不信你们就试试看!  她不让工人们去省委请愿,但却有一个必须立即答应的条件:  她要立刻见到市长李高成!  她还想立刻见到省委书记万永年!  她有话要当面给他们说!  如果李市长和万书记不来,那她的回答也只有一个,她就从这里跳下去!  她就只见李市长和万书记,谁也别打算往楼顶上来,只要有一个人影让她发现,她立刻就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而且谁也别谋算着在楼底下拦什么大网,铺什么东西,一旦发现,她就立刻往下跳!  就算你们在下边拦了什么,铺了什么,那么她要往下跳。就不会直直地摔到八层楼底下的地板上去,她已经准备了一条打了死扣的尼龙绳子,绳子的一头是个死套,绳子的另一头则已经让她拴在了楼顶上的一道钢丝上,若要有人想拦她,她就把绳子套套进脖子往下跳!夏玉莲说了,宁可头断了也绝不会让你们给拦住……  她说了,她知道今天好多好多的人,好多好多的记者,好多好多的电视台都会到这儿来,若要是万书记和省委把公司里的那些腐败分子一个个地都给放过去,让李市长这样的好干部一个个的都下了台,让中纺这个她干了一辈子的厂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垮掉了,她今天就当着千千万万人的面,好好地死一回让你们看!  她说她窝囊了一辈子,就让她死的时候壮壮烈烈地死一回!  她没什么别的本事来救这个中纺,就用她的命,用她的死最后再来救它一次!  ……  李高成挤到楼下,听完了这一切时,才发现楼下竟是哭声一片。  那么多熟悉的面孔,老红军丁晋存,老工人王英烈,老厂长原明亮,老总工张华彬,总工高双良,老劳模范秀枝、李大宽、张发强、郭保山、刘晓东,还有原副厂长李素芝,技工胡辉中,老工人马得成,还有夏玉莲的几个孩子和媳妇……  他们几乎全都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李市长!”不知谁这么喊了一声,四面八方顿时一片嚎啕……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高成才猛然意识到现在并不是哭的时候。  “杨书记呢?”他竭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感情,冷静地向身旁的几个工人代表和闻讯赶来正在维持秩序的几个公安人员问道。  “杨书记正在给万书记打电话联系,大概就在附近哪个公用电话亭。”一个佩戴着警衔的公安人员回答道。  “你是谁?”李高成问。  “我是这儿派出所的副所长,我姓魏。”  “那好,魏所长,请你马上通知市公安局,请他们立即增加警力维持秩序。绝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再出任何事情!”  “我们已经通知了,市局的人已经来了不少了,其余的很快就会赶到。”  李高成向四周看了看,果然发现已经有很多警察在维持秩序,并在商业中心大楼的外围设立了路障并围了人墙。足有十几辆警车,还有两辆救护车,都停在老干部活动中心和商业中心大楼附近。有几个公安人员正在用手提扩音器对人群进行疏导。最令人注目的,竟有一辆红色的消防车停在现场,十几个消防人员也正在参与行动,他们正准备把消防设备专用的一种最高的云梯支撑起来,云梯上端附有最先进的高楼救生栏……  现场居然有五六家电视台,他们都正在全神贯注地把电视镜头对准着现场,有两个非常熟悉的面孔似乎正在主持转播。除了电视和麦克风之外,还有数不清的照相机都对准了八层楼顶上的夏玉莲。  这种谁也没有料想到的突发事件似乎撼动了所有人的心!  “还有什么别的情况么?”李高成又问。  “正在全力组织救护,杨书记已经通知市街道照明管理局了,让他们尽快派两辆高吊车来,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李市长,那不行!根本不行!“老总工张华彬和老工人王英烈围过来说道,”只要高吊车一过来,夏玉莲就会跳下来的!不行,绝对不行!“  “李市长,你得赶快上去,只有你上去了才行!”老厂长原明亮此时也帮着说道,“只有你的话可能她还会听!她就是想见你……”  “可是万书记还没有联系上,要是万书记来不了,她肯定会疑心更大,“老副厂长李素芝忧心忡忡地说道,”要是李市长上去了,她只见到李市长,没见到万书记,万一……”  “李市长,夏玉莲在上面已经站了一个多小时了,天气这么冷,风又这么大,要是再耽误下去,她会支持不住的。”老红军丁晋存神色悲伤地说,“李市长,她的病又那么重……”  也就在这一刹那,李高成便清楚了自己此时应该怎么去做。他毅然决然地对身旁的几个人命令似地说道:  “吴新刚,你马上回去,无论如何也要把梅梅和明明带到这儿来,越快越好,一分钟也不要耽误!  “老吴,老原,“他对身旁的几个职工代表说,”你们协助公安局的同志维持现场,尤其是要让工人们情绪冷静,第一现在救人要紧,第二请你给工人们说,我的情况很好,我现在仍然还是市长,请工人们一定要信任省委市委!省委市委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第三,谁要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再闹出什么事来,那么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是什么目的,都会是中纺的千古罪人!  “魏所长,我现在马上到楼顶上去,请你跟我一块儿去八楼,希望你能配合我。”  “老李,“李高成转过身来对老副厂长李素芝说道,“你是女同志,请你现在过去用扩大器给楼顶上喊话,你告诉夏大姐我来了,我现在就到楼顶上去见她,你就说我有很多很多的话要给她说,你一定还要告诉她,她奶大的两个孩子这会儿都想见她,都有好多话要给她说……”      《抉择》  第四十七章    说是八层楼,其实有十层高。因为一二层都是营业厅,每层都足有两层楼那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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