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眉向黑衣人走去,陈鼻与狗上前阻拦。 陈眉:(愤怒地)你是谁?你凭什么拦我?我要去找我的孩子你知不知道?我的孩子从生下来就没吃过一口奶。再不喂他就要饿死了你知不知道? 陈鼻:眉子,你恨我,我理解;你不认我,我同意。但你不能跟他们走,他们把你的孩子卖了,你如果跟他们走,他们就会把你推到河里淹死,然后伪造一个你跳河自杀的现场,这样的事,他们干过不止一次-了…… 黑衣人甲:老东西,我看你真是活够了,有这样污人清白的吗? 黑表人乙:你胡说什么?我们这样的社会里。哪有你说的这些凶杀、暗杀的丑恶现象? 黑衣人甲:一定是去路边店里看录像看多了。 黑衣人乙:脑子里出现了幻觉。 黑衣人甲:把社会主义当成了资本主义。 黑衣人乙:把好人当成了坏人。 黑衣人甲: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陈鼻:你们本来就是驴肝肺,牛杂碎,是猫、狗吣出来的脏东西,是社会渣滓下三滥…… 黑衣人乙:他竟然还骂我们是社会渣滓下三滥?你这头从垃圾堆里找食吃的猪,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 陈鼻:我当然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我不但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还知道你们干过一些什么。 黑衣人甲:我看,该把你请到河里去洗个冷水澡了。 黑衣人乙:明天早晨,前来烧香拴娃娃的人就会发现,那个在庙门口乞讨的老叫花子失踪了,连他的那条瘸腿狗也失踪了。 黑表人甲:没有人会关心这事。 黑衣人甲、乙与陈鼻和他的狗搏斗,狗被打死,陈鼻被打倒。两个黑衣人正欲刺死陈鼻时,陈眉撕开面纱,显出狰狞恐怖的面孔,发出鬼一样的尖叫声,将两个黑衣人吓得扔下陈鼻逃走。 ——幕落 第六幕 一张巨大的圆桌,摆放在一农家庭院当中。桌上杯盘罗列。舞台背景上有“金娃满月盛宴”字样。 蝌蚪穿着绣有“福”“寿”的明晃晃的绸缎唐装,站在台口,欢迎前来贺喜的人。 蝌蚪的小学同学李手、袁腮以及小表弟等人依次上场,说着差不多的客套话与恭喜话。 姑姑身穿一袭酱红色的长袍,在郝大手与秦河的护卫下隆重登场。 蝌蚪:(欢欣地)姑姑,您总算来了。 姑姑:万氏门中添贵子,我能不来吗? 蝌蚪:金娃落草万氏门中,姑姑是第一功臣! 姑姑:不敢当不敢当。(环顾众人,笑道)无一例外。(众不解。姑姑指点郝大手与秦河)除了他们俩,你们这些货色,都是我亲手接生出来的。你们的娘肚皮上有几个痦子我都知道。(众笑)怎么还不招呼大家入座? 蝌蚪:您不来,谁敢坐? 姑姑:你爹呢?让他出来坐首席。 蝌蚪:我爹这两天有点感冒,到我姐姐家躲清闲了,他说让您坐首席。 姑姑:那我就当仁不让了。 众人:应该,应该。 姑姑:蝌蚪,你跟小狮子年过半百,竟然生了个大胖小子,虽不能去申请——是吉尼斯吧——吉尼斯世界纪录,但在我五十多年的妇科生涯中,还是第一次碰到,因此应该算是大喜! 众人随声附和,有说“大喜”的,有说“奇迹”的。 蝌蚪:全凭着姑姑的灵丹妙药! 姑姑:(感慨地)姑姑年轻时,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但到了晚年,却越来越唯心了。 李手:哲学史上应该有唯心主义的地盘。 姑姑:听听,念过书的跟没念过书的就是不一样。 袁腮:我们都是粗人,不管什么唯心唯物的。 姑姑:这世界上,鬼神不一定有,但报应还是有的。蝌蚪与小狮子五十多岁还能生出贵子,这说明老万家前世积了大德。 小表弟:姑姑的药也发挥了作用。 姑姑:心诚则灵!(对蝌蚪)你娘过日子一向抠门,到了你们这一辈,日子过好了,钱多了,又碰上这样的大喜事,应该改改门风,慷慨一些! 蝌蚪:姑姑放心。虽无驼蹄熊掌,但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姑姑:(看看桌上的菜肴)七个盘八个碗的,还像那么回事。酒呢?喝什么酒? 蝌蚪:(从桌底箱子里提出两瓶茅台)茅台。 姑姑:真的假的? 蝌蚪:从市府招待所所长刘贵芳那里弄的,她说保证是真的。 李手:她是我们的老同学。 袁腮:骗的就是老同学。 姑姑:她呀,刘家庄刘保福的二女儿,也是我接下来的孩子。 蝌蚪:我特意对她说到了这一层关系,她郑重其事地从保险柜里拿出来的酒。 姑姑:就是,谅她也不好意思拿假酒给我喝。 蝌蚪开酒,请姑姑品尝鉴定。 姑姑:好酒,真酒百分百。大家都斟上,都斟上。 蝌蚪为众人斟酒。 姑姑:既然我坐首席,那我就行令吧——这第一杯酒,感谢咱们共产党领导得好,让大家脱了贫,致了富,解放了思想,过上了好日子,没有这一条,就没有后边的好事。大家评评,我说得对不对? 众人齐声附和。 姑姑:那就干了这一杯! 众干杯。 姑姑:这第二杯酒呢,要感谢我们老万家祖宗在天之灵,是他们一辈辈地积累起美德,然后才能使后代儿孙得到福报。 众干杯。 姑姑:这第三杯酒进入正题,祝蝌蚪和小狮子这对恩爱夫妻老年得子,大吉大利。 众举杯响应,喧哗。 刘贵芳率两服务员搬着几个纸箱子上,其后跟随着电视台女记者、摄影一干人。 刘贵芳:贺喜!贺喜! 蝌蚪:老同学,您怎么来了? 刘贵芳:来讨杯喜酒喝啊!不欢迎?(转圈与桌上人握手、寒暄,跟姑姑握手)姑姑,您返老还童了。 姑姑:还成个老妖精! 蝌蚪:请还请不来呢!来就来吧,还带这么多东西,让你破费! 刘责芳:我就是个做饭的,破费什么?(指箱子)这是我亲手炸的黄花鱼,亲手做的肉皮冻。亲手蒸的大馒头,让各住品评一下我的手艺。姑姑,我给您带来一瓶五十年茅台,专门孝敬您的。 姑姑:这五十年的茅台,还真是不一样,去年春节,平南市一个领导让他儿媳妇带给我一瓶,一开塞子,香气满室哪! 蝌蚪:(小心地)老同学,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刘贵芳:(拉过女记者)小高,我还忘了给大家介绍了,市电视台记者,“社会万象”栏目主持人、制片人。小高,这就是蝌蚪伯伯,剧作家,老年得贵子,真是了不起。这位(将女记者拉到姑姑面前)就是咱高密乡圣母级的人物,姑姑,不分辈分了,老的小的都叫“姑姑”,我们这些人,包括下一辈又下一辈的,都是姑姑接到人间的。 姑姑:(拉着女记者的手)真是个俊俏孩子,看到你的模样,我就能想象到你爹娘的模样。过去给儿女找对象,主要是看门第,现在,我提倡:首先看基因,然后看门第。基因好,才能生出健康聪明的后代;基因不好,一切白搭。 女记者:(示意摄影机跟拍)姑姑真是与时俱进。 姑姑:说不上与时俱进,只不过是接触各行各业的人。听来一些时髦名词…… 蝌蚪:(悄声问刘贵芳)老同学,这事儿,不好张扬吧? 刘贵芳:(悄声)小高是咱家即将过门的媳妇,电视台竞争激烈,抢信息,抢素材,抢构思,咱得帮她。 女记者:姑姑,您认为,蝌蚪老师和他的夫人之所以能够老年得子,是与他们优良的基因有关系吗? 姑姑:那当然了,他们的基因都很好。 女记者:那您认为,是蝌蚪老师基因好一些呢,还是蝌蚪老师的夫人基因更好一些? 姑姑:你要先弄明白了什么是基因,然后再来问我。 女记者:那您能用简洁的语言向我们的观众讲解一下基因吗? 姑姑:基因是什么?基因就是命!就是命运! 女记者:命运? 姑姑:苍蝇不叮没缝的鸡蛋,你明白不明白? 女记者:明白。 姑姑:基因不好的人,就等于一颗有缝的鸡蛋,生下来就带缝的鸡蛋。明白了吧? 刘贵芳:小高,先让姑姑喝杯酒,歇口气,你先采访蝌蚪伯伯,这是袁腮伯伯,这是李手叔叔,他们都是我的同学,都精通基因问题,你可以逐个采访。(给姑姑斟酒)祝姑姑健康长寿,永远守护着我们东北乡的孩子们! 女记者:蝌蚪伯伯,我知道您生于一九五三年,今年已经五十五岁,这个年纪,在我们乡下,已经是抱孙子的年龄了,而您刚刚生了儿子,请您谈谈老年得子的心情。 蝌蚪:上个月,齐东大学七十八岁的栗教授抱着他刚刚满月的儿子,去医院看望他一百〇三岁的父亲栗老教授的消息你没有看到过? 女记者:看到过。 蝌蚪:对男人来说,五十多岁正当盛牟。关键是女方。 女记者:我们可以采访您的夫人吗? 蝌蚪:她正在休息,待会儿会出来给大家敬酒。 女记者:(将话筒转向袁腮)袁总,您看到蝌蚪老师得了儿子,是不是也跃跃欲试呢? 袁腮:听听这词儿!跃跃欲试!我虽然跃跃,但已经不想试了。我的基因大概不咋样,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讨债;再生一个,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再说,我那老伴儿,土壤严重板结,栽上一棵小树,三天就变成一根拐棍儿。 李手:可以让“二奶”帮你生嘛! 袁腮:师弟,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咱们都是品德高尚的正派人,怎么能干那种丑事呢? 李手:这是丑事吗?这是时髦,是新潮,是改良基因,是扶贫济弱,是拉动内需促发展。 袁腮:别说了,这要播出去,还不把你抓起来? 李手:你问问她们敢播出去吗? 女记者:(笑而不答,转问姑姑)姑姑,听说您配制了一种回春丹,能让绝经的妇女恢复青春? 姑姑:好多人还说吃了我的药,肚子里的婴儿能改变性别。这你们也相信? 女记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姑姑:信神有神在,不信是泥胎。人们都是这种心理。 蝌蚪:小高,你们电视台的几位同志,还是入座喝酒吧,喝完了酒,再采访,好不好? 女记者:你们喝,你们喝,权当我们不在场。 李手:你们明明在这里转来转去嘛,怎说不在场。 女记者:你们——不要把我们当成人,当成——随便吧! 袁腮:贵芳老同学,想当年,你可是我的偶像,我得狠狠地敬你一杯! 刘责芳:(端杯与袁腮相碰)祝老同学的牛蛙事业发达。祝你的“娇娃护肤素”早日问世。 袁腮:你别转移话题,我得跟你讲讲当年我如何迷你的事儿。 刘贵芳:别装疯了,虚情假意的。谁不知道袁总的牛蛙公司里美女成群啊! 女记者:(趁此空对话筒自白)各位观众,今天的“社会万象”,向大家介绍一件发生在高密东北乡的大喜事。退休后回乡创作的著名剧作家蝌蚪、小狮子夫妇,在他们年过半百之后,竟然又珠胎暗结,于上月十五日产下一健康活泼的大胖小子…… 姑姑:该把孩子抱出来给大家看看啦! 蝌蚪跑下场。 刘贵芳:(瞪袁腮一眼,低声道)别胡说了,姑姑不高兴了。 蝌蚪引领小狮子上。小狮子头上包着一条毛巾,怀中抱着一个襁褓。 摄影师抢拍。 众人拍掌庆祝。 蝌蚪:来,先让姑奶奶看一看。 小狮子将孩子送到姑姑面前。姑姑掀起襁褓一角,观看。 姑姑:(感慨地)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啊,基因优良,相貌端正,这要生在封建社会,笃定了是个状元! 李手:岂止是状元,没准是个皇帝。 姑姑:咱娘俩就比着吹吧! 女记者:(将话筒伸到姑姑面前)姑姑,这个孩子也是您接生的吧? 姑姑:(将一个红包塞进襁褓,蝌蚪与小狮子拒绝,姑姑挥手)这是规矩,姑奶奶有钱。(对记者)承他们信任我。她是超高龄产妇,心理压力很大。我建议她去医院“切西瓜”,她不干。姑姑支持她,一个女人,只有从产道里生过孩子,才知道什么是女人,才知道怎样当母亲! 在姑姑接受采访时,小狮子与蝌蚪将孩子抱到每个人面前,让他们观看,他们也都将各自的红包塞到襁褓里。 女记者:姑姑,这会是您接生的最后一个孩子吗? 姑姑:你说呢? 女记者:听说不仅仅是我们东北乡的妇女都崇拜您、信任您,连平度、胶州的许多产妇也来找您? 姑姑:姑姑生就了一个劳碌命。 女记者:听说您的手上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只要您将手放在产妇的肚皮上,她们的痛苦就会大大缓解,她们的焦虑和恐惧也会随之消逝。 姑姑:神话就是这样制造出来的。 女记者:姑姑,请您把双手伸出来,我们要拍几个特写。 姑姑:(嘲讽地)人民群众是需要一点神话的!(向众人)知道这是谁的话吗? 李手:听口气像是一位伟人。 姑姑:是我说的。 袁腮:姑姑差不多算是伟人啦! 刘贵芳:什么差不多算是伟人?姑姑本来就是伟人! 女记者:(庄严地)就是这双普普通通的手,将数千名婴儿接到了人间—— 姑姑:也是这双普普通通的手,将数千名婴儿送进了地狱!(干一杯酒)姑姑的手上沾着两种血,一种是芳香的,一种是腥臭的。 刘贵芳:姑姑,您是我们东北乡的活菩萨,送子娘娘,娘娘庙里的神像,越看越像您,我看,他们就是按照您的形象塑造的。 姑姑:(醉意朦胧)人民群众是需要一点神话的…… 女记者:(将话筒伸到小狮子面前)夫人,请您谈一点感想。 小狮子:谈什么? 女记者:随便谈谈,譬如,初次得知怀孕消息的感觉,在怀孕过程中的感受,为什么一定要找姑姑接生…… 小狮子:初次得知怀了孕,那感觉如同做梦,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绝经都两年了,怎么突然怀了孕呢?至于怀孕的过程,那是五分欣喜,五分忧虑。欣喜的是,我终于要当妈妈了,我跟着姑姑当了十几年妇产科医生,帮着姑姑给人家接生过许多孩子,但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没有孩子的女人不是完整的女人,没有孩子的女人在丈夫面前抬不起头来,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 记者:五分忧虑呢?忧虑什么? 小狮子:主要是年龄大了,怕生不出健康孩子,二是怕生不下来动刀切“瓜”。当然,生产时姑姑把她的手往我肚皮上一放,所有的忧虑都消失了。剩下来的事情,就是听着姑姑的命令,完成分娩过程。 姑姑:(醉意朦胧地)用芳香的血洗掉腥臭的血…… 陈鼻拄着双拐悄悄上场。 陈鼻:外孙做满月,不请外公喝酒,这有点不像话了吧? 众愕然。 蝌蚪:(慌乱不安地)老兄,抱歉,实在抱歉,把你给忘了…… 陈鼻:(狂笑)你叫我老兄?哈哈,(用拐杖指指小狮子怀中的婴儿)从他这里论,你该跪下给我磕三个头,叫我一声“老泰山”吧?! 袁腮:(上前拉扯陈鼻)老陈老陈,走走走,我带你去“鲍翅皇”重开一桌。 陈鼻:你给我滚开,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你想用那些臭鱼烂虾堵住我的嘴巴?休想。今天是我外孙大喜的日子,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讨杯喜酒喝!(一屁股坐下,看到姑姑)姑姑,你心里像明镜一样,咱高密东北乡生孩子的事都归您管,谁家的种子不发芽,谁家的土地不长草,您都知道,您帮她们借种,您帮他们借地,您偷梁换柱,暗渡陈仓,瞒天过海,李代桃僵,欲擒故纵,借刀杀人……三十六计,全都施过…… 姑姑:只有两计让你施了:声东击西,金蝉脱壳。当年,差点就让你骗了。我手上这些腥臭的血,(放在鼻边嗅着)有一半是你小子给我抹上的! 李手:(给陈鼻倒酒)老陈,老陈,喝酒,喝酒。 陈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师弟,你是公道人。你给评评理—— 李手:(打断陈鼻的话,又给他倒上一大杯酒)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来,老兄,换大杯! 陈鼻:你想灌醉我?你想用酒堵住我的嘴。你错了。 李手:当然是我错了,你是海量,千杯难醉。今天这酒,是正宗茅台,不喝白不喝是不?来,干杯! 陈鼻:(仰面又干完一大杯,喘息着,眼泪汪汪地)姑姑,蝌蚪,小狮子,袁腮,金修,我陈鼻混到这步田地,惨哪!这高密东北乡,十八个村子,五万多人口,有比我陈鼻更惨的吗?你们说,有吗?没有,没有啦,没有比我更惨的了。可是你们,合伙欺负我一个残疾人,你们欺负我也就罢了,因为我从根本上说不是一个好人,你们欺负我是代表老天报应我!可你们不该欺负我的女儿!陈眉,你们看着长大的孩子,高密东北乡最美丽的姑娘,还有她的姐姐,陈耳,她们本来应该嫁进皇宫王室,去当王后责妃,可是……都怨我啊……报应啊……女儿为你代孕(怒指蝌蚪),赚钱为我偿还住院费,可是你们,你们这些老同学,你们这些伯伯、叔叔,你们这些剧作家,你们这些大老板,竟然编造谎言,说她的孩子生下来就死了。你们赖掉了她四万元代孕费……头上三尺有青天啊!天老爷,您怎么就不睁开眼睛看看呢?看看这些横行霸道的坏人……电视台的同志,你拍啊,把这些都拍下来,拍我,拍她,拍他们,向全体人民曝曝光…… 刘贵芳:老陈,还吹你的海量呢,两杯落肚就满嘴胡言乱语了。 陈鼻:刘贵芳,你精明啊,招待所改制,你摇身一变,就成了大老板,你现在是亿万家产啊。我求你帮我女儿安排个工作,哪怕在厨房里烧火也行,可是你不开恩啊,你说公司正在裁员,善门难开,可是…… 刘贵芳:老同学,都是我的不对,陈眉的事,包在我身上,不就是多一个人吃饭吗?我养起她来,行了吧? 袁腮、金修等人试图将陈鼻架走。 陈鼻:(挣扎着)我还没看到我的外孙呢,(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外孙,外公虽然穷,但礼数不能缺,外公也为你准备了一个红包儿…… 袁腮、金修等人将陈鼻架走。与此同时,从舞台另一侧,陈眉身穿黑袍、面蒙黑纱上场。 众人一见陈眉,惊愕万分,一时静场。 陈眉:(夸张地嗅着鼻子,先是低声,渐渐高声)孩子,宝贝儿,我闻到你的气味了,香香的,甜甜的,腥腥的,(像盲人一样摸索着向小狮子靠近,与此同时,襁褓中的孩子发出响亮的哭声)孩子,好孩子……生下来就没吃过一口奶,把俺的孩子饿坏了……(陈眉将孩子从小狮子怀中夺走,匆匆跑下场。众人一时惊呆,手足无措。) 小狮子:(张着双手,绝望地)我的孩子,我的小金娃…… 小狮子率先追赶陈眉,蝌蚪等人在后边跟随着,满场混乱。 ——幕落 第七幕 舞台后部的屏幕上,不断地变换背景。时而是繁华的街道,时而是人群拥挤的市场,时而是街心公园。有人打太极拳、有人遛鸟、有人拉二胡……背景变换标志着她逃跑时路过的地方。 陈眉抱着孩子奔跑着。一边奔跑一边口中发出许多与孩子有关的颠三倒四的话。 陈眉:我的宝贝儿啊……妈终于找到你了……妈再也不放你啦…… 小狮子、蝌蚪等人在后追赶。 小狮子:金娃……我的儿子啊…… 场上,有时是陈眉一个人在奔跑,她一边跑,一边不时回头观看。有时还向路边人喊叫: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有时,逃跑者和追赶者同时出现在舞台上。陈眉向路人求救:救救我们!小狮子等人则向前面的人喊叫:拦住她!拦住这个抢孩子的女贼!拦住这个疯子…… 陈眉摔倒。爬起来。再摔倒。再爬起来。 急促而尖锐的京胡演奏与孩子的哭声交织在一起,自幕起至幕落。 ——幕落 第八幕 电视戏曲片《高梦九》拍摄现场。 舞台布置成民国时期县衙大堂模样。虽有改革但基本上还是沿袭旧制。大堂正中高悬一块匾,匾上有“正大光明”四个大字。匾额两边悬挂一副大字对联。上联:一阵风一阵雨一阵青天;下联:半是文半是武半是野蛮。堂案上供着一只硕大的鞋子。 高梦九身穿黑色中山装,头戴礼帽,胸前口袋里露出怀表的银链子。舞台两侧站立着几个衙役,手持水火棍,但服装却改穿黑色中山装,看上去颇为滑稽。 导演、摄影、录音等电视剧工作人员在忙碌着。 导演:各就各位,预备——开始! 高梦九:(抓起鞋底,猛拍案桌)呜呀呀呀……烦恼!(唱)高知县坐大堂审理疑案一有张王二家人争夺田产一张有理王有理家家有理一到底是谁有理还看本官!——本县,姓高名梦九,原本是天津卫宝坻县人氏,少年从军,跟随冯玉祥冯大帅转战南北,屡建奇功,被冯帅提拔为警卫营长。某日,部下一兵戴墨镜携妓女招摇过市,恰被冯帅瞧见,冯帅责高某治军不严。高某羞愧难当,深感辜负大帅栽培之恩,即辞职还乡。民国十九年,当年袍泽乡党韩复榘兄主席山东,三顾茅庐请高某出山,高某难却韩兄厚谊,赴鲁上任,先任省参议员,后任平原、曲阜县长,今春改任高密。此地民风刁顽,匪盗猖獗、赌博盛行、烟毒肆虐,社会治安相当糟糕。高某到任后,大刀阔斧,锐意改革,根绝匪患,提倡孝道,尤好微服私访,善断疑难案例,(悄声)当然也闹出了一些笑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圣贤就没过了吗?乡绅们送高某一副对联:一阵风一阵雨一阵青天,半是文半是武半是野蛮。写得好!好!他们还送了高某一个外号:高二鞋底!其源盖因高某好用鞋底打那些刁民泼妇的颜面也!(唱)乱世做官用重典 该野蛮时就野蛮 诡计诱杀众土匪 鞋底打出个高青天 我说伙计们 众衙役:有——! 高梦九:准备妥当了没有? 众衙役:妥当了! 高梦九:传原告被告两家上堂! 衙役甲:传原告被告两家上堂哆——! 陈眉抱着孩子跌跌撞撞地跑上。 陈眉:包大人,您可要为民女做主啊—— 小狮子、蝌蚪等人陆续跟上。 原戏中扮演张、王两家的演员也掺杂其中,混乱上场。 导演:(气急败坏地)停!停!这是怎么回事?乱七八糟的!剧务,剧务! 陈眉:(扑跪到大堂前)包大人,包青天,您可要为民女做主啊! 高梦丸:本县不姓包,姓高。 陈眉:(在孩子的哭声申)包大人哪,民女有千古奇冤,您可要秉公审理啊! 袁腮和小表弟拉住导演,悄声地说着什么,导演连连点头。只能依稀听到袁腮说:我们公司赞助十万! 导演走到高梦九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导演对摄影等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袁腮走到蝌蚪和小狮子身边对他们低声交代了几句。 高梦九:(拿起鞋底,猛拍案桌)堂前民女听着,本官今日法外开恩,加审一案,将你的姓氏、籍贯、所诉何事、所告何人,从实讲来,若有半句虚谎,你可知道本官的规矩? 陈眉:民女不知。 众衙役:(齐声)呜喂——! 高梦九:(抓起鞋底,猛拍案桌)若有半句谎言,本官就要用鞋底抽你的脸! 陈眉:民女知道! 陈眉:大人容禀。民女陈眉,系高密东北乡人氏。民女自幼丧母,跟随姐姐长大成人,后随姐去玩具厂打工。一场大火,烧死了民女的姐姐,又烧毁了民女的面容…… 高梦九:我说陈眉。你摘下面纱,让本县看看你的面容。 陈眉:包大人,不能摘啊—— 高梦九:为什么不能摘? 陈眉:戴着面纱,民女是个人;摘下面纱,民女就成鬼了。 高梦九:我说陈眉,本官判案,是讲法律程序的。你戴着面纱,我知道你是谁啊? 陈眉:大人,你让他们都捂着眼睛。 高梦九:都捂上眼睛。 陈眉:大人,您可看好了。大人啊。民女命苦啊 (放下孩子)摘下面纱,又用双手遮脸。 高梦九对堂前示意,小狮子猛扑上去将孩子抱到怀里。 小狮子:(哭腔)宝宝,金娃,小金娃儿。快让妈妈看看……蝌蚪,你看,金娃这是怎么啦……这个狠心的疯子,把孩子摔死了啊! 陈眉:(一边喊叫着,一边疯狂地向小狮子扑去)我的孩子……大老爷啊,她抢了我的孩子…… 众衙役将陈眉制住。 姑姑缓缓上场。 蝌蚪:姑姑来了! 小狮子:姑姑,你看看金娃是怎么啦? 姑姑在孩子的某几个部位掐摸了凡下。孩子哭了起来。蝌蚪将一只奶瓶递给小狮子,小狮子将奶瓶喂到孩子嘴里,哭声停止。 陈眉:大老爷啊,不要让她给我的孩子喂牛奶啊,牛奶里有毒,大老爷,我自已有奶啊……不信。我挤给您看哪,大老爷…… 陈鼻、李手上。 陈鼻:(用拐杖捣着地)天地良心啊!天地良心啊…… 高梦九:(悲恻地)我说陈眉,你还是把脸蒙起来吧! 陈眉:(惶恐地摸到黑纱蒙上脸)大老爷,我吓着您了吧……对不起大老爷…… 高梦九:陈眉,你的案子既然落在本官手里,本官一定要问个明白。 陈眉:谢大老爷。 蝌蚪、袁腮簇拥着小狮子欲走。 高梦九:(鞋底拍案桌)不许走!本官尚未审理判决,哪个敢走!衙役们,把他们看住! 导演对高梦九打手势、使眼色,高佯装不见。 高梦九:民女陈眉,你口口声声说这个孩子是你的,那么我问你,孩子的父亲是谁? 陈眉:他是个大官,大款,大贵人。 高梦九:无论他多大的官,多大的款,多大的贵人,也应该有个名字吧? 陈眉:民女不知道他的名字。 高梦九:你跟他何时结婚? 陈眉:民女没结过婚。 高梦九:噢,非婚生子女。那你何时跟他……行过房事? 陈眉:大老爷,民女不懂。 高梦九:嗨,你何时跟他睡过觉,怎么说呢?做爱,你明白? 陈眉:大老爷啊,民女没跟什么男人睡觉,民女是处女。 高梦九:嗨,越讲越不清楚了。没跟男人睡觉,如何能怀孕,生孩子?你难道连这点生理常识都不懂吗? 陈眉:大老爷,民女句句是实,(指小狮子等)他们用玻璃管子给我…… 高梦九:试管婴儿。 陈眉:不是试管婴儿。 高梦九:我明白了,就像畜牧站人工授精一样。 陈眉:大老爷(跪下)求您开恩明断。民女本来想生出这个孩子,赚到代孕费替父还了医疗费就去跳河的,但民女自从怀上他,自从感觉到他在民女肚子里活动之后,民女就不想死了。同时与民女怀孕的还有好几个人呢,她们不爱肚子里的孩子,但民女爱。民女的脸上有伤,身上也有伤,每到阴天下雨。伤口就奇瘁奇痛,天气干燥时,还会崩裂出血。大老爷啊,民女怀胎十月,不容易啊。大老爷,民女忍受着说不尽的痛苦,小心翼翼,总算把孩子生出来了,可他们骗我说孩子死了……我知道孩子没死……我找啊找啊,终于找到了……我不要代孕费,给我一百万一千万我都不要,我只要孩子,大老爷,求您开恩把孩子断给我…… 高梦九:(对蝌蚪、小狮子)你们两位,是合法夫妻吗? 蝌蚪:结婚三十多年了。 高梦九:结婚三十多年一直没生孩子? 小狮子:(不满地)这不刚生了吗? 高梦九:看您这岁数,五十好几了吧? 小狮子:我知道你要这样问,(指姑姑)这是我们高密东北乡的妇科医生,接生过几千个孩子,治疗过无数倒不孕症,没准连您都是她接生的吧?您可以问问姑姑,我从怀孕到分娩的整个过程,姑姑都可以作证。 高梦九:本官早就听说过姑姑的大名,您也算个乡贤了,德高望重,一言九鼎! 姑姑:这个孩子确实是我接生的。 高梦九:(问陈眉)是她为你接的生吗? 陈眉:大老爷,进产房前他们就给我蒙上了眼睛。 高梦九:这案子,本官看来是断不清楚了!你们去做DNA吧。 导演上去附耳对高梦丸说话。高梦九与之低声争辩。 高梦九:(长叹一声,唱)奇案奇案真奇案——让俺老高犯了难——孩子到底判给谁——一条妙计上心间——(下堂)我说各位听着,既然你们诉到本官堂下,本官就假戏真做,把这案子给断了!衙役们——! 众衙役:有! 高梦九:如有不听本官号令者,用鞋底子掌脸! 众衙役:是! 高梦九:陈眉、小狮子,你们两个各执一词,听上去似乎都合情合理。本官一时难以判断,因此,请小狮子将孩子先交到本官手里。 小狮子:我不…… 高梦丸:衙役们! 众衙役:(齐声)呜喂…… 导演附耳对蝌蚪说,蝌蚪戳了一下小狮子,示意她将孩子交给高梦九。 高梦九:(低头看看怀中的孩子)果真是个好孩子,怪不得两家来抢。陈眉,小狮子,你们听着,本官无法判断孩子归谁,只能让你们从本官手中抢,谁抢到就是谁的,糊涂案咱就糊涂了吧!(将孩子举起来)开始! 陈眉和小狮子都向孩子扑去,两人拉扯着孩子,孩子哭起来。陈眉一把将孩子抢到怀里。 高梦九:众衙役!给我将陈眉拿下,将孩子夺回来。 众衙役将孩子夺回,交给高梦九。 高梦九:大胆陈眉,你谎称是孩子的母亲,但在抢夺孩子时毫无痛惜之心,分明是假冒人母。小狮子在争夺时,听到孩子痛哭,爱子情深,生怕孩子受到伤害,故而放手,此种案例,当年开封府包大人即用此法判决:放手者为亲母!因此,援例将孩子判归小狮子。陈眉抢人之子,编造谎言,本该抽你二十鞋底,但本官念你是残疾之人,故不加惩罚,下堂去吧! 高梦九将孩子交给小狮子。 陈眉挣扎喊叫,但被衙役们制住。 陈鼻:高梦九,你这个昏官! 李手:(戳戳陈鼻)老兄,就这样吧,我已经跟袁腮、蝌蚪说好了,让他们补偿陈眉十万元。 ——幕落 第九幕 姑姑家院子场景如前。 郝大手和秦河还在捏着泥娃。 蝌蚪手捏一摞稿纸,站在一侧,高声朗诵。 蝌蚪:……如果有人问我,高密东北乡的主色彩是什么,我会不假思索地回答:绿! 都大手:(不满地嘟哝着)那么红呢?红高粱、红萝卜、红太阳、红棉袄、红辣椒、红苹果…… 秦河:黄土、黄大粪、黄牙、黄鼠狼,就是没有黄金…… 蝌蚪:如果有人问我,高密东北乡的主要声音是什么,我会骄傲地告诉他:蛙鸣! 郝大手: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奏河:娃娃的哭声值得骄傲。 蝌蚪:那像沉闷的小牛叫声的蛙鸣,那像忧伤的小羊叫声的蛙鸣,那像母鸡叫蛋一样清脆的蛙鸣,那像初生婴儿一样响亮和悲伤的蛙鸣啊…… 郝大手:那么狗叫呢?猫叫呢?驴叫呢? 蝌蚪:(恼怒地)你们这是跟我抬杠! 秦河:我看这话剧,本质上就是抬杠。 姑姑:(冷冷地)你方才念的这些话,是我说的吗? 蝌蚪:是剧中的人物“姑姑”说的。 姑姑:剧中的人物“姑姑”是我呢,还是不是我? 蝌蚪:既是您,又不是您。 姑姑:这话怎么说呢? 蝌蚪:这是艺术创作的一条普遍规律,就像他们捏的这些泥娃娃,既是从现实生活中取来的形象,又加上了他们自己的想象和创造。 姑姑:这戏真要搬上了舞台,你不怕带来麻烦?你用的可全都是真名真姓。 蝌蚪:这是草稿,姑姑,定稿时我会把人名全部换成外国人名,姑姑换成玛丽娅大婶,郝大手换成亨利。秦河换成阿连德,陈眉换成冬妮娅,陈鼻换成费加罗……连高密东北乡,也要换成马孔多小镇。 郝大手:亨利?这名字有趣。 秦河:你最好把我换成罗丹,或是米开朗基罗,他们的工作性质与我沾边。 姑姑:蝌蚪,演戏归演戏,现实归现实,我总觉得,你们——当然也少不了我——我们愧对了陈眉。最近,我的失眠症又犯了,那个讨债小鬼带着那群残疾青蛙每天夜里都来吵我,我不但能感觉到他们凉森森的肚皮,还能嗅到他们身上那股子又腥又冷的气味…… 郝大手:你这是神经衰弱导致的幻觉,全是幻觉。 蝌蚪:姑姑,我理解您的心情,这件事如此处理,我心中也感到愧疚,但不这样处理又能如何处理呢?不管怎么说,陈眉是疯子,而且是个严重毁容、面貌狰狞的疯子,我们将孩子交给她抚养,是对这孩子不负责任!而且,尽管我不是自愿的,但从生物学的意义上,我是孩子的父亲。当孩子母亲神志失常、自己的生活都不能料理的情况下,孩子由父亲抚养是天经地义的事,即便是到了最高人民法院,也会这样裁判。您说是不是? 姑姑:也许我们把孩子还给她,她就好了呢?母亲和孩子之间,那是可以产生奇迹的…… 蝌蚪:我们不能拿着孩子去做这种冒险的实验,精神病人,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的。 姑姑:精神病人也是爱孩子的。 蝌蚪:但她的爱很可能给孩子带来伤害。姑姑,您千万不要为这事内疚。我们已经做到了仁至又尽。给了她双倍的补偿,还送她进医院治疗,包括陈鼻,我们也没亏待他。等到将来,她的病彻底好了,孩子大了,我们会找个恰当的时机告诉孩子真相——尽管告诉他真相只能给他带来痛苦。 姑姑:实话告诉你们,最近,我经常想到死—— 蝌蚪:姑姑,您千万别胡思乱想,您刚刚七十多岁,说您是正午十二点钟的太阳那是夸张了点,但说您是下午两三点钟的太阳绝不是恭维您,下午两三点钟,离天黑还早着呢!再说,高密东北乡人民也离不开您啊! 姑姑:我当然不想死,人要是无病无灾,能吃能睡,谁愿意死?但我睡不着啊!半夜三更,所有的人都睡觉了,只有我和树上那只猫头鹰醒着。猫头鹰醒着是为了捉耗子,我醒着干什么? 蝌蚪:您可以吃片安眠药,许多大人物都有失眠的问题,他们都吃安眠药。 姑姑:安眠药对我不起作用了。 蝌蚪:吃点中药…… 姑姑:我是医生!我告诉你,这不是病,是报应的时辰到了,那些讨债鬼们,到了他们跟我算总账的时候了。每当夜深人静时,那只猫头鹰在树上哇哇叫的时候,他们就来了。他们浑身是血,哇哇号哭着,跟那些缺腿少爪的青蛙混在一起。他们的哭声与青蛙的叫声也混成一片,分不清彼此。他们追得我满院子逃跑。我不是怕他们咬我。我就是怕他们凉森森的肚皮,和他们身上那股腥冷的气味。你们说,姑姑这辈子怕过什么?老虎、豹子、狼、狐狸,对这些常人害怕的东西姑姑是一点不怕,但姑姑被这些蛙鬼们魇怕了。 蝌蚪:(对郝大手)要不要请个道士来禳解一下? 郝大手:她说的也是台词儿。 姑姑:睡不着的时候,我就想,想自己的一生。从接生第一个孩子想起,一直想到接生最后一个孩子,一幕一幕,像演电影一样。按说我这辈子也没做什么恶事……那些事儿……算不算恶事? 蝌蚪:姑姑,那些事算不算“恶事”,现在还很难定论,即便是定论为“恶事”,也不能由您来承担责任。姑姑,您不要自责,不要内疚,您是功臣,不是罪人。 姑姑:我真的不是罪人? 蝌蚪:让东北乡人民投票选举一个好人,得票最高的一定是您。 姑姑:我这两只手是干净的? 蝌蚪:不但是干净的,而且是神圣的。 姑姑:我睡不着的时候,会想到张拳老婆的死,王仁美的死,还有王胆的死…… 蝌蚪:都不能怨您!绝对不能。 姑姑:张拳老婆临死时说了一句话你知道吗? 蝌蚪:我不知道。 姑姑:她说,“万心,你不得好死!” 蝌蚪:这臭娘们,实在不像话。 姑姑:王仁美临死时说了一句话你知道吗? 蝌蚪:她说什么了? 姑姑:她说,“姑姑,我好冷……” 蝌蚪:(痛苦地)仁美,我也感到冷啊…… 姑姑:王胆临死时对我说了一句话你知道吗? 蝌蚪:我不知道。 姑姑:你想知道吗? 蝌蚪:当然……不过…… 姑姑:(神采飞扬地)她说,“姑姑,谢谢您救了我的孩子。”你说,是我救了她的孩子吗? 蝌蚪:当然是您救了她的孩子。 姑姑:那么,我可以安心地去死了。 蝌蚪:姑姑,您说错了,您应该说可以安心地去睡,好好地活着。 姑姑:一个有罪的人不能也没有权利去死,她必须活着,经受折磨,煎熬,像煎鱼一样翻来覆去地煎,像熬药一样咕嘟咕嘟地熬,用这样的方式来赎自己的罪,罪赎完了,才能一身轻松地去死。 从舞台上垂下一个巨大的黑绳套,姑姑上前将颈子套进去,踢翻脚下的凳子。 郝大手和秦河只顾捏自己的泥娃娃。 蝌蚪抄起一把刀,扶起凳子,跳上去,砍断绳子。姑姑落到地上。 蝌蚪:(扶起姑姑)姑姑!姑姑! 姑姑:我死过了吗? 蝌蚪:可以这样理解,但像您这样的人是不死的。 姑姑:这么说我再生了。 蝌蚪:是的,可以这么说。 姑姑:你们都好吗? 蝌蚪:都好! 姑姑:金娃好吗? 蝌蚪:非常好。 姑姑:小狮子分泌奶水了吗? 蝌蚪:分泌了。 姑姑:奶水多吗? 蝌蚪:非常旺盛。 姑姑:旺盛成啥样儿? 蝌蚪:犹如喷泉。 ——幕落 (全剧终) 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