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日出》-11

涨,大涨特涨。这一下子真把我救了!你知道,我今天早上忽然听说公债涨是金八在市面故意放空气,闹玄虚,故意造出谣言说他买了不少,叫大家也好买,其实他是自己在向外抛,造出好行市向外甩。那时候我真急了!我眼看我上了他的当,我买的公债眼看着要大落特落,我整个的钱都叫他这一下子弄得简直没有法子周转,你看我这一大堆事业,我一大家子的人,你看我这么大年纪,我要破产,我怎么不急?我告诉你,露露,我连手枪都预备好了,我放在身上,我——(咳嗽)陈白露(给他手帕)哦,可怜!可怜的老爸爸。潘月亭(高起兴)你现在真不应该再叫老爸爸了。我现在一点下老,我听见这个消息,我年青了二十年,我跟你说人不能没有钱,没有钱就不要活着,穷了就是犯罪,不如死。可是,露露,我现在真真有钱了,我过两天要有很多很多的钱,再过些天,说不定我还要有更多更多的钱。(忽然慷慨地)哦,我从此以后要做点慈善事业,积积德,弥补弥补。——陈白露不过,你们轻轻把小东西又送回到金八手里,这件事是很难弥补的。潘月亭(忽然想起来)哦,小东西怎么样了?你难道还没有把她找回来?陈白露找回来?她等于掉在海里了,我找,达生找,都没有一点影子。潘月亭不要紧,有钱,我有钱。我一定可以把小东西还是活蹦乱跳地找回来。叫你高兴高兴。陈白露(绝望地)好,好吧!哦,你知道李石清要这时候来见你么?潘月亭知道。他说他有好消息告诉我。可是这个东西太混帐,他以为我好惹,这次我要好好地给他一点厉害看。陈白露怎么?(顾八奶奶由右门上。顾八奶奶露露!露露!——哟,潘四爷,这一晚上你上哪儿去了。(撒娇地)真是的,把我们甩在这儿,不理我们,你们男人们,真是的!——对了,四爷,您看胡四进了电影公司正经干多了吧。还是四爷对,四爷出了主意,荐的事总是没有错儿的。(不等潘月亭回答,就跑到左面立柜穿衣镜前照自己,忽转向露)露露,你看我现在气色怎么样,不难看吧?潘月亭(没有办法)露露,你陪八奶奶谈吧,我去到那屋看看客人去。(潘由左门下。顾八奶奶四爷,您走了。(又忙忙地)白露,我睡不着。(自怜)我越躺越难过。陈白露你怎么啦?顾八奶奶(贸然)你说他还来不来?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他叫我在你这儿等着他,他要跟我说戏,说《坐楼杀惜》,你看快天亮了,他的魂也没有见一个。唉,(指她的红鼻头)你看两条手绢都哭湿了,(其实地在干噎)我真,我..我,我真想叫福升问问他..陈白露(厌烦,不等他说完便叫)福升!福升![福升由中门进。陈白露你知道胡四爷上哪儿去了?王福升不,不知道。顾八奶奶(撅着嘴气冲冲地)他就会说不知道。王福升实..(谗笑)实在是不知道。不过仿佛胡四爷说他先去——顾八奶奶(暴躁地)(同时说)换衣服去了。王福升(假笑地)顾八奶奶(急躁)换衣服!换衣服!你就会说换衣服。陈白露怎么?(对顾)你知道胡四干什么去了?王福升(谦逊地)顾八奶奶刚才间了我四五遍,怪不得她老人家听腻了,您想,她老人家脾气也是躁一点,再者她老人家..顾八奶奶(忽然变色)福升,我下喜欢这么胡说乱道的什么“老人家”、“她老人家”的。我不愿意人家这么称呼我,我不爱听。王福升是,顾八奶奶。顾八奶奶去!去!去!我瞅你就生气,谁叫你进来跟我添病的。王福升是,是。(福升由中门下)顾八奶奶(捶自己的心)你看我的心又痛起来了,胡四进了电影公司两天,越学越不正经干。我非死了不可!露露!你的安眠药我都拿去了。陈白露(吃惊)怎么,你要吃安眠药?顾八奶奶嗯,我非吃了不可。陈白露(劝她)那你又何必呢?你还给我。(伸手)顾八奶奶(不明白)不,我非吃了不可,我得回家睡觉去。我睡一场好觉,气就消了。杜大夫说睡一点钟好觉,就像多吃两碗饭。我要多吃两碗饭,气气他。陈白露哦!(放下心)不过我先警告你,这个安眠药是很厉害的。你要吃了十片,第二天就会回老家的,你要小心点。顾八奶奶(拿着安眠药看)哦!吃十片就会死。陈白露十片就成了。顾八奶奶那..那,我就..我就吃一片;不,半片;不好,三分,之一,我看,对我就很可以了。陈白露那才好,我刚才听你的话,我以为——顾八奶奶哦,(忽然明白)你说我吃安眠药寻死?我才不呢。我不傻,我还得乐两年呢!哼,我刚刚懂一点事,我为他..哼,胡四有一天要跟我散了,我们就散。我再找一个,我..我非气死他不可!(太费力气,颤巍巍地摇着头)陈白露(冷冷地望着她)你说得不累么?顾八奶奶可不是,我是有点累了。我得打几副牌休息休息我的脑筋。你跟我一块来吧。陈白露不,你先去吧!我想一个人坐一坐。[顾由左门下。[中门敲门声。陈白露谁?方达生我。(推开门进来,他还穿着他的毛蓝布大褂,神色沉郁,见着白露,微现喜色)陈白露你刚回来?方达生我回来一会,我走到你门口,我听见顾太太在里面,我就没进来。陈白露(望着他)怎么样?小东西找着了么?方达生(摇头)没有。那种地方我都一个一个去看了。但是,没有她。陈白露(失望)这是我早料到的。(半晌,扶他坐下)你累了么?方达生有一点,不过我很兴奋,我很兴奋。我在想,这两天我不断地想着个问题。陈白露(笑)怎么,你又想,想起来了。方达生嗯。没有办法,我是这么一个人,我又想起来了。尤其是今天一夜晚,叫我觉得——(忽然)我问你,人与人之间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呢?陈白露(笑)这就是你所想的问题么?方达生不,不尽然。我想的比这个问题要大,要实际得多。我奇怪,为什么你们允许金八这么一个禽兽活着?陈白露你这傻孩子,你还没有看清楚,现在,我告诉你,不是我们允许不允许金八活着的问题,而是金八允许我们活着不允许我们活着的问题。方达生我不相信金八有这么大的势力,他不过是一个人。陈白露你怎么知道他是一个人?方达生(沉思)嗯..(忽然)你见过金八么?陈白露我没有那么大福气。你想见他么?方达生(有意义地)嗯,我想见见他。陈白露那还不容易,金八多得很,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在这个地方有时像臭虫一样,到处都是。方达生(沉思)对了,臭虫!金八!这两个东西都是一样的,不过臭虫的可恶,外面看得见,而金八的可怕外面是看不见的,所以他更凶更狠。陈白露(眼盯着达生)你仿佛有点变了。方达生嗯,我似乎也这么觉得。不过我应该谢谢你。陈白露(不懂)为什么?方达生(严重地)是你给我这么一个机会。陈白露我不大明白你的话,你的口气似乎有点后悔。方达生(肯定地)不!我不后悔,我毫不后悔多在这里住几天。你的话是对的,我应该多观察观察这一帮东西。现在我看清楚他们了,不过我还没有看清楚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他们混?你难道看不出他们是鬼,是一群禽兽。竹均,我看你的眼,我就知道你厌恶他们,而你故意天天装出满不在意的样子,天天自己骗着自己。陈白露(深邃地望着他)你——方达生你这样看我做什么?陈白露(忽然——倔强地嘲讽着)你很相信你自己的聪明。方达生竹均,你又来了。不,我不聪明。但是我相信你的聪明。你不要瞒我,你心里痛苦,请你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我求你不要再跟我倔强,我知道你嘴上硬,故意说着慌,叫人相信你快乐,可是你眼神儿软,你的眼瞒不住你的恐慌,你的犹疑,不满。竹均,一个人可以欺骗别人,但欺骗不了自己,你这佯会把你闷死的。陈白露(叹一口气)不过你叫我干什么好呢?方达生很简单你跟我走,先离开这儿。陈白露离开这儿?方达生嗯,远远地离开他们。陈白露(仰头想)可..可..可是上哪里去呢?我这个人在热闹的时候总想着寂寞,寂寞了又常想起热闹。整天不知道自己怎么样才好。你叫我到哪里去呢?方达生那有一个办法:你应该结婚!你需要嫁人!你该跟我走。陈白露(忽然笑起来)你的拿手好戏又来了。方达生不,不,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跟你求婚,我并没有说我要娶你。我说我带你走,这一次我要替你找个丈夫。陈白露你替我找丈夫?方达生嗯,我替你找。你们女人只懂得嫁人,可是总不懂得嫁哪一类人。这一次,我带你去找,我要替你找一个真正的男人。你跟我走。陈白露(笑着)你是说一手拉着我,一手敲着锣,到处去找我的男人么?方达生那怕什么?竹均,你应该嫁一个真正的男人。他一定很结实,很傻气,整天地苦干,像这两天那些打夯的人一样。陈白露哦,你说要我嫁给一个打夯的?方达生那不也很好。你看他们哪一点不像个男人?竹均,你应该结婚。你应该立刻离开这儿。陈白露(思虑地)离开──是的。不过,结婚?(嘘出一口气)方达生竹均,你正年青,为什么不试试呢?活着原来就是不断的冒险,结婚是里面最险的一段。陈白露(顿,忽然,把头转过去,缓缓一字一字地)可是这个险我冒过了。方达生(吃了一惊)什么?你试过?陈白露(乏味地)嗯,我试过。但是(叹一口气)一点也不险。——平淡无聊,并且想起来很可笑。方达生竹均,..你..你已经结过婚?陈白露咦,你为什么这么惊讶,难道必须等你替我去找,我才可以冒这个险么?方达生(低声)这个人是惟?陈白露(神秘地)这个人有点像你。方达生(起了兴趣)像我?陈白露嗯,像——他是个傻子。方达生(失望)哦。陈白露因为他是个诗人。(追想)这个人哪,..这个人思想起来很聪明,做起事就很糊涂。让他一个人说话他最可爱,多一个人谈天他简直别扭得叫人头痛。他是个最忠心的朋友,可是个最不体贴的情人。他骂过我,而且他还打过我。方达生但是(怕说的样子)你爱他?陈白露(肯定)嗯,我爱他!他叫我离开这儿跟他结婚,我就离开这儿跟他结婚。他要我到乡下去,我就陪他到乡下去。他说“你应该生个小孩!”我就为他生个小孩。结婚以后几个月,我们过的是天堂似的日子。他最喜欢看日出,每天早上他一天亮就爬起来,叫我陪他看太阳。他真像个小孩子,那么天真!那么高兴!有时候乐得在我面前直翻跟头,他总是说“太阳出来了,黑暗就会过去的”。他永远是那么乐观,他写一本小说也叫《日出》,因为他相信一切是有希望的。方达生不过——以后呢?陈白露以后?——(低头)这有什么提头!方达生为什么不叫我也分一点他的希望呢。陈白露(望着前面)以后他就一个人追他的希望去了。方达生怎么讲?陈白露你不懂?后来,新鲜的渐渐不新鲜了,两个人处久了渐渐就觉得平淡了,无聊了。但是都还忍着;不过有一天..他忽然说我是他的累赘,我也忍不住说他简直是讨厌!从那天以后我们渐渐就不打架了,不吵嘴了,他也不骂我,也不打我了。方达生那不是很好么?陈白露不,不,你不懂。我告诉你结婚后最可怕的事情不是穷,不是嫉妒,不是打架,而是平淡,无聊,厌烦。两个人互相觉得是个累赘,懒得再吵嘴打架,直盼望哪一天天塌了,等死。于是我们先只见面拉长脸,皱眉头,不说话,最后他怎么想法子叫我头痛,我也怎么想法子叫他头痛。他要走一步,我不让他走;我要动一动,他也不许我动。两个人仿佛捆在一起扔到水里,向下沉,..沉..沉,..方达生不过你们逃出来了。陈白露那是因为那根绳子断了。方达生什么?陈白露孩子死了。方达生你们就分开了?陈白露嗯,他也去追他的希望去了。方达生那么,他在哪里?陈白露不知道。方达生那他有一天也许回来看你。陈白露不,他决不会回来的。他现在一定工作得高兴。(低头)他会认为我现在简直已经堕落到没有法子挽救的地步。(悲痛地)哼!他早把我忘记了。方达生(忽然)你似乎还没有忘记他?陈白露嗯,我忘不了他。我到死也忘不了他。喂,你喜欢这两句话么?“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你喜欢么?方达生我不大懂。陈白露这是他的小说里一个快死的老人说的。方达生你为什么忽然要提起这一句?陈自露因为我..我..我时常想着这样的人。方达生(忽然)我看你现在还爱他。陈白露(低头)嗯。方达生你很爱他。陈白露(望)嗯。——但是你为什么这么问我?方达生没有什么,也许我问清楚了,可以放下心。这样,我可以不必时常惦念着你了。谢谢你,竹均,你真是个爽快人。(立起来)竹均,我要去收拾东西去了。陈白露你就要走?这里还有你一封电报。(拿出来交给他)方达生(拆开看)嗯。(把电报揉成一团)陈白露是催你回去么?方达生嗯,是的。(停顿)再见吧!竹均!(伸出来)陈白露为什么这么忙?难道你天亮就走么?方达生我想天亮就离开旅馆。陈白露你坐哪一趟车?方达生不,不,我不回去。我只是想搬开。陈白露你不走?方达生不,我不回去。不过我也许不能常来看你了。陈白露(奇怪)为什么?这句话很神秘。方达生我在这里要多住些天,也许我在这里要做一点事情。陈白露你在这里找事做?方达生事情自然很多,我也许要跟金八打打交道,也许要为着小东西跑跑,也许为小书记那一类人做点事,都难说。我只是想有许多事可做的。陈白露这么说,你跟他要走一条路了。方达生谁?陈白露他,——我那个诗人。方达生不,我不会成诗人。但是我也许真会变成一个傻子。陈白露(叹一口气)去吧!你们去吧!我知道我会被你们都忘记的。方达生(忽然)不过,竹均、你为什么不跟我走?(拉起她的手,热烈地)你跟我走!还是跟我走吧。陈白露可是——(空虚地望着前面)上哪儿去呢?我告诉过你,我是卖给这个地方的。方达生(放下手,怜恤地望着她)好吧。你,——唉,..你..你这个人太骄做,太倔强。[敲门声。陈白露谁?(李石清推中门进。李石清忽然气派不同了,挺着胸脯走进来,马褂换了坎肩,前额的头发也贼亮贼亮地梳成了好几绺,眼神固然依旧那样东张西望地提防着,却来得气势汹汹,见着人客气里含着敌视,他不像以前那样对白露低声下气,他有些故为傲慢。陈白露哦,李先生。(福升随进)李石清(看看方达生和白露)陈小姐,(回头对门前的福升)福升,你下去叫我的汽车等着我,我也许一会儿跟潘经理谈完话就回公馆的。王福升是,李先——(忽然)是,襄理。不过您太太方才打电话,说──李石清(厌烦地)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陈白露李先生,你的少爷好一点了么?李石看好,好,还好。月亭在屋里么?陈白露月亭大概在吧。李石清我要跟他谈一点机密的事。陈白露(不愉快)是要我们出去躲躲么?李石清(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不,不,那倒不必。我进去找他谈也是可以的。少陪!少陪![李石清扬长地走入左门。陈白露(看他走进去,嗤笑)唉!方达生这个人忽然——是怎么回事?陈白露你不知道,他当了襄理了。方达生(恍然)哦!(笑了笑)可怜!陈白露嗯,好玩的很。(胡四由中门进。他又换了一套衣服,更“标致”了,他一边拿着大衣,一边夹着烟卷,嘴里哼着流行调,开了中门。胡四(仿佛到了自己的家,把帽子扔在沙发上,大氅也搁在那里,口里不住地吹着哨,他似乎一个人也没有看见,稳稳当当地放好衣服,走到左面立柜穿衣镜前照照自己,打着呵欠对白露说话)白露,她呢?陈白露准?胡四(还是那一副不动情感的嘴脸)老妖精!陈白露不知道。胡四(又打了一个呵欠)困么?方达生(嫌恶)你问谁?胡四哦,方——方先生。您刚回来?我们总算投缘。今天晚上见了两面。方达生(不理他)白露,你愿意到我屋里坐一下么?陈白露嗯,好。[两个人由中门下。胡四(望着他们走出去)妈的加料货!“刺儿头”带半疯![整理自己的衣服,又向那穿衣镜回回头,理两下鬓角,正预备进右门,右门开了,由里走出潘月亭和李石清。李石清(对潘)里面人太多,还是在这儿谈方便些。潘月亭好,也好。胡四(很熟捻地)石清,你怎么现在还在这儿?还不回家去?李石清嗯,嗯。胡四潘经理。潘月亭胡四,你快进去吧。八奶奶还等着你说戏呢!胡四是,我就去。石清,你过来,我跟你先说一句话。李石清什么?胡四(笑嘻嘻地)我昨儿格在马路上又瞧见你的媳妇了,(低声对着他的耳朵)你的媳妇长得真不错。李石清(一向与胡四这样惯了的,现在无法和他正颐厉色,只好半气半恼,似笑非笑地)啼!啼!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胡四没有什么说的,石清,回头见。[胡四很伶俐地由右门下。潘月亭请坐吧。有什么事么?李石清(坐下很得意地)自然有。潘月字你说是什么?李石清月——(仿佛不大顺口)经理知道了市面上怎么回事么?潘月亭(故意地)不大清楚,你说说看。李石清(低声秘语)我这是从一个极秘密的地方打听出来的。我们这一次买的公债算买对了,您放心吧!金八这次真是向里收,谣言说他故意造空气,他好向外甩,完全是神经过敏,假的。这一次我们算拿准了,我刚才一算,我们现在一共是四百五十万,这一“倒腾”.. ①说不定有三十万的赚头。潘月亭(唯唯否否地)是..是..是。(但是没有等李石清说完,他忽然插嘴)哦,我听福升说你太太——李石清(不屑于听这些琐碎的事)那我知道,我知道。——我跟您说,我们说不定有三十万的赚头。这还是说行市就照这样涨。要是一两天这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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