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日出》-2

王福升是。(又回转来)今天您一晚上不在家,来得客人可真不少。李五爷,方科长,刘四爷都来过。潘经理看了您三趟。还有顾家八奶奶来了电话说请您明天——嗯,今天晚上到她公馆去玩玩。陈白露我知道。回头你打个电话,请她下午先到这儿来玩玩。王福升胡四爷还说,过一会儿要到这儿来看看您。陈白露他愿意来就叫他来。我这里,哪一类的人都欢迎。王福升还有报馆的,张总编辑——陈白露知道。今大他有空也请他过来玩玩。王福升对了,潘经理今天晚上找了您三趟。现在他──陈白露(不耐烦)知道,知道,你刚才说过了。王福升可是,陈小姐,这位先生今天就——陈白露你不用管。这位先生是我的表哥。方达生(莫名其妙〕表哥?陈白露(对着福)他一会儿就睡在这儿。方达生不,竹均,我不,我是一会儿就要走的。陈白露好吧,(没想到他这样不懂事,不高兴地)随你的便。(对福)你不用管了,走吧,你先把我的床收拾干净。[福升由卧室下。方达生竹均,怎么你现在会变成这样──陈白露(口快地)这样什么?方达生(叫她吓回去)呃呃,这样地好客,——呃,我说,这样地爽快。陈白露我原来不是很爽快么?方达生(不肯直接道破)哦,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你好像比以前大方得──陈白露(来得快)我从前也并不小气呀!哦,得了,你不要拿这样好听的话跟我说。我知道你心里是不是说我有点大随便,太不在乎。你大概有点疑心我很放荡,是不是?方达生(想掩饰)我..我..自然..,我..陈白露(追一步)你说老实话,是不是?方达生(忽然来了勇气)嗯——对了。你是比以前改变多了。你简直不是我以前想的那个人。你说话,走路,态度,行为,都,都变了。我一夜晚坐在舞场来观察你。你已经不是从前那样天真的女孩子,你变了。你现在简直叫我失望,失望极了。陈白露(故做惊异)失望?方达生(痛苦)失望,嗯,失望,我没有想到我跑到这里,你已经变成这么随便的女人。陈白露(警告他)你是要教训我么?你知道,我是不喜欢听教训的。方达生我不是教训你。我是看不下去你这种样子。我在几千里外听见关于你种种的事情,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从前最喜欢的人会叫人说得一个钱也不值。我来看你,我发现你在这么一个地方住着;一个单身的女人,自己住在旅馆里,交些个不三不四的朋友,这种行为简直是,放荡,堕落,——你要我怎么说呢?陈白露(立起,故意冒了火)你怎么敢当着面说我堕落!在我的屋子里,你怎么敢说对我失望!你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敢这么教训我?方达生(觉得已得罪了她)自然现在我跟你没有什么关系。陈白露(不放松)难道从前我们有什么关系?方达生(嗫嚅)呃,呃,自然也不能说有。(低头)不过你应该记得你是很爱过我。并且你也知道我这一次到这里来是为什么?陈白露(如一块石头)为什么?我不知道!方达生(恳求地)我不喜欢看你这样,跟我这样装糊涂!你自然明白,我要你跟我回去。陈白露(睁着大眼睛)回去?回到哪儿去?你当然晓得我家里现在没有人。方达生不,不,我说你回到我那里,我要你,我要你嫁给我。陈白露(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昨天找我原来是要跟我说媒,要我嫁人啊?(方才明白的语调)嗯!——(拉长声)方达生(还是那个别扭劲儿)我不是跟你说媒,我要你嫁给我,那就是说,我做你的丈夫,你做我的——陈白露得了,得了,你不用解释。“嫁人”这两个字我们女人还明白怎么讲。可是,我的老朋友,就这么爽快么?方达生(取出车票)车票就在这里。要走天亮以后,坐早十点的车我们就可以离开这儿。陈白露我瞧瞧。(拿过车票)你真买了两张,一张来回,一张单程,——哦,连卧铺都有了。(笑)你真周到。方达生(急煎煎地)那么你是答应了,没有问题了。(拿起帽子)陈白露不,等等,我只问你一句话——方达生什么?陈白露(很大方地)你有多少钱?方达生(没想到)我不懂你的意思。陈白露不懂?我问你养得活我么?(男人的字典没有这样的字,于是惊吓得说不出活来)咦?你不要这样看我!你说我不应该这么说话么?咦,我要人养活我,你难道不明白?我要舒服,你不明白么?我出门要坐汽车,应酬要穿些好衣服,我要玩,我要跳舞,你难道听不明白?方达生(冷酷地)竹均,你听着,你已经忘了你自己是谁了。陈白露你要问我自己是谁么?你听着:出身,书香门第,陈小姐;教育,爱华女校的高材生;履历,一阵子的社交明星,几个大慈善游艺会的主办委员;..父亲死了,家里更穷了,做过电影明星,当过红舞女。怎么这么一套好身世,难道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方达生(不屑地)你好像很自负似的。陈白露嗯,我为什么不呢?我一个人闯出来,自从离开了家乡,不用亲戚朋友一点帮忙,走了就走,走不了就死去。到了现在,你看我不是好好活着,我为什么不自负?方达生可是你以为你这样弄来的钱是名誉的么?陈白露可怜,达生,你真是个书呆子。你以为这些名誉的人物弄来的钱就名誉么?我这里很有几个场面上的人物,你可以瞧瞧,种种色色:银行家,实业家,做小官的都有。假若你认为他们的职业是名誉的,那我这样弄来的钱要比他们还名誉得多。方达生我不明白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也许名誉的看法——陈白露嗯,也许名誉的看法,你跟我有些不同。我没故意害过人,我没有把人家吃的饭硬抢到自己的碗里。我同他们一样爱钱,想法子弄钱,但我弄来的钱是我牺牲过我最宝贵的东西换来的。我没有费着脑子骗过人,我没有用着方法抢过人,我的生活是别人甘心愿意来维持,因为我牺牲过我自己。我对男人尽过女子最可怜的义务,我享着女人应该享的权利!方达生(望着女人明的的的眼睛)可怕,可怕——哦,你怎么现在会一点顾忌也没有,一点羞耻的心也没有。你难道不知道金钱一迷了心,人生最可宝贵的爱情,就会像鸟儿似地从窗户飞了么?陈白露(略带酸辛)爱情?(停顿,掸掸烟灰,悠长地)什么是爱情?(手一挥,一口烟袅袅地把这两个字吹得无影无踪)你是个小孩子!我不跟你谈了。方达生(不死心)好,竹均,我看你这两年的生活已经叫你死了一半。不过我来了,我看见你这样,我不能看你这样下去。我一定要感化你,我要——陈白露(忍不住笑)什么,你要感化我?方达生好吧,你笑吧,我现在也不愿意跟你多辩了。我知道你以为我是个傻子,从那么远的路走到这里来找你,说出这一大堆傻话。不过我还愿意做一次傻请求,我想再把这件事跟你说一遍。我希望你还嫁给我。请你慎重地考虑一下,二十四小时内,希望你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陈白露(故做惊吓状)二十四小时,可吓死我了。不过,如若到了你的期限,我的答复是不满意的,那么,你是否就要下动员令,逼着我嫁你么?方达生那,呃,那,──陈白露那你怎么样?方达生如果你不嫁给我——陈白露你怎么样?方达生(苦闷地)那——那我也许自杀。陈白露什么?(不高兴地)你怎么也学会这一套?方达生不,(觉得自己有点太时髦了)不,我不自杀。你放心,我不会为一个女人自杀的,我自己会走,我要走得远远的。陈白露(放下烟)对呀,这还像一个大人说的话。(立起)好了,我的傻孩子,那么你用不着再等二十四小时啦!方达生(立起以后)什么?陈白露(微笑)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方达生(更慌了)现在?——不,你先等一等。我心里有点慌。你先不要说,我要把心稳一稳。陈白露(限冷静地)我先跟你倒一杯凉茶,你定定心好不好?方达生不,用不着。陈白露抽一支烟。方达生(不高兴)我告诉过你三遍,我不会抽烟。(摸着心)得了,过去了,你说吧。陈白露你心稳了。方达生(颤声)嗯!陈白露那么,(替他拿帽子)你就可以走了。方达生什么?陈白露在任何情形之下,我是不会嫁给你的。方达生为,为什么?陈白露不为什么!你真傻!这类的事情说不出个什么道理来的。你难道不明白?方达生那么,你对我没有什么感情?陈白露也可以这么说吧。(达想拉住她的手,但她飘然走到墙边)方达生你干什么?陈白露我想按电铃。方达生做什么?陈白露你真地要自杀,我好叫证人哪。方达生(望着露,颓然跌在沙发里)方才的话是你真心说的话,没有一点意气作用么?陈白露你看我现在还像个再有意气的人么?方达生(立起)竹均!(拿起帽子)陈白露你这是做什么?方达生我们再见了。陈白露哦,再见了。(夸张的悲戚,拉住他的手)那么,我们永别方达生(几乎要流眼泪)嗯,永别了。陈白露(看他到门口)尔真预备要走么?方达生(孩子似的)嗯。陈白露那么,你大概忘了你的来回车票。方达生哦!(走回来)陈白露(举着车票)尔真要走么?方达生嗯.竹均!(回头,用手帕揩去忍不住的眼泪)陈白露(两手抓着他的肩膊)你怎么啦?傻孩子,觉得眼睛部挂了灯宠了么?你真不害羞,眼泪是我们女人的事!好了,(如哄个兄弟一样)我的可怜虫,叫我气哭了,嗯?我跟你擦擦,你看,那么大的人,多笑话!不哭了,不哭了!是吧?(男人经过了这一番抚慰,心中更委屈起来,反加抽咽出了声音。白露大笑,推着他坐下)达生,你看你让我跟你说一句实在话。你先不要这样孩子气,你想,你要走,你就能随便走么?方达生(抬起头)怎么?陈白露(举车票)这是不是你的车票?方达主嗯,怎么?陈白露你看,这一下(把车票撕成两片)好不好?这又一下(把车票撕成四片)好不好?(扔在痰盂里)我替你保存在这里头。好不好?方达生你,你怎么——陈白露你不懂?方达生(眉梢挂着欢喜)怎么,竹均,你又答应我了么?陈自露不,不,你误会我的意思,我没有答应你,我方才是撕你的车票,我不是撕我的卖身契。我是一辈子卖给这个地方的。方达生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走?陈白露(诚恳地)你以为世界上就是你一个人这样多情么?我不能嫁给你,难道就是我恨了你?你连跟我玩一两天、谈谈从前的事的情分都没有了么?你有点太古板,不结婚就不能做一个好朋友?难道想想我们以往的情感不能叫我们也留恋一点么?你一进门就斜眼看着我,东不是。西不是的。你说我这个不对,那个不对。你说了我,骂了我。你简直是瞧不起我,你还要我立刻嫁给你。还要我二十四小时内答复你,哦,还要我立刻跟你走。你想一个女子就是顺从得该像一只羊,也不致于可怜到这步田地啊。方达生(憨直地)我向来是这个样子,我不会表示爱情,你叫我跪着,说些好听的话,我是不会的。陈白露是啊,所以无妨你先在我这里多学学,过两天,你就会了的。好了,你愿意不愿意跟我再谈一两天?方达生(爽直地)可是谈些什么呢?陈白露话自然多得很,我可以介绍你看看这个地方,好好地招待你一下,你可以看看这里的人怎样过日子。方达生不,用不着,这里的人都是鬼。我不用看。并且我的行李昨天已经送到车站了。陈白露真送到车站么?方达生自然我从来不,——从来不说谎话的。陈白露福升。[茶房由卧室出。王福升陈小姐,您别忙,您的床就收拾好。陈白露不是这个,我问你,我走的时候,我叫你从东方饭店——嗯!从车站取来的行李,你拿回来了么?王福升你说方先生的是不是,拿回来了。我从饭店里拿回来了。方达生竹均,我的行李你怎么敢从我的旅馆取出来了。陈白露嗯,——我从你的旅馆居然就敢取出来了。你这不会说谎的笨东西。(对福升)你现在搁在哪个房间里?王福升东边二十四号。陈白露是顶好的房子么?王福升除了您这四间房,二十四号是这旅馆顶好的。陈白露好,你领着方先生去睡吧。要是方先生看着不合适,告诉我,我把我的屋子让给他。王福升是,陈小姐。(下)方达生(红了脸)可是竹均,这不像话——陈白露这个地方不像话的事情多得很。这一次,我要请你多瞧瞧,把你这副古板眼镜打破了,多看看就像话了。方达生不,竹均,这总应该斟酌一下。陈白露不要废话,出去!(推他)福升,福升,福升![福升上。方达生在这样的旅馆里,我一定睡不着的。陈白露睡不着,我这里有安眠药,多吃两片,你就怎么也不嫌吵的慌了。你要么?方达生你不要开玩笑,我告诉你,我不愿看这个地方。陈白露不,你得看看,我要你看看。(对福升)你领着他去看屋子。(一面推达,一面说)赶快洗个澡,睡个好觉。起来,换一身干净衣服,我带你出去玩玩。走,乖乖的,不要不听话,听见了没有?Goodnight——(远远一声鸡鸣)你听,真不早了。快点,睡去吧。[男人自然还是撅着嘴,倔强,但是经不得女人的手同眼睛,于是被她哄着骗着推下去。[她关上门。过度兴奋使她无力地倚在门框上。同时疲乏仿佛也在袭击着她,她是真有些倦意了。一夜晚的烟酒和激动吸去了她大半的精力。她打一个呵穴,手背揉着青晕更深了的眼睛。她走到桌前,燃着一支香烟。外面遥遥又一声鸣鸣。她回过头,凝望窗外漫漫浩浩一片墨影渐渐透出深蓝的颜色。如一只鸟,她轻快地飞到窗前。她悄悄地在窗上的霜屑划着痕路。丢下烟,她又笑又怕地想把脸猫似地偎在上面,“啊!”的一声,她登时又缩回去。她不甘心,她偏把手平排地都放在霜上面。冷得那样淆爽!她快意地叫出来。她笑了。她索性擦掉窗上叶子大的一块霜迹,眯着一只眼由那隙缝窥出。但她想起来了,她为什么不开了窗子看天明?地正要拧转窗上铁链,忽然想着她应该关上灯,于是敏捷地跑到屋子那一端灭了亮。房屋顿时黑暗下来,只有窗子渗进一片宝蓝的光彩。望见一个女人的黑影推开了窗户。[外面:在阴暗的天空里,稀微的光明以无声的足步蹑着脚四处爬上来。窗外起初是乌漆一团黑,现在由深化浅。微暗天空上面很朦胧地映入对面一片楼顶棱棱角角的轮廓,上面仿佛晾着裤褂床牟一类的东西,掩映出重重叠叠的黑影。她立在窗口,斜望出去,深深吸进一口凉气,不自主地打一个寒战。远处传来低沉的工厂的汽笛声,哀悼似地长号着。[屋为光影暧昧,不见轮廓。这时由屋的左面食物柜后悄悄爬出一个人形,倚着柜子立起,颤抖着,一面蹑足向门口走,预备乘机偷逃。白露这时觉得背后塞寒章享有人行走。她蓦然回转头,看过去。那人仿佛钉在那里,不能动转。陈白露(低声,叫不出来)有贼。那人(先听见气进出的字音)别叫,别叫!陈白露谁,(慌张)你是谁?那人(缩做一团,喘气和抖的声音)小..姐!小..姐!陈白露(胆子大了点)你是干什么的?那人我..我..(抽咽)..[露赶紧跑到墙过开灯,室内大放光明。在地面前立着一个瘦弱胆怯的小女孩子。约莫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两根小辫垂在乳前,头发乱蓬蓬的,惊惶地睁着两个大眼睛望着白露,两行眼泪在睫毛下挂着。她穿一件满染油渍,肥大绝伦的蓝绸褂子,衣据同袖管儿乎拖曳地面。下面的裤也硕大无比,裤管总在地上磨擦着。这一身衣服使她显得异样怯弱渺小,如一个婴儿裹在巨人的袍褂里。因为寒冷和恐惧,她抖得可怜,在她亮晶晶的双眼里流露出天真和哀求。她低下头,一寸一寸地向后蹒跚,手里提着裤子,提心吊胆,怕一不谨慎,跌在地上。陈白露(望着这可笑又可怜的动物)哦,可怜,原来是这么一个小东西。小东西(惶恐而忸怩地)是,是,小姐。(小东西一跋一跋地向后退,一下小心踏在自己的裤管上,几乎跌倒)陈白露(忍不住笑——但是故意地绷起脸)啊,你怎么会想到我这里,偷东西?啊!(佯为怒态)小东西,你说!小东西(手弄着衣据)我..我没有偷东西。陈白露(指着)那么,你这衣服偷的是谁的?小东西(低头估量自己的衣服)我,我偷的是我妈妈的。陈白露谁是你妈妈?小东西(望白露一眼,呆呆地撩开眼前的短发〕我妈妈!——我不知道我妈妈是谁。陈白露(笑了——衣然付度她)你这个糊涂孩子,你怎么连你妈妈都不知道。你妈妈注在什么地方?小东西(指屋顶)在楼上。陈白露在楼上。(她恍然明白了)哦,你在楼上,可怜,谁叫你跑出来的?小东西(声音细得快听不见)我,我自己。陈白露为什么?小东西(担怯)因为..他们..(低下头去)陈白露怎么?小东西(恧然)他们前天晚上——(惧怕使她说不下去)陈白露你说,这儿不要紧的。小东西他们前天晚上要我跟一个黑胖子睡在一起,我怕极了,我不肯,他们就——(抽咽)陈白露哦,他们打你了。小东西(点头)嗯,拿皮鞭子抽。昨天晚上他们又把我带到这儿来。那黑胖子又来了。我实在是怕他,我吓得叫起来,那黑胖子气走了,他们..(抽咽)陈白露(泫然)他们又打你了。小东西(摇头,眼泪流下来)没有,隔壁有人,他们怕人听见。堵注我的嘴,掐我,拿(哭起来)..拿..拿烟签子扎我(忍住泪)您看,您看!(体出臂膊,白露执着她的手。太虚弱了,小东西不自主地跪下去,但膝甫触地,“啊”的一声,她立刻又起来)陈白露(抱住她)你怎么啦?小东西(痛楚地)腿上扎的也是,小姐。陈白露天!(不敢看她的臂膊)你这只胳膊怎么会这样..(露用手帕揩去自己的眼泪)小东西不要紧的,小姐,您不要哭。(盖上自己的臂膊)他们怕我跑,不给我衣服,叫我睡在床上。陈白露你跑出去的时候,他们干什么?小东西在隔壁抽烟打牌。我才偷愉地起来,把妈妈的衣服穿上。陈白露你怎么不一直跑出去?小东西(仿佛很懂事的)我上哪儿去?我不认识人,我没有钱。陈白露不过你的妈妈呢?小东西(傻气地)在楼上。陈白露不是,我说你的亲妈妈,生你的妈妈。小东西她?(眼眶含满了泪)她早死了。陈白露父亲呢?小东西前个月死的。陈白露哦!(她回过身去)——可是你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他们很容易找着你的。小东西(恐惧到了极点)不,不,不!(跪下)小姐,您修个好吧,千万不要叫他们找着我,那他们会打死我的。(拉着小姐的手)小姐,小姐,您修个好吧!(叩头)陈白露你起来,(把地拉起来)我没有说把你送回去,你先坐着,让我们想个法子。小东西谢谢您,谢谢您,小姐。(她忽然跑到门前,把门关好)陈白露你干什么?小东西我把门关严,人好进不来。陈白露哦——不要紧的。你先不要怕。(停)可是你方才不是想出去吗?小东西(点首)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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