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锦程坐着发了一会呆,忽然一跃而起,端起面前昂贵的茶杯,将里面的冷茶一饮而尽,然后起身按动开关,走进了密室。他要尽快找出这个人。在出国之前,决不允许再发生意外。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郑霖、边平和方木三人围桌而坐。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每个人面前的烟灰缸里都插满了烟头,而每张隐藏在烟雾后的脸,都写满了沮丧。“事情就是这样。”方木掐灭烟头,静等两位领导开口。边平看看郑霖,“老郑,你有什么看法?”郑霖阴沉着脸,把烟头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申请搜查杨锦程吧。”“没用。”方木摇摇头,“杨锦程说得对,他绝对有办法让我们一无所获。”“那他妈怎么办?”郑霖突然爆发了,“杨锦程肯定就是那个Z先生!除了他,谁还会对心理剧那么在行?他怕教化场计划泄露出去,所以就杀人灭口!”边平看了方木一眼,“我觉得老郑的分析有道理。”方木马上说:“那他为什么要对那些人进行心理剧治疗呢?”郑霖一时语塞,求助似的望向边平。边平略略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这样可以让那些实验对象对他产生信任,进而按照他的要求去杀死那些志愿者。这么做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即使将来姜德先他们发现杨锦程在利用他们,也不敢去告发,否则无异于自寻死路。”方木摇摇头,“不,我觉得杨锦程这么做的可能性不大。按照周振邦的说法,整个计划的知情者恐怕只有他和杨锦程。杨锦程完全没必要告诉那些……”郑霖打断方木的话:“这恰恰说明了杨锦程要杀周振邦的动机!将来有一天杨锦程公布了科研成果,知情者要么死了,要么永远不敢开口,他就能永远高枕无忧了!”“那他为什么要杀罗家海?”“罗家海跟其他人不一样。我们没有证据抓姜德先和曲蕊,却有证据抓罗家海,罗家海一旦被捕,难保不把他供出来!”郑霖分析得头头是道,方木却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边平一看气氛紧张,急忙打圆场道:“你们别激动。罗家海曾说Z先生精通心理学,而且能掌握杨锦程和周振邦的行踪,他即使不是杨锦程,也很可能是心理研究所的人。杨锦程不提供线索,我们以此为范围展开调查总归是没错的。”郑霖把拳头攥紧,骨节咯咯作响,“总之我绝不会让鲁旭白白送命!”“方木,”他把头转向方木,“你继续盯着周振邦,暂时别让他露面。Z先生如果是杨锦程,他迟早还会对周振邦下手。如果不是,那这个Z先生肯定还会有所行动。”方木应了一声,起身往外走。边平问道:“你去哪儿?”“医院。”方木头也不回地说:“我去看看谭纪。”谭纪恢复的情况很不乐观,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鉴于他的特殊身份,警方专门安排人员保护谭纪的安全,除了他的父母和专案组以及医疗人员之外,任何人都不准靠近他,以防其他团伙成员杀人灭口。方木坐在床边,久久地凝视着那张似乎永远不会醒来的脸。跟其他植物人的痴肥不同,谭纪消瘦得厉害,和初见时已然判若两人。医生介绍说,谭纪正在一点点衰弱下去。也许用不了多久,谭纪就再也没有被灭口的危险了。不知道这样的结局对他会不会更好一些,如果他知道被Z先生利用了,恐怕死也不会甘心。在某种程度上,他和黄润华、罗家海一样,既可恨,又可悲。既是恶魔,又是羔羊。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嚣,能听见警察大声的喝止和一个年轻女子的苦苦哀求:“我求求你们,就让我进去看一眼,站在门口看就行……”方木起身走到门口,看到披头散发的曲蕊正在和两个负责保护谭纪的警察撕扯着。看见方木,曲蕊马上认出这是当晚来抓她的警察之一,撕扯的动作略有缓和,脸上的表情却更加哀怨。方木盯着她默默地看了几秒钟,突然开口说道:“脱下外套,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但是曲蕊很快就明白了方木的意思,疯狂地把羽绒服和挎包都从身上脱下来甩在地上,又把裤子的口袋都翻出来,以示身无旁物。方木朝又要拦住她的警察使了个眼色,缓慢而严厉地说道:“不能靠近他,更不能触碰他,你听懂没有?”曲蕊飞快地点头,伸手抹平头发,又把脸上的泪痕擦了又擦,宛若一个急于赴约的少女。方木略一侧身,“进来吧。”病房并不大,方木走了几步就已经到了谭纪的床边,再回头,曲蕊却依然站在门口,一只手捂在嘴上,死死地盯着床上一动不动的谭纪。她全身颤抖,好像一个正在发病的疟疾病人,成串的泪珠从眼中滚落,哭声却被她死死地捂在嘴里。她似乎不能相信,又似乎不敢上前确认,只是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向前挪动着脚步,目光却始终没离开那张形容枯槁的脸。被拼命压抑的悲痛终于从指缝间挣脱出来,狭小的病房里渐渐响起一个女人轻细却尖锐的哭声,那声音宛如垂死者的指甲在抓挠玻璃,既恐惧又绝望。有好几次,她向床上的人伸出手去,似乎想触摸到爱人熟悉而陌生的脸,又想拚尽全力抓住他,把他从可怕的命运中拉回来。可是每次接触到方木警惕而冰冷的目光,那急切的眼神又变得怯懦,直至完全绝望。终于,曲蕊再也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背靠墙壁滑坐在地上。“对不起……对不起……”五分钟后,方木把曲蕊的衣物递给呆坐在走廊长椅上的她,想了想,又递过一包面巾纸。“谢谢。”曲蕊感激地笑笑,“我该怎么称呼你?”“我姓方。”“谢谢你,方警官。”方木看着她重重地擤着鼻子,举手投足间已没有初见时的优雅。“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曲蕊惨然一笑,“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谢谢你能让我看谭纪一眼,但是,对不起,我没什么好说的。”方木无语,沉默着点燃一只烟,看着她慢慢地穿上外套,突然说道:“罗家海死了。”曲蕊全身一震,穿衣服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可是很快她又咬着牙,缓慢而艰难地把手臂伸进袖子里。“是Z先生杀了他。”曲蕊面无表情地一个个系好扣子,整理一下挎包,站起来向方木稍稍欠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方木目送那略带踉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又看看病房门口来回巡视的警察,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哀伤。天使堂。已是深夜,二层小楼里灯光尽熄。然而树上的高音喇叭仍然兀自喋喋不休,不知道能有几个人安然入梦。在那单调冰冷的噪音中,楼门的轻微吱呀显得微不足道。狭窄的门缝中,一个纤弱的身影迅速闪出,疾步穿过空旷的院子,直奔外墙而去。听到那细碎的脚步声,另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墙外站了起来,他显然已经在寒风中等了好久,脚有些酸麻,身子在微微地颤抖着。廖亚凡手扶栏杆,胸口不住地起伏,她认真端详着面前的孩子,月光下,廖亚凡的眼睛闪闪发亮。“你真的能带我走么?”第三十五章 计中计方木和周老师在一家小酒馆里相对而坐。方木把谭纪的情况向周老师简单介绍了一下,周老师始终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面前的酒瓶已经空了大半,菜却一口都没有动。良久,他才哑着嗓子问道:“谭纪……还能醒过来么?”方木犹豫了一下,“希望很小。”周老师咧了一下嘴,不知是苦笑还是想哭。他操起面前的酒瓶,咕咚咚喝了一大口,方木想伸手去抢,已经来不及了。几天没见,周老师竟像苍老了十岁一般,以往睿智明亮的眼睛变得呆滞无神,本来就消瘦的身体更显得弱不禁风。方木看着一线残酒顺着他的下巴流到皱巴巴的衣服上,不忍再看下去,劈手夺过了酒瓶。猝不及防的周老师把一口酒呛在嗓子里,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紧接着,就手扶桌角哇哇大呕。方木急忙掏出100块钱扔在桌子上,扶着全身瘫软的周老师出了酒馆。周老师在外面的雪地上吐了很久,吐出来的却只是酒和胃液,看来他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好不容易等他吐完,方木又买了一瓶矿泉水搀着他喝下去,冰冷的水似乎让他清醒了一些,也能站住了。坐在车里,满头冷汗的周老师渐渐停止了发抖,脸色也好了一些。方木见他已无大碍,低声说:“我送你回去吧。”周老师没有吭声,靠在座椅上发呆。方木叹口气,发动了汽车。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快到天使堂的时候,周老师突然开口问道:“我能为你们做点什么?”方木减慢车速,想了想,苦笑一声:“我们都什么也做不了,何况你了。”周老师不再说话,呆呆地看着前方。不远处,一辆黑色本田吉普车里,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男子放下望远镜,咧嘴笑起来,由于缺少了几颗牙齿,那张脸显得狰狞不堪。入夜,这片地处郊区的社区一片漆黑。几日前,天使堂和附近的民宅忽然莫名断电,电力部门检修后发现是人为破坏。是谁做的,大家心知肚明,也报了警,可是断电仍不时发生。有些居民不堪其扰,已经纷纷签署了协议搬走了,留下来的,也是早早就关灯休息。一片死寂中,一辆黑色的吉普车悄然滑行在路面上,最后无声地停在天使堂的墙外。几个黑影从车中鱼贯而出,翻过围墙,直奔二层小楼右侧而去。锅炉房的门上只缠绕着一段铁丝,为首的黑衣男子掏出钳子,几下拧开,迅速闪了进去。几秒钟后,幽暗的手电光在狭窄的锅炉房中亮起,另一个黑衣男子用手电筒上下照着锅炉,嘿嘿地笑了笑,伸手关闭了进水阀。几个人虚掩好门,刚要离去,就听见天使堂的楼门吱呀一声响了。他们急忙缩在角落里,一边提心吊胆地看着轰鸣声渐高的锅炉,一边窥视着楼门前的动静。一片昏黄的灯光从楼门里倾泻而出,一个晃晃悠悠的小小身影出现在门口,解开裤子开始往院子里撒尿。几个人松了口气,为首的黑衣男子却一跃而起,另一名男子急忙拉住他:“武子,你干啥去?”叫武子的男子拉下一直蒙在脸上的口罩,缺少牙齿的嘴像一个嚅动的黑洞:“你们先出去,我去办点事就回来。”孩子撒完尿,闭着眼睛往回走,刚走进门,却突然被凌空抱起,刚要大叫,就听见一个恶狠狠地声音在耳边说:“周老头在哪个房间?”孩子挣扎着,咿咿呀呀地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挥舞着手臂。男子紧张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又看了孩子一眼——长长的绒线衣袖子里,伸出了两根手指。男子哼了一声,狠狠地把孩子朝墙上摔过去,沉闷的“扑通”一声后,孩子蜷缩在地上再无声息。男子猫着腰,沿着楼梯迅速跑上二楼。刚一上楼,就看见靠近楼梯的一间房里亮着灯,开着门。男子屏住呼吸,小心地挪到门边,迅速往里看了一眼。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能看见被子里正睡着一个人。男子想了想,悄悄地走到旁边的房间,轻轻地推开门,里面是6张上下铺,孩子们姿态各异,睡得正香。连看了几个房间,都是如此。男子暗暗点头,知道那个开着门的房间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他拉上口罩,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啤酒瓶,点燃了塞在瓶口的布条。骤然亮起的火光中,男子戴着口罩的脸微微抽搐,似乎满怀快意。正当他要把手里的瓶子扔进房里的时候,床上的人忽然一下子坐起来,一脸期待地冲着门口喊道:“维维,是你么?”男子一下子傻了,那是个女人!女人也呆在原地,刚要开口大喊,男子一个箭步窜进房里,一把卡住女人的脖子,低声喝道:“别出声!周老头在哪儿?”女人喘不过气来,脸憋得通红,她一边跟男子厮打,一边挣扎着要爬起来。男子一只手拿着燃烧瓶,只能用另一只手跟女人撕扯,很快就被这女人挣脱,女人退到床头,呼救声刚刚出口,就听见楼下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隆!”霎那间,整个小楼都在爆炸声中摇晃起来,一个摆在桌上的像框也哗啦一声摔在地上。男子慌了神,勉强站定后把手里的瓶子往地上一丢,转身就逃。随着一下清脆的碎裂声,房间里腾地一下烧起来。几分钟后,吓傻了的孩子们被统统赶到院子里站着,几个稍大点的孩子在周老师的带领下冲进去救火。惊魂未定的赵大姐被拉出来,不顾身上的衣服还在冒烟,一把拉住周老师的胳膊:“老周,有人要杀你!”研究所的员工们发现这几天杨锦程主任很奇怪,一直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不出来,就连每天固定的几次巡视都免了。所以当同样几天没露面的陈哲助理出现在研究所里的时候,好几个人都围上去打探消息,陈哲笑而不答,径直去了杨锦程的办公室。他没有敲门,拧开门把手就大踏步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杨锦程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奇怪的是,杨锦程似乎对他的无礼并不意外,而是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着。这种态度让陈哲始料不及,对视了足有半分钟后,他顶不住了,定定神说道:“杨主任,我想跟你谈谈。”“你说吧。”杨锦程慢条斯理的样子好像在面对一个问诊者。陈哲有些恼怒,索性开门见山:“我要求你把研究所主任的位子让给我,并且把你刚刚完成的科研成果转给我。对了,”他略显得意地笑笑,“如果你已经拿到了下星期参加国际研讨会的机票的话,最好也一并交给我。”杨锦程听完,却并不答话,而是摘下眼镜慢慢地擦着,擦完,重新戴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这个。”陈哲把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拍在杨锦程面前,“教化场。”他原以为杨锦程听到这三个字会吓得魂飞魄散,可是杨锦程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伸手掂掂文件夹,轻声说道:“我可以叫你Z先生么?”陈哲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了镇定,“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们就别废话了。”杨锦程收敛了笑容,镜片后的双眼也变得咄咄逼人,“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脑的密码的?”“密码是Skinner's Box1990。”陈哲的眼神毫不退让,“破解这个密码足足花费了我一年左右的时间,直到我发现书架上那本斯金纳的《超越自由与尊严》——那是你翻阅次数最多的一本书。另外,斯金纳卒于1990年,对吧?”杨锦程眯起眼睛,“你到底是什么人?”“七年前,我只是一个心理学专业本科毕业生,却做梦都想到这里来工作。我报名来这里实习的时候,被研究所拒绝了,而我的同学却被批准了。我感到很奇怪,因为我的学习成绩要比他好很多啊。更奇怪的是,他的实习尚未结束就被退了回来。后来他跟我说起实习的事,说每天的任务就是纪录一些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当时我并没有在意,而是努力考取了研究生,毕业后顺利进入研究所工作。做了你的助理后,我发现所里有一些非常奇怪的制度,很多实习生一夜之间就换了新面孔。这让我意识到当年我的同学所参与的,也许是一个秘密的心理实验。”陈哲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我知道这个实验是你一手操控的,所以,我就决心一定要弄个清楚。”杨锦程不动声色地听完,又看看面前的资料袋,“为什么要杀人?”陈哲马上闭起嘴巴,上下打量着杨锦程。杨锦程轻蔑地笑笑,“你觉得我会告发你么?”陈哲有些尴尬,但是很快他的脸上又恢复了自信。“从我拿到教化场资料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他拿起那个文件夹向杨锦程晃了晃,“这些资料可以让你身败名裂,也可以让我平步青云。我将会取代你成为这家研究所的首脑,也将会获得前所未有的学术地位和声誉。但在此之前,我要保证所有知情者都闭上嘴。”“杀人灭口。”杨锦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能保证姜德先他们不告发你么?”陈哲笑起来,似乎对方说了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话。“哈哈哈,告发我?那就大家一起完蛋!”他突然逼近杨锦程,“就像我肯定你不敢告发我一样。”杨锦程盯着那张因为激动而略显扭曲的脸,慢慢说道:“你想要什么?”“你的位子!论文!”陈哲几乎喊了出来,“还有那张机票!”杨锦程的嘴突然撇了一下,随即上扬,变成了一个笑的表情。“你笑什么?”陈哲惊讶地看着杨锦程的脸,“别笑了。”“哈哈哈。”杨锦程捂着嘴,笑得全身发抖。“你他妈是不是疯了?”陈哲脸色煞白地站起来吼道:“别笑了!”杨锦程连连摆手,似乎眼前的人是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小丑。好不容易止住笑,他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教化场的实验目的是什么?”陈哲一愣,不由自主地说道:“PTSD的成因与心理剧治疗。”杨锦程笑笑,“你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而且心也够狠。如果当年我和你一起进行这个实验的话,可能效果会好很多。不过可惜的是,你的聪明没用对地方。”他指指桌子上的文件夹:“我没打算永久保留这个秘密,教化场计划在几十年后肯定要公布于众,如果顺利的话,可能还要更早。所以,你所作的一切,对我没有害处,也威胁不了我。”杨锦程没有理会呆若木鸡的陈哲,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那本《超越自由与尊严》扔在桌子上。“我建议你好好看看这本书,也许你就会理解‘教化场’这三个字的真实含义。”诧异、惊慌、绝望的表情在陈哲的脸上依次闪过,好像一个拿着头奖彩票去兑奖的人发现彩票上被蹭掉了一个数字。“如果我现在就公布于众,你就会身败名裂!”他不甘心地大吼。杨锦程并不回应,而是微笑着指指那本书:“好好看书吧。你会发现,历史将给我们一个公正的评价,例如爱因斯坦、斯金纳,还有我。”他慢慢踱向门口,“你从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当然,我也不会告发你。下周我就要去国外参加研讨会了,也许很久才会回来。我会向上面建议接替我的人选,wωw奇Qisuu書com网不过请相信我,那个人绝对不是你。”杨锦程环视一圈办公室,“既然你这么喜欢坐在这里,我就允许你在这里再坐一会,不过,我警告你,不要碰我的杯子。”说罢,他就拉开门向外走,刚迈出一步,又转过身来。“对了,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杨锦程对陈哲充满揶揄地一笑,“周振邦没死,前天我们还在一起聊过天。”说完,他就把面如死灰的陈哲扔在办公室里,转身出去了。一出办公室,杨锦程的脚步骤然加快,对周围鞠躬致意的员工视而不见,径直进了会议室。会议室里空无一人,杨锦程登上讲坛,在桌面下摸索了一阵,很快拽出一个门禁刷卡器。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轻轻一刷,随着“嘀”的一声,讲坛下的隔板露出一道缝隙。杨锦程拉开隔板,猫腰走进了地下,穿过一条20余米的过道后,面前又是一道装着门禁系统的门。打开那扇门,杨锦程又回到了办公室的密室里。周振邦走后,杨锦程秘密改造了密室,当时只是为了不时之需,没想到几年后果真派上了用场。电脑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办公室里的影像,陈哲背靠在办公桌上,依然是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杨锦程悠然自得地坐下,静静地欣赏着对手的败相。他并非要全然击败陈哲,而是给彼此都留一条路。在杨锦程看来,最理想的结局是:陈哲就此离开这里,而杨锦程无需告发他,仍然按照原计划出国,然后加盟新的科研集团。杨锦程知道,如果把陈哲逼急了,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各退一步,海阔天空。但是他忽视了一点:如果一个人满心以为自己能获得百万大奖,结果只得到50万的话,他是不会甘心的。画面上的陈哲突然动了起来,他站起身来,环视着这间装修考究的办公室,脸上是混合着仇恨和决绝的复杂表情。随后,他攥紧拳头,仰头紧闭双眼,似乎在为自己打气。几秒钟后,陈哲掏出一张电话卡塞进手机里,随后按下了一串数字。杨锦程的眉头皱起来,不由得起身贴近屏幕,同时把耳机塞进耳朵里。电话似乎接通了,而陈哲的声音也迅速变得焦虑、恐惧:“喂,是周先生么……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想告诉你的是,有人要杀你……那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是我说的……是,是杨主任……对,所有的事情都是他策划的,他就是Z先生……我?|Qī|shu|ωang|我只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我要离开这里了,否则他不会放过我的,好了,就这样。”合上电话,陈哲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重新换好电话卡后,他转头看了那张空空的座椅一眼,眼中杀机顿起。杨锦程万万没想到陈哲会来这么一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陈哲拉开门出去,脸上的肌肉突突跳动。片刻,杨锦程叹了口气,从表情看,似乎有一点惋惜,但是很快,这点情绪就消失在脸上那些硬冷的线条中。他回到办公室,掏出手机拨通了陈哲的号码。“陈哲么?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改主意了。”周老师捏着手机坐在花坛上,突然觉得全身无力。身下的凉意很快透过衣服传遍全身,本来就酸胀的双腿,此刻更是动弹不得。已经变形的锅炉横躺在地上,锅炉房也只剩下一片残砖断瓦。天使堂的二层小楼虽然没塌,但是靠近锅炉房的一侧墙体也已经被炸开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裂缝。几个大一点的孩子请了假,领着其他孩子清理现场。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喊饿,满身灰尘的孩子们悄悄地搬运着碎砖,不时偷偷看看一脸木然的周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厚重的乌云又开始慢慢聚集在头顶,深灰色的天幕下,天使堂的二层小楼似乎摇摇欲坠。周老师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去想失去采暖设备的小楼还怎么住,也不去想医院里的赵大姐和二宝。没有天使堂了。周老师抬头看看铅灰色的天空,突然笑了笑。杨锦程阴沉着脸把手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在桌子上。“这个U盘里是全部研究资料和数据,还有我打算在国际研讨会上宣读的论文——你可以属上你的名字;这个是我写给省里领导的推荐信,相信他们会尊重我的意见。这是我的辞职信,你可以一起送上去;对了,还有这个……”杨锦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下星期的机票。”陈哲的脸上是难掩的喜色,行动间却依然谨慎。“你为什么又决定放弃了?”“我从未想过要放弃。”杨锦程的脸宛如一块铁板,“但是相对于其他的东西,我更尊重我的专业!”陈哲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杨锦程。“你要的不外是名利与地位。”杨锦程垂着眼皮,“好,这些我都可以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聘请我做研究所的顾问。一来,我可以辅助你完成这个计划;二来,我虽然退居幕后,但是我可以亲眼看到我的科研成果对世界的改变。”陈哲点点头,“好,我答应你。”“那,我要的东西呢?”杨锦程的话已经让陈哲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他爽快地从衣袋里拿出一个U盘递给杨锦程。“所有的资料都在这里。”杨锦程抬头看了陈哲一眼,脸上是将信将疑的神色。“呵呵,你还不相信我?”陈哲笑起来,“我不会留后手的。现在把这事泄露出去,损害的不是你的名誉,而是我的。”杨锦程苦笑了一下,神色黯然。陈哲拍拍杨锦程的肩膀,“行了,老杨,别苦着脸了。你要结果,我要名利——我们这叫各取所需。”杨锦程一侧身,闪开他的拍打,又颇为伤感地在办公室内环视一周。“陈哲,我希望你遵守承诺,让教化场实验的成果能应用于世。”“我更希望你叫我陈主任。”陈哲俯视着杨锦程的眼睛,“当然,如果你舍不得这里,我可以允许你再坐一会。”杨锦程看着陈哲布满揶揄笑容的脸,艰难地站起身来。“不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他的手慢慢离开那张宽大的座椅,似乎颇为不舍,“这里的东西都留给你了。不过,我可以拿走这把杯子么?”陈哲看看那把价值不菲的茶杯,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杨锦程高傲的样子。“……我警告你,不要碰我的杯子。”陈哲把手按在杯子上,轻轻地说道:“不。”方木拎着一大袋食品疾步登上省医院住院部的三楼,走进烧伤科313病房,赵大姐却不在自己的病床上。方木想了想,转身去了普外科。赵大姐果真在二宝的病床边。她的整只右臂都包裹着厚厚的纱布,脸上也有些烧伤的痕迹,即使这样,她还是费力地用另一只手给二宝擦着身子。方木放下东西,一把抢过赵大姐手里的毛巾。赵大姐看是方木,虚弱地笑了笑,靠在床头上看方木给二宝擦身。头缠绷带,手臂上打着夹板的二宝看见袋子里的食品,立刻咿咿呀呀地上去抢。方木不敢用力按他,在后背上草草抹了两把就任他去大快朵颐。赵大姐看看袋子,半是感激半是埋怨地说:“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你们要住好几天院呢,”方木把毛巾丢进脸盆,“得增加点营养。”“那可不行。”赵大姐看着二宝狼吞虎咽的吃相,苦笑了一下,“我明天就回去,家里一大堆事呢,老周一个人可应付不过来。”“没事,你安心养病。”方木把毛巾拧干,搭在床头,“我明天去帮他。对了,你怎么跑到二楼去住了?”“这段时间,拆迁的人不停地来捣乱。”赵大姐一脸痛苦地按按自己的右臂,“老周和我分睡在两个楼层,也好照应孩子们——查清是谁干的了么?”“分局已经立案了。”方木顿了一下,“初步怀疑跟拆迁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