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枪对姜德先、黄润华、谭纪、曲蕊四人的秘密监视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专案组相信这个互助杀人组织迟早还会作案,为了不打草惊蛇,主要采用手机定位配合派人跟踪。几天后,技侦部门终于反馈回一条有价值的线索:当天中午十二时许,曲蕊用手机和姜德先通话2分37秒,具体内容不详。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专案组迅速做出判断,此二人很可能为该组织的联络人和召集人,如果准备当晚作案的话,那么其他成员也可能同时出现。此时正值元旦前夕,警力不足的情况时有发生,专案组决定撤回对其他人的人力监控,只监控手机,集中力量监控曲蕊和姜德先二人,并安排特警待命,希望可以将组织一网打尽,彻底瓦解。当晚18时30分左右,曲蕊从公司出来,搭乘出租车前往城北,一组警察立刻悄无声息地跟上。几乎是同时,另一组人员传来消息,姜德先离开了律师所,也驾车前往城北。半小时后,两个人在一家湖南菜餐厅会面。进了210包房之后,二人一直没有出来。专案组派两名警员以顾客的身份进入210包房对面的213包房用餐,严密监视此包房人员的进出情况。同时,在与餐厅沟通后,一名警员化装成服务员进入包房送菜,反馈回的信息是:包房内只有姜德先和曲蕊两个人,别无他人。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2小时后,210包房仍无人进出。晚21时20分左右,姜德先和曲蕊在饭店结账后离开,一同乘车开往城东,半小时后,又进了一家茶馆。郑霖觉得不对,指示手下继续化装成顾客和服务员进行监视的同时,又联系了技侦部门,反馈回的信息是:谭纪和黄润华的手机处于开机状态,从位置上来看,仍停留在各自的住处。郑霖想了想,指示化装成服务员的警察以送赠品为由再次进入包房,尽量偷听两人交谈的内容。孰料两人始终在包房内低声交谈,服务员进入后就一言不发,再次失败而归。“这是在搞什么鬼?”边平在指挥车里不停吸烟,皱着眉头苦苦思索。时间已经临近午夜,考虑到前几次案发时间都是在凌晨时分,专案组不敢贸然撤离,只能继续等待。方木始终坐在后座上沉思,越想越觉得此二人不像打算和其他人会合。他犹豫了一下,拉开车门跳了下去。几分钟后,方木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一上车就说:“我们可能中计了!”他刚才在路边的公用电话亭分别拨打了谭纪和黄润华的手机,都是长时间无人接听。这说明,谭纪和黄润华可能把受到监控的手机留在家里,而本人很可能早就离开,换句话来说,这两个人已经脱控了!调虎离山!专案组留下一组人继续监视姜德先和曲蕊,其他人立刻撤离。一发动汽车,新的问题又来了,如果其他的组织成员已经开始作案,那么该去哪里寻找呢?“城西!”边平一指地图,“他们把我们调到城东,作案地点就肯定在城西。”城西。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正门。一辆白色金杯面包车停在距离正门200米左右的路边,H先生手握方向盘,一副情绪高涨、跃跃欲试的样子。T先生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不时朝路的两边张望着。“还不行么?”“再等等。”T先生看着依旧有人进出的医院门口,“Q刚才打电话给我,警察还在她那边看着呢,不用着急。”“没用她自己那个号码吧?”“你这家伙!”T先生捶了H先生一下,“你以为Q像你那样粗心?”H先生呵呵地笑起来,看上去情绪不错,他摸出两根香烟,一根递给T先生,另一根甩给后座的罗家海,自己也点上一根,美美地吸起来。“H,一切都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T先生问道。“我?”H先生的脸上露出笑容,“把我媳妇接回来,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再生个大胖小子,你呢?”“呵呵。”T先生一脸幸福,“我嘛,我会辞职,然后跟Q一起去外地。”“啊哈,原来你小子真的在跟Q处对象!”“是啊。”T先生红着脸笑了,“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事,只有我们能互相理解,互相信任。到时候我们也跟你一样,结婚,然后生个大胖小子!不过,”他急忙加上一句,“你们要给我保密啊,否则Z又会唠叨了。”H先生连说没问题没问题,罗家海却始终吸着烟,一言不发。T先生察觉到罗家海的冷淡,也热情地问道:“L,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罗家海戴着棒球帽,半张脸都隐藏在竖起的衣领后面,半晌,才听到他闷闷地回答:“不知道。”H先生看看罗家海阴郁的脸,有些歉疚地说道:“对不起啊,L,大家先帮了我。如果我能控制自己,你的事情早就解决了。”“别这么说。”罗家海抬起头,勉强一笑,“要不是你,我早就被枪毙了。”三个人边吸烟边聊天,狭小的车内很快就被厚重的烟雾灌满。“L,拉开点车窗,太呛了。”H先生一边咳嗽,一边问T先生,“怎么样,现在就干?”T先生看看医院门口,除了那盏孤零零的灯,门口已经空无一人。“好!”T先生回过头,“L,你把那袋子往车门口挪挪,到时候动作利索点。”罗家海应了一声,正要低头搬动那个袋子,车窗突然被敲响了。那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对三人而言无异于炸雷一般,一时间,大家都不会动了。车外站着两个警察,为首的警察不耐烦地敲敲H先生一侧的车窗,后面的警察举起手电筒朝车里照射着。“开门,我们是警察。”T先生朝H先生使了个眼色,H先生摇下一半车窗。“有事么?”后面的警察毫不客气地用手电筒照照T先生的脸,“你们在这儿干什么?”“等人。”“等人?”为首的警察皱皱眉头,“等谁?”“我家属在这里住院,我接她出院。”H先生朝医院努努嘴。“现在出院?”为首的警察满脸狐疑,正要发问,身后的警察忽然一把拉住了他,手里的电筒在后座快速照射了几遍后,退后一步,右手扶在了腰间的枪套上。“所有人,立刻下车!”他示意同事拔枪,“快点!”话音未落,H先生的左手忽然从车窗里伸了出来,一把手枪赫然在目!“轰!”鲁旭今晚值班,整理了一天的接警纪录后,正准备拿去归档,就听见楼上传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他急忙来到走廊里,看见特勤中队的小伙子们全副武装地跑下楼来。其中一个特警肩膀上的无线电正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叫:“……各单位注意,犯罪嫌疑人已沿着永泰大街向北逃窜……注意,犯罪嫌疑人可能携带枪支……”鲁旭一把拉住他,“怎么了?”那个特警急着执行任务,匆匆忙忙地说了句“两个巡警在医大那边发现罗家海了”,就快步冲出了大门。鲁旭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忽然像豹子似的一跃而起,直奔停车场。郑霖放下无线电,眼睛里是遏制不住的狂喜。“发现罗家海了,就在城西的医大附属医院周围!”“什么?”边平和方木不约而同地扑到前座,“几个人?怎么发现的?”“两个巡警发现的,算上罗家海,至少有三个人。”郑霖马上联系留下监控姜德先和曲蕊的那一组警察,“给我牢牢地盯住!绝对不能跟丢了,听到没有?!”下完命令,郑霖又催促司机加快速度。“大围捕已经开始了。”郑霖眯起眼睛,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这下看他们还往哪里跑!”白色面包车在路上飞驰,后面300米开外,一辆拉响警笛的警车正急转过来。H先生面色铁青,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的路面,旁边的T先生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你怎么会有枪?”H先生没有回答他,脚下的油门猛然加力,面包车的速度已接近极限。T先生看他的脸色可怕,不敢再问,猛拍了自己的脑袋几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往城外开吧。”“不行!”H先生不时看着倒车镜,“现在全城的出口肯定都已经被封死了。”的确,就在他们拼命逃跑的同时,交管部门正通过各路口的摄像监控随时向警方通报面包车的逃窜方向,而C市通往外地的各主要道路也已经被警方彻底控制。“那怎么办?”T先生已经彻底乱了方寸,“这下完蛋了……”“你们都给我闭嘴!”罗家海的声音突然从后座传来,“Z,是我,我们被警察发现了……对,警察正跟着我们……”T先生回过头,罗家海正拿着手机通话。“好的。我明白了。”罗家海挂断电话,“H,往小路上开,主要道路不安全。”H先生重重地“嗯”了一声,在下个路口突然来了个右转弯。交管部门已经有5分钟没有提供面包车逃窜方向的信息了,而从唯一一辆还在紧追的警车上汇报的情况来看,犯罪嫌疑人已经进入了C市的旧城区。“他妈的,这下坏了。”郑霖一拳砸在车门上。旧城区是C市的棚户区所在地,道路狭窄,地形复杂,很不利于围堵。犯罪嫌疑人一旦进入旧城区,随时可以弃车逃跑,成功逃离的可能性很大。郑霖想了想,又拿起无线电:“继续围捕,重点放在旧城区,如果发现犯罪嫌疑人,不要贸然行动,先通告方位,然后等待支援。多调派些人手,请求武警部队支援。”边平眉头紧锁,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驾车的也许是黄润华,他既有高超的驾驶技术,同时熟悉本市的道路情况,脱身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坏消息还是传来了,10分钟后,最后一辆紧追的警车宣告失去目标,但是汇报了犯罪嫌疑人消失前的最后方位。郑霖命令所有警力立刻将该地区包围,从外围向内进行搜索。这是最后一招了。如果犯罪嫌疑人摆脱追踪后,寻找僻静处弃车,然后分头逃离,抓捕工作的难度就太大了。一时间,指挥车上的人都不说话了,郑霖手上的无线电对讲机也只是传来嘈杂的电流声。目前,似乎除了火速赶往该地区,别的什么都做不了。郑霖脸色铁青,其他人也都是一副懊恼的样子,几十分钟前还以为可以将这个组织一网打尽,没想到这伙人的狡猾程度远远超过想象。方木一脸木然地盯着窗外,难道,这一次又让罗家海逃掉了?突然,对讲机里传来一个清晰的声音:“C09748呼叫总部,C09748呼叫总部……”郑霖精神一振,急忙按下通话键:“我是郑霖,什么情况?”“我是警员C09748,在昌盛路发现犯罪嫌疑人所驾车辆,正由南向北逃窜,重复,在昌盛路发现犯罪嫌疑人所驾车辆,正由南向北逃窜……”“继续跟踪,不要贸然行动,随时保持联系!”郑霖立即命令所有单位火速向昌盛路附近集中,准备实施抓捕。下完命令,郑霖回头兴奋地说:“回去查查这小子是谁,给他记一功!”“C09748……”方木轻轻念叨着,忽然瞪大了眼睛,这不是鲁旭的警号么?甩掉那辆一直紧追不舍的警车后,三个人都松了口气,H先生的脸上渐显自得之色。“小样,还敢跟我飚车?”“别得意太早。”罗家海捏着手机,“Z让我们把车扔了,分头跑出去。”其余两人不敢怠慢,正在减慢速度,寻找合适的弃车场所的时候,后面忽然再次警笛大作,转眼间,一辆警用摩托车从后面赶上。鲁旭已经察觉出犯罪嫌疑人的意图,他们减速是要寻找机会弃车,如果他们分头逃走,那会给抓捕行动带来极大的困难,必须要让他们留在车上,后援赶到就好办了。面包车果真重新加速逃窜,鲁旭在后面保持一定距离,始终紧追。“他妈的!”T先生急了,从仪表盘上一把抓起H先生刚才用过的枪,打开车窗,冲着鲁旭扣动了扳机。毫无反应。但是鲁旭却在月光下看到了那只手上拿着的——是一支枪!一瞬间,他已经全然没有了躲闪的意思,向下一拧车把,摩托车唰地一下冲了过去!“停车!所有人立刻下车!!”鲁旭单手扶把,另一只手指向车窗,“把枪交出来!”“妈的,怎么不响?”T先生气急败坏地摆弄着手枪。H先生嘴角紧抿,忽然向右猛打方向盘,面包车向摩托车撞过去。鲁旭一捏闸,车速骤减,顺势转到面包车的左侧。“把我的枪——交出来!!”H先生已经几近疯狂,又向左猛撞过去,鲁旭再次灵巧地闪开。路边一排自行车被面包车撞倒,飞起的残片撞在鲁旭的身上,头上,他竟感觉不到疼痛。狭窄的路面上,面包车和摩托车各自撞击闪躲,一个要夺回失去的枪,一个要拼命摆脱,同时急欲置对方于死地。不知不觉间,这条路已经接近尽头,前方不远处,是一座桥。H先生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前面的路,只有不断在他左右飞驰的那个警察,借着微弱的月光,H先生发现那个警察已经血流满面,惊讶之余,杀机渐盛。好,既然你这么不要命地穷追不舍,老子就成全你!他眼见摩托车再次出现在右侧,一咬牙,向右连打两把方向盘,向摩托车狠狠地撞过去……他没看到,前方就是高高的水泥桥墩。察觉时,H先生本能地向左转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面包车的车头右侧重重地撞在了桥墩上,整个车身横了过来,巨大的惯性让它在路面上连翻了几个跟头,鲁旭的摩托车紧急刹车,也在瞬间失去了平衡,车、人腾空而起,在翻转的面包车上弹了一下,摔了出去。之后的几分钟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H先生第一个清醒过来,他在侧翻的面包车里拼命拽开安全带,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看见前挡风玻璃上有一个大洞,身边的T先生已经不知去向。他来不及多想,手脚并用地爬出车外。听见罗家海在车里大声呻吟,又返回去把他拽了出来。两个人哆哆嗦嗦地在桥上站定,在残存的一盏车灯的照耀下,罗家海扫视了一下满是车辆碎片的路面,“T呢?”“不知道。不能把他扔下,快,快找找。”两个人蹒跚着四处张望,边走边小声喊着:“T,T,你在哪里?”毫无回音。H先生挣扎着走到桥边,黑漆漆的桥下什么也看不见。“会不会……”他指着桥下,声音颤抖,“……T会不会掉下去了?”话音未落,H先生就感到自己的腿被一双手死死抱住了,是那个警察!他又惊又怒,拼命踢开了那个警察。那个警察向后仰躺在桥面上,满头满脸都是血,已经奄奄一息,还是挣扎着要爬起来。“不……要走,把我的……交出来……”H先生抬脚向警察的胸部踹去,骂声中已经带了哭腔:“我杀了你父母还是你老婆?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为什么!!”肋骨折断的声音在夜空中显得异常清脆,警察的胸部塌陷下去,喉咙里咯咯作响,一只手还是不屈不挠地向空中抓着。罗家海焦急万分地抓住H先生的肩膀向后拖,“你疯了么?别打了,我们快走!”忽然,桥的一侧射来强烈的灯光,警笛大作。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好几个声音同时呼喝着:“不许动,趴在地上!”H先生先是惊恐,随后心底一片绝望,他转身猛地推了一把罗家海,“快跑!”罗家海向后趔趄了两步,顺着桥边的斜坡滚落下去。H先生再回身时,眼前已满是耀眼的手电光,奇怪的是,他竟感觉心里平静无比。他弯腰捡起一片碎玻璃,抵在那警察的脖子上,刚喊了一句“别过来”,枪声就响了。黄润华倒在地上抽搐着,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有机会,他要告诉别人,中枪并不疼,只是好像被人猛推了一把似的,除了瞬间感到的炽热,随之而来的,就是深深的寒冷……方木不等车停稳就跳下来,推开面前身着各色制服的人,直奔现场而去。这一段不足200米长的距离似乎漫长无比,他看到了摩托车的残骸,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黄润华的尸体已经被特警队员们团团围住,好几支枪指着那张已经失去表情的脸。现场唯一的伤者已经面目全非,可是方木还是从他胸前的警号辨认出这是鲁旭。鲁旭的身体残破不堪,胸骨可怕地凹陷下去,方木不敢轻易搬动他,只能大声在他耳边呼喊着:“鲁旭,鲁旭……”鲁旭的嘴角突然抽动了一下,随后就冒出一大股泛着沫子的鲜血。方木的心底一片冰凉,看来折断的肋骨已经刺破了内脏。他失声大叫:“救护车!快,快叫救护车!!”忽然,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鲁旭嘴里传出:“枪……枪……”方木急忙在四周寻找,可是满地的零件和碎片,到哪里去找枪?突然,方木看到了不远处侧翻的面包车,心下顿时雪亮。“快!快!枪!”他急得语无伦次,“快去车里找枪!”几个特警队员应声而动。方木低下头,一边拭去鲁旭嘴边不断外涌的血沫,一边喃喃自语:“没事……没事……你一定要坚持住……”鲁旭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身体在微微地抽搐,被方木紧紧攥住的手也渐渐失去温度。几分钟后,一个特警边喊着“找到了”边挤进人群,把一个沉甸甸的家伙塞进了方木的手里。深度昏迷的鲁旭听到这句话,被血污糊住的眼睛竟缓缓张开一条缝,失神的眸子瞬间冒出一丝亮光。方木却看着手里的枪愣住了。这是一支用发令枪改造过的火药枪。鲁旭的手抬起来,声音也高了许多,“枪……枪……”方木的大脑一片空白,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旁边一个巡警腰间的枪套,他一言不发地拽过那个巡警,伸手把枪抽出来。那巡警本能地要阻止他,想了想,默默地从裤子上解下枪纲。方木把枪塞进鲁旭的手里,大声说:“找到了,鲁旭,枪找回来了。”鲁旭的眼睛已无法聚焦,手上的力度却猛然加大,他几乎是把枪抢过来抱在怀里。“我……”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在他脸上慢慢绽开,“总算……”这句话还没说完,警员C09748眼中的光芒就骤然暗淡,最后渐渐消失了。第三十一章 捐赠者姜德先合上电话,脸色惨白。他关掉手机,拔掉电话卡,又一把抓过桌上的餐巾,把手机里里外外擦了一遍,又示意曲蕊把手机递给他。“专线联络那部,快点!”曲蕊不知所措地把手机递过去,姜德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然后用餐巾把手机包好,小心地揣在怀里,起身对曲蕊说:“你在这里别动,我很快回来。”一出门,姜德先就感到对面包房里的顾客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佯装没有察觉,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关上卫生间的门,他就把怀里的手机掏出来,扔进一个隔断中的废纸桶里,又把电话卡扔进马桶冲走。随后,他拉开裤子,站在小便池边小解,从窗户向外看去,两个人影正在楼下的路边来回溜达。他苦笑了一下,整好裤子推门出去。外间的洗手台上,一名男子正往手里挤着洗手液,姜德先认得他是对面包房的顾客之一。回到包房里,曲蕊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了?”姜德先压低声音说道:“H先生那边出事了。”曲蕊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谭纪怎么样了?”“还不知道。”曲蕊猛地站起来,一把抓起手包就要往外冲。姜德先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低声喝道:“你干什么?”“我得去看看。”曲蕊拼命挣扎,“你别拦着我!”“坐下!”姜德先的脸可怕地扭曲起来,“你要害死大家么?”“反正也出事了,你以为还有什么活路么?”曲蕊已经几近疯狂,“你放开我!”“啪!”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曲蕊的脸上,连痛带惊,曲蕊的动作也停下来。“对不起,Q。”姜德先低声说:“也许事情还有转机。我们不能先乱了阵脚。”他的话让曲蕊暂时冷静下来,可是没过多一会,她又掩面抽泣起来。“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谭纪……”姜德先苦笑着安慰她:“你别急,应该很快就有人来告诉我们消息了。不过你要记住,什么都不要说。”果真,不到半个小时,包房的门被人猛地一脚踹开。暴怒的郑霖带着几个警察鱼贯而入,边平和方木紧随其后。姜德先站了起来,“你们干什么……”话音未落,两个警察动作利落地将他反剪双手,脸朝下按在桌子上,另一名警察立刻上前搜身。“搜查证呢,你们有搜查证么?”姜德先被牢牢压住,嘴里兀自叫喊着:“你们这么做是违法的!”郑霖没有理会他,接过负责搜身的警察递过来的手机,另一个搜查曲蕊的女警也搜出了一部手机,郑霖分别拨打了这两部手机,脸色一变。“不是这两个,继续找!”郑霖看看满脸通红的姜德先,挥挥手,“先放开他。”两个人的物品都被翻了个底朝上,却再没有发现第三部手机。郑霖想了想,把留下负责监控的一组人叫到外面。在楼下负责封锁的人员表示包房的窗户和卫生间的窗户始终没有拉开,排除抛往室外的可能。负责在对面包房监视的警察一拍脑门,跑到卫生间里,片刻,他又跑回来,手里的物证袋里装着两部手机。郑霖端详着这两部手机,问那个警察:“你亲眼看见他扔进去的?”那个警察略显尴尬地说:“没有。我只看见他进了卫生间。”郑霖小声咒骂了一句,指示下属把手机带回去检验指纹。郑霖回到包厢,曲蕊已经被带到另一间包厢里。他在衣冠不整的姜德先面前坐下,死死地盯着他看了足有一分钟,缓缓说道:“说说吧,你心里清楚我为什么来找你。”已经恢复平静的姜德先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诱供对我没用。”郑霖也笑了,“别得意太早,你以为我没有把握就会来抓你么?”他挥手示意身后的警察,“把他给我带回去!”今日零时三十分许,两名巡警在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附近巡逻时,发现一台可疑车辆。上前盘查时,发现车内一人与通缉犯罗家海非常相似,巡警要求所有人下车接受检查时,司机忽然开枪并驾车逃离。所幸两名巡警所穿的多功能执勤服较厚,火药枪喷射的铁砂只伤及皮肉。市局接到案情报告后,迅速组织围捕,并于今日凌晨一时二十分将犯罪嫌疑人所驾车辆截获。犯罪嫌疑人黄润华被击毙,犯罪嫌疑人谭纪重伤,另一名犯罪嫌疑人罗家海在逃。警方在这次围捕行动中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编号为C09748的警员鲁旭光荣牺牲。另两名犯罪嫌疑人曲蕊和姜德先被依法拘留,考虑到此二人有结伙作案的重大嫌疑,专案组拟定向市局申请将拘留期限延长至30天。医大附属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面戴氧气罩的谭纪平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粗粗细细的管子。方木站在他的病床前看了一会,转头问一直抱着肩膀默立的郑霖:“情况怎么样?”“特重型颅脑损伤,刚做完手术。”郑霖叹了口气,“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不知道。可能是3天,也可能是30年。”郑霖的脸色更阴沉了,“医生说他很可能变成植物人。”方木的心一沉,目前没有充足证据指控曲蕊和姜德先,黄润华也死了,只能依靠谭纪的口供,否则30天后只能放人。而谭纪苏醒的日子遥遥无期,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快抓住罗家海。正想着,衣袋里的电话响起来,方木拿出手机一看,是边平。“你马上回市局,在那辆面包车里有发现!”经过今日凌晨的撞击,面包车已经严重受损,但是勘验人员还是在车里发现了大量物证,其中最重要的,是一具尸体。死者为男性,年龄大约在35-40岁之间,全身赤裸,被装在一条麻袋里。法医推断他的死亡时间大约在昨天夜里20时至零时之间,死亡原因为机械性窒息,从尸检情况来看,应该是被人徒手扼死的。死者皮肤粗糙,但从其面部提取出部分化学物质,经检验应该是一些护肤产品,从死者头发上厚厚的定型啫喱水来看,他应该是一个很注意个人形象的人。方木弯下腰,在死者身体上来回嗅着,然后吸吸鼻子,“都死了这么久,还这么香。”“嗯。”正在操作的法医头也不抬,“这小子喷了不少香水。”方木想了想,转头问专案组的同事:“死者身份确定没有?”“没有。死者身边没有任何身份证明,不过我们已经发出认尸告示了。”“嗯。”方木点点头,“去大中型娱乐场所问问,带文艺表演那种的。”那同事应了一声就出去了。方木回头指指尸体上遍布的红色圆圈,“你们画这些红色圆圈是什么意思,重点检验么?”“不。”法医停下手里的工作,“那不是我们画的。”“什么?”方木很惊讶,“你的意思是——尸体送来的时候,上面就有这些红圈?”“对。”有意思。方木兴奋起来,他仔细观察这些红圈,发现死者的眼眶上有一对,躯干部位也有几个。“后背上还有两个。”法医伸手在自己的后腰上比划,“在这里。”“这些红圈框住的——是什么位置?”“哦,这我倒没想过。”法医也来了兴致,在死者身上大致比量了一下,“这是心脏,这是肝脏,这里是小肠,这里嘛,应该是胰脏,后背那两个是肾脏……嘿嘿,有意思。”“什么有意思?”方木急忙问。“你看,”法医指指死者眼眶上的红圈,“这里对应的应该是眼角膜。心脏、肝脏、小肠、胰腺、肾脏,加上眼角膜,都是可捐赠移植的器官。如果再加上骨骼、皮肤、血管和造血干细胞……”他在死者身上比划着,“……这家伙就全身都是宝了,嘿嘿。”方木没有笑,而是陷入了沉思。据那两个巡警讲,发现面包车的时候,它正停在医大附属医院附近,而死者的身上又被凶手在可供捐赠的器官位置上画了红圈,难道他们是想把死者当作一个捐赠者弃置在医院?这是不可能的,且不说死者身份待查,就算是无名尸体,也会被医疗单位用作试验和教学,不可能随便割下器官用来移植的。也就是说,凶手的真正目的并不是让死者捐赠器官,而是利用它的尸体来表达自己的某种情绪。这又是一个仪式。问题是,在这三个人中,仪式的主角是谁?方木比较倾向于是黄润华。如果他估计得没错的话,以谭纪为主角的仪式已经进行完毕;如果这次的主角是罗家海,那么这个死者很可能就是当年强暴沈湘的人,可是从现场的情况来看,报复性犯罪的意味不是很明显。他仔细查验了黄润华的尸体,发现他的身上除了枪伤之外,还有几处陈旧的皮肤割伤。从伤口的位置来看,很像是自己为之,看来他生前曾有过剧烈的自虐行为。方木忽然心思一动,也许想去捐献器官的是黄润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