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米-教化场-5

迷宫里的路都是窄窄的通道,在红色灯泡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十分危险,似乎两边的墙随时都可能挤压过来。方木和那工作人员一前一后的走着,不时拐上一条岔路或者掉头向回走。最初方木还想拚命记住路线,可是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只能紧紧地跟着那工作人员,心里盘算着回来怎么办。6、7分钟后,前方渐渐传来了声响,拐了一个弯后,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堵墙,墙上同样是一扇漆成黑色的铁门。那工作人员停下了脚步。“你去吧,拉开那扇门就是。”他心有余悸地盯着那扇门看了一眼,“我可不想再看一遍了。”方木点点头,“方便的话,给我一份迷宫的地图。”“我请示一下领导吧,”他犹豫了一下,“你知道,这属于商业秘密。”说完,他就转身匆匆走掉了。方木站在那堵墙前,忽然感到莫名的心慌,他看看周围的红色灯泡,皱皱眉头,伸手拉开了门。这是一个跟刚才那间一模一样的小房间,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味道。房间的正中央,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俯卧在地。周围站着几个戴着透明头套和手套、脚套的人,他们在昏暗的红光中显得面容模糊,似乎眼白都是淡淡的红色。听到开门的声音,他们都扭过头来看着方木。在这样一群怪异的人的注视下,方木感到很不舒服,好在马上就有人打了招呼:“你来了?”方木认得他是市局刑警队的郑霖副支队长,点点头,“照完了?”“照完了。”郑霖递过一套头套、手套和脚套,示意方木穿戴好,“痕迹组已经开始干活了。我觉得这现场有点意思,就给老边打了电话。”方木看看房间里几个四肢着地,小心勘验的警察,又把目光投向地上的尸体。“死因是什么?”“现在还不能肯定,法医的初步结论是电击。”“电击?”方木环视四周,“这么说第一现场不是这里?”“是啊。他是死后被人带到这里的。”“那就有点奇怪了。”方木若有所思地说。郑霖呵呵地笑起来,“就是因为奇怪,才把你们叫来啊。”方木点点头,起身来到死者面前蹲下。死者身高1.70米左右,俯卧,头部稍左倾,能看见微张的眼睛,只是那半开半合的眼皮里面,已经看不到任何光泽。几个法医喊着“一二三”,一起把尸体翻了过来。死者僵硬的面容朝着天花板,嘴巴大张。方木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那是一副很奇怪的表情,似乎混杂着痛苦、恐惧和恍然大悟。他想到了什么,或者听到、看到了什么?“靠,这家伙死前没少遭罪啊。”一个法医边嘟囔,边摆弄着死者的小腿。“什么?”方木凑过去。“你瞧。”法医用手指着死者的小腿,脚腕处有一处很深的焦黑色创口。“好像是……烧的?”“电击伤。”法医淡淡地说,“身上的其他部位也有,腿上,手腕上,而且是对称的。”“对称?”方木皱紧眉头,“这么说他死前曾被束缚过?”“而且被电击多次。”法医撇撇嘴,“这得多大的仇啊。”这时门又开了,刚才送方木进来的那个工作人员探出头来,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赶快别过脸去,一只手从门后伸出来,手指里捏着一张纸,“哗哗”地摇晃着。“警察同志,地图。”方木走过去把地图接过来,工作人员的脑袋马上缩回门后,瓮声瓮气地说:“地图给你们了,一会你们自己出来吧。”地图不大,方木却看了很长时间。郑霖见他看得入神,也凑过来,“我们现在在哪儿,是不是快到那边了?”方木过了好一会才回答:“不是。”他放下地图,环视着这个小房间。“我们就在这个迷宫最深的地方。”地图不大,方木却看了很长时间。郑霖见他看得入神,也凑过来,“我们现在在哪儿,是不是快到那边了?”方木过了好一会才回答:“不是。”他放下地图,环视着这个小房间。“我们就在这个迷宫最深的地方。”9月28日,C市万岩山嘉年华游乐场发生一桩命案。案发当时,数名游客在地下迷宫游玩,行至迷宫中段时,发现一具男尸。游客受惊后四散奔逃,结果均被困在迷宫中,后来有游客按动了墙壁上的求助装置,方被工作人员带离迷宫,其时,已有数名游客精神几近崩溃。死者蒋沛尧,男,39岁,生前系C市商业高等专科学校教师。9月27日晚,死者没有按时下班返家。死者的妻子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死者告知在写一个科研课题的结题报告。当晚22时许,死者的妻子再次给死者打电话,却发现手机已无法接通。死者的妻子当即来到学校寻找丈夫。值班人员告知蒋老师已于当晚21时许离开了学校。寻找一夜未果后,死者的亲属于次日凌晨报警。6个小时后,蒋沛尧的尸体被发现。根据尸体表面形成的电流斑、皮肤金属化及骨珍珠等现象推断,死因为电击导致的休克,死亡时间大约在9月27日晚22时至次日2时之间。因此抛尸现场并不是第一现场。游乐场方面证实,地下迷宫的两个出口都不封闭,白天有专人看管,夜间闭园后就无人把守了。怀疑凶手是夜间将尸体带至围墙外,将尸体抛入园内后,再翻墙而入,将尸体运至地下迷宫。由于抛尸现场乃经营性场所,所以发案时现场已遭到破坏,现场勘验没有获得有价值的线索。但是警方初步推断凶手可能不止一人,而且作案时应该驾驶车辆。尸检报告表明,死者生前曾遭遇酷刑折磨,因此警方初步断定这是一起报复杀人案,并以此为切入点展开了一系列调查走访。然而,对其亲友及邻里的调查显示,死者为人谦和热情,不曾听说与人结怨。而从死者单位反馈的信息来看,死者的同事普遍认为蒋老师是一个埋头钻研学问,工作勤奋认真的人。而且,死者还曾经担任本校志愿者协会的负责人,对社会公益活动十分热心。从以上调查结果来看,仇杀的结论几乎不可能成立。一位同事甚至开玩笑说:“如果说有人恨老蒋的话,那也只能是因为他年年都能成功申报科研课题,把科研经费都弄到他那里去了。”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人,会与什么人结怨呢?尽管所有的调查走访结果都与警方的推测大相径庭,方木还是坚信仇杀的侦查思路是正确的。首先,一般的杀人案件都谋求迅速结束,拖延的时间越长,越容易被发现。而本案中,死者被劫持后曾遭遇长时间的酷刑折磨,这种冒着极大风险的附加行为显然是为了宣泄凶手的某种特殊情绪,而这种情绪,应该与仇恨有关。其次,凶手选择了电击作为折磨死者和致其于死地的手段。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很麻烦的手段。如果想让死者感受痛苦,一把小刀就够了,何必费时费力地采用电击呢?方木曾考虑过酷刑的目的也许在于逼供。然而,通过对死者背景的调查,基本可以排除死者掌握重要机密及情报的可能。而且,可以想象的是,死者在遭遇连续的电击后,高声的惨呼,剧烈的痉挛,扭曲的五官,以及空气中皮肉烧焦的味道,都会给凶手带来极大的满足感。很显然,这也与凶手的某种特殊需要有关。然而,让警方迷惑不解的是:凶手为什么选择迷宫这样一个抛尸地点?一般情况下,命案发生后,凶手会想方设法掩盖犯罪事实,其中之一就是处理尸体使之不易被发现。而本案的凶手反其道而行之,将尸体摆放在一个经营性的娱乐场所中。如果将其理解为向社会公众的炫耀及向警方的挑战的话,那么他的行为毫无疑问是没有必要的,甚至可以说是愚蠢的。其一,凶手完全可以将尸体遗弃在更加开放的场合,例如广场或者政府机关的门前。这样的场合更有利于产生轰动效应;其二,弃尸务求迅速、隐蔽。而错综复杂的迷宫,绝非一个能让凶手迅速完成弃尸并离开的场所。除非凶手想用迷宫表达某种情感,而且十分熟悉迷宫的路径。警方将游乐场的工作人员列为怀疑对象并逐一排查,结果一无所获。方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并不意外,自己开车又去了游乐场。迷宫已经重新对外开放,而且生意出奇的好。看来迷宫里发现死人反而让这里更加吸引人。方木看看售票处的长队,苦笑了一下,转身去了游乐场问讯处。一个游乐场的副经理搬来了一大堆文件,重重地扔在方木面前的桌子上,边擦汗边说:“方警官你慢慢看,我那边还忙着呢。”他指指争先恐后奔向迷宫的游客们,脸上是遏制不住的笑意,“有事就叫我。”文件里包括设计图纸、施工过程、游客求助记录和一些照片。方木点燃一支烟,耐心地一张张看下去。他心里隐隐觉得迷宫应该是本案的关键,至少也与凶手的动机有关。所以,方木特意调取了迷宫的所有资料,希望能有所发现。从资料上看,迷宫全长450米,大部分都处于地下。迷宫的东西两个方向各有一个出口,但是无论从哪个出口进入迷宫,到达对面出口的正确路线都只有一条。发现尸体的房间处于迷宫的中段,算是一个中途休息站。能进入这个房间的游客仍然要面临选择,只有选对了路线,才能走出迷宫。所以,那里才是迷宫最深的地方。由于迷宫里的路线错综复杂,很容易让人失去方向感,加之灯光昏暗,气氛压抑,所以能走出迷宫的游客寥寥无几,大多数人还没有到达中途休息站就放弃了。迷宫里的每条通道里都设有呼救装置,|Qī|shu|ωang|选择离开的游客一旦按动开关,监控室就可以锁定游客的位置,由工作人员将其带离迷宫。忽然,一张照片吸引了方木的目光。照片里,一个满面笑容的年轻人手捧着一个小盒子,冲镜头做着V字型手势。照片下面有一行小字:谭纪,2004年6月25日,第一个走出迷宫的游客。“谭纪?”方木皱起眉头,这个名字曾经见过。他翻了翻刚刚看过的资料,果真在一份最快通过迷宫的排行榜上看到了谭纪的名字。他通过迷宫只用了57分钟,而排名第二的人足足用了2小时47分钟。那个副经理推门进来,把一瓶矿泉水放在方木面前。“还看着呢?”他俯身看看方木手里的照片,“嗬!是这小子啊。”“据说他是最快通过迷宫的人?”“是啊。”副经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目前还没有人比他更快呢。这小子也挺有意思,经常来,算是我们的老主顾了。”“哦?”方木一怔,急忙翻开刚刚合上的相册,仔细端详着谭纪的照片。“你说他经常来——这是他创造记录之前还是之后的事情?”“之后。”副经理笑起来,“估计是想打破自己的记录吧?”方木又盯着照片看了半天,最后问道:“他手里拿的是奖品么?”“是啊。”“是什么?”“一个指南针。”谭纪在领取奖品的时候留下了身份证号码,所以他并不难找。第二天,方木在一家广告公司的会客室里见到了他。这是一个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的23岁的年轻人,他嚼着口香糖晃进会议室,拎起一把椅子墩在地上,椅背朝前。他跨坐在椅子上,双手搭在椅背上,又把下巴搁了上去。“有事?”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让方木有些意外,他决定也开门见山。“我叫方木,公安厅的,想找你了解点情况。这是我的工作证。”谭纪看也没看方木递过来的警官证,搔着脑袋说:“嘉年华迷宫里的杀人案吧?”方木看了看他,不动声色地说:“对。”谭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晃了晃脑袋,忽然笑了起来:“我这么问,是不是对我很不利啊?”方木掸了掸烟灰,没有回答。“我以为你会反问我:‘你怎么知道?’嘿嘿!”看到方木还是没有丝毫回应,谭纪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又恢复了一幅懒洋洋的表情。“想知道什么,你问吧。”方木把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开口问道:“你经常去嘉年华的迷宫玩?”“是。通过迷宫的最快纪录就是我的。”“通过之后还去过么?”“去过。”“既然走出去了,干吗还要再去?”“不断超越嘛。”谭纪打了个哈欠,“我想看看能不能更快。”“结果呢?”“嗯?”谭纪怔了一下,“没有,没超过那个纪录。”“差多少?”“没差多少。”方木盯着他看了几秒钟,“9月27日晚上9点以后,你在哪里?”谭纪没有抬头,盯着地板,过了好一会才说:“我——好像是在网吧打游戏。对,就在我家楼下的鸿运网吧打游戏。”“什么游戏?”“CS。”“家里不能上网?”“能啊。”“那为什么去网吧?”“在网吧打CS多过瘾啊,再说网速也快。”“几点离开网吧?”“好像是凌晨3点吧,记不清了。”“你是一个人去的?”“对。”“那谁能证实你的话呢?”谭纪抬起头来,眼睛转了转,“没有。”他看到方木在盯着他,一脸不耐烦地说:“咳,谁知道你们会调查我啊。我总不能做任何事都得找个证人吧。”方木笑笑,站起身来说:“今天就到这儿吧。如果有事,我还会来找你的。”“随便。”谭纪把手插在裤兜里,嚼着口香糖扬长而去。方木很清楚谭纪对自己的来访早有准备。接受询问时的满不在乎,回答问题时刻意回避与方木的目光接触,还有嘴里不停嚼着的口香糖,都是谭纪有意为之。他在抗拒方木通过他的面部表情来窥视他的内心。然而市局通报的调查结果却让方木大失所望。谭纪当晚的确在那个网吧打游戏,而且网吧的服务员对他印象很深。谭纪要了一个包间后,就让服务员送一瓶矿泉水进来,服务员送了一瓶娃哈哈矿泉水进去,他却说要农夫山泉的。服务员又送了一瓶农夫山泉,他又说要冰的不要常温的。凌晨三点他结账下机的时候又因为费用的问题跟网吧的服务员发生了口角。也就是说,谭纪在案发时不可能出现在现场。“这么说,这小子没问题?”边平吹开杯口的茶叶,细细地抿了一口。“我看不一定。”方木摇摇头,“他肯定对我说了谎。”谭纪多次进入迷宫的目的肯定不是所谓的超越自我,否则他不可能不做纪录。一个人,身处压抑、昏暗的地下迷宫,能满足自己的何种需要呢?“你考虑一下,会不会有共同犯罪的可能。”边平点燃一支烟,“这小子反复进入迷宫的目的也许是要画地图。”“我已经提醒市局了,”方木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查查最近与谭纪交往密切的人。”“看你累得那样,早点回家睡觉吧。”方木嘿嘿一笑,勉强站起身来,伸手从边平的烟盒里抽出一支中华烟点燃,“那我走了。”“呵呵,快走吧。”电话铃响起来,边平边拿听筒边冲方木挥挥手。方木点点头,转身向门口走去,刚关上门,就听见边平在屋里大叫他的名字。他急忙转身拉开门。“怎么了?”话一出口,方木就被边平的脸色吓了一跳,刚才还慈眉善目的边平此刻面色凝重,眉头紧锁。他轻轻地把听筒放回电话机上,略略沉吟了一下,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罗家海越狱了。”第九章 越狱C市中级人民法院,二楼缓台。姜德先斜靠在楼梯扶手上,表情严肃地听着面前一个法官说着什么。法官的脸上是一种职业性的冷漠,很多让当事者心惊肉跳的词从他嘴里毫不费力地吐出来,例如,死刑。谈话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很快,法官就离开了。姜德先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看着面前的墙壁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良久,这尊雕像忽然活了起来,急转身,匆匆奔下楼去。半小时后,姜德先的黑色奥迪车驶进了C市第一看守所。看守所的工作人员们显然都比较熟悉这位名律师,简单填写了几张表格后,就把姜德先带到了会见室。姜德先把公文包放在桌子上,瞅着屋角出神。几分钟后,罗家海被一个看守带了进来。他神色疲惫,被剃光的头上刚刚长起了硬硬的短发,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株萎靡不振的仙人掌。那个看守把他按坐在姜德先对面,然后姿势夸张地叉腿跨立在罗家海身后,姜德先看看他那张毫无必要地紧绷着的脸,又扫了一眼看守肩上二级警员的肩章,不易察觉地笑了笑。他扭过头来面对罗家海,后者也在看着他,正试图挤出一个微笑。“有什么消息么?”罗家海看似漫不经心,但是声音发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姜德先。“判决书还没下来。不过……”姜德先深吸了一口气,“我从内部得到的消息——不太理想。”“不太理想是什么意思?”罗家海马上问道。姜德先垂下眼睛,没有回答他。罗家海移开目光,盯着旁边一堵空白的墙,眼神变得空洞。良久,他开口问道:“死缓还是死刑立即执行?”声音干哑。“立即执行。”罗家海忽然嘿嘿地笑起来,边笑边摇晃着脑袋。“意料之中,意料之中……”“我们还可以上诉。”罗家海止住了笑,盯着自己手上的手铐,“算了,没用。还是给我来个痛快的吧。这样等死,太难受了。我只有一个请求,”他抬起头看着姜德先,“能不能把我和沈湘的骨灰放在一起?”姜德先没有回答他,而是专注地盯着罗家海的脸,眉头越锁越紧,目光也渐渐变得决绝。“看来,只能如此了。”姜德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盒烟,另一只手在身上摸索着,几秒钟后,他把脸转向那个看守,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漫不经心。“老弟,去给我拿个打火机,你们田队长在吧?就是田秃子,就说是姜律师要的。”年轻看守有些不情愿,可是姜德先嘴里随意冒出的顶头上司的绰号让他觉得不好拒绝,犹豫了一下,他转身走出了会见室。看得出来,由于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腿都有点麻了。看守刚刚出门,姜德先就一跃而起,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信封,迅速从里面抽出两张打印的照片扔在罗家海面前。罗家海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地低头看照片,只扫了一眼,他的脸就白了。“你……你是……”“什么都别问。”姜德先打断了罗家海的话,金丝眼镜后面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放着咄咄逼人的光芒,“从现在开始,一切听我的!”年轻看守边用手摩挲着打火机边想着队长的秃头,不由得笑出声来。刚转入走廊,那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会见室门前,罗家海用戴着手铐的左手勒住姜德先,右手捏着一支拧掉笔帽的钢笔,笔尖已经扎进了姜德先的脖子。“退后!”罗家海咬牙切齿地大喊。“别……千万别乱来啊。”姜德先的眼镜已经歪到了鼻梁上,上身被罗家海牢牢挟持,两条腿软弱无力地挪着。年轻看守从腰上抽出警棍,又拿出一个哨子含在嘴里死命地吹。稍顷,从楼道里涌出几十个警察,看到这架势,都慌了手脚,只能七嘴八舌地嚷嚷着。喧闹无比的走廊里,罗家海的咆哮仍然尖厉刺耳:“都让开,不然我杀了他!”“都……都别乱来啊。”姜德先无力地摆着手,“你们要担责任的。”几个年轻警察原本摩拳擦掌要往上冲,一听这话,也犹豫了。罗家海拖着踉踉跄跄的姜德先,穿过层层高度紧张却无能为力的警察,很快就走到了院子里。一进院子,罗家海就把姜德先挡在身前,倒退着往停车场走。不远处的瞭望塔上,一个武警战士无奈地垂下枪口,冲对讲机里说:“不行,人质把这小子挡得严严实实的。”罗家海挟持着姜德先渐渐接近了那辆黑色的奥迪车,停车场的出口却被几辆警车堵得严严实实。“把车挪开!”“罗家海,立刻投降是你唯一的……”“把车挪开!”罗家海手上一用力,钢笔尖扎得更深,血顺着脖子流下来,姜德先顿时唉呀唉呀地叫唤起来。田队长咬着牙,“把车开走!”罗家海和姜德先终于蹭到车前,罗家海大吼一声:“开车门!”姜德先哆哆嗦嗦地掏出电子车匙打开车门,罗家海按住姜德先的脑袋把他塞进车里,几秒钟后,黑色的奥迪A6冲出了看守所的大门,几辆拉响警笛的警车紧随其后。手握方向盘的姜德先一下子变得机警干练,已经全无刚才狼狈不堪的样子。汽车宛如一条矫健的鲨鱼般穿梭在车流中,后面的警车虽然一直紧跟,却无法缩短与奥迪车之间的距离。姜德先不时观察着倒车镜,扭过头来的时候却感到脖子上一阵刺痛。浑身湿透的罗家海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神发直,手里的钢笔一直哆嗦着。“我说,你可以稍微放松些了。”“哦,对不起……”罗家海如梦初醒,赶快把钢笔从姜德先的脖子上拿下来。姜德先疼得“咝哈”一声,一股鲜血从脖子上流淌下来。罗家海顿时慌了,急忙要找东西给姜德先止血。姜德先目视前方,挥手阻止了他。“你别管我,打开那个抽屉!”小抽屉里有一部手机和一把小钥匙,姜德先把手机拿出来,开机,又朝那把小钥匙努努嘴:“自己把手铐打开。”说完,就在手机上按下一串数字。电话很快接通了。对方显然一直在等这个电话,姜德先没有跟对方过多寒暄,直接报告了自己的位置:“我在前卫大街上,2分钟后经过长庆路。”对方应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罗家海已经打开了手铐,眼盯着姜德先,等待他下一步指示。他的脑子很乱,乱到无法独立思考,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眼前这个让人摸不透底细的律师身上。姜德先感到了他的注视,扭过头来,居然还笑了笑:“你放松点,很快我们就安全了。”奥迪车后50米的地方,几辆警车尖叫着拼命追赶。最前面的一辆车里,满脸油汗的田队长紧紧盯着前方的奥迪车,不停地冲着手中的步话机吼着:“快点……马上通知……封锁前卫大街西出口……”几辆警用摩托车从车边呼啸而过,灵巧地穿行在前方的车流中。田队长看着他们渐渐逼近奥迪车,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他擦擦汗湿的脑门,一屁股跌坐在座椅上。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扭头问旁边一个年长的同事:“C市历史上从未发生过在押犯脱逃的事情吧?”那同事结巴了半天,小声说:“好像没有。”田队长刚刚恢复点血色的脸又白了,他猛地一拍司机的肩膀:“再快点!”C市半数以上的警力都被调动起来,消防、交通、预备队和特勤中队已经各就各位,一个大大的包围圈正慢慢合拢,最多再有5分钟,罗家海就插翅难逃。而此刻,几辆警用摩托车已经距离奥迪车不到10米,姜德先甚至可以在倒车镜里看清骑警们头盔上的警徽。“靠!”姜德先小声咒骂了一句,“小罗,用钢笔顶在我的脖子上!”“啊?”罗家海茫然无措地拿起钢笔。“快点!”姜德先的语气不容辩驳,“咱们还得把戏演下去呢。”前方就是长庆路与前卫大街的交汇路口,姜德先眯起眼睛,心里暗暗数着1、2、3,眨眼间,已经飞一般地冲过了十字路口。几乎是同时,一辆加载长货车忽然出现在长庆路口,它一路鸣着喇叭,由北向南,径直闯过红灯,冲向路中央!一辆警用摩托车来不及刹车,骑警急忙扭转车把,想从车尾处绕过去,可是没提防后面后面急速驶来的一辆吉普车。两车狠狠地撞在一起,摩托车翻滚着飞到半空,骑警被抛出20多米,重重地跌落在人行道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后,“砰”的一声撞在一个路口的灯柱上,不动了。货车司机已经拉下了手刹,在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中,轮胎在沥青地面上留下了长长一道黑迹,伴随着浓烈的橡胶烧焦的味道,满载着沙土的货车在路面上歪歪扭扭地停了下来。随后,就有一台来不及刹车的捷达车侧滑着撞在了车厢上。惊魂未定的司机刚把头探出车窗,马上又缩了回去——一辆出租车“砰”地一声撞在驾驶室一侧的车门上。紧接着,又是一辆……紧急刹车让田队长的额头被撞出了乒乓球大的一个血包,他揉着脑袋,晕头转向地走下车,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前方十多辆车撞作一团,马路上到处散落着破碎的车灯和保险杠,呻吟声和咒骂声此起彼伏。一名骑警躺在前面10多米的路面上,摩托车压在他的身上,他半仰起身子,有气无力地挥着手。田队长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很清楚眼前发生的是C市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起交通事故,他更清楚C市有史以来第一个脱逃的在押犯罗家海已经在路口的那一侧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靠!”田队长喃喃自语,“老子创造历史了。”冲过路口的一刹那,罗家海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身后巨大的刹车声。还没等他回过头看清楚,奥迪车一个急转弯,沿着路边的一条小巷急冲进去。拐了几道弯后,奥迪车驶上了一条稍宽些的马路。路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对身边呼啸而过的奥迪车视而不见。开了大约100多米后,右前方路口处出现了一个戴黑色棒球帽,灰色套头衫的男子。姜德先把车开到男子身旁,简短地对罗家海说:“下车,跟他走!”棒球帽拉开车门,四处张望着,手上对罗家海做出“出来”的手势。罗家海把目光投向姜德先,姜德先平静地说:“相信我。”罗家海不再犹豫,转身下了车。姜德先把刚才通话用的手机递给棒球帽,后者把手机揣进怀里,又抓起座位上的手铐和钥匙,转身带着罗家海匆匆奔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面包车。姜德先马上发动汽车,径直向前开去,边开边四处观察着。终于,在一个无人的小巷里,他突然伸手打开了右侧的车门,加大油门驶上人行道,紧接着,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街边一个花坛上。奥迪车的前车盖被撞得变了形,大股水蒸气从隙缝里冒出来。驾驶室里,姜德先趴在弹出的气囊上,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此时,长庆路口已是一片混乱。清障车正试图拉开撞毁的车辆,尽快恢复道路交通。消防车和救护车先后赶到。身着各式制服的工作人员挤在围观的群众中,来来回回地忙碌着。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混杂着金属切割机的巨大轰鸣,再加上每个人比平时放大了好几倍的音量,一首末日奏鸣曲正在长庆路上空不怀好意地奏响。在汽油、烧焦的橡胶与皮革混合的奇异味道中,一个个或清醒或昏迷的伤者被抬到救护车上,迅速送往附近的医院。撞车现场西北方20多米的地方,那个昏迷的骑警正被十几个人团团围住。“这儿还有一个呢,快来人啊。”两个救护人员抬着担架,翻过护栏匆匆而至,简单处置了一下之后,就组织围观者帮忙把他抬上担架。几个人拽腿的拽腿,抬肩膀的抬肩膀,没有人注意一个小小的身影也挤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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