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曹禺《北京人》-10

[愫方由书斋小门上。[她换了一件黑毛巾的袍子,长长的黑发,苍白的面容,冷静的神色,大的眼睛里稍稍露出难过而又疲倦的样子,像一个美丽的幽灵轻轻地走进房来。[文立刻十分激动地站起来。愫 方 陈奶妈!陈奶妈 (故意做出随随便便的样子)愫小姐还没睡呀?愫 方 嗯,(想不出话来)我,我来看看鸽子来啦。(就向搁着鸽笼的桌子走)陈奶妈 (顺口)对了,看吧!(忽然想起)我也去瞅瞅孙少爷孙少奶奶起来没有?大奶奶还叫他们小夫妻俩给袁家人送行呢。(说着就向外面走)曾文清 (举起她的棉袄,低低的声音)您的棉袄,奶妈!陈奶妈 哦!棉袄,(笑对他们)你们瞧我这记性![陈拿着棉袄,搭讪着由书斋小门下。(天未亮之前,凤又渐渐地刮大起来,白杨树又像急雨一般地响着,远处已经听见第一遍鸡叫随着风在空中缭绕。(二人默对半天说不出活,文清愧恨地低下头,缓缓朝卧室走去。愫 方 (眼睛才从那鸽笼移开)文清!曾文清 (停步,依然不敢回头)愫 方 奶妈说你在找——曾文清 (转身,慢慢拾头望愫)愫 方 (又低下头去)曾文清 愫方!愫 方 (不觉又痛苦地望着笼里的鸽子)曾文清 (没有话说,凄凉地)这,这只鸽子还在家里。愫 方 (点头,沉痛地)嗯,因为它已经不会飞了!曾文清 (愣一愣)我——(忽然明白,掩面抽咽)愫 方 (声音颤抖地)不,不——曾文请 (依然在哀泣)愫 方 (略近前一步,一半是安慰,一半是难过的口气)不,不这样,为什么要哭呢?曾文清 (大恸,扑在沙发上)我为什么回来呀!我为什么回来呀!明明晓得绝不该回来的,我为什么又回来呀?愫 方 (哀伤地)飞不动,就回来吧!曾文清 (抽咽,诉说)不,你不知道啊,——在外面——在外面的风浪——愫 方 文清你,你(取出一把钥匙递给文清)——曾文清 啊!愫 方 这是那箱子的钥匙。曾文清 (不明白)怎么?愫 方 (冷静地)你的字画都放在那箱子里。(慢慢将钥匙放在桌子上)曾文清 (惊惶)你要怎么样啊,惊方!——[半晌。外面风声,树叶声,——。愫 方 你听!曾文清 啊?愫 方 外面的风吹得好大啊![风声中外面仿佛有人在喊着:“愫姨!愫姨!”愫 方 (谛听)外面谁在叫我啊?曾文清 (也听,听不清)没,没有吧?愫 方 (肯定,哀徐地)有,有![思懿由书斋小门上。曾思懿 (对悸,似乎在讥讽,又似乎是一句无心的话)啊,我一猜你就到这儿来啦!(亲热地)愫表妹,我的腰又痛起来啦,回头你再给我推一推,好吧?嗐,刚才我还忘了告诉你,你表哥回来了,倒给你带了一样好东西来了。曾文清 (窘极)你——曾思懿 (不由分说,拿起桌上那副珠子,迭到愫方面前)你看这副珠子多大呀,多圆哪!曾文清 (警惕)思懿![张顺由通书斋小门上,在门口望见主人正在说话,就停住了脚。曾思懿 (同时——不顾文清的脸色,笑着)你表哥说,这是表哥送给表妹做——曾文清 (激动地发抖,突然爆发,愤怒地)你这种人是什么心肠噢![文清说完,立刻跑进自己的卧室。曾思懿 文清![卧室门砰地关上。曾思懿 (脸子一沉,冷冷地)哎,我真不知道我这个当太太的还该怎么做啦!张 顺 (这时走上前,低声)大奶奶,社家管事说寅时都要过啦,现在非要抬棺材不可了。曾思懿 好,我就去。[张顺由通大客厅的门下。曾思懿 (突然)好,愫表妹,我们回头说吧。(向通书斋的小门走了两步,又回转身,亲热地笑着)愫表妹,我怕我的胃气又要犯,你到厨房给我炒把热盐■■吧。愫 方 (低下头)[思懿由书斋小门下。愫 方 (呆立在那里,望着鸽笼)[外面风声。[瑞贞由通大客厅的门上。曾瑞贞 愫姨!愫 方 (不动)嗯。曾瑞贞 (急切)愫姨!愫 方 (缓缓回头,对瑞,哀伤地惋惜)快乐真是不常的呀,连一个快乐的梦都这样短!曾瑞贞 (同情的声调)不早了,愫姨,走吧!愫 方 (低沉)门还是锁着的,钥匙在——曾瑞贞 (自信地)不要紧!“北京人”会帮我们的忙。愫 方 (不大懂)北京人——?[外面的思懿在喊。[思懿的声音:愫表妹!愫表妹!曾瑞贞 (推开通大客厅的门,指着门内——)就是他![门后屹然立着那个山一般的“北京人”,他现在穿着一件染满机器上油泥的帆布工服,铁黑的脸,钢轴似的胳膊,宽大的手里握着一个钢钳子,粗重的眉毛下,目光炯炯,肃然可畏,但仔细看来,却带着和穆但挚的微笑的神色,又叫人觉得蔼然可亲。[思懿的声音:(更近)“愫表妹!愫表妹!”曾瑞贞 她来了![瑞贞走到通大客厅的门背后躲起。“北京人”巍然站在门前。[思懿立刻由书斋小门上。曾思懿 哦,你一个人还在这儿!爹要喝参汤,走吧。愫 方 (点头,就要走)曾思懿 (忽然亲热地)哦,傣表妹,我想起来了,我看,我就现在对你说了吧?(说着走到桌旁,把放在桌上的那副珠子拿起来。忽然瞥见了“北京人”,吃了一惊,对他)咦!你在这儿干什么?“北京人” (森然望着她)曾思懿 (惊疑)问你!你在这儿干什么?“北京人” (又仿佛嘲讽而轻蔑地在嘴上露出个笑容)愫 方 (沉静地)他是个哑巴。曾思懿 (没办法,厌恶地盯了“北京人”一眼,对愫)我们在外面说去吧。[思懿拉着悻方由书斋小门下。[瑞贞听见人走了,立刻又由通大客厅的门上。曾瑞贞 走了?(望望,转对“北京人”,指着外面,一边说,一边以手做势)门,大门,——锁着,——没有钥匙!“北京人” (徐徐举起拳头,出入意外,一字一字,粗重而有力地)我——们——打——开!曾瑞贞 (吃一惊)你,你——“北京人” (但挚可亲地笑着)跟——我——来!(立刻举步就向前走)曾瑞贞 (大喜)愫姨!愫姨!(忽又转身对“北京人”,亲切地)你在前面走,我们跟着来!“北京人” (点首)[“北京人”像一个伟大的巨灵,引导似的由通大客厅门走出。(同时愫方由书斋小门上,脸色非常惨白。曾瑞贞 (高兴地跑过来)愫姨!愫姨!我告——(忽然发现愫方惨白的脸)你怎么脸发了青!怎么?她对你说了什么?愫 方 (微微摇摇头)曾瑞贞 (止不住那高兴)愫姨,我告诉你一件奇怪的事!哑巴真他说了话了!愫 方 (沉重地)嗯,我也应该走了。(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非常热闹的,吹吹打打的锣鼓唢呐响,掩住了风声。曾瑞贞 (惊愕,回头)这是干什么?愫 方 大概杜家那边预备迎棺材呢!曾瑞贞 (又笑着问)你的东西呢?愫 方 在厢房里。曾瑞贞 拿走吧?愫 方 (点首)嗯。曾瑞贞 愫姨,你——愫 方 (凄然)不,你先走!曾瑞贞 (惊导)怎么,你又——愫 方 (摇头)不,我就来,我只想再见他一面。曾瑞贞 (以为是——不觉气愤)谁?愫 方 (侧然)可怜的姨父!曾瑞贞 (才明白了)哦!(也有些难过)好吧,那我先走,我们回头在车站上见。(外面文彩喊着:“江泰!江泰!”瑞贞立刻由通大客厅的门下。(愫方刚向书斋小门走了两步,文彩忙由书斋小门上,满脸的泪痕。曾文彩 (焦急地)江泰还没有回来?愫 方 没有。曾文彩 他怎么还不回来?(说着就跌坐在沙发上呜咽起来)我的爹呀,我的可怜的爹呀!愫 方 (急切地)怎么啦?曾文彩 (一边用手帕擦泪,一边诉说着)社家的人现在非要抬棺村,爹“一死儿”不许,可怜,可怜他老人家像个小孩子似地抱着那棺材,死也不肯放。(又抽咽)我真不敢看爹那个可怜的样子!(拾头望着满眼露出哀怜神色的愫方)表妹,你去劝爹进来吧,别再在棺材旁边看啦!愫 方 (凄然向书斋小门走)[愫方由书斋个门下。曾文彩 (同时独自——)爹,爹,你要我们这种儿女于什么哟!(立起,不由得)哥哥!哥哥!(向文清卧室走)我们这种人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啊![忽然外面爆竹声大作。曾文彩 (不觉停住脚回头望)(张顺由书斋十门上,眼睛红红的。曾文彩 这是什么;张 顺 (又是气又是难过)杜家那边迎放鞭寿材呢!我们后门也打开啦,棺材已经抬起来了。[在爆竹声中,听见了许多杠夫抬着棺木,整齐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唉喝,唉喝”的声音,同时还掺杂着杜家的管事们督促着照料着的叫喊声。书斋窗户里望见许多灯笼匆忙地随着人来回移动。[这时陈奶妈和悸方扶着曾皓由书斋小门走进。曾皓面色白得像纸,眼睛里布满了红丝。在极度的紧张中,他几乎像癫狂了一般,说什么也不肯进来。陈奶妈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不住地劝慰,拉着,推着。愫方悲痛地望着曾皓的脸。他们后面跟着思懿。她也拿了手帕在擦着眼角,不知是在擦沙,还是擦泪水。陈奶妈 (连连地)进来吧,老爷于!别看了!进来吧,——曾 皓 (回头呼唤,声音暗哑)等等!叫他们再等等!等等!(颤巍巍转对思,言语失了伦次)你再告诉他们,说钱就来,人就来,钱就拿人来!等等!叫他们再等等!愫 方 姨父!你——[愫方把皓扶在一个地方倚着,看见老人这般激动地喘息,忽然想起要为他拿什么东西,立刻匆匆由书斋小门下。陈奶妈 (不住地劝解)老爷子,让他们去吧,(恨恨地)让他们拿去挺尸去吧!曾 皓 (几乎是乞怜)你去呀,思懿!曾思懿 (这时她也不免有些难过,无奈何地只得用仿佛在哄骗着小孩子的口气)爹!有了钱我们再买副好的。曾 皓 (愤极)文彩,你去!你去!(顿足)江泰究竟来不来?他来不来?曾文彩 (一直在伤痛着一一连声应)他来,他来呀,我的爹![外面爆竹声更响,抬棺大的脚步声仿佛越走越近,就要队眼前过似的。曾 皓 (不觉喊起来)江泰!江泰!(又像是对着文彩,又像是对着自己)他到哪儿去啦?他到哪儿去啦?[这时通大客厅的门忽然推开,江泰满脸通红,头发散乱,衣服上一身的皱褶,摇摇晃晃地走进来。(爆竹声渐停。曾 皓 (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江泰,你来了!江 泰 (小丑似的,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不知是得意还是懊丧的神气,含糊地对着他点了点头)我——来——了!曾 皓 (忘其所以)好,来得好!张顺,叫他们等着!给他们钱,让他们滚!去,张顺。(张顺立刻由书斋小门下。曾文彩 (同时走到江泰面前)借,借的钱呢!(伸出手)江 泰 (手一拍,兴高采烈)在这儿!(由口袋里掏出一卷“手纸”。“拍”一声掷在她的手掌里)在这儿!曾文彩 你,你又——江 泰 (同时回头望门口)进来,滚进来![果然由通大客厅的门曰走进一个警察,后面随着曾霆,非常惭愧的颜色,手里替他拿着半瓶“白兰地”。江 泰 (手脚不稳,而理直气壮)就是他!(又指点着,清清楚楚地)就——是——他!(转身对曾家的人们申辩)我在北京饭店开了一个房间,住了一天,可今天他偏说我拿了东西,拿了他们的东西──曾 皓 这——警 察 (非常懂事地)对不起,昨儿晚上委屈这位先生在我们的派出所——江 泰 你放屁!北京饭店!警 察 (依然非常有礼貌地)派出所。江 泰 (大怒)北京饭店!(指着警察)你们的局长我认识!(说着走着,一刹时怒气抛到九霄云外)你看,这是我的家,我的老婆!(莫名其妙地顿时忘记了方才的冲突,得意地)我的岳父曾皓先生!(忽然抬头,笑起来)你看哪!(指屋)我的房子!(一面笑着望着警察,一面含含糊糊地指着点着,仿佛在引导人家参观)我的桌子(到自己卧室门前)我的门!(于是就糊里糊涂走进去,嘴里还在说道)我的——(忽然不很重的“扑通”一声——)曾文彩 泰,你——(跑进自己的卧室)警 察 诸位现在都看见了,我也跟这位少爷交待明白啦。(随随便便举起手行个礼)[警察由通大客厅的门下。[外面的人:(高兴地)“抬罢!”(接着哄然一笑,立刻又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曾 皓 (突又转身)陈奶妈 您干什么?曾 皓 我看,——看,——陈奶妈 得啦,老爷子,——[曾皓走到前面,陈奶妈赶紧去扶,思懿也过去扶着。陈与皓由书斋小门下。[外面的喧嚣声,脚步声,随着转弯抹角,渐行渐远。曾思懿 (将皓扶到门口,又走回来,好奇地)霆儿,那警察说什么?曾 霆 他说姑爹昨天晚上醉醇醇地到洋铺干买东西,顺手就拿了人家一瓶酒。曾思懿 叫人当面逮着啦?曾 霆 嗯,不知怎么,姑爹一晚上在派出所还喝了一半,又不知怎么,姑爹又把自己给说出来了,这(举起那半瓶酒)这是剩下那半瓶“白兰地”!(把酒放在桌子上,就苦痛地坐在沙发上)曾思懿 (幸灾乐祸)这倒好,你姑爹现在又学会一手啦。(向卧室门走)文清,(近门口)文清,刚才我已经跟你的悸表妹说了,看她样子倒也挺高兴。以后好啦,你也舒服,我也舒服。你呢,有你的悸妹陪你;我呢,坐月子的时候,也有个人伺候!曾 霆 (母亲的末一句话,像一根钢针戳入他的耳朵里,触电一般蓦然抬起头)妈,您说什么,曾思懿 (不大懂)怎么——曾 霆 (徐徐立起)您说您也要—一呃——曾思懿 (有些惭色)嗯——曾 霆 (恐惧地)生?曾思懿 (验上表现出那件事实)怎么?曾 霆 (对他母亲绝望地看了一眼,半晌,狠而重地)唉,生吧![霆突然由通大客厅的门跑下。曾思懿 霆儿!(追了两步)霆儿!(痛苦地)我的霆儿!(彩由卧室匆匆地出来。曾文彩 爹呢?曾思懿 (呆立)送寿木呢!(彩刚要向书斋)门走去,陈奶妈扶着曾皓由书斋小门上。皓在门口不肯走,向外望着喊着。彩立刻追到门前。外面的灯笼稀少了,那些杠夫们已经走得很远。曾 皓 (脸向着门外,遥遥地喊)不成,那不成!不是这样抬法!陈奶妈 (同时)得啦,老爷于,得啦!曾文彩 (不住地)爹!爹!曾 皓 (依依潦望着那正在抬行的棺木,叫着,指着)不成!那碰不得呀!(对陈奶妈)叫他别,别碰着那土墙,那寿木盖子是四川漆!不能碰!碰不得!曾思懿 别管啦,爹,碰坏了也是人家的。曾 皓 (被他提醒,静下来发愣,半晌,忽然大恸)亡妻呀!我的亡妻呀!你死得好,死得早,没有死的,连,连自己的棺木都——。(顿足)活着要儿孙干什么哟,要这群像耗子似的儿孙干什么哟!(哀痛地跌坐在沙发上)(匐然一片土墙倒塌声。[大家沉默。曾文彩 (低声)土墙塌了。(静默中,江泰由自己的卧室摇摇晃晃地又走出来。江 泰 (和颜悦色,抱着绝大的善意,对着思懿)我告诉过你,八月节我就告诉过你,要塌!要塌!现在,你看,可不是——(思厌恶地看他一眼,突然转身由书斋小门走下。江 泰 (摇头)哎,没有人肯听我的话!没有人理我的哟!没有人理我的哟![江泰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又把桌上那半瓶“白兰地”拿起来,又进了屋。曾文彩 (着急)江泰!(跟着进去)(远远鸡大又在叫。陈奶妈 唉![这时仿佛隔壁忽然传来一片女人的哭声。愫方套上一件灰羊毛坎肩,手腕上搭着自己要带走的一条毯子,一手端了碗参汤,由书斋小门进。曾 皓 (抬头)谁在哭?陈奶妈 大概杜家老太爷已经断了气了,我瞧瞧去。[皓又低下头。[陈奶妈匆匆由书斋小门下。(鸡叫。愫 方 (走近皓,静静地)姨父。曾 皓 (抬头)啊?愫 方 (温柔地)您要的参汤。(递过去)曾 皓 我要了么?愫 方 嗯。(搁在皓的手里)[圆儿突然由通大客厅的门悄悄上,地仍然穿着那身衣服,只是上身又加了一件跟裙子一样颜色的短大衣,须子上松松地系着一块黑底子白点子的绸中,手里拿着那“北京人”的剪影。袁 圆 (站在门口,低声,急促地)天就亮了,快走吧!(圆笑嘻嘻的,立刻拿着那剪影缩回去,关上门。曾 皓 (喝了一口,就把参汤放在沙发旁边的桌上,微弱地长嘘了一声)唉!(低头合上眼)愫 方 (关心地)您好点吧?曾 皓 (含糊地)嗯,嗯——愫 方 (哀怜地)我走了,姨父。曾 皓 (点头)你去歇一会儿吧。愫 方 嗯。(缓缓地)我去了。曾 皓 (疲惫到极点,像要睡的样子,轻微地)好。(愫转身走了两步,回头望望那衰弱的老人的可怜的样子,忍不住又回来把自己要带走的毯子轻轻地给他盖上。曾 皓 (忽然又含糊地)回头就来呀。愫 方 (满眼的泪光)就来。曾 皓 (闭着眼)再来给我捶捶。愫 方 (边退边说,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嗯,再来给您捶,再来给您捶,再──来——(似乎听见又有什么人要进来,立刻转身向通大客厅的门走)(愫方刚一走出,文彩由卧室进。曾文彩 (看见皓在打瞌睡,轻轻地)爹,把参汤喝了吧,凉了。曾 皓 不,我不想喝。曾文彩 (悲哀地安慰着)爹,别难过了!怎么样的日子都是要过的。(流下泪来)等吧,爹,等到明年开了春,爹的身体也好了,重孙子也抱着了,江泰的脾气也改过来了,哥哥也回来找着好事了,──[文清卧室内忽然仿佛有人“哼”了一声,从床上掉下的声音。曾文彩 (失声)啊!(转对皓)爹,我去看看去。[彩立刻跑进文清的卧室。[陈由书斋小门上。曾 皓 (虚弱地)杜家——死了?陈奶妈 死了,完啦。曾 皓 眼睛好痛啊!给我把灯捻小了吧。(陈把洋油灯捻小,屋内暗下来,通大厅的纸隔扇上逐渐显出那猿人模样的“北京人”的巨影,和在第二幕时一样。陈奶妈 (抬头看着,自语)这个皮猴袁小姐,临走临走还——[彩慌张跑出。曾文彩 (低声,急促地)陈奶妈,陈奶妈!陈奶妈 啊!曾文彩 (惧极,压住喉咙)您先不要叫,快告诉大奶奶!哥哥吞了鸦片烟,脉都停了!陈奶妈 (惊恐)啊!(要哭,——)曾文彩 (推着她)别哭,奶妈,快去![陈奶妈由书斋小门跑下。曾文彩 (强自镇定,走向皓)爹,天就要亮了,我扶着您睡去吧。曾 皓 (立起,走了两步)刚才那屋里是什么?曾文彩 (哀痛地)耗子,闹耗子。曾 皓 哦。[文彩扶着皓,向通书斋小门缓缓地走,门外面鸡又叫,天开始亮了,隔巷有骡车慢慢地滚过去,远远传来两声尖锐的火车汽笛声。——幕徐落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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