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没话说了吧?如果她不是神经病,就是你们的关系有——问——题。” “什么问题?” 这次是柳茜不说话了,她又对着空中吐了一口气。她坐在床上,呆呆地一动不动,像入定的菩萨。 她突然用两只手扳住了杜俊的双肩,让他不得不面对着自己。 她看着他的眼睛,眼睫毛一闪一闪:“杜俊,你真的不爱我了吗?” 杜俊一笑,道:“谁说的?我爱你,我爱死你了。”就势把柳茜放倒在了床上。 “不,你别闹。我真的还得去找小姑娘。再说,我今天也不想做,真的。” 第二十九章 李明启发誓要找到小姑娘。 可是,人海茫茫,从哪里把她找出来呢? 他可是连小姑娘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至于她说的那些经历,谁知道是人话还是鬼话? 但他必须把她找到,拿回那两枚印章。 五月底,中纪委的文件见报,何其乐告诉他,这次还真是海风书记点的将,题目也真是他自己亲自拟定的:《百姓的期待和大限前的自我救赎》,仍然是写一篇时评,呼吁那些有过以权谋私行为的大小领导,在规定的期限里,把自己的问题,主动向组织说清楚,以争取宽大处理。那次他们见了面,临分手的时候,何其乐说:“哥们儿,看你的了。” 李明启觉得很对不起何其乐,觉得人家为自己铺好了路,架好了桥,可自己居然一点表示都没有。他不是不想表示,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方式。何其乐不抽烟不喝酒,甚至连茶都不喝,难道真的给他打个红包?那岂不是太俗气、太赤裸裸了吗? 连冯老师都觉得他有点不像话。你无动于衷,别人会不会认为咱不知好歹? 除此之外,冯老师这段时间对李明启倒是特别殷勤,对他说话再也不是那种好为人师的语调,温柔体贴得像是换了一个人,仿佛自己真的是水做的。她里里外外一把手,常常忙得脚不沾地,却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让谁都能看出她的神清气爽。从他进门的第一分钟开始,她便把他当老爷一样伺候着,泡了茶,开了空调,把电视遥控器递到他手上,热情得就像外面那些形迹可疑的小酒店的服务员,甚至连临床表现都更加主动,柔情似水,风月无边。 李明启很想批评批评她这种依附老公、夫荣妇贵的封建落后思想,想一想,觉得目前的处境很受用,也就算了,权当是自己长期惧内长期被压抑的一次彻底解放。不过,李明启很想提醒冯老师,正式任命下达之前,他升副总编辑的事,仍然仅仅是一种可能性,要是做得太显形了,万一…… 李明启自己就怕那个万一,在单位里,更加夹着尾巴做人,撅着屁股干活,对上对下一团和气。对自己部门的事情,哪怕只是转发新华社的消息,都是高度重视,精益求精,一丝不苟,不允许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他再也没有给安琪打过电话,很庆幸跟她的关系能够这样烟消云散、自生自灭。安琪当然也没有打过他的电话,这又让他感慨系之:要是社会上的小姑娘有一半是安琪这样的,就好了。是呀,拔了萝卜坑还在,谁都没有吃亏,一切都顺其自然,多好啊。 手机却一直开着,哪怕是在家里睡觉的时候,也要把它调到振动状态再放回到包里或搁在书房里。李明启年纪尚轻,还没有前列腺之类的毛病,但他每天晚上都要起来两三次,借助小解的机会,看有没有人跟他打电话。 倒是来过几个电话,一打过去,竟是香港的博彩公司,要指导他买六合彩。 但他一直心存幻想。 他的名片盒也放在旅行拖箱的夹层,跟那两枚印章放在一起。他希望小姑娘顺手拿走了他的名片,这样,当她手头上的钱花完了、一时又没有其他进项的时候,回过头来找他,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知道她是夜猫子,生怕自己睡觉的时候错过了她的来电。 只要她来电话,就证明那两枚印章还在她手上。 李明启眼下只能指望这个。他希望奇迹能够出现。 他找小姑娘没有一点线索,她要是想找他,却易如反掌。 找到小姑娘,继而找到那两枚印章,不仅给何其乐(甚至包括陆海风书记)送礼的问题可以迎刃而解,更重要的是,那两枚被小姑娘顺手牵羊的印章,不亚于两颗定时炸弹,因为上面篆刻的陆海风的鼎鼎大名,一旦外流,有关部门完全有可能调动一切侦察手段,追根溯源查到他头上。他背地里做的那些好事,就可能被曝光,那样,别说他提副总编辑的事会成为黄粱一梦,他在冯老师和何其乐那儿,无论如何都会交代不过去。 他会死得很难看。 李明启夜间尿频的行为,却被冯老师误解了,以为是他这段时间待在家里比较多,被她抓得紧,交多了家庭作业的缘故。她对他很是心疼,不仅家务不让他伸一点手,还下了决心调养他的身体。 " 冯老师是学哲学的,大学时曾一度痴迷中国哲学,顺带地对中医中药也有点盲目崇拜。她认为人的身体就是一个小宇宙,必须博采天地精气,阴阳中和,才能天人合一。所以,她除了每天早晚给他泡一杯枸杞茶,对于报纸上广告里说的纯中药补肾药,一律照单全收。没过多久,他们卧室的床头柜里,便堆满了花色品种齐全的保健品。冯老师以在中学里训练出来的时间观念,每天督促李明启按时服用。李明启有苦说不出,只得听任冯老师折腾。那些药还真他妈的管用,搞得他一到床上便颇有虎狼之师的威猛。冯老师是直接的受益者,每天容光焕发,好像又进入了一个青春期。 改变是循序渐进的,有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当炎热的仲夏仿佛突然来临的时候,冯老师对李明启拥有的那种浓情蜜意,一不小心就发了酵、变了味,她像突然醒悟了似的,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老公真的堪称天字第一号美男壮男优秀男,世界上的女人都会义无反顾地爱上他、垂涎于他,为了不被那些没有廉耻的女人染指,她得对他管紧一点。 李明启醒悟得比冯老师慢了半拍,觉得耗在家里真是一个错误。 且不说如果小姑娘万一真的来了电话,他当着冯老师的面,怎么才能把事情既说清楚又不让老婆大人心存疑窦,是个巨大的难题,就是每天像做广播体操一样的性生活频率,他也受不了。长此以往,那种靠药物助性的威猛,总有一天会物极必反、盛极至衰。一想到自己要不了多久,恐怕就会像在榨汁机里被榨过的甘蔗似的,变成废物渣子,李明启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李明启真是没有踩对点子,当冯老师决定对他严防死守的时候,他才想到要逃离家庭和老婆的温柔陷阱。 李明启要减少在家滞留的时间,理由倒是一大把。他知道冯老师最希望得到的是什么,便偏偏拿那件事来说。他告诉她,再过几天,报社党组就要开会讨论了,他得活动活动,每个党组成员的码头都要拜到,没办法,就这风气。林社长的死,对报社的人心还是有影响的,不活动,谁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 又过了一段时间,李明启告诉冯老师,报社党组会已经通过了,已经报到了省委组织部干部四处,这个环节最关键了,除了组织部的与会人员,他们还得征求省委宣传部的意见,可不能让他们听到什么不好的反映,因此,需要做工作的面就更宽了。 李明启并没有完全说假话,事情的进展是真的,他没有少在外面活动,也是真的。但需要找的人、活动的次数,被他严重地夸大了。有时下了班,也没什么事儿,就是不想回家,就是怕回家。 拿空余出来的时间来干什么呢? 单位里不少同事喜欢打麻将、玩牌,李明启却没有这个爱好。打麻将、玩牌如果不赌点钱,不刺激,味同嚼蜡。想刺激,就得跟钱沾上边,不能太小,否则还是不刺激,也不能太大,否则就成了纯粹的赌博。但无论大小,只要涉及到钱,就会有输赢,有输赢便容易出现非理性,特别是遇上那些斤斤计较的对手的时候。赢家要么还想赢,以扩大战果,要么就想快点散场,以便保住胜利果实,输了的则一律不甘心,一门心思要扳本,这样,一场牌下来,往往通宵达旦。结果呢?赢家和输家的区别仅仅在于,前者劳命,后者除了劳命还伤财,说不定一句话不对劲儿,还会生了间隙。 李明启原来有过不少红颜知己,只怪时间不够用,哪有过闲得找不到事干的时候?但这会儿处在组织考察、准备升迁的关键时刻,暗处不知道有多少双挑剔的眼睛盯着他,你让他去泡MM,也太看轻人家的智商了。 李明启闲得无聊,偶尔会去香水河沿河风光带散步,也可能去免费开放的三木公园跳跳舞。这一天,他路过市人民大剧院,见有场话剧,一时心血来潮,便买了张票进去看了。 一开始,冯老师对李明启外出活动的要求很是支持,她甚至问他手头的钱够不够。直到有一天,她帮他洗衣服的时候,从裤兜里掏出了那张市人民大剧院的话剧票。 冯老师一下子被击蒙了,她恨不得拿把刀子去砍人或者把自己杀了。 在最初的打击之下,冯老师压根儿没想到李明启会一个人去看什么破话剧。 你真要看你不能把我叫上吗?你是跟谁一起去看的?不会是男同事吧?两个大男人成双成对地坐在剧场里看话剧算怎么一回事?那么她一定是女的了,她是谁?你跟她认识多久了?你们是怎么勾搭成奸的?我对你怎么样?还不好呀?那你干吗要背着我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你不想要这个家了吗?你想让我们的宝贝儿子,要么没妈要么没爸吗? 习惯了抽象思维的冯老师,形象思维一下子活跃起来了,她有太多的问题需要李明启解释,这些问题像一窝蜂似的钻到了她的脑子里,几乎把她的脑子弄坏了。 慢慢地,冯老师总算恢复了应有的理智。不过就是一张破话剧票嘛。要真有问题,他会那么不小心把它留在裤兜里?恐怕早就毁尸灭迹了。谁规定了他不能一个人去看话剧?谁又规定了他不能跟另外一个男的一起去看话剧?他们做记者的经常有人跟他送东送西送红包,送张话剧票并不为过吧?是呀,也许就是话剧团的人送的哩,目的是希望他看了以后在报纸上宣传宣传,这太正常了,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所以他就没有把票根处理了,也就没有向你汇报,一个大老爷们,要是事无巨细都跟老婆嚼舌头,那他还能干成什么大事? 好吧好吧,就算他是陪一个女的去看的,那又怎么样?也许他们才刚认识吧?他们肯定还没有到上床的程度,否则,怎么会跑到剧场里去耗那个闲工夫? 冯老师觉得,她替李明启作的辩解,同样软弱无力,不能自圆其说。如果他的行为是光明正大的,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她,一句话就够了。可是,你看都过了多少天了,居然没对我说一个字。等等,那天是星期几?他自己怎么说来的?他说他去看省委宣传部一个领导去了。 他在撒谎。 他为什么要撒谎? 要没情况你撒什么谎? 要没情况你也撒谎,后果更严重,证明你撒谎早就成了习惯,都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了。 冯老师觉得自己的婚姻出现了危机,她和李明启的关系处在了十字路口。 她决定把那张话剧票藏起来,暂时不露声色,因为她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是一个理性永远大于感性的人。 如果姓李的真的在外面有了情况,她一定有办法把这个情况查个水落石出。 “我就不信。” 冯老师把那张票紧紧地捏在手里,异常冷静地对自己说。 这几天,黄逸飞有点喜忧参半。 喜的是,他公司这几年养的那帮子闲人,约好了似的,纷纷找他辞职。 他开始还有点不舒服,以为他们像是家禽老鼠,觉得地震要来了所以鸡飞狗跳、溜之大吉,如果连他们都觉得公司待不下去了,岂不等于说败象已显、难得回天了吗? 要知道,尽管手头紧,黄逸飞可从来没有拖欠过他们的工资。 后来黄逸飞偶尔翻了翻报纸,这才乐了。原来自己高估了他们,他们哪里是为了择良木而栖之,而是感到了大气候的不安全,因为按照中纪委的八条禁令,其中有一条,就是特定关系人不实际工作而获得薪酬。虽然他们也在上班,却纯粹是做做样子,跟不实际工作没有什么两样,挂个名领份工资而已。大风起兮云飞扬,先把头缩回去以后再思量,犯不着为了区区几千块钱,担惊受怕。 黄逸飞求之不得,嘴里却客气地挽留。见他们不像是做样子,也就不再坚持。怎么好坚持呢?如果别人认为这是一个错误,你还要他们留下来,岂不是害了人家? 忧的是粮草将尽,公司业务没有任何起色,有出项没进项,这样的日子坚持不了几天,到时候手头的钱用完了,怎么办? 那天何其乐一走,黄逸飞便匆匆地埋了单,从茶坊直接去了自己原来的家,把车停在了小区斜对面家具城的停车坪里。 不出他之所料,不到半个小时,便看到何其乐拎着一塑料袋东西、拿着一束花下了的士,被保安引进了岗亭。 他实在忍不住给柳絮打了个电话。 之前跟安琪打了赌,黄逸飞赢了十块钱,高兴得大呼小叫。 安琪奇怪地看着他,觉得他的表现未免有点夸张,却也不好说他,只是建议他趁着手气好,赶紧拿着赢的钱去搞投资,要是中了一注两注双色球什么的,马上就能成百万富翁。 黄逸飞说也是,让安琪想数字,明显地情绪不高。 安琪故意逗他,说她发现了一个秘密,就是他的老家肯定在山西,因为他骨子里有股子酸味。黄逸飞说有吗有吗?一连说了四五声。安琪说就有,只是你自己闻不到。黄逸飞说我没有,我看你倒是有。两个人各抒己见、各持己见,最后是黄逸飞抱过安琪的头,一通乱吻解决了争端。十天半月过去了,柳絮那儿却还是没有动静。 黄逸飞到底还是有些自尊心的,不好再去骚扰何其乐,只把一腔怨恨倾注到柳絮头上。他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不通情理。 中间他去找过表叔,看能不能把高速公路两边的广告牌业务再捡起来,姓关的被抓起来都好几个月了,该做的工作总得做吧。 表叔却大摇其头,说局里决定了,要对外公开招标,以防止权钱交易,滋生腐败。你要有兴趣,又交得起保证金,招标公告见报以后也可以来报名。 哪里交得起保证金。 黄逸飞再也不敢懈怠,这里那里找业务,一开始总是很有希望的样子,谈到要签合同的时候,又都没了影儿,白白地浪费了一些茶水费。 黄逸飞知道自己在走下坡路,却总是不甘心,希望早点触底反弹。他甚至动了把房子抵押了去炒股票的念头。 五一长假一过,股票嗖嗖地直往上蹿,证券公司每天人山人海,他们的业务员不仅在每家银行都设立了办理委托理财的窗口,甚至有的干脆就把桌子和电脑搬到了小区大门口,样子颇像那些医药企业摆的免费测量血压的摊子。不过,他们比那些医药代表水平要高一些,要诚实一些,一般不说只要你开了户投钱入了市就有金元宝捡,只说哪里的某某某,一个星期赚了几万,哪里的某某,一个星期又赚了几十万,完了还不忘了告诉你,股市有风险,投资须谨慎。 安琪却不同意黄逸飞抵押房子,说有个房子才像个家,我也才多少有点归宿感。安琪说,她不是一直希望你跟她离婚吗?咱不指望分她的家产,让她给你一次开拍卖会的机会,作为离婚的条件,不苛刻吧?我们可以让她掌控整个拍卖会,她要是担心你卖假画给自己找麻烦,可以聘请鉴定机构鉴定啊,这样,她的风险不就转移了吗?你不是说省文物商店就有个鉴定中心吗?你不是说你有个哥们儿在那里当头儿吗?想一想,嗯? 黄逸飞为粱菽谋谋得愁眉苦脸,甚至波及到与安琪的床笫之事,已经有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样子了,听了安琪的一席话,不禁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把眼光从安琪脸上移开了,他摇摇头,说:“你不了解她,我了解她,这个女人很固执,她认定的事情,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没有用的。” 3 安琪说:“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没用?” 黄逸飞眼睛望着别处,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想再在她那儿碰一鼻子灰。” “错。如果你明确地跟她说了,她还是不同意,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还没有真正从内心里考虑过跟你离婚的事,她对你还没有死心。” “怎么可能?” “相反,如果你不跟她这么去说,则证明你还在爱她,至少还心存幻想,幻想着哪一天还会回到她身边。” 黄逸飞转过头来,直直地望着安琪,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安琪问,脸上的表情严肃多于好奇。 “我笑什么?”黄逸飞边笑边说,“我笑你真是一个小姑娘,一个傻丫头。” “不,你要正面回答我这个问题,你是不是还爱着她?” “怎么可能?不可能。” “那好,给她打电话,说要跟她谈离婚的事,这次我跟你赌一百块钱。” “你现在身上还有一百块钱吗?” “你别管。逸飞,我很爱你,我真的很爱你,我知道咱们的困难是暂时的,我对你很有信心,我对我们的未来很有信心。可是,你这几分钟的表现却让我不满意,你越是回避这个问题,我越是紧张。” “你紧张什么?你这个小傻瓜。” “我不傻,我怕你真的还爱着她。要是你还爱着她,我怎么办?你知道我爱你吗?你知道我是多么多么地爱你吗?” 黄逸飞只觉得鼻子突然一酸,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安琪,他把怀里的那具身体使劲地往自己身体这边一紧,又一紧,然后松开一点儿,用他那只握惯了画笔的艺术家的手,在她后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又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起来。 安琪伏着他的胸脯,柔顺安静得就像一只小猫。她偶尔也会故意地蹭一蹭,她的头发弄得他的脖子直痒痒。 彼此温存了一会儿,安琪终于抬起了头,仰着脸,痴痴地看着他。 黄逸飞发现她那张好看的小脸,居然是湿的。他埋下头,用自己的脸在她脸上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你这个小傻瓜。”他说。 “你既然认定我是一个傻瓜,我要是干什么傻事,你可不要怪我。”安琪说。 “你准备干什么傻事呀,小……笨蛋?” “你如果不好意思找她,我去,我去跟她说,怎么样?” “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这不仅是你的事,也是我的事呀,要不然,你再好好想想吧。” “想什么?” “你别跟我装迷糊,要么你去,要么我去,把话敞开了谈。你不觉得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很多路可以选择了吗?” 黄逸飞想笑,却不得不压抑着叹了一口气。 “至于我,我还真想见见她。喂,你说,她不会把我吃了吧?”安琪说。 第三十章 柳絮跟邱雨辰商量,既然肖耀祖老是做不通信达资产管理公司的工作,这样拖下去对大家都不利,不如还是让省高院执行局把案子撤回来自己委托拍卖算了。 邱雨辰更正说:“也不叫撤回来,因为本来就没有放出去。”见柳絮点了点头,邱雨辰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最好不要让肖耀祖知道这是你的主意,否则,他会误以为我的胳膊肘往外拐,到时候会影响到对我的信任和对你们的推荐。” “这个问题不存在,但注意一下也好。肖耀祖应该知道,是因为我们在省高院做了工作,他们才答应缓一缓的。人家都缓了这么久了,他自己没抓住机会,怪谁?省高院执行局结案是有期限的,这几天曹洪波就一直在催我,说不能老这样拖下去。” “省高院执行局要加快结案进度,谁都没有办法,问题是如果省高院启动拍卖程序,可能要摇珠,这样一来,对你拿到这笔业务不是更难了吗?” “我开始不知道是你在做肖耀祖的法律顾问,只要你能影响他,让他选择我们公司,问题就解决了一半。另外一半,交给伍扬的关系户去解决,那是一家叫金达来的拍卖公司,也是经常在报纸上打广告的。如果我们两家公司联合起来,让信达资产公司选我们两家,让肖耀祖也选我们两家,就不用摇珠了,省高院可以直接下拍卖委托。” “那就好。还是刚才那个问题,要让肖耀祖觉得,往下走的路子,完全是法院的意思。” “行。你先别吭声,我先让曹洪波逼逼肖耀祖,到时候他自然会找你商量。他要是觉得司法拍卖不可逆转,选择一家熟悉的拍卖公司对他也有好处,还顺便照顾了你的人情。”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不主动找他,等他来找我的时候,我再跟他谈。” “行。” 柳絮马上跟曹洪波打了电话,没想到曹洪波却在电话里面打官腔,说党的十七大马上就要召开了,执行工作中凡有不安定隐患的案子都会暂停。柳絮觉得曹洪波的语气不对头,不敢多说,马上把电话挂了。 直到晚上六点来钟,曹洪波才打电话约她,问她有什么安排没有。柳絮说没有。曹洪波说那好,你要是还不饿,我们干脆去H市吃饭,上次那个什么酒店有道菜,叫沙锅花生苗,还不错。柳絮赶紧说行。 还是曹洪波打的到高速公路入口处,柳絮早在那里等着了。 曹洪波上了车,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并不提上午打电话的事。 柳絮也不好主动说什么,她注意了一下他的手腕,空的,没有戴上次在H市给他买的那块手表。男人表,女人包。曹洪波主动说去H市,却又不戴那块表,什么意思? 曹洪波默默地把坐椅放斜了,闭上眼睛,仍然不说话,好像来到车上是为了小憩的。 柳絮在收费站窗口领了卡,把车子慢慢地开到右边车道的临时泊车位,停好,拉了手刹,转身替曹洪波系安全带。 曹洪波趁势把伸到自己胸前的头轻轻地抱住了,捧着柳絮的脸,盯着看了十来秒钟,然后把她的头稍微往下一摁,很使劲儿地亲了一轮。 完了,柳絮一笑,说:“怎么啦,搞得像个悲壮的小伙子似的?”曹洪波把刚才被柳絮系好的安全带松掉,又把坐椅复了位,示意柳絮上路,突然出口骂道:“真他妈的不是东西。” “谁呀?” “你说还有谁?” 曹洪波以反问作答,并不说是谁,好像他料定自己骂的这个人柳絮一定知道似的。 柳絮很自然地猜测到那个被骂的人是贺桐,只是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搭腔,她略一斟酌,还是装着随意的样子问了一句:“怎么啦?” 曹洪波却不往下说了,很固执地沉默着。 柳絮头一侧,望了他一眼,说:“你还是把安全带系上吧。” 这话曹洪波倒是乖乖地听了。 如果曹洪波拿定了主意不说,柳絮决不会勉强他。恰恰相反,万一曹洪波跟贺桐真的有什么过节,又一股脑儿地朝她倒苦水,反而会搞得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两个人都不说话,便显得有点闷。 柳絮不能做到视曹洪波不存在,本来想把音响打开听听歌,却又怕吵了他。她想,先开个十来公里吧,我不主动说话,我赌他主动说。 过了五六分钟,曹洪波把音响打开了。里面是黑鸭子组合的民歌碟,“我们新疆好地方呀,天山南北好牧场……” 又过了五六分钟,曹洪波把音响拧小了,问柳絮在省教育考试院有没有熟人,儿子今年高考可是大事。高考考学生,录取考家长,成绩马上就要出来了,还不活动恐怕来不及了。 柳絮在省教育考试院并没有直接的熟人,但她不想回绝曹洪波,有关系要帮,没有关系找到关系也要帮,小孩上大学,可是每个家庭的头等大事。好在现在的世界真的越来越小,不管你要找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关系,通过三四个环节,保险找得到。 但柳絮也不想大包大揽,据说现在的高考录取越来越公开透明,她能做到什么程度,也实在是没有底。 柳絮把情况如实地跟曹洪波说了,说她这就托人去找关系,到时候她一定陪着他跑,别的不敢说,如果要用车,随喊随到。曹洪波谢了。 两个人差不多晚上十一点才往回走,是曹洪波的提议,他说家里有个病人,他如果不回家,她会整夜不睡觉。 柳絮原本也没有打算在H市过夜,听了曹洪波说的那几句话,多少有点不舒服,但她也没太往心里去,还很真心地夸他是个顾家的好男人。 柳絮一直忍着没和曹洪波谈流金世界裙楼的事,她等着曹洪波先开口。 直到快下高速公路,曹洪波才开始谈这件事,他说:“市人民大剧院虽然没有正式申请立案,却在到处送材料,事情复杂了啊。” 柳絮说:“既然肖耀祖搞不定,不如干脆由省高院直接委托算了。十七大不是十月中旬才开吗?抓紧点,应该来得及吧?” 曹洪波说:“此一时彼一时,中国的事情就是怕拖。一拖,各方当事人就有了找关系的时间和空间。很多事情,应该怎么办是一回事,具体会怎么办,往往是另外一回事,可能是各种利害关系暗中博弈的结果,所以,公事公办的时候,谁都不会轻易表态,包括我。” 柳絮一下子没闹明白曹洪波的意思,不禁噢了一声。 曹洪波说:“十七大是大事。估计院里要对一些可能带来负面影响的案子进行评估,你们抓紧时间运作,看能不能赶得上吧。” 柳絮仍然不得要领。是抓紧时间赶紧进入司法委托拍卖程序,还是先把准备工作做好,由执行局评估权衡一下进入司法委托拍卖程序的利弊?要在平时,柳絮就直接问了。但今天的曹洪波跟平时的曹洪波有点不一样,让柳絮有点莫名其妙地发怵。 但不管怎么样,得让他逼逼肖耀祖。这件事可不能省,否则,柳絮下面的工作会不怎么好做。 " 曹洪波倒是痛快,马上掏出手机要给肖耀祖打电话。 柳絮拦住了他。 曹洪波说:“没事,这家伙是个夜猫子。” 柳絮说:“我不是怕你影响他休息。这个家伙精得很,你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他说不定会猜到咱们俩在一起,我不想让他觉得这是我的主意,你觉得呢?” 曹洪波望着柳絮笑了,把手机放回口袋,伸手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胳膊,说:“那好,明天你上班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记得提醒我一下。” “你不会再凶我了吧?”柳絮把眼光朝曹洪波一抛,说。 “我有吗?如果有,我向你道歉。你别往心里去,这几天我挺烦的。” “别烦。真烦了,就给我打电话,让我陪陪你。哎,有什么烦的?什么事情还不都得过去?别跟自己过不去。” “不是跟自己过不去,是别人找我的碴,挑我的刺儿,我让人家不顺眼。” 柳絮没想到几句普通的话,又差点让曹洪波把话匣打开,连忙闭了嘴,同时腾出右手在他左边胳膊上拍了拍。 曹洪波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自顾自地说:“他不是狗博士吗?他不是懂狗吗?他知不知道狗急了也会跳墙?” 原来曹洪波还真是跟贺桐干上了。 他们是因为工作产生了矛盾,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柳絮拿定了主意不再劝慰曹洪波,生怕一插嘴又会在他头上火上浇油。不过,她也多少有点好奇心,想知道他们闹别扭的真实原因。 " 但曹洪波把三个问句抛给柳絮之后,就再也不说话了。他又打开了音响,仍然是黑鸭子在里面唱民歌。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柳絮才给曹洪波打电话,她怕太早了肖耀祖还没有起床。 曹洪波告诉她,他已经跟肖耀祖打过了电话,肖耀祖要请他吃饭,他谢绝了。至于其他的事,他让她按昨天晚上说的办。 柳絮跟曹洪波通完电话之后马上跟陈一达联系,想把步调统一起来,分头做工作,没想陈一达的手机关了。打电话去他公司,也一直没有人接。下午再打,也还是没联系上。 这让柳絮觉得有点奇怪。拍卖公司并不需要太多的人手,但守电话的人总不能缺,否则,别人会怀疑你这公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柳絮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通过手机给陈一达留言。 一直到第三天的晚上十二点,陈一达才给她回电话,他告诉她的消息却让她心里一愣:伍扬出事了,进去了。 从海南回来的第二天上午,柳茜关了手机还在家里美美地睡觉,床头柜上一直响个不停的座机把她吵醒了,一看显示,竟是小姑娘。 柳茜很少把家里的电话告诉别人,一般都是手机联系,但她把座机号码给了小姑娘,怕她有什么事找不到自己耽误了。 她想不到小姑娘这么早找她会有什么事,她们之间的账昨天就结清了,她暂时也还没有给小姑娘什么新任务。 见面的地方是柳茜定的,离她家不远的一家宾馆的一楼茶坊,柳茜洗漱完毕,匆匆地赶到了。一进大堂互相之间就看见了,因为小姑娘挑了一张对着大门的椅子。她一见柳茜进来便起了身,挪半步迎着,待柳茜走到跟前,微微躬腰替她抽出了小圆椅。 小姑娘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先朝柳茜笑笑,说:“对不起表姐,吵了你的瞌睡,小妹向你赔罪。” 待柳茜伸手在空中摆了一下,小姑娘又说:“你还没吃早餐吧?这儿有中式早点,你想吃点什么?我请你呀。”说着扬手叫来了服务员。 柳茜抬头望了小姑娘一眼,见她正很殷勤地望着自己,心里不禁一动,这几天大家相处得也还融洽,却没见小姑娘对她这么客气和热情。 柳茜要了豆浆油条。小姑娘让服务员上两份。 “有什么事吗?”待服务员走开之后,柳茜问。 “你带手机来了吗?”小姑娘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带了。” “能让我看看吗?” 柳茜感到有点奇怪,但还是掏出手机递给了她。 小姑娘接了过去,又很快递回给了柳茜。 柳茜歪着头,探询地望着她。 “我……想问问你,这次旅游你一共花了多少钱。”小姑娘跟柳茜对视了一下,很快把目光垂下来,落在了桌面的手机上。 “你干吗问这个?” “我想……我想,要不然,这钱……还是我来出一半,或者……干脆全部由我来出吧。” “怎么回事?” “我……我想……换回第一个晚上我发给你的那几张照片。” “到底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小君正式跟我谈了,他希望我做他的女朋友。”“这些天你不是一直在做他女朋友了吗?” “那不一样,这一次,是他正式的女朋友。” “也就是说,他向你求婚了?” “也没有。不过,我想,如果时间再长一点,如果到那个时候,他还不厌烦我的话,也许,他会的。” “如果?也许?这事你并不确定,对不对?如果……也许……你们的关系不按你希望的目标发展呢?” “我想我也应该把照片拿回来,如果小君有一天嫌弃我了,我自己也还是希望过一种正常的生活。” “那你认为什么是正常的生活,什么不是正常的生活?” “我以前过的生活就不正常,你要我做的事……也不正常。” 油条豆浆上来了,小姑娘示意服务员先给柳茜,柳茜也不客气,试着喝了一勺豆浆,然后把自己的身子坐正了,望着小姑娘,说:“好,我不跟你讨论正常不正常的问题,我只问你一句,已经做过的事情,怎么抹得掉?我猜想小君还不知道你不是我的什么表妹吧?你也还没有跟他说起你的过去吧?你也还没有把我们合作的事情告诉小君吧?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知道了这一切的真相以后会怎么样?他还会要你吗?” “我想他不会。我是说他要是知道了,就肯定不会再要我了。但是,我跟你们、跟他一起过了几天,我很快乐,我不想再过回原来的那种生活了。我要改变自己。要改变自己,总得有一个开始,我想从今天开始。” “等一等,你刚才还说,你跟我之间的事不正常,那么我猜想,你心里也一定认为我是个不正常的女人,包括这几天你跟贺小君的关系,也不正常,这么些不正常的人,在一起过了几天不正常的日子,怎么会让你生出那么大的感触、并下定决心要过一种正常的生活,嗯?” “我也不知道。也许……也许是我有点喜欢他了。” “这我不怀疑。我也不怀疑他喜欢你。我只是……怀疑你们之间的两情相悦,能否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在我看来,那很够呛,非常非常不乐观。你愿意为一件几乎可以说是虚无缥缈的事情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吗?对你来说,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经历足以把任何一个要娶老婆的男人吓走,如果贺小君哪天不要我了,我没什么话可说。你刚才问为什么这几天的生活会让我感触这么大,我告诉你,当我觉得我开始喜欢他的时候,我……我都不敢跟他说话了,因为我怕前言不搭后语,我怕我说的话会漏洞百出。是的,有一天,贺小君完全可能不再喜欢我,完全可能不再要我,可我这一辈子,总会碰上几个我自己喜欢的人吧?如果我再继续这种生活,我会连表达这种喜欢的资格都没有。过几年,我还要嫁人,那可是件大事,具体嫁给谁可能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我将过一种怎样的生活。现在,我以这种身份跟小君相处,我有点承受不起。” 柳茜静静地看着小姑娘说话,她的头一会儿歪在左边,一会儿歪在右边,好像这样做可以更加全面地了解小姑娘的思想。 小姑娘的豆浆油条也了上来了,柳茜示意小姑娘先吃东西。 小姑娘吃东西很快,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的那一份吃完了。她用纸巾擦了擦嘴,然后正襟危坐,静静地望着柳茜,欣赏着她的食相。柳茜偶尔朝她一睃,她会很懂礼貌地把眼光快速挪开。 没多久,柳茜也吃完了,小姑娘早将餐巾纸递了过去,然后叫服务员把餐具收拾了。 “你要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当然是你的权利,可是,你认为这世界上还有值得我们女人爱、值得我们女人非嫁不可的男人吗?”柳茜接着刚才的话题向小姑娘发问。 听了这话,小姑娘不禁低下了头,她沉吟了差不多半分钟,这才把头抬起来,盯紧了柳茜,摇着头,一边斟酌着一边说:“我不知道。如果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个男人,可以让女人甘愿为他奉献上她的心与血、她的灵与肉、她的情感、她的青春、她的一切,一句话,如果没有一个男人值得我们去爱,值得我们去嫁,那这个世界不是太可怕了吗?”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可以这样来考虑:如果从男人的角度来说,是不是有那么一个女人,值得他奉献上他的心与血、他的灵与肉、他的情感、他的青春、他的全部?一句话,他是否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那么一个女人,值得他发自内心和骨髓地去爱、去痛、去呵护、去把她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如果他觉得也没有,那么,在这一点上,男女是平等的。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跟俊哥就挺好的。我不知道你经历过哪些事情,但我觉得你的经历不一定会比我更惨,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会像你说的那么可怕。” “你在心存幻想,你以为贺小君会是那种爱你的男人吗?或者换一个角度来说,你是一个值得贺小君那样爱的女人吗?” 小姑娘的目光闪烁和游弋着,再一次把头低下了。 柳茜有点怜惜地看着对面的小姑娘,默默地摇了摇头,她跟她萍水相逢,这几天相处得也还不错,对于她心里竟会生出那样一份幻想,不禁有些惊讶和同情。她既不想迁就她的幻想,也不想直截了当地扑灭了它,这使她继续待下去便显得有些尴尬,于是便说:“你还有别的什么事儿没有?我想走了。要不然,还是我来埋单吧,谁叫我是你表姐呢?” “不。”小姑娘猛地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柳茜,说:“我还是希望你把手机里的照片给删了。” “傻妹妹,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把照片洗出来,或者把它发到别的手机或电脑上备份?” “我只能赌了。” “赌?”柳茜笑了,说:“你拿什么跟我赌?你能赌得过我吗?我花了这么大的精力,凭你几句话,就乖乖地听你的了?” 小姑娘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把自己的身体挺直了、摆正了,她冲着柳茜一笑,说:“我想跟你说的话还没有说呀,我是你的表妹,如果我说的话,不仅有道理,而且对你有好处,我想你不会不听吧? “是吗?”柳茜回敬一笑,说:“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看得出来,你有事要求小君。”小姑娘边说边望着柳茜,好像希望看到她对这话的反应,见她毫无表情地回望着自己,只好继续说:“可是,你对小君会不会帮你,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你想通过我抓住贺小君的把柄。” 这次柳茜倒是真笑了:“说呀。”她似乎对小姑娘的分析很感兴趣。 “你没想到或者说你并不希望贺小君会喜欢上我。”小姑娘说,“当然你也没想到或者说你并不希望我也会喜欢上他。可这种事情发生了,对你来说这是一个意外,所以你原来的计划需要重新调整。” “你倒是很有想像力。” “也就是说,我说对了?” “就算你说对了,可是,你有什么砝码来和我谈条件?” “我当然有。你如果认为抓住了贺小君的把柄,就可以控制他,让他为你所用,如果我也抓住了你的把柄呢?” , “我有什么把柄让你抓的?” “因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呀。我猜想,那几张照片你不一定会用,除非贺小君不按照你的意思去做,你才有可能拿出来将他的军,或者说要挟他。但是,如果现在就让贺小君知道你准备利用他,一旦利用不成,还准备使用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手段,你觉得贺小君会怎么想?他还会把你当朋友吗?” “我要是利用他,现在就已经具备了条件。亲爱的表妹,我还得感谢你,是你帮我创造了这个条件。而你呢?你如果把真相告诉他,他不对你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你撕个稀巴烂才怪。你还指望他继续喜欢你?!” “如果我们的谈判不欢而散的话,这将是必然的结果。不过,我本来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我输了,仍然是一无所有,所以我反而输得起。可是,亲爱的表姐,你又会怎么样呢?你就不同了,你不仅要办的事情肯定会泡汤,你现在拥有的一切,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表姐,你有必要冒这种风险吗?” 柳茜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拧了起来,她没想到最先来找自己麻烦的,竟然是自己找的小姑娘。早两天杜俊也劝过她,让她知难而退,可她,不是一个轻言放弃、半途而废的人。柳茜知道不能对眼前的小姑娘掉以轻心。她说得在理,如果大家都过早地撕开了脸皮、豁出身家性命来玩儿,自己可赔不起。 柳茜努力让自己忍着不要生气。小姑娘要追求她的幸福,那是她的权利。要生气,也只能生自己的气:谁让你自己看错了人呢? 小姑娘既然是有备而来,不如干脆让她把话说完。想到这里,柳茜把自己的眉头弄舒展了,甚至还努力笑了一声,问:“说说看,你准备让我怎么做?” “我的要求我已经说过了:把你手机里的照片删除掉。” “我有别的选择吗?” “有。不按照我说的做。” “那会怎么样?” “表姐你忘了吗?你送给我的手机,是有录音功能的。不需要超过今天中午,贺小君,也许还有俊哥,就会听到我们之间的这场谈话。” 柳茜笑了,她正了正色,笑容却并没有完全从自己脸上抹去,她吐了一口气,说:“你知道这趟自驾游,包括在你身上的投资,我一共花了多少钱吗?” “知道。” “那么,你带钱来了吗?” “没有。” “没有?那你跟我谈什么?” “就谈刚才的条件。如果你同意,我会请求你给我三天时间。” “然后呢?” “然后……我们交换手机使用三天,当然磁卡可以换过来。” 等柳茜弄明白了小姑娘的意思,再一次笑出了声:“你有点聪明过头了吧?你把手机一拿过去,马上就把照片删掉,我怎么办?你以为你那段破录音,对我有用吗?我找谁要钱去?” “那你说怎么办?” “你提的建议,当然由你来解决其中的技术问题。” “也许,我能拿点东西做抵押。” “什么?” “你看看这个。”小姑娘说着,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了一个信封,四处张望一下,把里面的东西,轻轻地倒在了桌面上。 第三十一章 ' 柳絮正打算约郭敦淳,没想到郭敦淳正好给她打来了电话,这让两个人有了开玩笑的理由,都说心有灵犀。郭敦淳说,那看我们想的地方是不是一致?柳絮说,不用想,老地方,不见不散。 很快,他们在廊桥驿站原来那间包房里见了面。 郭敦淳比上次见面时精神好多了。柳絮嘴上忍不住有些夸奖,心中却暗想不知道是不是跟伍扬出事有关。 郭敦淳很阳光地一笑,说他现在每周打三次羽毛球,已经坚持一个月了。生命在于运动。现在好了,腰不疼了,腿不酸了,一口气上五楼,还不费劲儿。 从郭敦淳那里,柳絮了解了伍扬更多的情况。 让柳絮有点没想到的是,伍扬是自己把自己弄进去的。 郭敦淳有点唏嘘不已,说一开始他也感到有点意外。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前顶头上司,怀着一种挺复杂的感情,不像有的副手,内心里只有对一把手的鄙夷。 这么多年以来,两个人表面上一团和气,其实内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郭敦淳更是习惯了一直在伍扬的阴影下生活的日子。现在他进去了,等于政治生命到了头,郭敦淳应该解恨和舒心才对,但他似乎没有那种幸灾乐祸的愉悦感。就好像原来伍扬拦在他前面,固然遮了他的光,却也挡了他的雨,因为在很多人眼里,伍扬占的那个职位,是个权倾一方因而也是个高危的职位。 郭敦淳主动告诉柳絮,领导已经跟自己谈了话,对他的工作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让他主持公司的工作。 柳絮说,好呀好呀,你也是几十年的媳妇熬成婆,总算等到了出头的这一天。 没想到郭敦淳摇了摇头,说找他谈话的领导并没有谈后面的事情,一切都还不一定哩,还很有变数哩。 柳絮甜甜一笑,说凭郭总的才学、能力,迟早的事。 郭敦淳又摇了摇头,很谦虚地笑了笑。 其实,这也是郭敦淳关心的问题。伍扬事发突然,为了保持工作的延续性,由他主持工作顺理成章。郭敦淳也觉得一步到位有点仓促,即使上面真的打算提拔他,也还有个干部任免的程序问题,这就需要时间。但不管他嘴里怎么说,郭敦淳还是像熬过了漫长的冬眠期的蛇一样,感到了来自于土地深处春天般温暖的地气,内心里有了压抑不住的蠢蠢欲动,有一种找人诉说的奇怪冲动。这种冲动丝毫不能在单位里流露,否则,随时会落在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窥视着他的眼睛里,关于他太轻狂的流言,就会像感冒病毒似的四处扩散。 多年行政工作经验,也让郭敦淳对自己的仕途,不得不做两手准备:一是原地踏步走,上面任命另外一个人过来当办事处主任、党组书记;另外就是把他扶正,让他成为信达资产管理公司的党政一把手,括号,正厅级。 是呀,伍扬事件只能说为他郭敦淳提供了一个机会,能否变为现实,确实还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 此外,伍扬的表现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那几天,他们两个人总共聚了三次,除了第一次有点貌合神离、互相防范之外,后面两次竟越来越投缘,越来越交心,而这主要是由伍扬的态度决定的,他先对郭敦淳敞开了心扉,把两个人在工作中产生的误会、结下的疙瘩,全部解开了。 伍扬的经济问题也是他自己主动跟郭敦淳说的:两年前,他老师的儿子跟省建设银行打官司,输了,作为不良资产打包到信达资产管理公司来处理,他给过一些关照,为此,老师的儿子送给了他十二万,全部是现金 郭敦淳对柳絮说:“当时可能是喝了酒,一不小心我问了一句傻话,我说,就这些?伍扬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吃惊地望着我,反问道,你以为还有多少?过了好半天,他才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也难怪你这么想,老郭啊,将来你要是坐到了我现在这个位置,你就会发现,要做到内心不存贪念,真的是很难,很难很难。我认为我做得还不错,除了这一次。我知道,这些年,背后对我说三道四的人不少,也有不少人背后告刁状,把我的所谓经济问题添油加醋地反映到总公司、省纪委。我告诉你啊,我们这种级别的干部,在省纪委可都是有袋子的。什么袋子?大信封袋子,用来装举报信、告状信。为了保护干部,里面的东西一般不会动,但你要是民愤太大,或者硬是有人揪着你不放、逮着你死缠烂打,或者上面有批示下来,组织上就会跟你一起算总账。” 说到这里郭敦淳有意地停顿了一下,抿了一口碧螺春,抬起头望着柳絮,似乎想看看她的反应。 柳絮却没有什么反应,她端起茶壶,把被郭敦淳吸吮得只剩下一小半的茶盅,斟到了七分满的位置。她虽然平时跟那些个干部没少打交道,却对于他们自己面临的官场中的一些事儿,所知甚少。 郭敦淳叩叩手指谢了,继续把伍扬跟他说的话学给柳絮听:“伍扬说,与其等着别人找你算总账,不如自觉点,自己把账给结清了。为了给组织减少麻烦,我请外面的审计事务所对我个人的财产进行了一次审计,对可能引起别人歧义的所谓的经济交往,也主动提供了线索和证据,就一个目的,帮助组织把我的问题彻底搞清楚。” 柳絮终于忍不住了,一笑,问:“我怎么觉得伍扬在作秀似的?郭总,你信吗?” 郭敦淳仰着头,对着空中吐了一口气,说:“一开始我也不信。可能是伍扬也看出了这一点,就说,老郭呀,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谈这些吗?因为对于向组织说还是不说的问题,我内心里其实一直很矛盾,很挣扎,现在我跟你说,等于是请你帮我下了决心,因为话一旦说出来,就不可能收回来,我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 _3 ~! n, R9 e8 V& B6 d) E8 T 柳絮说:“我还是不明白伍扬为什么要说,他可是一个心理素质超好的人。” 郭敦淳说:“伍扬是这样解释他的选择的:按照常理,我应该跟老师的儿子一起建立攻守同盟,我从他那儿拿的是现金,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问题是,他的生意越做越大,跟那些当官的来往越来越密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他能给我送钱,难道不会给别人送钱?那些收了他钱的人,能保证个个都一生平安一辈子不出事?出了事也都能扛得住?还记得那个关局长吗?他后来简直变成了一条疯狗,乱咬人。更可气的是,又交代了不少男女关系方面的事,大部分还是本单位的已婚女职工,搞得人家两口子天天吵架打架闹离婚,而这些花花事儿,他是完全可以不说的。还有,法律虽然规定行贿受贿是一种对合性犯罪,都必须受到法律的惩戒,但在具体的司法实践中,为了侦破案情,检察机关往往会按西方司法中的‘控辩交易’模式,在行贿者那里寻求突破,从而以认定行贿者具有立功、自首等情节的方式,最终对行贿者网开一面、免于起诉。谁能保证老师的儿子事到临头不卖了我?这是博弈中的囚徒困境啦。现在中纪委的八条禁令,等于给了我一个机会,与其把宝押在别人身上,不如自我救赎。”柳絮摇着头说:“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把他老师的儿子给供出来了吗?如果送钱收钱的情节真的像伍扬说的,这种攻守同盟应该很好建立呀,伍扬这样做,不是太愚蠢了吗?不是害了自己也坑了别人吗?伍扬也太不厚道了吗?” 郭敦淳点了点头,不知道是表示赞同柳絮的观点,还是表示他听到了她的问话,但不想刚才的话题被岔开,总之,他继续说:“伍扬说,革命工作几十年,不干不净的钱,也就这十二万。可是,如果我不去投案自首,而是被检察院查出来,按照现行的量刑标准,这十二万就够判我十年的,我犯得着吗?” “那他早干吗去了?这个时候说,主观上救自己,客观上害别人。这种人,谁敢跟他打交道?”说到这儿柳絮先笑了,补充道:“不过,别人也用不着跟他打什么交道了。” 郭敦淳始终面带微笑地望着柳絮,不知道是在欣赏她本人,还是她说的那些话。 柳絮想到了坊间关于伍扬与金达来拍卖公司的种种闲话,想到了早几天跟陈一达通电话的事,直接就问了郭敦淳。 郭敦淳摇了摇头,说:“关于和金达来拍卖公司的关系,伍扬一个字都没有提。也许他认定了自己跟金达来公司没有任何不正常的经济往来。现在还不知道他这叫不叫‘双规’,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出来。他的前途和命运,恐怕从此掌握在别人手里了。上面也许会拿他树典型,鼓励那些有八种以权谋私行为的干部,在组织没有掌握任何犯罪线索之前,都去找组织主动交代自己的问题,而对伍扬的问题,就事论事在组织内部做违纪处理。对于伍扬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再说了,一个正厅级干部,区区十二万,相比那些动不动几百万、几千万的大家伙,简直可以说是芝麻绿豆大的事。” “不过。”郭敦淳诡秘一笑,继续说,“也不一定呀,既然伍扬自己主动跳了出来,后面的事情也可能真的由不了他了。社会上有句广泛流传的话,说什么‘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这显然是对政权机关对犯罪嫌疑人宽严相济政策的恶意歪曲和严重污蔑,但有了线索决不放过,一定要把隐蔽的问题彻底地翻个底朝天,以证明他所言不虚,真的没有向组织撒半句谎,不也是一种既对他本人负责,也对党对人民负责的工作态度吗?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 柳絮想起曹洪波说的那个关于郭敦淳背诵毛主席语录救母的故事,不禁笑了,她点点头,说:“是呀,伍扬的日常支出与他的正常收入明显不符,想把他的经济来源搞清楚,确实是很正常的。但是,伍扬可不是一个冲动型的人,难道他的问题真的只有这区区十二万?” 郭敦淳叹了一口气,说:“谁知道?也许真要查完以后才能水落石出哩。哎,钱啦钱啦,都知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大家还是一有机会就想着往自己口袋里捞,为什么呀?” * 柳絮微微一笑,接口道:“因为钱是个好东西呀,中国人的生存压力大,干什么不要钱?钱能够给人提供安全的保障。” “可是,有钱能让人幸福吗?我看不见得。为什么呢?按照我的理解,那要看他们的钱来路正不正。那些有钱的干部,他们的钱哪里来的?是靠挣的那几个工资、勤俭节约攒下来的吗?当然不是。是别人送的,或找别人要的。这种钱,我看有与没有一个样。因为有这种钱的人一般是不敢大花的,还老担心什么时候东窗事发、被抓去坐牢房,他们有何幸福可言?可是,要是没有一点灰色收入,逢年过节,拿什么给领导送礼拜年?别人都去送礼拜年,你不去,那你还想不想进步?还有,就是你们这些做老板的,柳总,你觉得你幸福吗?” 柳絮忍不住又是一笑,边摇头边说:“我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郭敦淳说:“这个问题不需要想,一个人感到幸福的时候,他的内心会盛满快乐的、明净的、清澈的温泉,他的脸上会写满没有一丝阴影、没有一丝忧郁的婴孩般的笑容。柳总,恕我直言,在我看来,你不幸福。别看你整天笑嘻嘻的,可你的心事重呀,因为你们拍卖公司的这类生意,决定了你们不得不与司法权力机关、我们这些国有资产的管理者打交道,你们要把生意做成,就不得不求人,就不得不经常性地在一些灰色地带运行。否则,你就会被你的同行挤下独木桥。我不敢说,你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市场正常运行自然而然产生的;我也不敢说,你赚的每一分钱,都是特权被利用、不公平交易的结果,但我确切地感到,你真的不幸福,不快乐。我猜想,这一定与你赚钱的过程不幸福、不快乐有关。” 柳絮没想到郭敦淳话锋一转,会跟她讨论这么严肃的问题,而且把话题直接引到了她头上。郭敦淳谈的这些所谓幸福不幸福的问题,她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去想过,她相信社会上的很多人,都没有认认真真地去想过。 大家都太忙了。 可是,郭敦淳干吗要和她谈这些呢? 柳絮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有点儿恶作剧的想法,就是问问郭敦淳,他觉得自己是属于幸福的人还是不幸福的人?不过,柳絮还是把这个想法压了回去。 “伍扬跟我的谈话对我触动很大。”郭敦淳一副严肃认真的面孔,望着柳絮,又好像透过她看到了深邃的天空:“我不知道我的感觉对不对,我倒觉得,伍扬不像是作秀,也不像是一时冲动,而好像是在为自己选择一种另外的生活。”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柳絮忍不住插嘴问道。 郭敦淳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我还是觉得伍扬这么做理由不充分。”柳絮说,“女人的直觉告诉我,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总觉得……这里面好像藏着什么别的事儿似的。但愿我的直觉是错的。” “噢?” 柳絮觉得郭敦淳的眼神这时已经完完全全地回到现实中来了,他紧紧地盯着她,好像她的眸子里就蕴藏着答案。 柳絮却有点怯了,让自己的眼光飘了开去,她不想再讨论伍扬的事了,于是话锋一转,问道:“怎么样,上次给你们家介绍的那个保姆,老太太还满意吗?” “该死,你不提我差点忘了。真的,我真得好好谢谢你。岂止是老太太满意,我们全家都满意。我们家请过那么多保姆,有经验,她们也跟单位里的职工一样:能干的,有个性;没个性的,干活十有八九不行。你帮忙找的那个保姆好,人能干,还脾气好,把老太太哄得要认她当亲闺女,可真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问题。”郭敦淳说着,见柳絮的茶盅快空了,拿起茶壶要帮她斟茶,被柳絮把茶壶抢了过去。 “儿子参加了高考吧?情况怎么样?”柳絮边替郭敦淳斟茶,边问。 “他那个状态,还能怎么样?二本线都没上。她妈跟我商量,这孩子再这样待下去,肯定被网络游戏给毁了,最近在跟外面联系,看能不能把他送到国外去。” “咱们国家的小孩,升学压力也太大了,又没有什么玩的,也难怪他们。” “怪他们也没什么用,又不能像西方国家的那些家长,十八岁后就让孩子进入社会,让他们自己管自己。” “西方福利社会,升学压力就业压力都没有我们这么大。” “他妈妈也是,只知道送出去,哪里来那么多钱?我又不是什么贪官,说送孩子出去就送孩子出去呀?” “钱应该不是问题。郭总,怎么说呢?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我们说话就不要见外了。如果……到时候……我这边……嗯,生意顺利,郭总又确实需要应急,也许,我也能帮助……借点儿。” 郭敦淳大概没想到柳絮会一下子有点吞吞吐吐起来,不禁直直地朝她望过去,抿嘴一笑,却没有吭声。 “是呀,我想我肯定能帮助借点儿,只要我运气好,有得生意做。”柳絮迎着郭敦淳的目光,很流利地重复了一下前一句话的意思。 郭敦淳把头一仰,说:“这也就一说。再说了,咱们这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他要是出去了还是上网,或者不能融入那个社会,怎么办?得了得了,别说他的事了,烦。” " 柳絮抢在郭敦淳前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郭敦淳突然把仰着的脑袋端平了,说:“等等,我想起一件事情来了,伍扬跟我交代工作的时候,特意提到了流金世界置业有限公司的事,他说他已经跟北京总部打了报告,要求拍卖债权。他说如果由我接手他的工作,这是最省事的一条路子,你怎么看?” “他还有闲心管这个?” “在其位谋其政,他跟我谈话时,不还是信达资产管理公司本省办事处的主任吗?” “给北京打报告之前,是不是应该由你们集体讨论一下?” “我当时也有这个疑问,但我没有吭声,想听他怎么说。伍扬是这样解释的,他说,如果进行债权拍卖,价格会很低,这个责任不好承担,不如由他自己一个人揽下来,反正他再也不需要什么政绩了。再说了,这样做也并不影响省高院对流金世界四层裙楼的执行工作,等于是两条腿走路。” ' “真的不影响吗?” “这是伍扬的说法,其实,影响不影响,要看省高院执行局对流金世界四层裙楼的拍卖,是否能在债权拍卖之前成交。如果在债权拍卖之前成交了,就不需要再进行债权拍卖了,否则,如果债权拍卖先成交,则流金世界四层裙楼就将与信达资产公司没有关系,而会由新的债权人代为申请执行。” “既然这样,伍扬干吗要做那种安排?郭总有什么感觉?” “你呢?” “不好说。我总觉得伍扬把自己弄进去,似乎与这件事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会吗?那样的话,伍扬下的赌注也太大了。他如果在里面,那他拿什么赌,又赌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如果他真的赌这件事,他一定以为他会赢得更多。当然,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毕竟,伍扬只要一进去,马上就会失去对事态的掌控能力,恰恰这件事又有太多的不可预知因素。伍扬那么精明的人,应该不可能不想到这一点吧?” “如果你的假设成立,那么,伍扬找我谈的那些话,也就可以说是别有用心的,那么,他用心何在?” “搞不清楚。算了,我们先不管伍扬了。如果北京批了伍扬的报告,郭总会让债权拍卖进行吗?” “柳总有何建议?” “我没有什么好的建议,我只是希望郭总能给我们一诚公司一次机会。” “可是,即使要拍卖,可能也会通过招标的方式择优录取拍卖公司吧。” “招标不怕。既然是招标,就有个评标议标的程序,就应该有一个比较大的弹性空间,你说是不是呀,郭总?” “柳总,你不会在我主持工作伊始,就给我出什么难题吧?” “郭总,你看我像那样的人吗?” “我看不出来哟。” “那你就等着看好了。” 伍扬把自己弄进去之前,跟柳茜见过几次面。 那桩莫须有的丧事被伍扬反复提及,让柳茜说了一系列假话才把最初的谎言圆过去。他怪柳茜没有让他陪着去老家。伍扬说,其实,他除了想在她最伤心的时刻陪伴在她身边,还想找个远离城市喧嚣的地方,买两间破草房子,颐养天年。 柳茜十多天以后才知道伍扬话里有话,当时她只觉得他有点矫情。她调侃他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你以为现在这个世界上还能找到一方净土或什么世外桃源吗?我告诉你,我们老家很多地方电都不通,晚上连电视都没得看,你靠什么打发漫漫长夜?你的周围都是些什么人?留守儿童和孤寡老人,你要想搞一夜情都不知道该找谁。 伍扬也就一笑,说他人到中年,已经过了把性生活当饭吃的年龄,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他不会这样。他感到自己像骆驼,喝一次水可以管很久很久。 其实,伍扬对柳茜隐蔽得很深,对自己人生中的那个重要决定,他没有对柳茜说半个字。 柳茜的目的倒是很明确,绕来绕去,都是围着流金世界四层裙楼的事转。 对这一点,伍扬倒是一点也不保留,他甚至把她带到自己办公室,关起门来,让她自己看与那几层楼有关的材料,官司如何如何,市人民大剧院的告状信又如何如何,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和盘托出,一点也不保留。 “你自己好好儿掂量掂量吧。你要是玩不起,就别跟着瞎掺和。” 这是伍扬结论性的意见。完了,又怕这样的重话太打击了她似的,伍扬换了一种温柔体恤的语气,说:“柳茜同学,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我觉得你犯了一个方向性的错误。商场也好官场也罢,基本上都是男人的游戏场,女人永远是配角。你别不服气,你看看那些千万富翁、亿万富翁,有几个是女的?你再看看处级干部厅级干部部级干部,又有几个是女的?不错,有些女人确实很能干,但你别以为女人可以通过征服男人征服世界,女人玩来玩去,最终发现,在她上面的还是男人,何必呢?” 柳茜本能地反驳道:“正因为男人太强势了,所以我们女儿当自强。凭什么要让女人成为男人的附属品而不是相反?” 伍扬并不想跟她争个输赢,嘻嘻一笑,道:“放松一点,放松一点,我的柳茜同学,我的柳茜妹妹,当附属品并没有什么不好。如果有人供我吃穿用,我都愿意。我甚至觉得去坐几年牢都没有什么,吃了睡睡了吃,干干简单的体力活,蛮好呀。只有跟世俗的纷争拉开距离,才能思考生命原本的意义。” 柳茜再次错过了伍扬的言外之意。 当然喽,错过了也就错过了,即使伍扬当时明确无误地告诉柳茜他的决定,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也不会有什么根本性的改变。他们都太独立了,本来就是有自己的各自主张、各自生活的两个人。 柳茜只是有些郁闷,没想到自己耗了几个月心血的事情,竟然有那么多的麻烦。伍扬的话她又不可能不信,如果要做那个项目,她是离不开伍扬的帮助的。 也许她真的犯了一个缘木求鱼的方向性错误? 通过拍卖赚差价,也许并不是她这种人攫取财富的一个好的切入点? 可是,真要就此放弃,她又心有不甘。 她履行了诺言,把从股市里套现的钱,存到了贺小君的银行里。贺小君很感激她,觉得她够朋友。她倒不觉得,如果没有自己的个人目的,凭她跟贺小君的关系,她不可能做这种无谓的牺牲,因为这些天股市像吃了壮阳药似的,坚挺得很,一翘老高。她拿着那几个可怜巴巴的利息,还要交利息所得税,这样一来,柳茜的损失可就大了。 但是,她需要依靠的杜俊和伍扬,几乎不约而同地对她的决定不看好,这就有点要命了。 " 柳茜面临着重新选择。 跟伍扬见面之前和小姑娘的交锋,已经闹得柳茜心里够别扭的了。 那一天,她并没有轻易地接受小姑娘拿出来的抵押物,她既不认识刻印章的质材,也不认识用小篆刻在上面的姓名,谁知道那两块石头值几个钱?但她也不想就此跟小姑娘闹翻。小姑娘说得没错,她什么都没有,所以输得起,而自己却有太多的顾忌。 更让柳茜没有想到的是,那两枚小石头竟然会值那么多的钱。 去省文物商店估价是小姑娘的主意,那里有一家艺术品鉴定中心。按照那个像账房先生的小老头的估价,其中的一枚,就够他们四个到海南往返不知道几个来回了。 那个小老头看过印章之后那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更是让柳茜心里一惊。老头儿指着那方大一点的印章问她们:“这位是你俩的什么人?” 小姑娘刚要张口回答,被柳茜扯住了,让她赶紧把那两枚印章包好,拉着她急急忙忙地离开了省文物商店。 到了柳茜车上,柳茜逼视着小姑娘,说:“说吧,东西哪儿来的?” 小姑娘扑哧一笑:“怎么,你真的把自己当成我的表姐了?” 柳茜说:“我不跟你开玩笑,快点说,你从哪儿偷来的?” 小姑娘不乐意了,也起了高腔:“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还不明白吗?你怀揣着几十万的东西,可你自己一点儿都不知道,不是偷来的是哪里来的?你现在不说,难道要我打110,让你去跟警察叔叔说?” “得了,你以为我是吓大的?”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长大的,但你既然准备拿它来当抵押物,起码你得把它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向我证明它不是赃物。我这要求不过分。”小姑娘用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瞪着柳茜,紧紧地咬着嘴唇,固执地一声不吭。 柳茜向右扭着头,表情严厉地对瞪着小姑娘,也是一声不吭。 过了足足一分钟,还是小姑娘先把眼光移开了,她也把头向右扭着,自己的右手同时快速地摩挲着车门把手,过了一会儿,她的头偏起来,隔着车窗玻璃朝前面望了一会儿,回过头来朝向柳茜时,已经面目平静如常,旋即冲柳茜一笑,说:“不好意思,表姐,我改变主意了。”不等柳茜答话,拉开车门,走了。 柳茜没想到小姑娘会这样,连忙跳下车,冲着她的背影喊:“你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小姑娘回过身来朝她笑笑,扬扬手,转身一蹦一跳地走了。 " 柳茜回到车里,发了一会儿呆,想把这件事理出一个头绪,却始终不得要领。 最简单的方式,她应该返回省文物商店,问一问那小老头儿,那两枚印章刻的到底是谁的名字,这样,说不定能够查到一些线索,或者说通过那两枚印章的主人,找到一个想像的大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