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石 红袖-7

“老头儿并没有逼我喝那杯水,他很和善地问了我一些学校的情况和家里的情况,我想,他也许在进一步地考查我吧,便老老实实地说了,还特意把新发下来的学生证拿给他看。他接过去很认真地看了看,又找我要了身份证,也很认真地看了看,大概觉得还满意,便把它们还给了我。那天晚上我在他家待了两个小时,一直没有等来他的小孙女儿,其间他进里屋打过几个电话,回头跟我说,小丫头网瘾太大了,家里有电脑还不上,非要到网吧里上。唉。  “那天我始终没有等到准备给我做学生的小女孩,我以后又去过两次,也是呆了两个小时,就在客厅里默默地陪他看电视,一直就没有看见他的小孙女儿。我心里犯嘀咕,准备最后再去一次,如果还见不到小姑娘本人,我就准备放弃算了。虽然耽误了三个晚上的时间,我却不好怪人家,因为我自己没有通讯工具,不能在她在家的时候等到人家的通知,只好先去他家守株待兔。  “没想到第四次去她还是不在。老头儿连声向我道歉,一定要把前三次包括这一次的工资付给我,我不肯收,他执意要给,两个人僵持了好半天,我怕拉拉扯扯起来不好,终于把那一百六十块钱收下了。老头儿见我收了钱,就把我带到了他的书房里,当时我心里怦怦直跳,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干什么。还好,书房里除了靠墙的书架,便只有一张电脑桌和一把椅子。他让我坐在那把椅子上,打开电脑,按了一些键,很快,一些画面便呈现在我面前了。  “我乍一眼并没有看出是什么东西,再认真一瞅,不禁面红耳赤,原来竟是女人生殖器的特写照片。我惊呆了,第一次明白了呆若木鸡是怎么一回事,要知道我才十八岁,面对屏幕上别的女性性器官赤裸裸的坦陈,我羞愧难当,特别是旁边还有一个可以做我爷爷的男人。这个老男人把手撑在电脑桌上,身体弯得像一只虾公,正好把我堵在那个死角里。  “他点击了一下鼠标,画面变了,但仍然是女人的下体。再点击,画面又变,仍然万变不离其宗。我羞得低下了头,不敢看前面的屏幕。他大概有条不紊地点击了五六十次才停下,我如坐针毡,把头低得低低的,还使劲闭着眼睛,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从椅子上冲起来跑掉。  “这时老头儿开始说话了,因为他离我离得实在太近,他口腔里散发出的那种腐肉的气味,直往我鼻腔里灌,让我恶心得直想呕吐。  “可他说话的语调却是抒情的、梦幻的,好像在念诗,他说,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吓都吓懵了,哪里还敢说话?  “他可能也没指望我说什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自言自语:噢,它们是真正的花儿。俗人都喜欢用花形容女人,可有几个人明白,说女人是花,不是指她的面容,而是指她身体内部最隐秘的生命器官?是的,只有它才真正配得上用花蕊、花瓣来形容。花,本来就是植物的生殖器。瞧瞧,它们多么妖媚,多么具有生命的张力。它是水做的,既是生命的泉眼,也是生命的通道,多么神奇,多么滋润,多么精致,多么让人迷恋,捉摸不透又令人神往。它会笑,它的纹路像怒放的花朵的轮廓与经纬,那是生命力的爆发、召唤与诱惑,让人忍不住把脸颊贴上去,感受它的娇嫩、亲切与芳香。望着它,身心疲惫的人,会慢慢恢复元气,心烦意乱的人,灵魂会得到净化,会变得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  “我再也忍受不了啦,突然站起来把他扒拉开,冲到了客厅里。他踉踉跄跄地紧跟着返回到了客厅,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用一双惊愕的甚至哀怨的眼睛望着我,倒好像我是一个怪物。  “我心里说,你才是怪物哩,你才是下流无耻的变态佬哩。你为了拍摄女人的下体,居然把家里的人全部搬了出来,把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哄骗到家里,并企图用几个小钱打动她们,让她们出卖自己最隐私的部位,我倒想知道,那些照片中间,有你儿媳妇的吗?有你孙女儿的吗?  “这样一想,我自己先平静下来了。我本来想把他刚才给我的钱摔到他脸上,然后夺门而去的。这时我改变了主意,凭什么我要白白地受他羞辱?那不太便宜他了吗?他给了我一百六十块钱,前三次是我应得的,因为每一次我在这里都待满了两个小时,这次的钱我收了,那我就再待满两个小时吧。我看你还想说什么,还想干什么。我料定了他不敢跟我动粗,他要真动粗我才不怕哩,我会一边和他厮打一边大喊大叫大哭大闹,我就不信邻居听不见,我就不信他会不顾影响,愿意把这丑事张扬出去。再说了,一个七十多岁的糟老头儿能有多大的战斗力?他不是喜欢花爱花恋花吗?我一拳打过去一只手指抓过去,说不定就能让他老脸开花。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远远地坐在拐角沙发上,还想进一步做我的思想工作哩。他说,你觉得这件事很突然,可能有点害羞,这我完全能够理解。我喜欢花儿,但不会摘了花儿来保存。也就是说,在拍摄的过程中,我不会与你发生一丝一毫身体接触,我不会动你一根寒毛,这一点,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此外,我对你身体的其他部位不感兴趣,包括你的脸蛋儿,虽然你长得很美很水灵,也就是说,你的脸将不会出现在我的镜头里,这一点,我也可以用人格担保。我只对收集各种各样的花儿感兴趣,你也看到了,它们多像一件一件的艺术品呀,难道你不觉得吗?  “我让他在我旁边絮絮叨叨,始终没有看他一眼。我当他根本就不存在,拿起茶几上的一把水果刀,一边在手里把玩着,一边看电视。他左说右说,我始终没有张口对他说一个字,我看着墙上的挂钟,时间一到,立即起身,从那儿永远地走掉了。”  说到这儿,小姑娘停了下来,李明启不禁叹了一口气。  小姑娘说:“怎么样,你好像很累?要不然,你先睡吧。”  李明启说:“你呢?”  “我想洗个澡,你允许吗?”小姑娘问。  “你的故事好像还没有讲完吧?”李明启也问。  “你真的对这些破事感兴趣吗?”  “嗯,怎么说呢?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你是有耐心听我讲故事的人。不过,你看起来真的很疲倦了,我的故事是还没有讲完,还长着哩。今天太晚了,你要是放心,你就先睡吧,我想洗个澡,我已经几天没洗澡了。”    第二十章  柳絮好远就听到了格格的哭声,不禁心头一紧。本来想赶紧进门,又改变了主意,她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冲动,想看看自己不在家时,小红到底是怎样对待格格的。这小保姆最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脾气有点改变,对她不冷不热的。她几次想找她谈谈,又怕太刻意了效果反而不好,她想不如先暗中观察一下,看能不能弄清到底是什么原因。  她有意把脚步放轻,以免被屋里的人发现。刚走到门口,里面便传来小红训斥格格的声音,格格刚哭出声,小红的声音更大了,格格立即禁了声。柳絮隔着墙壁和门仿佛都能看到女儿这时的样子:她肯定咬着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小红。格格咬嘴唇的习惯是从断奶的时候养成的,以后只要心情一紧张,就咬。即使在上下嘴唇上涂上黄连也不顶事,柳絮只好希望她长大了会慢慢把这习惯改掉。听到格格在屋里哭,柳絮很是心疼,本想立即开门进去看个究竟,又怕就这样进去会弄得小红很尴尬,便倒退了几步,掏出手机,没拨号就放在耳朵边,做出一副和人通话的样子,故意很大声地说着什么事,边说边开了门,这才把手机挂了。格格朝柳絮直扑过来,刚才被压制住的哭闹得到爆发,更响了,眼泪鼻涕立即弄得满脸都是。柳絮发现小红没有像平时一样乖巧地过来从她手里接包,好像没有看到她进屋的样子,继续在厨房里忙乎。  柳絮顺手把包往沙发上一搁,弯下腰把格格抱了起来,顺势从茶几的纸筒里抽出几张面巾纸,在格格的脸上轻轻擦着,问她怎么啦。格格撅着嘴,用手指着小红,说:“阿姨坏。”柳絮顺着格格的手指望过去,见小红背对着她们母女,连身子都没有转一下,柳絮只好转过脸来问格格:“阿姨怎么坏了?”格格说:“她不给格格糖糖吃。”柳絮说:“那是妈妈不让阿姨给格格吃的。妈妈不是跟格格说过吗,糖吃多了是要坏牙齿的。我们的目标是什么?”格格似乎很不情愿地回答:“没有蛀牙。”柳絮说:“对呀,要想不得蛀牙,必须少吃糖。这个道理海狸先生知道,格格也知道,对不对?”格格说:“可是,糖糖是爸爸帮格格买的。”柳絮说:“噢,原来爸爸来过了。不过,爸爸买的糖糖也是糖糖,也不能吃,或者,也要少吃。”格格说:“我只吃三颗行不行?”柳絮说:“不行。”格格说:“那我只吃两颗,行不行?”柳絮说:“不行。”格格说:“那我只吃一颗,行不行?不,我一颗都不吃,我只把它放到格格的嘴巴里,舔一舔,行不行,妈妈?”  柳絮笑了,把小红叫了过来,对她说:“格格真的一颗糖都没有吃吗?”小红点了点头,柳絮刮了刮格格的鼻子,说:“如果格格真的一颗糖糖都还没吃,今天可以吃一颗,不过,应该是在吃完饭之后,行吗?”格格嘟着嘴,点了点头。  按照约定,今天并不是黄逸飞来看格格的日子。不过,柳絮并不是那种狭隘的人,黄逸飞多来看格格几次,她也是欢迎的。但黄逸飞每次来从来没有买过糖,今天怎么想起买糖了?还有,小红的脾气近来变得让人难以捉摸,也不知道跟黄逸飞有没有关系,她毕竟是他的亲戚。柳絮跟黄逸飞的关系不正常,柳絮从来没跟小红说过,但小红就是傻子也能看出其中的名堂。柳絮在想要不要找机会跟她谈一谈。  正准备吃饭的时候手机响了,一接,是曹洪波。  曹洪波问她吃饭没有,柳絮告诉他正准备吃,又问他说话方不方便,是不是要她过去埋单。曹洪波假装生气了,问她是不是弄错人了?他什么时候让她埋过单?他告诉她,老婆又住院了,保姆去当陪护,他孤家寡人一个,正在大街上数汽车玩,饿了,却不知道吃什么东西才好。柳絮边接电话边离开餐厅到了卧室,脚尖一勾,轻轻地把门掩上了,说你说得这么可怜兮兮的,是想要人过来陪你吧?曹洪波顺着杆子往上爬,问她方便不方便,柳絮说:“局长大人要接见我,一向是看你方不方便,什么时候轮到过你问我方不方便了?”  柳絮刚把自己收拾完毕,曹洪波又来了电话,说他已经到了一家叫“廊桥驿站”的茶坊,让柳絮直接过去,曹洪波告诉她,他已经替她点了九龙全鱼,问她还想吃什么菜,柳絮说随便,让他安排。  下班高峰已过,柳絮一会儿就到了。  曹洪波本来在玩手机,见柳絮推门进来,夸张地从座位上一跳,赶在柳絮前面替她把椅子抽出来,顺便在她双肩上轻轻一压,安排她坐了下来,又接过她的包,把它挂在衣帽架上。回头见柳絮扭头望着他,躬腰在她脸上嘬了一下,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用遥控器叫来了服务员,先是替柳絮叫了茶,又让赶紧上菜。柳絮一笑,问他什么时候学会了献殷勤。曹洪波说,天生的,难道你以前没发现?柳絮说,没发现,所以有点受宠若惊,倒觉得你像要耍什么阴谋诡计似的。曹洪波一笑,说,怎么这么说?你看出什么来了?柳絮说,我很相信直觉的,一个严肃认真的人,突然对你大献殷勤,肯定非奸即盗。曹洪波说,那你说说看,你是怕我偷你,还是怕我奸你?柳絮说,看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待两个人的打情骂俏告一段落,柳絮这才正了正色,问了他老婆生病住院的情况。  曹洪波眉头直皱,一边摇头,一边用平淡得像矿泉水一样的话语说,类风湿关节炎被医学界称为第二癌症,送她上医院算是体现人文关怀,惟一的指望是希望能减轻她的痛苦,看能不能熬到新的医疗技术有所突破的那一天。  柳絮其实也是客套,她跟曹洪波的老婆并不熟,虽然在她第一次住院时就去看过她,但两个人说的话前后加起来还不到五句,大家心里都明白,柳絮明地里去看她,其实是因为她老公。也不能怪曹洪波太冷漠,看着病人关节萎缩、变形的样子,一般的人都会觉得很恐怖、很揪心,恨不得眼光早点落到别处。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曹洪波工作又忙,还经常要出差,除了把她往医院里送,交给医生、护士和保姆,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菜很快就上来了,都是柳絮爱吃的口味菜。柳絮没少跟曹洪波一起吃饭,但以前几乎都是柳絮安排菜单,没想到这次由他点菜,居然这么合她的口味,是巧合还是他太细心?柳絮不会太花心思想这些事,她只是觉得曹洪波今天的行为举止有点怪。曹洪波问柳絮要不要喝点什么,柳絮摇了摇头,让他自便。曹洪波也不跟柳絮客气,给自己要了瓶啤酒。  柳絮喜欢吃鱼眼睛,九龙全鱼一上来,曹洪波就小心翼翼地把鱼眼睛挑了夹到了柳絮碗里。这次柳絮谢都没有谢,她已经拿定了主意,且看曹洪波怎么开口。照道理来讲,他是没有什么事要求到她头上的,除非是借钱。他老婆那种病,治不好,却需要不断地烧钱。柳絮心里很清楚,曹洪波真要开口找她借钱,她是没有什么选择的,不怎么好拒绝,惟一要考虑的可能只是额度。  柳絮没想到曹洪波跟她见面似乎只是为了和她谈郭敦淳。  如果曹洪波不提,她几乎都已经把他给忘了。  曹洪波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小舅子太阿弥陀佛了?”  柳絮说:“你很了解咱们郭副总嘛。”  曹洪波放下筷子,把两只手撑在茶几桌面上,意味深长地看着柳絮,直到她也停下筷子回望着他,这才慢慢地摇了摇头,说:“我肯定比你了解他,但是,我跟他认识几十年了,仍然没有把握对他下一个什么定义。你跟他才接触一次吧?你看到的是很表面的情况。”  柳絮说:“你是说这个人其实不简单?”  曹洪波说:“要一个男人说另外一个男人不简单可不是件很容易的事。这样吧,我说一件他小时候的事,你听了以后也许会改变对他的印象。”  这件事发生在郭敦淳六七岁的时候,那时候政治运动很多,今天批这个明天斗那个,既充满了你死我活的火药味,又极像是一场变了味的乡村文艺演出。郭敦淳家庭出身不好,父亲早逝,他与母亲相依为命。但因为外公家里的成分是地主,每次大队部开批斗会,母亲都免不了以地主婆的身份被拉去陪斗。郭敦淳小小年纪,却想改变母亲的命运。  机会终于来了,有一次大队部的高音喇叭广播通知,说县革委会主任要来检查工作。母亲早早地便被押到了大队部的批斗会场,这次郭敦淳没有跟着去,而是去了公社通往大队的乡村公路上。终于,他远远地看到了吉普车扬起的尘埃,便深深地吸一口气,面对广阔的田野,开始扯开嗓子高声背诵毛主席语录。不出郭敦淳所料,吉普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郭敦淳头也不回,继续背诵,直到感觉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接下来,县革委会主任和他的陪同人员,在公路边对郭敦淳进行了一次简单而严格的测试。结果令人惊奇,郭敦淳不仅能背诵十六条,还能一字不落地背诵《愚公移山》《纪念白求恩》和《为人民服务》。县革委会主任兴奋地摸着他的头,一个劲儿地夸他是毛主席的好孩子,是无产阶级的红色接班人。又问他是谁教会了他这一切,郭敦淳昂着头,非常骄傲地告诉他,是他的母亲。  郭敦淳没有使用“妈妈”这个词的当地方言,而是使用了庄严的书面语。县革委会主任脱口而出:“有其子必有其母,多么伟大的母亲呀。”当然事情的结果有点黑色幽默,县革委会主任当场表态,要把郭敦淳树为学毛著的标兵,要到全县各地巡回演讲,后来才知道他的妈妈居然是那种成分,只好作罢。不过,从此以后,郭敦淳的妈妈也从挨批斗的地富反坏右的名单中删除了,因为她自己虽然是地主婆,她儿子却是毛主席的好孩子。  曹洪波讲完了郭敦淳小时候的故事,又替自己的杯子斟了一次啤酒,把头埋下去,把上面的泡沫吮干净了,才这抬起头望着柳絮,问她怎么样。柳絮说,心思太重了。曹洪波说:“我也觉得。可是,你还觉得咱们的郭副总只是一个软柿子吗?”  柳絮一笑,用惯常的口气问:“怎么说?”  曹洪波说:“咱们来谈你的事吧。你要拿的单,得由肖耀祖下,肖耀祖下单之前,必须征得信达资产公司的同意。伍扬是信达资产公司的头儿,他当然最有话语权。可是,在这件事上,他是高处不胜寒,反而没有多少拐弯的余地,此其一。其二,他跟金达来公司的关系你也知道,万一……我是说万一碰到两家公司利益有冲突,他会牺牲谁?你难道不应该起码找一个能替你通风报信的人?”  柳絮这些天一直没有等到肖耀祖的消息,心里免不了有点不踏实,没想到曹洪波倒替她惦记着这事儿。他说的道理很浅显,她不可能不懂。伍扬投靠不上,郭敦淳便成为了她的最佳选择。只可惜当时第一次跟他接触的时侯,对他的印象并不怎么好。原来错不在别人,而在自己。女人老讲直觉,其实有时候太相信直觉了,反而有可能误事。  柳絮见曹洪波一直歪着头盯视着自己,不禁一笑,又拿起啤酒瓶,悬在半空中,等着他把杯里的啤酒喝掉。柳絮嘴里不说,却用这种方式表示对曹洪波开导她的感激。柳絮整天跟男人打交道,有时候却就是理解不了他们。如果不是曹洪波启发她对郭敦淳重新认识,她在信达资产公司等于还是两眼一抹黑。柳絮用脚趾头一想就知道,这个机会再也不能错过了。  柳絮知道这个时候用不着跟曹洪波客气,甚至没必要替自己辩解,便直接要求曹洪波替她安排,让她早点与他见面。  曹洪波把食指竖在自己和柳絮中间,摇了摇,说:“你跟郭副总已经认识了,也打过交道,用不着我夹在中间。”  见柳絮要开口说话,曹洪波把拳在一起的手指全部打开了,把自己的手掌像小蒲扇似的摇了摇,说:“这件事我是无论如何不能直接出面的。为什么?信达资产公司主事的,除了伍扬就是郭敦淳,伍扬不同意肖耀祖开的价,郭副总当然也不可能,他才不会干这种惹火上身的事哩。同样的道理,如果我出面算怎么回事?郭副总是我的小舅子,一个是信达资产公司的二把手,一个是法院的承办法官,传出去像怎么回事?这事办成的可能性有,但也有相当大的难度,你要有一定的思想准备。而且,即使办成了,到时候肯定会各种谣言满天飞,万一哪方的口风不紧,说我早就一屁股坐在了肖耀祖一边,帮他侵吞国有资产,我到哪里去洗清自己?”  柳絮睁大了眼睛,说:“有那么严重吗?”  曹洪波学着柳絮的腔调说:“有那么严重吗?你忘了前段时间,院里是怎么查我的?我没有别的私心杂念,惟一想做的,就是想帮帮你。案子到法院拍,多省事?肖耀祖要七搞八搞,才出现这些麻烦事。但他是商人,两害相权取其轻,咱们也不好说他什么。但这事弄得不好就会失控,所以,这事我能躲多远就会躲多远,你不会介意吧?”  曹洪波说到这里停住了,胸脯顶着茶几,身子朝柳絮倾着,两只眼睛直瞪瞪地望着她,见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这才不经意地吐了一口气,又把身子挺直了,说:“当然啦,你要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找我。不过,我们之间说的话,也得烂到我们自个儿肚子里。”  见柳絮再次明确无误地点了点头,曹洪波伸手在自己脸颊上摸了一把,又仰起脖子朝空气中吹了一口气,等把眼光落在了柳絮脸上,朝她眨了眨眼睛,说:“再说了,如果我出面,郭副总会不会有压力?会不会反而影响他聪明才智的发挥?我跟你的关系你知我知,他如果真愿意帮你,可能也希望他跟你的关系,天知地知哩。”  柳絮听到这里,心里没来由地一愣,好像这事真的暗藏了多大的阴谋诡计似的。不过,她马上又释然了,她做她的拍卖生意,法院委托也是做,肖耀祖委托也是做,只要严格地按规矩办事,就不会错到哪里去。也怪曹洪波,平时说话办事总是神神秘秘、曲里拐弯,弄得别人的心也跟着他一吊一揪的。  柳絮问曹洪波要不要加什么菜,曹洪波摇了摇头,让她通知服务员来埋单。曹洪波这点倒是好,从来不跟柳絮假客套。  柳絮惦记着郭敦淳的事,问曹洪波她什么时候跟他联系好。曹洪波听了这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柳絮有点莫名其妙,直拿眼睛盯着他。曹洪波可能是被喉咙里的口水呛着了,边笑边咳嗽起来。柳絮拿出餐巾纸递给他,他接过去,擤了擤鼻子,总算止住了咳嗽,但脸上的笑却没有被抹干净,边笑边说:“总不至于是今天晚上吧?你想把我赶到哪里去?去当午夜牛郎吗?”  柳絮一笑,也觉得自己刚才的问话有点不妥,但也不至于那么可笑吧?她站起身来,挥拳朝曹洪波轻轻地擂过去,刚想说句什么,服务小姐敲门进来了。  等柳絮埋完了单,曹洪波已经一本正经了,他说:“上次在H市去过一次汗蒸房,你还记得吗?效果不错。最近他们在这里开了一家连锁店,一起去蒸一蒸吧。”柳絮忙着答应了。  曹洪波准备起身走人,见茶杯里有半杯茶,端起来漱了漱口,弯腰把漱口水吐到那只盛过九龙全鱼的大盆里,关照柳絮说:“找个上班时间跟郭副总联系吧,他老婆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其实是个醋坛子。”  柳絮说:“我管他老婆是不是醋坛子,我又不会跟她抢老公。”  “你不会可是别人怕呀,谁叫你长得像电影明星似的?”  “你晚上吃了什么?满嘴油。”  “我晚上吃什么你不知道呀?才几分钟以前的事你就忘了,我真的好伤心。”  “你要是还有心可以伤就好了。”  “你说话太绝了。来,把手伸过来,摸一摸,那怦怦乱跳的是什么?那是一颗为你而跳动的心呀。”  “去你的。”  第二天上午十点过一刻,柳絮打通了郭敦淳办公室的电话。  柳絮要跟那些半熟不熟的重要关系户联系,一般都会选择这个时候。太早了,对方要安排一天的工作、处理手头的要务,接了你的电话只会随便应付几句;太晚了,对方可能已经接受了别人的邀请,你想接下来与他共进午餐,只会被谢绝。十点一刻正好是工间操时间,人体生物钟也比较懈怠,这个时候接到美女的电话,多少会成为对方的兴奋点。  柳絮没想到刚问了一句是不是郭总,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就被郭敦淳听出了声音,很热情地就跟她聊上了。柳絮原来还担心把两个人的关系捡起来要费些事,没想到郭敦淳完全把她当成了老朋友,倒是柳絮受了曹洪波那番话的影响,对他有了些尊重或忌惮。  两个人很快就约好了见面的事,柳絮要郭敦淳定地方,郭敦淳让柳絮定,柳絮想了想,问他“廊桥驿站”可不可以?郭敦淳说可以,又约了时间,说他到时候自己去。  柳絮比约好的时间提前十来分钟到了。这也是请客的规矩:你得提前到,把包厢安排好,然后等被请的人大驾光临。  柳絮特意要了昨天与曹洪波用过的那间包厢。  刚才电话里说到“廊桥驿站”时,郭敦淳没有半点犹豫,显然也是这里的常客,只是不知道他和曹洪波到这里单独喝过茶没有。柳絮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挺有意思的,不禁鼻子里“哼”的一声,独自笑了,但她也没有太往心里去。  郭敦淳很准时地到了,不像有些被请的客人,总要故意迟到几分钟,以显示自己的身份。关于这一点,何其乐有个很经典的说法,他说开会也好,宴席也好,级别最高的人总是最后一个到,最先一个走。这是一个迎来送往的问题,不能乱套。郭敦淳对柳絮没有任何戒备,而且,好像他到这里来就是被请来拉家常似的,像上次见面一样,一开口便忍不住絮絮叨叨,又差点被柳絮当成了一个居家过日子的男人婆。  郭敦淳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最近就有两件烦心事。  第一件是关于他妈妈的,老太太一年多以前得了中风,昏迷了两三天,幸亏送医院及时,才捡回一条命。但从此一边手一边脚就不听使唤了,更重要的是脑子不灵光,说话不仅口齿不清,人也经常搞不清,管郭敦淳叫爹爹,管郭敦淳的儿子叫弟弟,管郭敦淳的老婆则叫奶奶。老太太把大家的辈分全部搞混乱了关系倒是不大,反正没有一个人跟她较真。人家都那样了,你跟她较什么真?  麻烦出在她跟保姆的关系上。老太太生病之前手脚麻利,生病之后所有的地盘都被别人占领了,心里充满了对“侵略者”的刻骨仇恨,看谁谁不顺眼,总是变着法子找人家的碴,以把人家赶走而后快。郭家的最高成绩是创造了一个月换六个保姆的纪录。郭敦淳是个孝子,但三天两头做老太太和保姆的调解工作,却弄得他疲惫不堪。前面几个保姆都是从老家找来的,否则,保姆会听不懂老太太的话,老太太也听不懂保姆的话。说声要走,不仅要付整月的工钱、打发往返的路费,还要替老太太向人家赔不是,说上一箩筐好话。事不过三,没有多久,在老家就再也找不到愿意来伺候老太太的人了。因为保姆的事,郭敦淳还生平第一次跟老婆吵了一架,郭夫人姓辛,本来是个脾气极好的人,认为郭敦淳太宠老太太了,为了她一个人搞得全家不安宁,她这样闹,只有把她送到敬老院。  郭敦淳第一次跟老婆吵了架,骂老婆混账,说如果我连老娘都照顾不了,那我还算个人吗?郭夫人说,难道养老院就不是人待的地方?你这样由着她的性子来,对她的康复一点好处都没有,只会害了她。  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干脆都懒得说了,直接进入了冷战状态。郭夫人放言,既然你不听我的,那我就听你的,不是一般的听,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听,也就是说,关于请保姆的事,你可以再也不用跟我商量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跟第二件事相比,前面说的一切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郭敦淳的儿子今年十八岁,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参加高考,可他半年多前却迷上了网络游戏,陷入了深不可测的《魔兽世界》。  郭敦淳的儿子一直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成绩也还不错,如果不是班主任老师一个电话打到家里,根本就发现不了他已沉溺于网络游戏的事。班主任老师问家长,小郭同学已经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了,怎么样,现在的病好了没有?因为马上就要进行高考冲刺,各种模拟考试最好不要缺席。郭敦淳夫妇接了班主任老师的电话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窟里,幻想是不是班主任老师打错了电话。他们决定不露声色,且看小郭同学回家之后怎么说。小郭同学基本上准时回来了,郭敦淳问他,听说昨天进行了一次统考,成绩怎么样呀?小郭同学说,这次没有考好,只考了全班第九名。郭敦淳说,听说数学成绩还不错,考了九十七分?小郭同学一愣,说,你都知道了还问?郭敦淳不禁起了高腔,说,我要不问怎么知道你一个星期没去学校了?满嘴谎言。小郭同学脖子一梗,说,你不说谎我怎么会说谎?谁叫你用假话诓我?郭敦淳瞠目结舌,没想到一向孝顺的儿子会顶撞他,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词儿去应对。  郭敦淳夫妇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总算让小郭同学承认了逃课上网的事。问他,你还要不要上大学?小郭同学说,当然要上。问,既然要上大学,那你应该怎么办?答,把网瘾戒了,好好上学呗。  郭敦淳夫妇严重地低估了网瘾的杀伤力,或者说,他们太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能够迷途知返了。但现实是残酷的。小郭同学并没有像他表态的那样,戒除网瘾,冲刺高考,而是继续在学校逃课,对家里撒谎,变成了郭敦淳夫妇眼里的魔兽。郭敦淳向单位请了假,每天送小郭同学上学接小郭同学放学,但小郭同学每次在郭敦淳的目送下进了学校的大门,转背就会从校园后面的围墙上攀爬而出,然后像一颗子弹似的直奔网吧。到了放学的时候,小郭同学已经卡时很准地回到了班上,装模作样地背着书包走出校门,上了郭敦淳停在校门外面马路上的车。  但老师的电话一下子便把这个假象揭穿了。郭敦淳第N次在网吧里把逃学的儿子逮到以后,再也无法忍受了,冲过去扬手给了他一巴掌。当谎言被暴力击碎之后,小郭同学觉得再也用不着遮遮掩掩了,开始一次又一次地挑战郭敦淳夫妇忍耐力的极限。其实,郭敦淳夫妇也不是铁板一块,郭敦淳因为对儿子动手的事遭到了老婆的长期埋怨。但除此之外,两个人尚能同舟共济,为了阻止儿子上网,他们简直想尽了办法,反锁、给儿子下跪、把他用安眠药催眠了送到准军事化的魔鬼训练学校进行封闭式治疗、追着某个全国知名的戒除网瘾教授求救……郭敦淳最后放言,谁要有本事能把他儿子的网瘾戒了,他愿意给他发十万二十万奖金。  柳絮眼看着对面郭敦淳那副精神萎靡的样子,心里不禁充满了同情。但是,郭敦淳生活中碰到的这两件事,超出了柳絮的生活经验。她想劝慰郭敦淳,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怕话说不到点子上。原本她是准备一见面就说自己的事的,这时却有点于心不忍,也担心郭敦淳在这种精神状态下,没有全心全意帮她的心思。  柳絮的心思转得很快:郭敦淳愿意接受她的邀请,过来和她一起共进午餐,起码证明他需要一个人听他倒苦水,他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如果这个时候她能施以援手,在这两件事上为他出一份力,帮他解决一些困难,无疑将赢得他的好感,即使出于感激,他也会不遗余力地反过来帮助她。  柳絮对青少年上网的事没有什么概念,但现在的独身子女问题一大堆,却是个个都知道的事实。郭敦淳夫妇为儿子伤透了脑筋,要有办法早就想出办法了,所以,就是借给柳絮一个胆子,她也不敢在这件事上瞎掺和。吃亏不讨好的事没有人愿意干,吃亏讨好的事就值得干。两件事搁那儿,非此即彼,柳絮决定在请保姆的事上帮郭敦淳一把。  柳絮是这样考虑问题的:老小老小,郭敦淳的妈妈就是一个老小孩,而且是一个被宠坏了的老小孩,与其花精力改变她的陋习,还不如呵她哄她,用她的开心换来一家子的安心清静。这些事由谁来完成?当然还是得由保姆来完成。老太太一张嘴搁在你身上,你得忍着,最好把她的冷言恶语当成赞美诗;老太太一双眼睛一刻不离开你,你也得忍着,她把你当贼似的防着,你不是贼你就完全可以坦坦荡荡;老太太横挑鼻子竖挑眼,你更得忍着,她是病人你跟她计较个啥?她不准你用洗衣机洗衣服,你就用手搓;她不准你看电视,你就不看;她不喜欢听你说话,你就装哑巴;她让你往东,你决不往西,她要你奔南,你决不去北;她老以为别人侵占了她的地盘,你就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你没有那个狼子野心,你只是她的手她的脚,离开了你还就不行。  可是,到哪里去找这种善解人意、任劳任怨的保姆?  哪里都没得找。这个世界上,任劳的人有,任怨的人可不多。但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赏之下也必有勇妇、巧妇、忍妇。别人一个月的工资五百,我给你发一千,一千不行再加五百,工资一千五,赶得上写字楼的小白领了。不就一个忍字吗?老太太一个神智不清、手脚不灵便的人,咱们跟她计较个啥?咱们不冲她看冲人民币看还不行吗?  柳絮当下拿定了主意,不禁舒了一口气。她抬头看了对面的郭敦淳一眼,发现他也正微眯着眼睛望着她,两人眼风一掠而过,不约而同地轻声笑了。  柳絮决定把替郭家请保姆的事揽下来,尽管她现在还没有具体的人选,但到家政公司跑一趟,找个性情平和、顺眉顺眼的,应该不费什么事。当然,替保姆加薪的事,她是不会跟郭敦淳提半个字的,否则,那成什么了?好像郭家出不起这千把块钱似的,弄得不好还会伤了人家的自尊心。保姆由她介绍,正常的工资由郭家出,另外加薪的事,则永远成为她和那个保姆之间的秘密。至少她柳絮会守口如瓶,不会在郭敦淳面前邀功请赏。万一哪天保姆漏了口风,让郭敦淳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坏事,郭敦淳只怕心里会更感激她,会把她当成可以交、值得帮的朋友。还有一点,这事恐怕得跟郭敦淳的老婆一起商量着办才妥当。男主外,女主内。如果这事她和郭敦淳自作主张办了,作为家里的女主人,郭敦淳的老婆要不怀疑她跟自己老公的关系那才奇怪呢。柳絮想到曹洪波的提醒,不禁暗自一笑,她当然得内敛一点,可不能顾此失彼,凭白无故地把好事给办砸了。  想到这里,柳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感慨说:“哎,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郭总在单位操心的事就不少,没想到家里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想想也真是不容易。不知道郭总家里的保姆请好没有?”  郭敦淳说:“最近一个保姆是上个星期走的。这几天想请却没有合适的,没办法,我和老婆只好每天轮流回家照顾老太太。上有老下有小,都不省心,有时觉得活得真没意思。”说着一耸肩,摇摇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柳絮说:“我们家保姆还不错,早几天听她念叨,说有个亲戚想出来找点事做,当时我没在意,要是郭总信得过我,我先去打听打听她的情况,怎么样?”  郭敦淳摇摇头说:“柳总算了算了,我那老娘我知道,其实责任真的不在保姆。你别麻烦,这事弄不好的。”  柳絮说:“人合不合得来,也要看缘分。这种事情,很难说只是哪一方的原因,一个巴掌拍不响哩。要不然,你先介绍我跟嫂夫人认识,让她先考查考查?”  郭敦淳说:“算了算了,她已经表过态了,说请保姆的事她再也不管了。”  柳絮说:“她那是说气话。家庭是女人的半壁江山,她能不管吗?她今天不是就回家照顾老人家去了吗?”  郭敦淳笑了,把眼睛半眯起来,望着柳絮。  柳絮说:“差点忘了,嫂夫人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没有工作。”郭敦淳说,“开了一家书画店。”  “书画店?”  “是呀,你不认识她,她可认识你。早几年你们公司不是做过一次艺术品拍卖吗?我和她都参加了。”  “是吗?”  郭敦淳抿嘴一笑,抬眼望着柳絮点了一下头。    第二十一章    何其乐没想到黄逸飞会给他打电话。他们两个人自然是互相认识的,却从来没有单独打过交道。  何其乐对于黄逸飞请他去“廊桥驿站”喝茶的邀请有点犹豫,主要是不知道黄逸飞找他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两个人见面之后会不会尴尬。对于这位几年前风流倜傥的情敌,何其乐虽然不至于耿耿于怀,却也没什么好感。  其实,何其乐要想拒绝黄逸飞很容易,说声自己没时间就可以了。何其乐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的言行提高到代表陆海风形象的高度,不会在外人面前乱摆谱,但他工作忙时间紧也是真的,不是随便什么人说见就见的。  何其乐让黄逸飞有什么事就在电话里说,黄逸飞却执拗着不肯。请他到办公室来谈,也被黄逸飞婉言谢绝了。黄逸飞说他想见他纯粹是自己个人的私事,跑到办公室去谈,未免太正儿八经了。他说他可以等,今天不行等明天,明天不行等后天,一直等到何其乐有时间为止。  黄逸飞说的私事让何其乐起了好奇心,可想来想去就是想不通黄逸飞会为了什么样的个人原因来找他。  何其乐想跟柳絮先通通气,打通了她的电话,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他当然早就知道了柳絮和黄逸飞的婚姻是一种什么状况,找她问黄逸飞的事,十有八九会跟她找别扭。  那天回家以后,何其乐倒是把黄逸飞找他的事跟邱雨辰提了一下,让邱雨辰帮他想想黄逸飞到底想干吗。在何其乐看来,他们两个真是太井水不犯河水了。  邱雨辰跟他开玩笑,说这个黄逸飞也太记仇了,到现在还惦记着过去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何其乐骂她神经病。邱雨辰于是很严肃地想了想,却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她说,你要知道他为什么找你,早点跟他见一面不就行了?难道你心里有鬼怕跟他见面?犯得着为这种人心上心下吗?何其乐自然不承认自己心上心下。邱雨辰笑笑,再没追究。她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何其乐并不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怎么会被黄逸飞的一个电话搞得心神不定?  事一多,何其乐很快就把黄逸飞找他的事给忘了。  没想到却被黄逸飞缠上了,何其乐有次替海风书记去鹏程大酒店见北京来的一位客人,在宴会厅用餐的时候,居然被他堵在了餐桌上。何其乐只得赶紧和他定下了喝茶的时间。  他们没有去“廊桥驿站”,尽管那个地方何其乐也还喜欢,但因为是黄逸飞的提议,便有意说了另外一个地方,似乎这样可以显示自己不是一个能被轻意摆布的人。何其乐说的那间茶庄叫丹青心语,新开张不久,也是省城第一家以书画艺术为主题的茶庄。纯中式装修,大厅和包厢里挂着当地名家的墨宝,大厅里不定期的还有省艺校乐器班的学生来表演,届时丝竹之声相闻,算得上一处风雅之地。  黄逸飞早早地定了一个包厢,与安琪两个人在里面候着,等着何其乐的到来。  何其乐有意地迟到了几分钟,并不为自己的迟到表示歉意。黄逸飞对此倒也不计较,他和安琪两个人同时起身,一齐把手向他伸了过去。黄逸飞的手指白净皙长,与何其乐握手时却好像有意在暗中使劲儿。安琪的手指也是白净皙长的,却小了一圈儿,也柔软很多。她跟何其乐握手时并没有用劲,只是伸到他面前,任他轻轻一掐,便很快地缩了回来。黄逸飞嘴里嘟囔着,不知道是怎么介绍安琪的,何其乐朝她边点头边笑了笑,以后便再也没有看她一眼。她则安安静静地坐在黄逸飞旁边,埋着头,一个人玩着手里的手机。  黄逸飞问何其乐喝什么茶,何其乐说随便,黄逸飞一笑,说这里没有随便。何其乐说,那就来瓶矿泉水吧,黄逸飞不同意,向何其乐推荐,说这里的铁观音不错。何其乐摇摇头,说他没有喝茶的习惯,只要沾一点点茶,晚上准失眠。黄逸飞说,不会吧?跟陆海风书记当秘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加晚班,那还不要喝茶提神?何其乐说,正因为这样才不能喝茶,否则,加完了班睡不着觉,第二天上班就惨了。黄逸飞点了点头,表示对何其乐的说法认可,但仍然坚持何其乐来杯普洱茶,说普洱茶是全发酵茶,不会影响睡眠。何其乐固执地摇摇头,坚持喝矿泉水。黄逸飞只好随了他。  接下来,大家都闭了嘴。  何其乐的沉默显得很自然,因为他来这里本来就是受黄逸飞之约,来听他说事的。黄逸飞的沉默则是为了寻找开口的机会和方式。终于,他清了清嗓子,选择了开门见山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何其乐在黄逸飞开口说话的时候,很平静地注视着他,尽管不带什么表情,却也没有故意拿架子。  没想到黄逸飞提的要求竟然比李明启还过分,他不仅向何其乐索要陆海风书记的墨宝,还希望陆海风书记为他正着手筹办的一次慈善艺术品拍卖会题字。  等黄逸飞刚把话说完,何其乐便毫不含糊地摇了摇头,明确地向他转告了陆海风书记对自己所写的字的处理方式,表示爱莫能助。  黄逸飞被回绝以后并不甘心,强调他的拍卖会不以盈利为目的,拍卖所得款中的大部分将捐赠给失学儿童、留守儿童。六一儿童节快到了,陆海风书记题题字可以体现省里的党政领导对祖国下一代的关怀和关心。  何其乐一笑,说:“黄老板显然对人民政府工作规则不太了解,跟讲话一样,陆海风书记这种级别的领导干部,题字超越了书法艺术的范畴,带有政治色彩和组织意图,不是一件随便的个人行为。”  黄逸飞说:“所以我才找你,由你去游说陆书记,好在这是一件于公于私都有好处的善事,除非你成心不帮助,否则,应该只能算一件唾手之劳的小事吧?”  何其乐再一次摇了摇头,说:“你太高看我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海风书记的一言一行,必须受人民政府工作规则的约束,不是我一个小秘书能左右的。再说了,慈善拍卖会的牌子也不是随便能打的,得先向民政部门打报告,取得他们的批准,真需要哪个省领导题字不可,他们会往上面报,用不着你自己东跳西跳的。”  一听这话,正端着茶壶替自己斟茶的黄逸飞不禁一愣,停止了手里的动作,连旁边的安琪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何其乐一眼。何其乐自己也是一愣,忙跟黄逸飞道歉。他跟黄逸飞不熟,其实用不着说这种重话。  黄逸飞马上回过神来,正好把茶斟到七分满的位置便停了下来。他把茶壶轻轻放到桌面上,冲着何其乐一笑,说:“我没有皇粮吃,自然得跳来跳去。民政部门我们当然要去的,只不过,有些事情倒过来办反而好办,比如说,如果有陆书记的墨宝开路,我们就要省很多事。”  何其乐心里说,敢情你是拿陆书记当枪使呀,你黄逸飞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跟这种人还真不好谈,想到这里,何其乐说:“这是你个人的想法,只是我真的帮不了你。”  黄逸飞说:“是帮不了我还是不愿意帮我?你干吗不问这场拍卖会由哪家拍卖公司来做?当然啦,你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由一诚拍卖公司来做。”  何其乐一笑,说:“那又怎么样?别说柳絮从来没有跟我提过这事,就是她向我提同样的要求,结果也是一样。”  “是吗?”黄逸飞眉毛一挑,望着何其乐,稍微做出一副神秘的样子,轻轻地笑了,“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通过别的渠道弄到了陆书记的墨宝,你会相信吗?”  轮到何其乐挑眉毛了,他很认真地盯着黄逸飞看了两三秒钟,随即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样,我说咱们的何大秘书不会相信吧?”黄逸飞碰碰旁边的安琪,像打赌赢了似的一笑,示意她把东西拿出来。安琪随即从随身带着的那个大大的亚麻挎包里掏出了一本书,正是上次一诚公司做艺术品拍卖的图录,一翻,便拿出了一张折叠得跟书本一样大小的条幅。  黄逸飞用两根手指头轻轻地把那张纸夹着,递给何其乐。何其乐迟疑了一下,伸手把它接了过来。他把它打开,让自己的眼光在上面停留了十来秒钟,又抬头望了望黄逸飞。黄逸飞起身站在他身后,伸手帮何其乐托住了条幅的一只角,脑袋朝何其乐一靠,脸上立即泛起了春天般的微笑。  何其乐则把头朝外面一偏,说:“你从哪里弄来的?”他把那张条幅照原样折好,递给了仍然躬身站在他后面的黄逸飞。  黄逸飞接了,交给对面的安琪,看着她夹回书里,仍然装回到了那个大大的亚麻挎包里。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拳着的手指在桌面上一根一根地弹开,敲击出短节奏的脆响,笑眯眯地望着何其乐,说:“鸡有鸡道,蛇有蛇路。”  “刚才我还有点拿不准,听了你这话,我倒是心里有底了。”何其乐说到这里,也回应了黄逸飞一笑,故意停下来,不再往下说了。  黄逸飞略显急切地问:“怎么说?”  “赝品。海风书记兼学颜柳,融两家之所长,心正笔正,独具一格,刚才那幅,即使临得几分形似,却断无那种精神和风骨。”  黄逸飞用略带挑衅的眼光看着何其乐说:“何大秘书可否再说得详细一点?”  何其乐迎着黄逸飞的目光,一笑,慢慢地拿起茶几上的矿泉水瓶,慢慢地喝一口,再把它放回原处,这才娓娓道来:“黄老板是行家,自然知道颜真卿初学褚遂良,后师从张旭,又吸取初唐四家的特点,兼收篆隶和北魏笔意,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弘,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至于柳公权,既继承了颜体雄壮的特点,又吸取了初唐的俊秀书风,既严谨平稳又开阔疏朗,既笔法灵巧又巍峨劲挺。”  黄逸飞紧紧追问道:“陆海风书记的字呢?”  何其乐回答:“刚劲挺拔方圆兼备,多力丰筋气势开张。”  黄逸飞脖子一仰,哈哈大笑了,边笑边说:“够了够了。何大秘书识书知人,想在你这里蒙混过关,看来是没有指望了。好在你也承认它还有几分形似。”  “那又怎么样?”何其乐问。  “如果把它印在拍卖会的宣传图册上,效果不知道会怎么样?”黄逸飞以问作答。  “你算了吧。海风书记惜墨如金,没有几个人见过他写的字。你这样挂羊头卖狗肉,恐怕不灵。再说了,你不怕省委书记告你侵权?”  “好吧,让我一一回答你的问题。第一,陆书记的字在外面流传得确实不多,但他在文件上、别人的报告上也没少签过字吧?你知道我这字母本的来历吗?香水河文物市场上旧书摊里淘的,机关卖出来的废旧文件上有他的批字,我可是一个字一个字拼凑起来的,有这个水平,应该算不错了吧?”  何其乐不屑地一笑。  黄逸飞当着没看见,继续说:“老百姓认不认识陆书记的字我才不管呢,我的画他们买不起,我走的是高端路线。何大秘书是官场之人,应该知道在咱们中国,灰色经济拥有一个多么庞大的市场。什么是灰色经济?我不是理论家,对下定义没有兴趣,但我可以举例说明。比如说吃喝玩乐,所有跟官员喜欢参加的项目有关的项目,像餐饮啦、娱乐城啦、休闲中心啦、高尔夫球啦,等等等等,在那里消费的人,有几个是自斟自饮、自娱自乐的?如果没有公款消费,如果没有大大小小的老板抢着埋单,能这样繁荣昌盛?所以,我会把眼光盯着他们,官商,做官的和做生意的。或者换一种说法,有受贿可能的人和有行贿可能的人,才是我的目标客户;第二,条幅上没有落陆海风的大名,我可没说这字是陆海风书记题的,我还没有利令智昏到愚蠢的程度。咱们现在虽然是民主和法制的社会,但是,如果堂堂的省委书记要对付一个像我这样的人,还不像是一头大象踩死一只蚂蚁?我才不会拿鸡蛋碰石头呢。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跟你打赌,只要我把这字印在图录的封面上,那些有可能买字买画的人,就会相信这是陆海风书记的墨宝,或者说,我就有办法让他们相信这一点。”  “是吗?”  “安琪,刚才何大秘书展开条幅鉴赏的时候,你在那里玩手机,没有一不小心把我们两个人亲密无间的历史性会晤拍摄下来吧?”  安琪在黄逸飞叫她的时候便抬起了头,她脸上平静的表情,就像没有听见黄逸飞说的话似的。两个男人的目光都投向她,等着她的回答。她则直视着何其乐,用关切的语调问道:“乐哥要不要来杯苦丁茶?苦丁茶祛火。”  何其乐说:“谢谢,不用了,我好像并没有上火。”  如果安琪问话时面带微笑,或者特意强调一下其中的某个音节,把它弄成下滑音或上滑音,何其乐没准真的会心里不舒服,因为那会让他觉得自己被耍了、被讽刺了、被算计了,他最见不得把别人当傻瓜还自以为得计的人。现在,他却没往心里去,一是他不会随便跟一个女孩子生气,那也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另外,黄逸飞刚才谈的那些话,总给他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像是小孩玩过家家的游戏。他知道黄逸飞开了间广告公司,只是没想到他想在艺术品拍卖上插一手。  你做你的艺术品拍卖会也就算了,干吗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  柳絮知道他这些打算吗?  黄逸飞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话题还真转到了她身上,说:“咱们的柳总要是知道何大秘书跟我搅到了一块儿,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何其乐说:“谁跟你搅到一块儿了?黄老板这么说,是太天真了,还是太自以为是了?”  黄逸飞说:“这个社会最适合谣言和谎话的生存和传播。你难道不觉得我设计的这件事,其实很合逻辑,因而很具有操作性吗?只要有一点点靠谱,我们再采取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手法,故意遮遮掩掩,一定会有不少人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到时候,你当然是不高兴的,因为这多少有点有损你的形象,而你又不可能去对每个人去解释事情的真相,因为大家根本不会公开讨论这件事。你也不可能去向陆海风解释这件事,伴君如伴虎,大人物的脑袋瓜子里想什么事,谁搞得清楚。反过来说,你真要去解释,那可就是屎不臭挑起来臭了,对我其实更有利,等于你在替我做义务宣传员。我想,你不会希望这种事情发生,我们的柳总也不会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对吧?”  “不是我们的柳总,是你太太。”何其乐忍不住把声音提高了几度,眼光错开扫了安琪一眼,很快又盯紧了黄逸飞,继续说:“你这样做,已经有害人之心了。你能害到人吗?你不会害到你自己吗?”“生活不如意的人才会想到去害别人,而我现在,就处于爱与痛的边缘,我也是没有办法呀。”黄逸飞嘴一撇,冷笑一声,说:“刚才我有没有说拍卖会将以一诚拍卖公司的名义做?只可惜到目前为止这还是我的一厢情愿。为了让她同意借公司的牌子开一次拍卖会,我可没有少求她,她倒好,理都懒得理我。你要我把她当太太,她可没把我当老公。好啦,这些家丑就不跟你说了。你可是对她有影响力的人,我的话她不听,你的话,她不会不听。”  “如果她不同意你以她公司的名义开拍卖会,一定有她的理由。对于她自己认为有理由做的事,我干吗要去劝她?”何其乐语气缓了缓,说,“市里这么多拍卖公司,你随便找一家不就行了吗?”  “一诚公司开业那会儿就做过这种拍卖会,完了我们两口子和你们两口子,还在一起聚过哩,你真的忘了?那次拍卖会,不管是社会效益还是经济效益,都是不错的。我不明白,以前做过的生意,为什么不能再做一次?现在我回答你第二个问题,自己老婆有一家拍卖公司,我还找别人去合作,你觉得这事正常吗?外面的人会怎么看这件事?那会让我一开始就处于被质疑的地位,太没创意了吧?”  安琪听黄逸飞左一个“两口子”,右一个“老婆”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话,仍然低着头玩手机。  何其乐不说话了。黄逸飞和柳絮闹别扭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在这个问题上,他心里无疑是向着柳絮的,但柳絮从来就没有跟他提起过这事。他不知道她的态度,自然不便胡乱插嘴。再说了,谁知道黄逸飞和安琪是不是在演双簧?她刚才如果真的用手机拍了照,也就完全有可能用手机录音。何其乐做人坦坦荡荡的,当然不怕黄逸飞派人拍照录音,但小鬼难缠,就像你在繁华的步行街街口下车时,每每有乞丐过来堵在车门口,你会随便丢给他一块钱五毛钱一样,为的是怕被纠缠,为的是尽快脱身。  何其乐掏出手机,看了一下上面的时间,他不想再跟黄逸飞一起待下去了。  黄逸飞说:“何大秘书别着急,且听我把话说完。我又不是白用她的牌子,我都提出来了,除拍卖的运作费完全由我负担以外,不仅佣金可以分配,甚至拍卖成交款都可以拿出来分配,可她就是不同意。你说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何其乐不打算开口说话。  黄逸飞像是对何其乐,也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你也许会问我,如果不是跟她而是跟别的公司合作,我会不会那么大方?当然不会。难道我疯了吗?把自己辛辛苦苦挣的钱,凭白无故地送给别人,你以为我真的要当慈善家呀?慈善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第一,他得有钱;第二,他这钱可能来路不正,自己一个人花不安心,做点善事以为就能把钱洗白了。我不一样,我挣的钱百分之百干净、合法。我之所以对我们的柳总不一样,那是因为……我们不是还没有离婚吗?就是离婚了又怎么样?她永远是我女儿格格的妈妈。所以,我跟她谁赚得多一点谁赚得少一点,关系不大,肥水未流外人田。”  何其乐还是不说话,但他的眼光仍然停留在黄逸飞脸上,一点都没有游离,他想听听他还能说些什么。  黄逸飞不紧不慢地说:“现在北京、上海的艺术品拍卖很火爆,我得赶紧做,否则就来不及了,知道为什么吗?”  大概预料到了何其乐不会接他的茬,自顾自地往下说:“道理很简单,花无百日红,要不了多久,那些笨蛋就会反应过来的。”  “哪些笨蛋?”何其乐想了想,觉得这话还是可以问的。  黄逸飞无声地笑了,伸手在嘴巴上拍了拍,好像是对它把关不牢的惩罚,他想了想,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我不知道你怎么看我,但我既然好不容易把你约了出来,我首先就得对你以诚相待。怎么说呢?我最近的情况相当不好,简单点说,我的广告公司快要关门大吉了。我那里还有些画,都是近几年收藏的,想把它卖了,换点钱以便渡过难关。否则,我的日子会很难过。如果我的生活一团糟,我真不敢想像会不会影响到柳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不怎么明白其中的因果关系。”  何其乐注视着黄逸飞,好像在判断他的说法是否真的足够坦诚。他想了想,提议道:“也许你应该和她好好儿谈一谈?”  “我就是想跟她好好儿谈一谈呀,大家都心平气和的,多好。但是,你知道,她很固执的,她根本就没有耐心听我说话。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我相信你对她的影响力。哎,很悲哀呀,我要跟自己老婆对话,居然要通过别人。”黄逸飞说。  何其乐无声地摇了摇头。  “你别摇头,如果我能说动她,我怎么也不会把你请来当面给你戴高帽子。”黄逸飞说到这里把头一仰,冲着头顶上的吊灯叹了一口气,眼光在上面停了五六秒钟才放下来,他示意安琪把包打开,让她拿出了那幅字,他拿过来,也不打开,把它横着竖着撕成了捧在手里的碎纸片,顺手住上一抛,让它们落得满屋都是,他重新望着何其乐,说:“刚才关于陆海风题字的事儿,纯属开玩笑,我找你就一件事,请你务必捎个话给柳絮,做人做事可不能太绝了。否则,大家都会很麻烦。”  何其乐刚才几乎被黄逸飞描绘自己处境的言辞打动了。听了黄逸飞后面一句威胁似的话,不禁一阵反胃,他觉得自己真的完全没有必要跟黄逸飞在一起待下去了。  他再次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笑笑,挪开屁股下面的椅子站了起来,说:“如果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些,我想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不管是找海风书记索字,还是游说柳絮,我都帮不了你。对不起,我还有个约会,恐怕得先告辞了。怎么样,我来埋单?”  黄逸飞似乎也并觉得意外,他很快跟着站了起来,同时还没有忘记给安琪示意,嘴上也没耽误,说:“是我请你,当然得由我来埋单。我再穷困潦倒,请你喝杯茶的钱还是掏得起的,何况你喝的还是白开水。噢,不,是矿泉水,你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那好。”何其乐说,他装作没有看见黄逸飞朝他稍稍抬起来的右手,礼貌地冲抬头望着他的安琪淡淡一笑,转身离开了包厢。  “有点难对付吧?”安琪等何其乐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颏儿,眼睛雾雾地望着黄逸飞,问。  黄逸飞笑了笑,说:“我没那么悲观。我甚至觉得他这么匆匆忙忙地和我们告辞,就是为了去见我老婆。”  “你吃醋了?”安琪说。  “我吃醋?我干吗吃醋?”黄逸飞以问作答。  “你不吃醋最好,可是我告诉你,我不爽,我很不爽。”  “怎么啦,小傻瓜?”  “你干吗左一个我老婆右一个我老婆的?那我成你什么人了?”  “你是小……宝贝儿,我的心肝小宝贝儿。得了,别吃干醋了,让我们以茶代酒,庆贺我们阶段性的胜利吧。”  “人家都拂袖而去了,有什么庆贺的?”  “你不是真的傻吧?我敢打赌,姓何的今天就会跟柳絮联系,只要姓何的去找她,这事就还有希望,很有希望。”  “你确定?”  “我确定。”  黄逸飞的预料没有错,何其乐一离开茶坊便给柳絮打了个电话。他没有在电话里提黄逸飞的事半个字。这种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他只问她有没有时间,方不方便见一面。  柳絮告诉他,她在家替格格整理房间,小红带格格到电影院看《忍者神龟》去了。  何其乐说他要去她家看她,她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何其乐在超市为格格买了些时令水果,见收款处旁边有个花摊,姹紫嫣红的,便忍不住踱过去观赏起来。导购小姐马上就过来了,巧笑兮兮地望着他,问他需要什么花儿。何其乐说随便看看。导购小姐不放过他,轻言细语地问他,是准备送给太太还是女朋友?何其乐觉得现在商场、超市里的导购小姐真的有点热情得让人讨厌,好像顾客都没长眼睛没长脑子似的,还不怎么好说她们。何其乐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往收款处走。没走两步又回来了,决定还是替柳絮买一束花。他对花语方面的知识知之甚少,又不想问导购小姐,免得她啰里啰嗦说上一大堆废话,见花瓶里一种蓝色的花开得沉着淡定,便挑了十枝,让导购小姐包上了第二十二章    当浴巾扎在双乳上的小姑娘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李明启并没有睡着。他很疲倦地斜躺在床上,手里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着频道。  “你都这么累了,为什么还不睡?”小姑娘问他。  “想睡却睡不着。”李明启老老实实地回答。  “该不会是惦记着我的故事吧?”小姑娘问他,见他摇了摇头,又一挑眉毛一挤眼睛,说,“那就是惦记着我了。你这人挺有意思的。”  “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就是想睡睡不着。”  “那好,反正你也睡不着,不如替我给客房服务中心打个电话,替我借一个风筒,我要吹头发。”  李明启打完电话不久,门铃“丁东”一声响了,小姑娘过去把门半开着,从服务员手里接过了风筒,说了谢谢,轻轻地把门关了。  躺在床上的李明启听到她插上了小门栓。  小姑娘转身进了浴室,风筒嗡嗡地响了起来,但没过半分钟,响声便停了,紧接着小姑娘走了出来,对着床上的李明启一笑,说:“你既然睡不着,还不如让我陪你说话,我在外面吹头发得了。”  她找到了插座,恰好在李明启躺着的床边,弯下腰,把插头往插孔里插,却总是不得要领。她索性站起来,求救似的望着李明启,要他帮忙。  李明启懒得起身,把半边身子伸到床外,左手撑在地毯上,右手接过小姑娘递给他的插头,一次就插了进出。李明启退回到床上,嘴里禁不住骂了一声笨蛋。小姑娘不乐意挨骂,回嘴说什么笨蛋?这本来就是男人干的活。李明启想继续骂她色情,又怕你一句我一句地刹不了车,便忍住了。小姑娘又叫了起来,说你就这样睡觉呀?快去洗一下手吧,地下多脏呀。李明启不想忍了,说洗什么洗,我又不会摸你。小姑娘眉头一皱,旋即一笑,说不见得吧?李明启还是不想动。小姑娘说你去不去?边说边开了风筒,对着他的脸吹了起来。  李明启从卫生间出来时小姑娘已经坐在床沿上吹头发了,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躺到床上去,二是坐到靠窗户边的椅子上去。  尽管两个人已经在床上躺过了,但意义还是有一点点微妙的差别。在这之前,两个人都是和衣而卧,现在的小姑娘却只是在身子上裹了一条浴巾,轻轻一扯她便会在他面前一丝不挂(刚才他上浴室时已经发现她把抹胸和小内裤都洗好晾晒在了里面),这个可能性不仅始终存在,而且概率还比较高,不好预料的是到底是由他来扯,还是小姑娘亲自动手。李明启把自己的犹豫往深里一想便明白了:这不是一个能不能与小姑娘发生性关系的问题,而是一个他到底想不想的问题。  那么,他到底想不想呢?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不想的。他虽然找安琪做女朋友,却并不认为自己是个乱来的人。小姑娘虽然长得不错,可她几乎算是他从大街上捡来的,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有没有病,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讹他。再说了,凭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想做爱也做不了,既然这样,那躺在床上又有什么关系呢?在女人面前,男人最怕的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如果男人能够控制自己,女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样一想,李明启还是做了第一个选择。  宾馆里的洗发液、沐浴露质量都不是很好,好在李明启的鼻子塞塞的,已经无法从味觉上分辨出优劣。他躺在床上,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因为小姑娘的介入而恼火。很明显,如果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这个时候早就昏昏入睡了。他需要睡眠,小姑娘干扰了他。  “要不然,你起来帮我吹头发吧?吹完了头发,我们就可以一起睡觉了。”小姑娘暂时把风筒关了,扭头俯视着他,说:“你一边给我吹头发,我一边给你讲故事,这样可以节约时间。良宵一刻值千金啦。”  李明启打定了主意,且看她怎么折腾,便决定爬起来替她吹头发。  “我的头发怎么样?”小姑娘问。  “一般般啦。”李明启说,他已经接过风筒开始忙乎了。他很认真,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做这种理发师的工作。  “你难道就不能说说假话哄哄我吗?”  “我也没说你的坏话呀。”  “可是,如果你对正在吹着的头发充满了感情,这个过程便会显得非常轻松愉快。同样是做一件事,为什么不把这个过程弄成是一种享受呢?”  “你这个观点不能成立。比如说,假设……我是说假设,你被人强奸,你能享受那个过程吗?”  小姑娘回过头来瞪他的时候,李明启才发觉自己刚才的比喻可能很糟糕。他连忙把手里的风筒关了,不过,却仍然把它拿在手里。他想,小姑娘也许是个叶公好龙的人,她自己说话很大胆,却不习惯别人也大胆说话。  小姑娘盯了李明启很久,突然说:“你伤到我了。”她把眼光一闭,头发一甩,望着墙角发呆。李明启赶紧说对不起。小姑娘很快回过神来,说:“没关系嘞,至少你不是有意的。”她叹了一口气,继续望着墙角,好像那儿还有一个看不见的人似的。她突然一笑,把眼光收回来,神情平静地望着李明启,说:“其实,说到强奸,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第一次失身算不算被强奸。你有兴趣吗?你是不是很累了?你想不想听我把故事讲完?”  李明启望着她点了点头。  小姑娘伸出两只手在脖子后面的发根处捋捋了,从李明启手里拿过风筒,把它扔到了插座旁边的地板上。  “那好,我接着开始的故事往下讲吧。”小姑娘说:“后来,我又碰到过那个老变态三次,也是在新华书店不远的马路边。我不想见他,他真的让我很恶心,所以,远远地一看到他,我就躲了。我没想到他会跟踪我。  “我知道人多的地方最安全,而附近人最多的地方就是新华书店。但我前脚刚进书店,他后脚就跟了进来。书店里人虽然很多,但大家都忙着埋头看书,对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兴趣。他靠近我,压低了嗓子说,如果是工资的问颗,完全可以商量。我不想跟他说话,故意往人多的地方钻。他仍然像一条蚂蝗似的紧紧地盯着我不放,好像他是一只猫而我是一只可怜的小老鼠。当然,那天我还是想办法把他摆脱了。 *  “这种事情后来又发生了两次,都是他突然从街角冒出来,身手敏捷得像一只猴子。他反复跟我说着钱的事,说只要我答应,一切好商量。他可以一次给我五百块,一千块,两千块……我知道这种情况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如果我一味地躲避,只会被他看成软弱可欺。我准备奋起反抗了。  “但我真的很善良,不想一下子搞得他很难堪,而是准备先礼后兵。我跟他说我们可以去阿根达斯坐下来谈一会儿。  “他立即高兴得屁颠儿屁颠儿了。马上问我阿根达斯在哪里。我也不知道阿根达斯在哪里,我是从同寝室同学的嘴里听到的,她用很不屑的口吻向我们炫耀,说二百四十八元一份的阿根达斯冰淇淋火锅也就那样,什么香草来自马达加斯加,什么咖啡来自巴西,什么草莓来自俄勒冈,什么巧克力来自比利时,什么坚果来自夏威夷,不好吃就是不好吃,太甜太腻,边吃还得边用柠檬水漱口,烦人。  “去阿根达斯的主意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我已酝酿很久,就是要利用那个讨厌的老变态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我还不到二十岁,有点小虚荣心不算过分吧?  “可是,等我们打的到了那儿才知道,原来我搞错了。第一,它的名字不叫阿根达斯而叫哈根达斯;第二,那应该是有钱的公子哥儿向小MM献殷勤的地方,‘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现在的我,则和一个岁数可以做我爷爷的糟老头成双成对,这戏一开场便说不出的别扭。  “我坐在一个自己讨厌的人的目光里,用慢镜头中小鸟啄食般的淑女动作挑食着面前的冰激凌,那算怎么一回事呢?但是,我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有了这个机会,我为什么不好好地享受一下号称‘冰激凌王国的劳斯莱斯’呢?我对对面的老变态视而不见不就行了吗?  “老变态花钱埋单时一点也不心痛,他大概以为自己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所以,一张老脸兴奋得就像猴子屁股。他想开口跟我说话,我在他面前竖起一根手指头,轻轻地摇一摇,意思很明显,就是请他闭嘴。他居然像小孩子一样听话,真的就老老实实地把嘴巴闭上。我很快就把对面的他当成了空气,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品尝。不瞒你说,在这之前我还从来没有吃过冰激凌哩,所以也就没有可供比较的参照。我的舌尖体会到了香软柔滑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说实话,对我来说,那种味道太甜太腻,我不管怎么努力也没法在齿颊间找到淡淡的香草回味。“关于吃哈根达斯的事我不想说得太多了。对我来说,那不是一次值得炫耀的经历,尽管接下来的情节完全是按照我设计的程序向前发展的。冰激凌火锅并没有吃完,四个人一份的东西大概只消耗了不到五分之一。因为他在刚开始尝了一小口之后,便啧啧舌头,再也不肯动一下勺子,并且紧紧地皱着眉头,好像那是一坨一坨的狗屎。  “见我拿餐巾纸擦了擦嘴角,他如获大赦,甚至想起身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我发现了他的企图,朝他一竖手掌,很坚决地阻止了他。我问他,好吃吗?他望着我很快地摇了摇头。我说,可我觉得还可以。你去跟我买两份曲奇香奶冰激凌吧,我要打包带走。  “他很快就把我要的东西买了,坐在我对面,殷勤地望着我,小声地问我是不是可以走了。我说是的,你早就该走了。  “见他一副茫然的神情,我一字一句地说,你没长耳朵是不是?现在给你一分半钟时间,请你从我面前永远消失,否则,我将高声尖叫,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是一个骚扰少女的变态佬,我说到做到。  “他可能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会跟他来这一手,不禁愣在那里,过了差不多一分钟,他才像反应过来似的连声说可是可是……我说可是什么?你跟踪了我三次,等于耽误了我三次找到工作的机会,今天让你花钱只是让你长点记性,我还没让你赔偿精神损失费哩。如果你还缠着我,我会叫人把你的老胳膊老腿全卸了,你信不信?  “他还准备说什么,我又在他面前竖起了三根手指头,我说我喊一、二、三。他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转身就跑了。  “怎么样,你累不累?真的不累?我的故事你还想不想听?那好,我赶紧要处跟你说我被强奸的事吧。  “我一直没有找到家教的事,也没有找到其他的工作,心里不免暗暗着急。能不着急吗?我从家里带来的钱马上就要花光了,而我从上大学的第一天起就下了决心:决不再向家里要一分钱。如果我找不到事儿,怎么办?  “报到的第一个星期我就到学生处办理了国家助学金贷款申请,开始还抱有很大的希望,可时间一天天过去,却一点影儿也没有了。我那位老乡师兄直泼我的冷水,让我尽快死了那条心。他说国家助学金贷款的政策当然是好的,但下面执行起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得凭关系,结果是那些真正家境困难的学生申请不到贷款,那些有关系的纨绔子弟却可以拿着贷款去买手机、买MP3和谈情说爱。  “好像证明他不是胡说八道,就在他跟我说这话没几天,班上的辅导员找到了我,告诉我说我申请贷款的手续不全。因为在学生提供本人及家庭经济状况的必要资料中,除了要求街道或乡政府一级以上的单位提供关于家庭经济困难的证明外,还要有担保人的担保书及本人的现实表现。  “可是,我到哪里去找符合条件的担保人?除了这个担保人,还要有另外一个担保人,就是还贷担保人,也就是说,如果我毕业之后不想或没有能力偿还贷款,他必须承担连带责任。  “好了,现在说说我们班上的这位辅导员吧。她是一个五大三粗的人,她没有屁股,所以从背面根本看不出她是个女人;她没有乳房,所以从前面看如果不注意她有没有喉结,也极有可能看不出她是个女人。她把我约到了她住的单身宿舍,为我泡了茶,示意我坐在她的床沿上。她问我怎么办?我说我不知道,除非你帮我做担保人。她说,我凭什么做你的担保人?我以为她只是因为我随便说的那句话生气了,正准备向她道歉,没想到我一抬头,便看到了她那双充满饥渴的眼睛……  “接下来的事情你该想到了,辅导员是个同性恋,她答应帮我把贷款的事情搞定,条件是每个星期得去她那儿一次,而且只准去一次,她说她是一个理智大于情感的人,她不想因为这种事而毁了自己的正常生活,如果学校知道了,我们两个就得死,而且会死得很难看。  “她提醒我注意,贷款条例中有一条,对于贷款的学生,如果被学校开除、劝退或自动退学,其全部贷款将由学生家长负责归还。  “她不是在威胁我,关于这一点我早就看到了,只是说我从来没想过会借钱不还,所以并不觉得这一条款有什么苛刻。  “我在男女感情上纯得就像一张白纸,也像一个白痴,如果前面没有那个变态佬的事作铺垫,面对一个长得像男人的同性,我一定会恶心得作呕。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并没有从她那儿跑掉,她的声音有点粗,有点沙哑,好像真的来自于一个平的世界。我把头埋得低低的,根本不敢再抬头看她,纯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实际上正是这样,她的声音在我耳朵里嗡嗡地转来转去,我的脑子里像钻进了一蜂箱的蜜蜂,她用一根手指头在我肩头轻轻地一戳,我便像一只充气娃娃似的倒在了她床上  “如果不是她发现我怀了孕,我们的关系可能会那样一直维持下去,我也可能还在继续上大学。不不不,她当然不会让我怀孕,否则,那不成天方夜谭了吗?让我怀孕的是我那位老乡师兄。  “被辅导员蹂躏的那天晚上,我生平第一次有了喝白酒的冲动,我希望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自己放倒,以忘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我在商店里买了瓶最便宜的白酒,准备回宿舍后像喝水一样一口气把它喝掉。  “没想到路上碰到了师兄,他拦住我,问我是不是找到了工作?一定要我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请我去唱歌,替我庆贺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他的话我直想哭。他好歹是跟我接触比较多的熟人,在找家教的过程中也给过我不少建议,鬼使神差,我竟然答应了他。  “学校周围有很多小店,有餐饮店,有网吧,有茶座,有卡拉OK,有住房部,真正的衣食住行一条龙服务。他把我带到了一个唱歌的地方,我不管他,抓起麦克风就再也不放手,搞得他坐在旁边没有一点事干,甚至跟我搭不上半句话。我一首歌不落地唱了两个小时,准确地说,那不是唱,是扯着嗓子叫,是扯着嗓子喊。师兄肯定感到了异样,他一次一次地靠近我,又一次一次地被我推开。他靠近我不是为了图谋不轨,只是想让我休息一下,喝点水,吃点东西什么的。  “终于,我的嗓子嘶哑得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了,那时我正在唱《香水有毒》。字幕上歌词一闪一闪,‘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你赐给的自卑……’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流。师兄吓坏了,抽出几张面巾纸递到我手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啦,突然转身扑到了他身上。  “那天他并没有想到要把我怎么样,相反,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救命的稻草似的箍着他不放。就在那张肮脏的沙发上,我纠缠着他,三下五除二地替他扒掉了衣裤。  “事情的发展已经由不得他了,他的喘息很快就像一头耕田的公牛。但是,当他的眼光看到我内裤上没有血迹时,他立即就蔫了,把我往外面一推,迅速抓过自己的衣裤,用了不到半分钟便穿戴停当了。他那似乎有点惊慌失措的样子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半个月之后,我才从他对我审讯式的问话中找到答案,原来他以为那天我把自己的处女之身卖给了那些像猎狗一样在大学里转悠的老板。那些仗着口袋里有几个臭钱的男人,相信一个荒诞的传闻,说只要替一个黄花闺女开苞,便可以保证一年内他们的生意红红火火。他们做这种事的时候是不戴安全套的,因为他们觉得处女像山涧的清泉一样干净,至于他们是不是会把自己身上的脏病传染给别人,他们才不管呢,因为他们替处女破身的价格是嫖一次娼的二十倍、三十倍,好像里面就包含了医药费似的。  “听了师兄的话,我连死的念头都有了,我恨辅导员,我只是请她帮我贷款,她却毁了我的处女膜,从师兄的嘴里我知道了,它值一万块。  “一万块,那是一笔多么巨大的财富呀,我可怜的妈妈,我可怜的妹妹~  “对于很多女人来说,她的道德底线就是靠那层膜维系的,一旦出于非她所愿的原因破裂,她很有可能会破罐破摔,变成一个对自己不负责任、什么事情也敢去做的人。很自然的,我跟师兄同居了。有几次,我想把辅导员的事告诉他,让他明白他才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但我始终没有勇气。“处女膜换一万块钱的机会只有一次,失掉了就再也不会来,我不能再把贷款的事弄黄了,所以,尽管我恶心死了她,还是每周都去她那儿一次。再说,即使我对师兄说真话,他会相信吗?他并不爱我,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玩物,一个主动送上门来的骚货、贱货。在他眼里,我可能就像一块饭桌上的红烧肉,他想叉的时候就能叉到。  “更可气的是,他信死了我已经有了一万块钱,所以,他动不动就开口找我借钱,有几次居然是为了去追别的女孩子,而且对我还不避讳。  “我懒得告诉他我没有钱,也没有动手打他。他太不在乎我了,我又何必在乎他?我们两个在一起似乎只是证明:男人女人在一起完全可以没有感情,只要各取所需就能相安无事。  “你也许会问我为什么没有离开他,有两个原因,第一,他不爱我,我也不爱他,但我们做爱的过程却很享受,甚至有点让人上瘾;第二,他能帮我赚钱。  “本来我还想完成学业的,可班上根本没有学习的气氛。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上大学,为此我们累了十几年,苦了十几年,被越来越重的书包压了十几年,一旦考上大学,自然要松一口气,大家就想疯了似的玩。可是想来想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玩的,除了上网和谈情说爱。  “师兄说,这个社会我算看透了。大学有什么好读的?大学毕业的时候就是失业的时候,你家里如果有关系,有没有大学文凭都能找到工作。你家里如果没有关系,大学读了也白读,还不如早点走上社会挣点钱实在。  “他成立了一个大学生商务服务中心,并在宾馆里租了间房子。你问我大学生商务服务中心是干什么的?是打字复印吗?当然不是。说穿了就是拉皮条。他跟几十个女大学生谈好了,有她们的手机号码,然后派人到马路上往小车上发卡、派名片,等到客人有需要,便通知那些女大学生上门服务。  “他安排我跟他一起接电话,负责从那些为她们介绍生意的女孩子身上提成,一次也没安排我出去过。他发现我的身子是干净的,没有病,每次做爱都不愿意戴套子,终于让我怀孕了。  “那时我很无知,自己没发现倒先被辅导员发现了,原来她见我干呕,便偷偷地留下了我的尿液,用早孕测试条做了检查。我没想到她会暴跳如雷并对我动手。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打过我哩,我积攒到胸中的怒气终于迸发了。  “我也对她破口大骂,与她对打,直到两个人精疲力竭地坐到床上再也动弹不得。过了一会儿,她爬过来抱着我,扇自己的耳光,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乞求我原谅她,说她这样做都是为我好。我不为所动,心中雪亮,觉得毁了我生活的人正是她,我得争取这个自我救赎的机会,我明确告诉她,我跟她的事儿完了,要想相安无事,除非赔偿我的青春损失费,否则,我就要到学校里去告她,让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她是一个性变态。  “她没想到我会如此绝情,权衡利弊,决定私了。  “我从她那儿拿到了一万块钱,可是,就在我堕胎回来的那天,我们在宾馆租的房间里突然闯进来一伙警察,把师兄的公司一下子就捣了,我们双双被抓进了看守所,紧接着又双双被学校开除。最可气的是,那一万块钱没来得及寄回家,就被当作非法所得没收了。我没有理由不怀疑是辅导员搞的鬼,我从里面一出来就去找她,可是,我再也找不到她了,她从学校辞了职,至今去向不明。”  小姑娘说到这里闭了嘴,望着李明启,好像要看他有什么反应。李明启看了她几眼,问:“那么,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辅导员?”  “不是,她如果要躲我,我是找不到她的。再说了,找到了她又怎么样?她已经给过我一万块钱了,我跟她已经两清了。我被学校开除后就到酒吧去上班了。  “怎么样?我的故事精不精彩?悲不悲惨?”  李明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小姑娘说:“讨厌,干吗这样看着我?”她轻轻地扬手在李明启身上刮了一下,说,“你别这样看着我,好怪的。”  “我是有点奇怪,你干吗要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  “因为我跟你不熟呀。所有的故事只有讲给你这种不认识的人听才有意义,不是吗?”  “有道理。可是,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我只是想借你的床睡一晚,就像你昨天借我的电脑上一下网一样,所以,我只要知道你是分半张床给我睡的人,就可以了。”  李明启愣了愣,一下子没应答上来,他觉得眼前的小姑娘有一种超出她年龄的成熟与油滑。他想了想,说:“你昨天希望我是记者。”  “昨天我是随便说的。”  “是吗?可是,不管怎么样,你讲的故事还是有点奇怪,那些倒霉的事儿怎么都让你一个人碰到了?”  “在酒吧里上班时有个客人对我说过,美丽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时候是一种财富,有时候又是一种悲惨生活的诱因。有时候我想,如果我姿色平平,也许就不会碰到这些狗屁事。怎么啦,你是不是在怀疑我讲的故事的真实性?”  “我不知道。”  “那你说说看,我为什么要骗你?”  “是呀,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因为我没有理由骗你,所以我没有骗你。如果你认为我在瞎编,就当我在瞎骗好了。这些故事跟你没关系,我告诉你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  “我也不是一点都不相信,也许……”  “你别婆婆妈妈了,这事就当我没说,反正跟你没什么关系。”  “是没什么关系,可是,我还是想问你一下,湖南的洪战辉你知道吗?他家里也很穷,生活也很困难,还要照顾一个捡来的妹妹,可是,人家活得多有尊严。即便你讲的故事是真的,我也要说你几句,自爱的人才有自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还这么年轻。”李明启说,他不知道干吗要摆出一副教师爷的面孔。  小姑娘盯着李明启看了几秒钟,打了一个哈欠,笑了笑,说:“我不想讨论这件事了。怎么样,你是不是也累了?要不然我们先睡觉?”  “怎么睡?”  “就这么睡呀。怎么啦,你是准备自己睡地板还是准备让我睡地板?”  “好像都不太好,是吧?”  “我也觉得,而且那也太假了吧?没有风,树不会动。”  李明启没想到小姑娘还会丢出一句带有禅意的话来,尽管他对此不敢苟同,却也还是看了她一眼。谁是风啊?谁是树啊?不是还有一句话,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吗?风随心动,风什么时候来,谁说得清楚?  小姑娘见李明启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便把眼睛闭上了,说:“我困了,要不然,你去洗个澡吧,我先睡了。”    第二十三章    柳茜没想到股市会一下子那么疯狂起来,有媒体报道为证:小和尚到证券公司开户;休闲中心的盲人按摩师开口闭口都是股票;某城市打的难投诉多,因为的士司机到交易所看大屏幕去了,大街上跑的都是临时雇的代班司机,他们既没进行过专业培训,又不熟悉营运路线;家政市场求大于供,因为保姆很牛气,说辛辛苦苦干一个月,还顶不了一只好股票几个涨停板。柳茜看到这种形势,决定马上清仓,在五一长假休市的前两天把股票全部卖了,扣掉交易税印花税,赚了差不多二十万块钱。  柳茜没把那二十万来块钱放在眼里,但不到半年时间便有这样的斩获却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她打了个电话给杜俊,说晚上她请客。  杜俊听说她把股票卖了,未免替她可惜,说:“现在人们都挤着到证券公司开户,好多人把房子抵押了往股市砸钱,你这么快出来干吗?”  柳茜说:“你没炒过股,你没有发言权。行内有一种比喻,说哄女人上床易,让女人下床难。什么意思?是说把股票炒上去容易,要在高位出局变现就很困难。现在连卖小菜的都在谈股票,那些家庭妇女连基金和味精都分不清楚,就敢往股市砸养老的钱,我看离下跌已经不远了。即使不下跌也没关系,最多少赚几个钱,总比套牢好得多。炒股最难过的其实是心态关,我们不是准备五一长假到海南去玩吗?股票不清仓,总得惦记着,岂不是把游山玩水的兴致都破坏了?”在炒股票的问题上,柳茜对杜俊倒是很有耐心。几个月前,杜俊就蠢蠢欲动,要到证券公司去开户,被柳茜制止了。柳茜不是怕他亏钱,是觉得他本钱不够,为几个小钱把心思耗在里面不值得。在柳茜看来,男人没有横财不富。用辛辛苦苦攒下的工资炒股,只会把人闹得斤斤计较、患得患失、婆婆妈妈。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杜俊跟柳茜比财力比不过,好像也就没有了话语权。其实,如果柳茜从另外一个角度谈这个问题,他会很乐意接受,他太忙了,根本没有精力关注股票的涨跌变化。  柳茜也还是很照顾杜俊的自尊心,并不经常提醒杜俊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贫富差别,她只是奇怪杜俊怎么会那么安心地给柳絮打工。她对杜俊和柳絮关系暧昧的怀疑从来没有停止过,杜俊却越来越油滑,面对柳茜有盐有醋的诘问,早已学会了大打太极。  杜俊在约定的地方等了柳茜差不多半个小时,中间她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先把菜点了,并特别叮嘱他别替她省钱。对杜俊来说倒也省事,便给她来了个只点贵的,不点对的。  柳茜一进包厢的门便扔给了杜俊两个纸袋子,她刚才去了一趟城市之心购物广场,花了四千多块钱为他买了两件T恤,便逼他立即把其中一件换上。  杜俊换上之后才知道,同样牌子同样款式的T恤早已穿在了柳茜身上,原来是套情侣衫。  杜俊问:“什么意思?”  柳茜说:“让你分享我的胜利果实。咱们要让海南人民见识见识什么叫俊男靓女。”  “太夸张了吧?”杜俊笑着说,“海南人民艰苦朴素得很,上个月有个资金上亿的老板到我们公司参加一宗土地拍卖,穿得像乡村干部似的。”  “杜俊你什么意思?你是嫌这两套衣服,还是不想跟我穿成这样?你总不会打算这次出去不和我双栖双宿吧?你是不是怕贺小君骂你重色轻友?”柳茜说话语速极快,连珠炮似的朝杜俊摔过来一个一个问题。  “我是不想搞得那么形式化。贺小君最近跟女朋友吹了,才想到约我去海南玩的,如果我们太显摆了,不是摆明了刺激他吗?”  “真的呀?这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也是临时想起来叫你的。”  “好呀,杜俊,我白感动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杜俊一时语塞。  他说的倒是真话,让柳茜一起去,确实是杜俊一时的主意,当时贺小君答应得还有点勉强。他对杜俊老是跟前女友纠缠在一块本来就有看法,如果在他面前两个人再黏糊糊的,不是显得他杜俊太不会做人了吗?  柳茜没有对杜俊穷追猛打,她开始有了点隐隐的担心,怕贺小君不乐意她参与,甚至临时改变去海南的主意。  杜茜微微皱着眉头想了想,终于嘴角往上一翘,笑了,望着杜俊说:“你这样看重朋友关系,我且饶了你。衣服的事好办,两套情侣衫,我们交叉穿就是了,这样你就不会为难了吧?”见杜俊要插话,柳茜笑着制止了他,继续说:“上次我要你跟贺小君谈一下到他那儿开户的事儿,你跟他说了吗?”  “提了一下。”杜俊回答。  “你现在给他打个电话,”柳茜有点急不可耐地说:“就说休完假我马上到他们支行开户,先在账户上存……八十万吧。”  “要不然,让他过来一起吃饭?”  “可以呀。”  杜俊电话打过去,贺小君已经在饭桌上了,而且是他做东。现在的银行业务跟原来比已经有点不一样了,以前都是申请贷款的人请他们,现在为了拉存款,他们也得反过来请客送礼。这会儿贺小君请的就是一个上市公司的财务总监。不过,贺小君接了杜俊的电话还是很高兴的,让他把电话给柳茜,说找个机会再请美丽的富姐。柳茜说,也不要特意请了,这不就要一起到外面去玩了吗?你抢着埋单不就行了吗?贺小君哈哈一笑,说一点问题没有。  柳茜和贺小君通完电话之后明显地高兴起来,她把手机递回给杜俊,问:“你说……我们要不要给贺小君找个女朋友?”  杜俊说:“如果有合适的当然好呀,你有这样的对象吗?”  在这件事上杜俊倒是很有体会,忘掉一场爱情最好的办法是开始另外一场爱情,忘掉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是用另外一个女人去代替她,反正是既不能让心里空着,也不能让床旁边的位置空着。当初如果不是柳絮,很难说他会那么快从柳茜给他的打击中走出来。  “包在我身上吧。”柳茜说完这话便有意地停顿了下来,不再急着往下说。  其实,刚才她让杜俊打电话之前便已经拿定了主意,要替贺小君物色一个女朋友,一个临时的玩伴。否则,三个人出去,贺小君形单影只的,怎么行?  当然,她也可以想办法在海南就地解决,不过,那样做会很不自然,会搞得她像个拉皮条的似的。  柳茜是经过了考虑之后才决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杜俊的。在购买流金世界这件事上,她有好几个地方需要杜俊的支持与帮忙,她不可能又利用他,又事事处处都瞒着他。  不过,杜俊听了柳茜的话却有点奇怪,柳茜跟贺小君并不是很熟,怎么会这么关心起贺小君来?杜俊想到什么说什么,说:“你对小君这么关心,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柳茜好像早料到他会这么问似的,反问道:“你说我有什么目的?你没看报纸吗?股市疯涨,存款下跌。贺小君上任伊始,他拉存款的压力肯定小不了,我呢?钱存到哪家银行不是存?为什么不顺便帮你朋友一把?至于替他找女朋友的事,不也是为你好吗?怕你心理负担太重了。”  杜俊笑了,说:“听你这么说,我倒有点受宠若惊了,我值得你对我这么好吗?”  柳茜说:“你说呢?你别那么作践自己好不好?我对你凶巴巴的,你才爽是吧?”  杜俊说:“没有没有,我巴不得你对我再好一点儿。我只是纳闷,谈到替贺小君找女朋友的事,你好像特来劲儿似的,提前告诉我一下,你准备从哪儿去弄呀?”  柳茜说:“怎么啦?你是不是也想去找一个?告诉你,别说我对你还没死心,就是死了心,凭你打工挣的那几个子儿,想都甭想。”  杜俊说:“我想什么啦?有你我就够了。一个这么有钱的……女朋友,我还用想什么事?每天沉醉在幸福中还来不及哩。”  柳茜说:“嘿,听你这话好像有情绪嘛。”  杜俊说:“没情绪没情绪,真的没情绪。那,我们要不要把这事先跟小君通报通报?”  柳茜说:“我随你呀。”  杜俊说:“还是先跟他打个招呼比较好,否则,他没有思想准备,还以为我们背着他搞什么鬼?你说呢?”  “我说了随你呀。”  杜俊就又给贺小君打了一个电话,把柳茜的意思跟贺小君说了,没想到贺小君一口就回绝了。  “杜俊呀杜俊,你叫我怎么说你呢?贺小君今后还要正儿八经找女朋友的,怎么会在男女关系方面随随便便呢?那样,不仅坏了他自己的名声,还有可能失掉机会成本,到真的遇到各方面条件不错的对象时,自己已经失掉了爱别人的能力。再说了,你这电话打得也太不是时候了,他这会儿在饭桌上,能回答你这个问题吗?”柳茜边说边摇头。  听了这话杜俊急了,“你说跟小君找女朋友,不是去找那种伴游小姐吧?”  “你急什么?又不是跟你找!”  “柳茜你可不要乱来。如果贺小君只是需要一个伴游,他自己会解决,用不着咱们替他操心。那些女孩子,多脏呀。他信任我们,我们却给他找个那样的,要是万一染上了什么病,我还算他的朋友吗?”  “说你傻吧,你怎么为这种事操心?你替他准备一盒套子不就行了吗?”  “可是……”杜俊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得了得了,你别皇帝不急太监急了。我们这样忙乎,贺小君不是还没答应吗?他还不一定买账哩。你别想那么多,我知道贺小君是你的好朋友,他又没得罪我,我总不至于害他吧?噢,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想过重新追我的事没有?”  杜俊没想到柳茜把话题扯到了他俩的关系上,望一眼柳茜,一笑,耸耸肩。“那你想过我追你的事没有呢?”  杜俊又是一笑,除了耸耸肩,还摇了摇头。  “哪天有时间你想一想吧。”  “好呀。”  “你很不认真嘛。”  “没有吧?”  “没有吧?我看你就有。你最好早点想清楚,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儿。”  柳茜不是一个轻易改变主意的人,不管杜俊和贺小君怎么说,她都会按原来的想法做下去。  首先,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跟杜俊的关系早已不是真正的恋人关系。鉴于她已经习惯于拿杜俊开涮当下饭菜,那么他们之间便需要一个人当润滑剂,而贺小君并不是最佳人选。相反,只有跟他配个伴儿,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才能逗得他开心。因此,这个事是没有什么选择的。  什么是真正的恋人关系?就是不管说出口还是没有说出口,大家都自觉不自觉地以婚姻或白头到老为终极目标,彼此自觉履行忠诚的义务,起码不能容忍第三者的存在。  她跟杜俊一开始是这样,后来大学毕业走入社会,大家经历了太多的人和事,怎么可能还能像过去那样亲密无间、把对方的感受当成是自己的感受、以足够的包容心和责任心善待对方、共同建造未来的生活呢?  生活是没有什么回头路可走的。  但是,如果大家碰巧都需要一个婚姻,两个知根知底的人通过权衡利弊结合到一起,也不能说不是一种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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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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