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淑华判断其中有蹊跷。宋隽:“我没说什么呀!姚老师住他爸妈家去了,上英文课得换两趟车……”宋征转身就走。弟弟急忙跟着姐姐走了。江路和宋宇生在一个小店铺前喝着那种大肚瓷瓶的北京酸奶。江路问道:“你说,他们俩不会把刚才的事儿告诉老太太吧?”宋宇生:“应该不会。隽隽虽说跟姥姥好,可遇到事儿还是听他姐姐的。哎,你说你给了征征两张电影票?”江路:“美国的《音乐之声》,原版的,听说还拿了奥斯卡呢。哎,你说宋征会跟谁去啊?”宋宇生:“约个要好的同学呗。”江路:“男生?女生?”宋宇生:“当然是女生。”江路突然紧张起来,“你那么确定?我有点儿害怕呢。”宋宇生:“怕什么?”江路:“万一她约了个男孩,那我不就是成心让她早恋吗?”宋宇生:“别疑神疑鬼。我了解征征,她是挺有个性的,但出格儿的事她不会做。”两个人放下喝干的瓶子,继续前行,忽然宋宇生拉住了江路。江路:“干吗?”宋宇生用下巴指了指一家店铺--国光照相馆。江路:“干吗呀?”宋宇生:“咱进去拍一张?”江路:“走走走,守着这么棒的摄影师,我还花钱找别人给我照相,你当我是冤大头啊……”宋宇生:“我说的是结婚照!”江路突然反应过来,笑了。江路色迷迷地说:“你怎么不早说呢?”江路和宋宇生坐在了照相馆摄影棚的一张双人凳上。江路侧过头来,给宋宇生整理了一下衣领。宋宇生则伸手把江路额前的几缕头发挑了一下,让它自由落体,显得更加生动。摄影师紧张地说:“好了,看这儿啊。这位女同志,您的头再向这位男同志靠一点,再靠一点,多了多了,再回去一点,一点点。”江路顺从地听从着摄影师的指导,调整着脑袋的方向。忽然宋宇生发现了什么--摄影师握着快门线的手在发抖。江路悄声地说:“他好像挺紧张的?”宋宇生:“师傅,我们都好了,您好了没有?” 摄影师急忙又掀起罩布,看了看取景框--江路和宋宇生倒置的影像。摄影师从罩布里钻了出来,再次握紧了快门,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宋宇生:“师傅,我们好了。您……”摄影师脑门上淌下汗来。宋宇生:“您歇会儿?”摄影师掏出手帕,“宋老师,不好意思啊,让您见笑。”江路:“你们认识?”宋宇生:“想不起来是谁了。”摄影师:“宋老师,去年这个时候,我在摄影家协会听过您的讲座,底下百十来号人呢,您肯定想不起来。我啊,刚才一看见是您坐在这儿,我这脑袋一下子就蒙了,手也不听使唤了……”江路很崇拜地看了看宋宇生。宋宇生笑了,“呵呵,那您听我的行吗?”他转身对江路说:“坐好。”然后对摄影师说:“握好快门线,我说‘一二三,笑一下’,您就在我说‘笑’的时候按快门。”摄影师点了点头。宋宇生:“一二三,笑一下!”咔嗒一声!宋征在房间里对着小镜子在整理头发。她的辫子被拆开了,长长的头发用硬的电线卷了起来。现在她正在一个个地拆开发卷。门外有人敲门。宋征:“等会儿!”宋隽在门外说:“姐,是我。”宋征一慌,把头发和电线拧乱了,“你也等会儿!”宋隽:“我得取本书!是借的,同学跟我要呢!”他扒在姐弟俩的卧室门上,从钥匙孔里偷看,“你在干吗呢?”宋征:“你不是都偷看见了吗?”宋征的头发越弄越乱,脸憋得通红。她跑到门口,把门打开。宋征:“快进来!”宋隽刚进来,姐姐就把门关严,又别上门闩。宋隽:“哟,你干吗呀?”宋征手指搁在嘴唇上,“嘘……快,帮我把这个摘下来……越弄越拧巴……”宋隽笨手笨脚地在姐姐的头发上翻弄。宋征:“哎哟!别扽头发呀!”宋隽:“不扽头发怎么能解开呀?”弟弟用力一拉,发卷子被拽了下来。宋征捂着头,“疼死我了!头发都让你拔光了!”宋隽:“没拔光。还有那么多呢!”宋征又转向镜子,“废话!”宋隽突然留意到姐姐的头发,围着她端详了一阵,“你这叫什么头啊?真难看!”宋征:“你懂什么呀?还没弄好呢!”钱淑华正在给晾着的被子翻个儿,无意间瞥见了楼下停着的那辆摩托车。她想了想,觉得不大对劲儿,然后转身进了屋,她大声喊道:“隽隽,隽隽?”宋隽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干吗姥姥?”钱淑华:“我问你,你爸爸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呀?”宋征紧张地贴着房门偷听着外面的动静。宋隽说:“我爸有事。”钱淑华:“什么事啊?”宋隽:“遇到了一个朋友。”钱淑华:“什么朋友?”宋征有点慌了,她急中生智地喊道:“宋隽!”宋隽扭头就跑,却被钱淑华一把拽住。宋隽:“干吗呀姥姥?”钱淑华小声地说:“你问她什么事。”宋隽:“那您松开我呀!”钱淑华:“你先照我说的做。”宋隽:“干吗呀姐?” 宋征:“给我倒杯水来?”钱淑华:“让她自己出来倒!”宋隽:“姥姥说,让你自己出来倒!”这时,门铃响了。宋隽跑过去打开门--宋宇生出现在门口。宋隽:“爸爸,你回来了。”钱淑华:“把孩子交给你了,你倒好,怎么让他俩自己回来了。”宋宇生尴尬地说:“遇上了一个朋友……”宋隽:“姥姥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宋宇生听罢,一块石头落了地。宋宇生:“你姐呢?”宋隽:“睡觉呢,她累了。”宋宇生:“那好,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宋征烦躁地离开屋门,走到窗前。忽然,她发现--宋宇生已经戴上头盔,打开了引擎开关。宋宇生回了一下头,一眼看见了宋征。宋征连忙躲到窗帘后面。宋宇生觉得有点纳闷,他皱了皱眉毛,然后踏响引擎,开到了门口,江路正等候在这里。江路跨上后座,搂住了宋宇生的腰,摩托车轰鸣而去。这个情景,被驾车而来的钱伟德看了个满眼!钱家的门铃响了。宋隽问道:“爸,你怎么又回来了?”宋隽打开门--钱伟德拎着一袋水果出现在门口。宋隽:“舅舅,你怎么不言语一声啊?”钱伟德:“那你怎么不先看一眼啊?”钱淑华:“隽隽,叫你姐姐出来,烧水沏茶,舅舅来了!”宋隽走了进来,带上了门。宋征:“你去烧水。”宋隽:“你不去看看舅舅?”宋征还在弄她的头发,“我不去……”宋隽:“我知道了。你怕舅舅和姥姥看见你的头发,说你跟那个妖精后妈学的!”宋征:“胡说!”宋隽:“我不骗你,姐,你这头发特像她!”宋征:“去你的!我会像她?!出去出去!”宋隽出去了。宋征把镜子拿到光线强的地方,仔细照着自己。可以看出她的确是在模仿江路的长波浪。钱淑华问钱伟德:“你来的时候,看见你宇生哥了?”“啊?碰上了,他没看见我,我看见他了。哎,今天他没带孩子出去啊?”钱淑华:“他还顾得上孩子?!”钱伟德:“不是每个礼拜天都带俩孩子出去玩玩吗?”钱淑华:“你别跟我提他。一说他我心脏就不得劲!”她转头冲着屋里喊:“水烧上没有啊?”宋隽回答:“烧上了!”钱淑华大惊失色,小跑着进了客厅,一面叫喊:“谁让你烧的?烫着怎么办哪?!”宋隽回答:“水还没烧热呢!”钱淑华:“谁让你烧水的?啊?我说过多少遍,不准你碰火的!你姐呢?”宋隽:“我没烫着呀?”钱淑华:“烫着还了得?!”宋隽:“那我姐不是十岁就会做米饭了吗?”钱伟德也来到厨房,“没事儿吧?”看了看宋隽,“隽隽有进步啊,都会烧开水了!”转而对钱淑华,“姑姑,不是我说您啊,您疼隽隽,就该让他锻炼锻炼。这么大个小子,烧烧开水什么的,不是起码的吗?他爸爸也跟我说,隽隽什么都好,就是懒。这懒可不能怪他……”钱淑华抓住钱伟德的手,按在外孙的胳膊上,“他爸爸好意思?孩子我给他管着,他倒来评头论足了?你看看我把这孩子养得多棒?来,你掐掐看,你掐得动不……”宋隽:“哎呀姥姥!”钱淑华坚持把钱伟德的手按在那里,“掐呀!一掐你就知道了,是真结实还是假结实!” 钱伟德:“结实!真结实!”这时候宋征已经打扮停当。她简直就是江路的翻版。她从柜子里取出一条围巾,企图把长波浪包住。宋隽:“天挺暖和的,姥姥看见你戴这么厚的围巾准怀疑你。”宋征也心虚了,又把围巾解下来。宋隽:“你到底跟谁一块儿看电影啊?”宋征:“同学。”宋隽:“肯定是男的。”宋征:“不准胡说。哎,你掩护我,把姥姥和舅舅的火力引开,我突围出去。”宋隽:“你不是让我跟姥姥说,是咱俩一块儿看电影的吗?”宋隽:“嗨,迟钝!先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再出来呀!”钱伟德在往茶壶里沏水,热气蒸腾,钱淑华对他说:“要让他爸爸自己去带这俩孩子,还不定什么样了呢!光是品德,我就得操碎心!就看他交的这个女人吧!说句不好听的话,我看着就跟社会上的渣滓没什么两样!”钱伟德:“您看人不能光看表面。”钱淑华:“她除了表面,还有什么?”钱伟德:“姑姑,有件事儿我得提醒提醒您了,我说了,您别生气!”钱淑华:“你说吧,我有什么气可生啊?”钱伟德:“我看宇生哥那架势,那事儿恐怕是八九不离十了。”钱淑华:“你这儿七绕八绕的跟我躲猫猫呢?有什么话直说!”钱伟德:“我刚才开车到大门口的时候,看见宇生哥跟那个江路一块儿骑车出去了。”钱淑华:“刚才?简直是不要脸!”钱伟德:“您看您看,您又生气了吧?”钱淑华:“我说错了吗?她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勾搭你哥,啊!这不是欺负到我头上来了吗?哎哟哎哟哟,一提她,我立马心脏就不对劲了!伟德,走,你开车带上我,我去找那个妖精!”钱伟德:“那可不行,您要是跟她见了面,万一话赶话嘴顶嘴地掐起来,您这心脏病一发作,您后悔都来不及!”钱淑华:“那你就眼看着那个妖精把我这半个儿子给拉过去了?是啊,我还剩多少日子?哪天我这心脏不得劲,我就觉着,什么时候都可能一闭眼,一撒手走了,撇下我这俩外孙,隽隽才多大呀?还没满十二岁……”她眼睛红了,掏出手绢擦着。钱伟德赶紧劝慰:“姑姑您别急……您不会的……”钱淑华索性哭起来:“我苦命的莉莉啊……”钱伟德:“姑姑,要不我替您走一趟?”钱伟德正从宋宇生宿舍的楼梯上走下来,突然看见宋宇生和江路走来,手里提着网兜,里面显然盛着熟食。宋宇生对江路说:“咱们有不速之客了,啊。”钱伟德有些不自在,“我刚才给你留了张条儿,贴你门上了。我这正要走呢!”宋宇生:“肯定算好了,找个我不在的时间,往门上贴张纸条,就算首长已经对我们关怀过了,是不是?”钱伟德:“你就冤枉我吧。”宋宇生说:“你们还没见过面吧?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钱伟德主动伸出手,“钱伟德,征征和隽隽的舅舅。”江路笑了,“您好,我是江路。咦,我怎么觉得有点儿面熟啊?”钱伟德狡黠地说:“您见过我?”江路:“想不起来了。”宋宇生:“伟德,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钱伟德看了看江路,那意思是现在说话不方便。她快步上楼,“我先上去了,这儿好像有点穿堂风,挺冷的。”等江路的身影消失在楼上,宋宇生拉了一把钱伟德,把他拉到外面,“你干吗来了?”钱伟德:“她可够懂事的,看见我来了就回避。”宋宇生:“知道你来没什么好事呗。”钱伟德推他,“走吧走吧,咱们还是先上去吧,别让她多心,真以为我来搞什么阴谋呢!”宋宇生:“你这一脸的阴谋,连我这么迟钝的人都看出来了!” 江路在一个炉灶前面忙碌,她弯着腰,使劲拧着煤气罐的开关,拧不动。她四处看看,从铁丝上扯下一块毛巾,包在阀门外面,继续用力。宋宇生的宿舍陈设简单,一边搁着一张单人床,另一边搁着一张上下铺的床。窗前放着一张办公桌,桌上放着宋征姐弟俩的照片。墙上贴了许多放大的摄影作品,其中有各种人脸,各种表情,看起来此地更像一间摄影展示室。钱伟德指指门外,“老太太让我去找她谈话,告诉她,说咱家除了你,没有一个人欢迎她。我想我还是先跟你说说……”宋宇生大怒地站起,“谢谢!太谢谢你了……我告诉你,她现在是这儿的女主人,还得看她欢迎不欢迎你!”钱伟德:“别那么重色轻友好不好?我是把你看成我老哥,才应了老太太,来干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老太太是为你的孩子们着想,身体都快不行了!”宋宇生:“老太太怎么了?”钱伟德:“说她心脏不得劲……我是对你老哥说句男人的话,啊,天下女人多得是,女人怕老嫁不出去,男人像你这岁数正当年呀,你急什么?”江路推开门,站在门口,钱伟德马上不说话了,“宇生,煤气我怎么打不开呀?”宋宇生快步走过去。江路对钱伟德笑笑,“抱歉啊,水一会儿烧开了,就给你们沏茶!”宋宇生一把就把煤气阀门拧开了。江路看看他的脸色,明白他的阴沉跟屋里的客人有关。江路指着几个罐头瓶,“这里面哪个是盐?”宋宇生指着一个瓶子,“这个。那个是火碱,千万别用!”钱伟德也跟出来,“别麻烦了,我已经吃过了,弄点水喝就成。”宋宇生瞪他一眼,“你还想喝水呀?”钱伟德做了个狠狠的眼色。江路看见了俩人的“眼谈”,“进去说话吧,水一会儿就烧开!”钱伟德把宋宇生拉进了屋子。钱伟德小声地说:“能不扩大事态咱就不扩大事态,好不好?老太太的出发点、用心,都是善意的,这点你不能否认吧?”宋宇生心里接受了这句话,叹了口气。钱伟德:“她这么多年帮你带两个孩子,没有功劳,苦劳总是有的吧?你看看那姐弟俩,从各方面来说都是很优秀吧?征征多要强啊,又礼貌,往一群孩子里一站,打眼一看,她就是不一样!你不能说这跟老太太平时的教育没有关系吧?现在这个时代,什么都变得很快,特别是十六七岁、十二三岁的孩子,跟着好人就学好人……”宋宇生指着门外,“你什么意思?!你说她不是好人?!”钱伟德:“小声点儿!老太太看不惯她。”宋宇生:“她看得惯的东西越来越少,连征征她也看不惯了!”钱伟德看看门口,更加压低声音,“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呢?”江路在外面叫:“宇生你来一下!我不知道这黄瓜该切丝儿还是片儿啊?”宋宇生又跑出门去,门在他身后开着,钱伟德能够听得见两个人的话。宋宇生:“凉拌黄瓜拍拍就得了。”钱伟德走出去,“哎,我再告诉你们一声,我不吃。” 江路笑笑,“少吃一点儿吧。”她见宋宇生要走,拉住他,“哎别走啊,黄瓜怎么拍呀?”宋宇生接过刀,“来,我来吧。”他拍一下黄瓜,江路就往后撤一步。江路:“好了好了,我会了!你们进去接着聊吧。”钱伟德对着走进来的宋宇生说:“按说我不该掺和你们的事儿。不过我今天来了,恶人也做了,就好歹劝你两句。你看这位,”他指门外的江路,“连黄瓜都不会拍!以后你能指望她伺候老的,伺候小的?我看他连你都伺候不了!”宋宇生:“我一个人习惯了,不需要女人伺候。”钱伟德:“那你是不是娶个女人进门,就图伺候她呀?”宋宇生:“那人家就不能学了?怎么做饭做菜,可以学,做个可爱的女人呢,就学不了了。”江路推开门,手上端着一盘凉拌黄瓜和一只熟食店买来的烧鸡。盛黄瓜的盘子周围,摆了一圈红色的图案。盛烧鸡的盘子周围,摆了一圈绿色图案。钱伟德:“哟,还挺漂亮的!”江路脸红了,看了宋宇生一眼,“他肯定心里说,哼,菜不会做,花里胡哨的东西倒挺会弄的!我长到这么大,最怕的事情就是做饭。一个人好凑合,一瓶酸奶就是一顿饭。这花边儿能吃的啊,红的是果丹皮剪的,绿的是香菜末儿……你们先吃,我去把另外两个菜端来。”她退到门外,笨手笨脚,全神贯注地切着一块卤豆腐干。宋宇生跟出来,“菜够了,别切了。”江路:“你够了,还有客人呢。那只烧鸡那么小!”钱伟德的声音传出来,“我真不吃啊,来之前随便吃了点儿!”江路:“那多没劲啊!陪着我们吃几口,我们也高兴啊,是不是,宇生?宇生这寒窑好不容易开一次席。”她把切好的豆腐干装在一个盘子里,交给宋宇生,然后两个人一块进到屋里。钱伟德:“不是跟你客气,我真吃不下。”宋宇生:“江路你别劝他了,他是怕吃了你的嘴短。”江路把三双筷子摆在办公桌上,“怎么呢?”钱伟德紧张地说:“你瞎扯什么呀?谁嘴短啊?”宋宇生:“因为今天你是说客。”钱伟德:“谁是说客?”江路打开一瓶啤酒,又拿出两个茶杯。她看看两个人,不知道将发生什么。宋宇生:“哎,你不是要跟江路谈话吗?正好,就在这儿谈吧。”钱伟德恼又不敢发作,“哎你这人,二百五呀?”宋宇生接过酒瓶,“你跟江路谈,我在这儿绝对不碍你们的事。我相信她说什么都不背着我。是不是,江路?所以你呢,伟德,别觉着有什么不方便。老太太让你怎么说,你就怎么说。”江路往茶杯里倒啤酒,“不好说的话,喝一杯啤酒就好说了。来,这杯是你的。”她把第一杯递给钱伟德。钱伟德端起啤酒,喝了一大口。江路看了一眼手表--七点整。江路:“你看我差点忘了,你们先聊着,我有点事儿得出去一趟。”宋宇生:“什么事啊?”江路:“你就别问了,回来告诉你。”宋宇生:“那也得先吃两口东西啊。”江路:“不了,再晚了,就来不及了!”这时候宋征头上裹着围巾,和宋隽走到了门洞。宋征:“别忘了我教给你的话。”宋隽:“你就好意思让我骗姥姥啊?”宋征:“我走了!”宋征摘下头巾,宋隽说:“别说,真有点像那个妖精。”宋征瞪着宋隽,宋隽连忙说:“我多嘴我多嘴!”宋征大步流星地朝院门口方向走去。宋征站在电影院门口,冷风里一副翘首以待的样子,精心做成的大波浪头不断缭绕到她的脸上。门口围着一群一群等退票的人。几个男青年朝着宋征围上来。其中一个高个子、长头发、长相漂亮,但流里流气的男青年走到宋征旁边,打量着她。男青年甲:“还没等到人哪?那张票卖给我得了!我出高价!”宋征理也不理他,从他身边躲开。男青年乙用假嗓子学女孩子的腔调,“讨厌!”所有男青年都笑起来。宋征傲慢地挺直身体,看都不看他们。这时她眼睛突然亮了……宋征朝人群外走去,“姚老师!这儿!”男青年甲用假嗓子喊:“姚老师!”男青年乙:“这么漂亮的妞儿,等了半天是等老师啊!”男青年甲大声地说:“糟践了!糟践了!”姚健惊讶地看着迎面而来的宋征--她的波浪式发型与她稚嫩的脸庞有些格格不入。姚健说:“你今天好像跟往常不大一样。”宋征:“是吗,那我今天是什么样?”说着,他俩已被挤到了检票口。灯已经黑了。英语老师姚健和宋征摸着黑找座位。宋征脚下绊了一下,姚健赶紧拉住她,他拉着宋征侧身走进座位。两个人坐下后,两只拉在一起的手不知道怎么放开了。电影开始放映了,是美国原版影片《音乐之声》。银幕的右侧,还有一个现场翻译,磕磕巴巴地解说着……江路来到电影院门口,这里已是空无一人,大门紧闭,江路拉了拉门,显然门已被反锁。江路使劲地拍着门。少顷,一个检票员走了过来。检票员隔着门缝说:“都几点了?票呢?”江路:“同志,是这么回事儿,我跟您商量商量,您能不能让我进去,我找一下孩子。”检票员:“孩子?我们没放一个孩子进去。”江路:“是这么回事儿,我……我女儿背着我偷偷地把电影票拿走了,她今年上高三……怎么说呢,我担心她约了不该约的人出来,您能不能让我进去看一眼,就看一眼?”检票员不耐烦地说:“要是都像你这样的,里头的人还怎么看电影啊?”江路:“要不,您帮我看一眼……”检票员:“我没这个义务……”江路:“你什么态度呀?”检票员想发作又忍住了,“我什么态度啊?算了,你一女的,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一句话,有票就进,没票走人!”检票员走了,江路被晾在了门前。银幕上,正在唱着那首经典的《雪绒花》。姚健激动地看着,嘴里还在无声地哼唱。宋征看到姚健专注的样子,开心地笑了。吴大妈来到钱淑华家,手里拿着一个大玻璃瓶。吴大妈:“这才得点儿空,赶紧把这红茶菌给你送来。我这胃病吃了还真见好!”钱淑华:“哎呀太谢谢了!快进来!”吴大妈:“不了。还泡着一大盆衣服呢,今儿晚上得把它洗出来。还是您有福啊,女婿给买了洗衣机!征征又那么勤快、懂事儿!”钱淑华:“那丫头,除了不懂事儿,别的都挺好。”吴大妈:“您是怎么教育的?多有礼貌啊!那天我见她在小卖部打电话,说:劳驾您了,请您叫一下某某接电话。瞧这嘴巴,谁听了不喜欢?”钱淑华:“家里就有电话,她干吗花钱打公用电话呀?”吴大妈:“我也琢磨呢。一个电话五分钱呢,这花得不挺冤枉的?”钱淑华满脸疑惑,“她给谁打电话呢?”吴大妈:“那我怎么知道?人家孩子有孩子的事儿呗。噢……好像是一个姓姚的。”钱淑华:“是什么事儿您听见没有?”吴大妈:“这怎么能听呢?不成了偷听了吗?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看电影的事儿,好像是请姓姚的看电影。”钱淑华:“进来进来,陪我坐会儿,我这儿可有好茶啊!征征和隽隽都看电影去了……”吴大妈:“我刚才还看见隽隽呢!”钱淑华:“不会吧?他姐姐带着他下午就走了。”吴大妈:“我见他在小光家呢……那我走了?”钱淑华猜测着,“哎,慢走啊。”她站起身,想了想,快步走到门口,又是一番迟疑,打开门,走出去。钱淑华沿着昏暗的楼梯慢慢下楼,她来到一家大门口,敲了敲门。门内有人应声:“谁呀?等一下!”钱淑华:“小光他奶奶,我们宋隽在你家吗?”门打开了,露出小光奶奶的脸。小光奶奶:“在在在。哎哟,一会儿不见这大外孙,就找来喽!进来吧,几个孩子正看电视呢!”钱淑华进了门,小光奶奶说:“坐会儿吧?”钱淑华:“不了,我叫隽隽回家。”小光奶奶:“隽隽在我们家您就放心吧,我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也磕不着碰不着的,您担心什么呀?”她转脸朝里面喊,“隽隽,你姥姥来啦!”宋隽从屋里出来,脸色非常紧张。钱淑华:“跟奶奶再见。”宋隽尴尬地说:“奶奶再见。”钱淑华:“谢谢您了啊!”小光奶奶边关门边说:“谢什么呀!慢走啊!”楼梯上,钱淑华审问宋隽:“我问你,你姐姐呢?”宋隽:“看电影去了。”钱淑华:“那你怎么没去?”宋隽:“……去了。不好看,就回来了。”钱淑华:“先搀着我上楼去。”宋隽:“哎!”他赶紧巴结地上来搀扶姥姥。钱淑华:“你们俩就合着伙儿撒谎骗我吧。”宋隽急了,撒开手,“没撒谎啊!”钱淑华大声说:“搀好了!姥姥让你们气得腿都软了!”宋隽赶紧又巴结地伸出胳膊,“哎!”到了家钱淑华继续审问宋隽:“你姐跟你一出咱家大门,你们就分手了,姥姥说得对不对?”宋隽:“对。”钱淑华:“她跟姚健看电影去了?”宋隽:“姥姥,我真的不知道……”钱淑华:“我全知道了,你也甭包庇你姐姐了!我再问你,谁给她的电影票?”宋隽:“是……是三号楼的那个……306的那个……”钱淑华:“你说是那个姓江的?!”宋隽:“……啊。”钱淑华沉默了,似乎在认识这急剧发展的严重形势。宋宇生宿舍里,钱伟德正在说:“老太太是我姑姑,女人再老,好像都得有个娘家人,有什么事儿她能靠一靠,也能给她撑撑腰。我也不过是在尽一个晚辈的责任,或者说扮演一个娘家人的角色。所以你要恨我,就恨吧。”宋宇生看了一眼钱伟德,没有吱声。钱伟德说:“哥,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你听了可别生气。”宋宇生:“你说。”钱伟德:“前些日子,我见过江路。你猜我是怎么见着的?”宋宇生:“我怎么知道?”钱伟德:“她跟一个秃顶的华侨上了我的车,好像正在商量结婚登记的事儿。我可真没想到,那秃头又换成你了。”宋宇生火了,“你他妈找揍是不是?”钱伟德站了起来,“你别火啊,这话也就是我跟你说,别人我犯得着吗?哥,该说的我都说了,往后怎么着,你自己掂量,我先走一步了。”钱伟德起身走了。宋宇生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这时候江路匆匆走来,迎面碰到了正在下楼的钱伟德,她问:“怎么走了?不再坐会儿了?”钱伟德:“呵呵,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该说的也都说了。”江路:“宇生答应你了?”钱伟德顾左右而言他,“我想起来了!我知道在哪儿见过你了--民政局门口!你和一个秃顶的华侨上了我的车,你姐姐就坐在我旁边,对不对?” 江路:“那又怎么样?”钱伟德狠下心来,“我听说你是一个人过,自己吃饱了狗都不用喂,是吧?你可以玩双保险,我姑姑这一大家子可玩不起,也陪不起!我哥那人直,还有点缺心眼,可你是个聪明人……”江路:“说完了吗?”钱伟德被噎住了。“走好!”江路说罢扭头上了楼,把钱伟德晾在了一边。江路气冲冲地进了门,她看见宋宇生正坐在桌子跟前发愣。宋宇生:“你到哪儿去了?”江路:“去我老师家了。昨天同学说她病了。”宋宇生:“你是想给我们腾地方,让我们好说话吧?”江路:“是。”宋宇生:“还饿着了吧?”江路:“是。”宋宇生:“我给你下点面条?”江路:“不用。”宋宇生起身出了门,拿出一个铝锅,放在煤气灶上。这时,江路进来了。宋宇生提起暖瓶,把开水倒进锅里,然后打开煤气灶。江路:“我说过了我不想吃。”宋宇生:“人是铁饭是钢。生了一肚子气,就更得吃点热的顺顺气。” 江路:“谁说我生气了?”宋宇生:“五官都变形了,还没生气。”江路:“你是怎么想的?”宋宇生:“想什么呀?”江路:“人家来了,不就是劝你跟我吹的吗?”宋宇生:“他能做得了我的主吗?”江路:“你打算顽抗到底?”宋宇生:“你要是想打退堂鼓你就撤,大不了我后半辈子接着打光棍。”江路:“我要是舍不得呢?”宋宇生笑嘻嘻地说:“那就跟我凑合吧。”江路:“臭德行!你怎么这么大把握啊?你以为我离开你就活不成啊?”钱淑华和宋隽在家僵持了半天,有点饿了,他在厨房啃着半个剩的豆沙炸糕。钱淑华的声音传来,“不准吃凉东西!小心吃坏了肚子!”她打开煤气灶,摆上一个铁锅,“姥姥给你热热再吃!”宋隽继续撕咬着又硬又黏的冷炸糕。钱淑华:“我问你,你姐姐怎么跟她认识的?那姓江的。”宋隽:“我哪儿知道。好像她俩早就认识,还挺好的……今天我爸带我和姐姐去吃汉堡包,我姐还跟她笑呢!”钱淑华:“你爸爸让你俩跟她在一块儿?!” 宋隽:“哎姥姥,我爸是不是快跟她结婚了?他俩可好了!在桌子下面,两个人还手拉手呢!我都看见了!他们肯定要结婚了吧,姥姥?”钱淑华一把夺下只剩了一口的炸糕,“哎哟,你这孩子,让你别吃凉炸糕……怎么这么不听话呢!讨厌!一个个都这么不听话,还跟着我干吗,以后跟你爸走吧,让你那妖精后妈治你去吧!”宋隽从来没见过姥姥跟他这么凶,吓坏了。音乐剧散场了,宋征和姚健一块儿走着,姚健推着一辆自行车。姚健忘情地唱着:“Edelweiss,Edelweiss,Every morning you greet me.Small and white,clean and bright,you look happy to meet me.”(雪绒花,雪绒花,每天清晨迎接我。小而白,纯又美,总很高兴遇见我。)宋征崇拜地看着他。姚健:“谢谢你啊,宋征!”宋征有些矜持,“有什么好谢的?”姚健兴奋地说:“这首歌以前只在收音机里听过,这次在大银幕上看见原版的了,感觉完全不一样!太棒了!”宋征:“第一次看原版片,我的眼睛和耳朵都不够用的。”姚健:“别说是你了,我也一样。对了,我送你回家。”宋征:“不用,那么远!”姚健:“远才要送啊。你一个女孩子,还要倒一趟车,你不是存心让我提心吊胆吗?”宋征满眼梦幻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年轻英俊的老师。姚健:“上来吧。”宋宇生骑着摩托而来,他身后坐着紧紧搂着他的江路。江路大声地说:“行啦,就送到这儿吧!”宋宇生听不清,“啊?”江路更大声:“停车!”宋宇生减速,停下车,但不熄火。江路:“到这儿就行了,别送进大门了!”宋宇生:“干吗?现在你就怕成这样,以后怎么活呀?老太太迟早得接受你,接受之前呢,反正会天翻地覆,你做好思想准备就成了。坐好喽!”钱淑华端着一盆水,放在隽隽脚下。隽隽眼睛还在电视上,手开始懒懒散散地解鞋带。钱淑华蹲下帮他解鞋带,“快点儿,明早上学又该起不来了!”宋隽马上加快速度,把鞋子蹬掉,扒下袜子,脚放进水里,“不热姥姥!”钱淑华打开暖壶,往盆里倒热水。一阵摩托车马达声由远而近。钱淑华警觉地听着。宋隽提起脚丫子,“啊哟!烫死了!”钱淑华赶紧放下暖壶,“哎哟,我看看!”摩托车的声音已经来到了楼下。钱淑华吃力地朝着存车处的方向瞭望。宋宇生和江路走了过来。两个人走到对面楼洞门口,宋宇生拥抱江路。江路:“行了,来人了!”钱淑华看着昏暗路灯下的一对中年恋人。宋宇生说:“楼道黑,当心点儿!”江路:“知道。回去骑车别骑那么快,啊?”宋宇生:“哎。快进去吧。”两个人难舍难分。江路摸了摸他的脸,“冻坏了吧?口罩都忘了戴!”她摘下自己的口罩,“戴我的口罩吧。”宋宇生:“不用,我不冷。”江路把口罩套在他脖子上,“我又没感冒!戴上。走吧,别傻站这儿了。”宋宇生:“我看着你进去。你的灯亮了,我再走。”江路咯咯地笑起来,“怕楼梯上有劫道的?”宋宇生:“那没准儿。”钱淑华还在看着楼下,宋宇生在原地踱步。三楼的灯亮了,宋宇生正要离开,窗子打开了。江路把一包东西扔了下来,“接着!”宋宇生问:“什么?”“牛肉干!团里一个朋友给的!路上嚼嚼,省得你犯困。”钱淑华从阳台上回到客厅,拿起电话,手指打战地飞快拨号,“喂,请你让伟德接一下电话。伟德呀,我求你的事儿,你得赶紧……”钱伟德:“哎,姑姑,我已经去过啦,谈过啦……”钱淑华:“你是怎么谈的?”钱伟德压低声说:“我还没张嘴呢,宇生就表明态度了。”钱淑华:“什么?大声点儿!”钱伟德:“姑姑,我看您就算了吧!”钱淑华:“你就不管了?长辈里头,你就剩我一个姑姑了,你这老姑姑的事还非你管不可!”宋隽看着姥姥,脚丫子在盆里懒洋洋地搅动。钱伟德嗓音压得更低,用手捂住话筒,“好好好!管管管,您的事儿我能不管吗?”钱淑华:“我让你去单独跟她谈,别让宇生知道啊!”钱伟德:“我怎么想也觉得不地道,就想着先跟宇生哥打个招呼,没想到那女的也在那儿!”钱淑华:“嗨,我就是跟你说了呀,要谈你只能找她一个人谈。宇生他当然护着她,向着她,那女人就是一张勾魂牌,宇生的魂在她那儿呢。宇生在里头一搅和,你当然没法谈,这我早就料到啦……”钱伟德:“姑姑,该说的我都说了,话也说得挺重的,这下算是把我宇生哥给彻底得罪了。”钱淑华:“这怎么是得罪呢?你这是为他好,等有一天他明白过来了,他还得请你喝酒吃饭,来不及地谢谢你呢!”钱伟德:“姑姑,我看这事儿就算了吧,想干涉也太迟了,姑姑……哎哟,宾馆有客人要车了,我不能跟您说了。挂了啊?再见!”钱淑华挂了电话,“哼,什么有客人要车?就是不想管我的事儿了!隽隽,水都凉了,还泡呢?”宋隽指着电视,“姥姥帮我换个台,这个不好看!”钱淑华帮外孙换了个频道,“快点儿洗,待会儿帮姥姥办点事儿。”宋隽打了个哈欠,“什么事儿啊?”钱淑华把暖壶提过来,“把脚拿起来!”她往盆里添了点儿热水,又用手试了试温度,“来,姥姥给你洗!哎哟,这大臭脚丫子!姥姥从这双脚丫子比饺子还小的时候,就给你洗啦,这双脚丫子就是在姥姥的手里长大的。瞧瞧现在,多大呀!脚盆都快搁不下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