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宇生:“想?想是想不出来的,我只是发现和记录了它!”江路:“就这么简单?”宋宇生:“对!但关键是你怎么发现、怎么记录?发现,是阅历和感觉的事儿。记录,就要靠技巧和材料。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就是摄影师的全部!”江路看着宋宇生,眼睛里有了别样的内容,那是敬重与崇拜--“你真了不起!”宋宇生:“没那么严重,我这样的,中国多了去了。”江路:“可我只认识你这一个呀!”宋宇生脱口而出,“你真可爱!”江路的脸红了,她不敢正视宋宇生,眼睛闪烁起来。宋宇生直视着江路。江路终于打破僵局,她掏出票,“对了,给我签个名吧?”宋宇生:“俗了啊!我又不是什么名人,一个拍照片的而已。”江路:“我是认真的。”宋宇生接过票,掏出笔,在上面写着什么,然后递给江路。江路接过票一看,是宋宇生的名字和两个六位数的号码。宋宇生:“第一个是我单位的,第二个是我宿舍的。”江路:“你给别人也是这么签吗?”宋宇生:“我像是那种人吗?”江路:“哪种人?”宋宇生:“呵呵,我是不是,你心里清楚……”江路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喊:“江小姐。”江路一扭头,正在三十度鞠躬的David Chen那光亮亮的秃脑壳映入眼帘。宋宇生飞快地打量着这个西装革履的男子,飞快地判断他和江路的关系。江路败兴,努力掩饰住不适,“陈先生,我姐没陪您一块儿来?”David Chen:“你姐姐把票给我了。她说看了影展,我们还可以在公园里走一走、聊一聊。”江路转向宋宇生介绍给David Chen,“这位是摄影师宋宇生先生,这个展览里五分之一的作品都是他拍的。”宋宇生有点儿黯然地说:“你们先看,我到那边招呼一下。”江路叫他:“哎,你别走啊!”宋宇生止住了脚步。江路:“刚才你给我做了点讲解,特让我开窍。David Chen从美国来,不太了解中国,你也给他讲讲。”David Chen掏出自己的名片双手递给宋宇生,“幸会幸会!多指教!”宋宇生稍微鞠了个躬,他看看名片,把它往口袋里一塞。David Chen看着宋宇生,脸上有一种期待,“宋先生有名片吗?”宋宇生:“啊?噢,对不起,我从来不用这个东西……”David Chen:“像宋先生这样的明星、摄影家,应该多印一些名片。”宋宇生笑起来,“我哪是什么明星啊?再说,真要是明星,就更不用名片了。你们先看着,我那边还有几个朋友。”江路心神不宁地跟在David Chen后面。David Chen:“摄影家很有意思,啊?”江路心不在焉地说:“是吗?”David Chen:“在美国,你碰上留大胡子,或者留长头发,穿着脏脏的衣服的,一问他,不是摄影家就是画家。”江路笑了,“这又不是美国。”David Chen:“这一点很美国。”这时候,钱淑华和赵女士款款走来。钱淑华说:“照片能照这么大?我还头一次看见这么大的人脸!” 赵女士说:“这张是老宋照的!”突然她更加欣喜地:“您看,这张也是!”钱淑华得意地说:“那么多大奖能是白拿的吗?也难怪宇生存不住钱。你说,放这么大的照片得花多少钱啊?”赵女士:“老宋不是为了事业嘛!”钱淑华:“你能理解就好!”赵女士露出羞赧的表情。钱淑华很不见外地说:“不过将来啊,你也得管着他点儿,宇生啊就是太随性,都这么大的人了,说话做事还像个孩子……”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不远处一晃。钱淑华定睛一看,发现穿着牛仔裤的是江路。再一看,她身边紧跟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秃顶男人。钱淑华故意放大了嗓门:“好久不出门了,一出门,满世界都是这种包屁股的破裤子。真纳闷,怎么好好的人不来看影展,来的都是穿破裤子的!”钱淑华的声音不大,但还是清清楚楚地传送到江路的耳朵里去了,她一回头,发现竟是宋宇生的岳母钱淑华。钱淑华扭过头来对赵女士说:“走,咱们到那边去看看。”赵女士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江路对David Chen说:“你先等我一下,我去跟我的摄影家朋友打个招呼。”她走到一个拐弯处,左右寻觅了一下,发现左边的树下有一群人在谈话,便走了过去。正和大胡子激烈地争辩着什么的宋宇生见了江路,走了过来。宋宇生:“他是来带你出国的?”江路:“我留下干吗?穿条牛仔裤都招人不待见。”宋宇生:“牛仔裤就这么重要?非穿不可吗?”江路:“连穿牛仔裤的自由都没有,别的还敢想吗?”宋宇生一笑,“你不是穿着了吗?”江路:“下了半天狠心呢。”宋宇生:“至于不至于?”江路:“不至于?你妈准不让穿牛仔裤的女人进你们家门。”宋宇生:“我妈去世了。”江路:“我说的是你前丈母娘。”David Chen远远地看着江路和宋宇生在说着什么,表情有些醋意,但他尽力克制着。宋宇生挠挠头说:“呵呵,我是这么想的,穿什么裤子没关系,赌着气穿就没意思了,对不对?出国是好事,可拿出国当跟谁赌气,多糟践这么好的事儿啊,你说是不是?”江路:“……”宋宇生郑重地问:“你真的要走?”江路幽幽地望着宋宇生,似乎在等着他说点什么。宋宇生:“那人还不错……就是头发少了点儿。呵呵,可以忽略不计。”江路:“你就想跟我说这个?”宋宇生:“出国挺好的……”江路:“……”宋宇生:“我也想出国,可惜没这个机会……”江路的眼圈红了。宋宇生:“真遗憾,刚认识你就要走了……”江路:“不走,留下来干什么?”这时候钱淑华的声音传了过来:“找你半天了!宇生,你看谁来了!”钱淑华把有些拘谨的赵女士推到了宋宇生面前。赵女士:“你好,老宋!”宋宇生:“你好,老赵。”江路:“你们聊,我失陪了。”钱淑华:“别走别走,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啊是我们宇生的女朋友,宣武区教育局的赵科长。宇生,你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宋宇生硬着头皮说:“哦……这位是风雷杂技团的化妆师江路。”钱淑华张扬地说:“是小江啊?别说,你一穿上这裤子,打远一看,背影跟十七八的小青年似的!这种裤子也叫裤子?特别不舒服吧?不舒服还不说,好人穿了它都像二流子……”宋宇生忙打圆场:“妈,这叫牛仔裤,是美国劳动人民穿的!”钱淑华鄙夷地说:“屁股绷那么紧,不劳动都够戗,一劳动还不绽线了?”江路忍着。赵女士看了看江路,又看了看宋宇生。宋宇生尴尬地说:“妈,您可真会说笑话!”钱淑华一本正经地说:“我可没说笑话!”江路忍无可忍地对宋宇生说:“再见!”钱淑华:“那就赶紧去忙吧,不是有个港澳同胞在等着你吗?”江路看了一眼钱淑华,眼里既有愤怒也有眼泪,转身走开了。宋宇生要追过去,却被钱淑华喊住:“宇生,来!给我和小赵拍张合影,就在你的这个照片前头。”宋宇生无可奈何地止住脚步,掏出了相机……取景框里,出现了钱淑华与赵女士表情各异的笑脸。David Chen见江路走来,迎上去,递给她一串糖葫芦。江路热情地一笑,“要不要去划船?天气预报说明天有大风,然后就会降温。今天是秋天最后一个好天气了。走,我带你划船去!”说完拉起他的手就走。David Chen对她态度的突然加温意外极了。宋宇生有点恼怒,“妈,您刚才那是干吗呀?”钱淑华生气地道:“一个公园里,她就招呼了俩男人!推土机两头忙哪?”宋宇生:“我们怎么也没怎么……”钱淑华有点看不起地说:“人家能跟你怎么?你能让她出国?穷得买个什么镜头还得从孩子的生活费里扣,下月说不定连买胶卷都没钱了……” 宋宇生转身准备走,“我不和您说。”钱淑华:“你当然不和我说。我是谁啊?我莉莉一走,我在你这儿谁也不是。”宋宇生:“您净说什么呢……我还忙着呢,妈。”钱淑华:“你表面上叫我一声妈,其实心里就多余我。嫌我挡在你跟俩孩子之间,嫌我阻止你跟那妖精来往,你嫌我给你介绍的对象都太本分了,对吗?我告诉你,就是你自个儿的亲妈,看见你给孩子找个那样的继母,也该跟你翻脸吧?要是你亲妈,更得给你找个贤惠、可靠、老来能伺候你的女人……”宋宇生:“您说什么呀?要说回家说好不好?我这儿正办着展览呢!”钱淑华:“办个展览就这么了不得?我莉莉活着,这会儿就是副教授了,她不还得听我的话!”赵女士:“阿姨,您消消气,咱接着看吧!”赵女士拉着钱淑华往一边走,一面转过头跟宋宇生摆手势,让他赶紧走开,意思是别和老太太一般见识。David Chen和江路并排坐在小船上。江路左一桨右一桨地划着,船走得很稳。David Chen在啃最后一个山楂,“旧金山没有这种糖葫芦,如果引进这个技术,可以开连锁店,有可能赚钱。江小姐,我来划吧?”江路还在生气,使劲划着桨,“不用。”David Chen:“开了连锁店,你当老板娘。”江路有点惊讶,“什么老板娘?”David Chen:“引进这个呀。”他举了举手里的糖葫芦,“先在唐人街开一家店试试。”江路:“让我当糖葫芦老板娘啊?”David Chen兴奋地说:“成功了就开连锁店,连锁店贷款比较容易。我到中国来也是想看一看,有什么赚钱的生意做。这个糖葫芦,成本很小,我父母开的洗衣店,可以改造一间。”江路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看着越来越远的岸。一辆130卡车满载着撤展的巨幅照片开了过去。宋宇生朝车上的人招了招手,然后走到岸边--湖面上空荡荡的。宋宇生沿着湖边走着,他停了下来,弯腰捡起了一块石头,然后奋力朝湖面抛去。宋宇生的宿舍里,他待在暗房中,涟漪中,一张十寸大小的黑白照片的影像逐渐清晰起来--这是下午江路迎着宋宇生镜头走来的瞬间。宋宇生把照片挂在了铁丝上。第二张照片是尺寸要小得多的钱淑华和赵女士的合影,宋宇生用夹子把那张照片扣了过去。宋宇生抽着烟,对着江路的照片发愣。少顷,他掐灭了烟头。皓月当空。小卖部大爷的声音响了起来:“306,江路!接电话!”江路正靠在床头,她目光空洞,机械地织着头套。钱淑华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外面的喊声,警觉地直起身来,然后起身,朝阳台轻轻地走去。透过阳台的窗户,可以看到江路正在朝小卖部走去。钱淑华紧紧地盯着江路紧裹着屁股的牛仔裤。 江路拿起了电话,她先捂住话筒和大爷说了声谢谢,然后对着话筒说:“喂--”宋宇生在电话那端说:“江路吗?我是……”江路有点闷闷地说:“听出来了。”宋宇生支支吾吾,“江路……我……”江路:“这么晚了,有事吗?”宋宇生:“……”江路:“你要是不说,我就挂了。”钱淑华在自己窗口看着江路,由于听不到任何动静,她很是焦灼。宋宇生:“本来……我想说‘对不起’,可这三个字我实在说不出口……”江路:“你不已经说出来了?”宋宇生:“我想……其实我想……你不是问我,你留下来干什么吗?”江路很坚决地说:“太晚了。”宋宇生沉默了。这时候钱淑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急忙走到茶几前,拿出了一个记事本,她迅速地翻开,找到了宋宇生的号码。钱淑华拿起电话,拨打起来。少顷,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占线音。钱淑华脸色一变赶紧挂上电话,再次走到阳台前,侧着身子朝下望去--江路仍然站在楼下对着电话说:“真的,太晚了。”宋宇生:“要不你先休息,睡个好觉,明天再联系?”江路轻轻地挂上了电话。钱淑华连忙返身走到电话前,拨起了刚才的号码。 宋宇生离开了电话,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宋宇生急忙返身抓起了电话,欣喜地说:“喂?”钱淑华听到宋宇生的声音,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但是没有说话。宋宇生有点着急:“说话呀,江路!”钱淑华慢慢地挂上了电话。听筒里传来挂断后的“嘟嘟嘟”声,宋宇生有些疑惑地挂上了电话。钱淑华闷闷不乐地拨打另一个电话号码,少顷,通了,她对着电话说:“喂?麻烦您给我找一下你们的副队长钱伟德……我是她姑姑。”这时,宋征睡眼蒙眬地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宋征:“姥姥,都几点了,您还不睡啊?”钱淑华:“你赶紧睡,我还有点事儿。”宋征打了个哈欠,进了自己的卧室。钱伟德的声音传了过来:“姑姑,这么晚了您还没睡啊?”钱淑华压低嗓门:“你告诉我,杂技团在什么地方?我要详细地址!”钱淑华径直走入杂技团的大门。看门人问:“哎哎哎,找谁啊?”钱淑华说:“江路。她在哪儿?”看门人说:“剧场。”钱淑华从一扇侧门进来,在第五排找了居中的座位坐下来。 舞台上在排练着什么。第一排坐了几位像是领导或编导之类的男女,其他座位上也散坐着一些演员或工作人员。一个中年男子从第一排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穿戴郑重的钱淑华,跟旁边的舞台监督交头接耳了几句。舞台监督站起来,朝钱淑华走来,“您找谁?”钱淑华:“找您行吗?您是哪个部门的?”舞台监督问:“您有事儿吗?”钱淑华:“您看我像没事儿瞎逛的人吗?来,您坐这儿。”她反客为主的态度及女干部的装束让舞台监督反应不过来,竟然坐下了。舞台监督说:“有什么事儿,您说吧。”钱淑华不容置疑地说:“来,你过来,我们到那边去谈,别影响这边的工作。”钱淑华看看他练功穿的运动装,“我看你们这儿也不是都穿牛仔裤嘛。”穿着宽大裙裤和紧腰上衣的江路手里拿着几张纸,上面似乎画的是发型设计图。她从过道上匆匆走过去,走到第一排,坐到一个编导旁边,给他看她的图。钱淑华眼睛盯着江路。钱淑华:“我来呀,是想跟咱组织上了解个情况。也不算是什么正式调查,就是一般的……掌握个情况吧。”第一排的江路不知为什么仰脸大笑起来,一头长波浪抖动着。钱淑华白了她后脑勺一眼。舞台监督问:“您有没有介绍信?”钱淑华:“我问你,那位女同志是干什么的?”舞台监督说:“她是我们这儿的化妆师。”钱淑华:“她在团里表现怎么样?”舞台监督意识到了什么,“老大娘,您要是……”钱淑华激动地站起身大声说:“叫我老同志!”第一排的不少人被惊动了,转过头。江路也转过头,看见站在侧门边的钱淑华,十分意外。后台,江路沿着走廊走来,舞台监督和她擦肩而过。舞台监督小声地和她说:“江路,你都得罪谁了?刚才有个老太太要找领导,她想调查你的作风问题!”江路愕然。非常小的一间暗室,是由楼梯间改造的。上楼下楼的脚步声中,红色的灯泡有一点颤抖。宋宇生正将一张放大的底片放在显影液里。有人敲门。宋宇生像什么也听不见一样,照样干他自己的。敲门人:“老宋,知道你在里头,啊?电话!”宋宇 姚健:“你觉得怎么样?”宋征沉默不语。姚健严厉地说:“那我就直说了--一塌糊涂!”宋征垂下了眼帘。姚健:“这几天你是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啊?要是这么辅导下去,你爸爸给你花的钱可就全打水漂了!要不你回家好好想想,这个辅导课还要不要再上?”宋征抬起头,“我会让你满意的。”姚健:“不是让我满意。明年夏天你就高考了,英语多十分,别的科目你就能轻松一点。好吧,今天就到这儿吧,你和你弟弟赶紧回家吧。”宋征:“姚老师,再见!”宋隽怯怯地说:“再见,姚老师。”姚健站在门口对着姐弟俩说:“再见。对了宋征,下次不要再迟到了。”宋征点了点头,然后拉着宋隽走开了。宋隽:“姐,他是咱妈的学生,他凭什么对你这么凶啊?”宋征:“不怪他,是我的问题,已经连续迟到三次了。”宋隽:“那有什么办法?下了课到他这儿来,得倒两次车,谁让他搬家搬得这么远?要不,让咱爸给你换个老师,找个离学校近一点的。”宋征:“我才不换呢,姚老师挺好的。”宋隽:“那你怎么办?”宋征:“你说,我要是有一辆自行车,是不是就不会迟到了?”宋隽:“那倒是。可自行车也不是想买就买的,到哪儿去弄车票啊?”生还是不理会,动作速度和节奏都没变。敲门人:“是个女的!姓江!”宋宇生下意识地拉开门,太阳光一下子涌进暗室。宋宇生回头看了一眼,骂了一声:“妈的,全完了!”江路在电话里声音很急,“我得马上见你一下。”宋宇生有点惊讶,“怎么了?”江路:“没怎么,就是快疯了。”宋宇生:“要不咱们晚上见?”江路:“中午你能出来一下吗?”宋宇生:“我手上正赶着活儿呢,你一个电话进来,好几张照片都给毁了,都是首长接见的重要照片,又不能请首长回来再给补照。要不这样,我把门关上,咱就在电话里说。”这时候几个小演员一拥而入,闹喳喳的。江路赶紧结束通话,“中午我上你那儿去。你们食堂有卖炒豆芽的吗?请我吃一份炒豆芽就行。”宋宇生:“不行,我中午还得赶拍几张片子,也是派下来的紧急任务。”江路:“你就是不想见我是不是?”宋宇生:“不敢不敢。特想喝你的咖啡,就是不知道你赏不赏我这口福。”江路:“人家都急成这样了,你还在那儿贫!”宋宇生:“怎么了,那个爱国华侨欺负你了?”他的玩笑口气让江路更加委屈。江路:“你别跟我开玩笑!”宋宇生:“你说,到底为什么呀?”江路带着哭音说:“你们家老太太欺人太甚啦!”江路狠狠地挂断了电话。宋宇生茫然不解地挂了电话。姚健家里,宋征在背一段课文,宋隽坐在一边听着。姚健是一个二十五岁的英文老师,戴一副眼镜,书卷气浓厚,他坐在一边,似乎并没有听宋征的背诵。宋征背诵完毕,停下来,怯生生地看着老师。 宋征:“我有办法!”钱家客厅里,钱淑华正在打电话,她的表情看上去很有些愧疚的意思。钱淑华:“赵大姐,你能理解就好,要不我都没脸再见你了……是是是……我们家宇生跟小赵确实没这个缘分了,太可惜了……是,感情的事不能勉强……”这时,门打开了,宋征和宋隽走了进来。宋隽:“姥姥,饿死我了!”钱淑华:“赵大姐,孩子放学了,我得给他们弄吃的了……好,有空我一定上门看你,再见。”钱淑华挂了电话,已经过了六点。钱淑华:“你看,姥姥光顾着说话了。征征,你到楼下食堂买一斤包子。”宋征:“一斤?还不够宋隽一个人吃的呢。”宋隽白了姐姐一眼:“谁说的?”钱淑华:“那就买两斤!”宋宇生骑着摩托车来到家属院旁边的副食商场,他刚把车停好,迎面走来小光奶奶。小光奶奶:“宇生回来啦?”宋宇生撩开头盔风挡:“是……买东西?”小光奶奶:“换点酱油。”宋宇生掏出五分钱交给了存车大妈。小光奶奶:“开到院儿里多好啊,放在这儿不是白交钱吗?”宋宇生笑了笑,没有搭茬儿,他扭头去解后座上捆着的一个镜框,那镜框用报纸包裹得严严实实。江路正在家里,突然敲门声响了起来。江路问:“谁呀?”门外没人应答。少顷,敲门声再度响起。江路放下手里的发套,有点恼火地说:“谁呀?”敲门声还在有节奏地响着,江路起身打开了门--一个十寸镜框映入眼帘,里面是画展上江路的照片。江路脸上露出意外和惊喜的表情。镜框后,露出了宋宇生的笑脸。江路板着脸,“你特别会哄女人开心是吧?”宋宇生厚着脸皮说:“能不能请我进屋喝杯咖啡?”江路转身让宋宇生走了进来。咖啡壶上的玻璃泡里沸腾着褐色的水泡。宋宇生抱着镜框,坐在唯一的小沙发上,显得很是拘谨。江路拿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是刚刚洗过的两个咖啡杯,两把小不锈钢勺子。江路看见了宋宇生怀中的镜框,有点酸酸地说:“还抱着干吗?”宋宇生话中有话地说:“我乐意。”江路脸一红,“讨厌!”江路一把夺过宋宇生手中的镜框,她欣赏着自己,然后在墙上寻找着最合适的位置。江路:“去,帮我把糖罐拿来。”宋宇生起身朝门口走去。江路:“换鞋!”宋宇生已经走到外面,又退回来,脱下拖鞋,换上自己的皮鞋。江路摘下一个工艺壁挂,然后把照片挂到了上面。宋宇生拿着一个玻璃罐问:“是不是这个?”江路回头看了一下说:“那是隔壁小朱的,而且是盐。你怎么穿着皮鞋就进来了?”宋宇生:“我都被你弄晕了。”他又折回去。江路朝他背影喊:“糖罐跟茶杯颜色一样的!”宋宇生喊道:“好嘞。”他再次回来换了鞋,进屋,将糖罐放在茶几上。宋宇生:“嗬,有模有样的啊。”江路:“我也就会煮煮咖啡。要我做饭,我宁可饿死也不吃。”宋宇生:“我吃啊。”江路抬起眼睛看着他,看着看着,一阵伤感上来。宋宇生一笑,“可惜吃不着了……什么时候走?”江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宋宇生:“什么意思?”江路:“有人到我们单位去撵我了!”宋宇生:“谁啊?”江路:“还能有谁?”楼下宋征端着装着包子的钢精锅走了过来,楼下的阳台上,小光奶奶正在收晾晒的衣服,“征征买这么多包子哪?爸爸回来啦?”宋征不相信地说:“我爸礼拜天才来呢。”小光奶奶:“这事你还瞒我,我在大门口见到他啦。”宋征喜出望外地说:“真的?”她加快脚步进了楼洞边走边喊,“爸--爸--”戴着围裙的钱淑华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打开门。门外是气喘吁吁的宋征。宋征没理姥姥直接冲里面喊:“爸--”钱淑华:“怎么冲着我喊爸?”宋征端着锅进门:“哎,我爸不是来了吗?”宋隽从卧室冲出来,“爸爸来了?”钱淑华:“他来干吗?饭票吃完了没钱买,来这儿蹭饭呀?”宋征:“小光奶奶说看见他了。”钱淑华马上警觉,“什么时候看见的?”宋征不吱声,其实是多了一个心眼,她把包子往一个盘子里放。钱淑华:“问你呢,小光奶奶什么时候看见你爸的?”宋征:“她肯定是老眼昏花,看错了呗。”她转头朝着外面喊:“宋隽,别光等着吃现成的,来捣蒜!”钱淑华匆匆解下围裙,“你跟弟弟先吃,姥姥马上就回来。”宋征冲着姥姥的背影:“包子该凉啦!”楼下,钱淑华看着一辆辆车子。宋征追出来,手里拿着一件毛外套。宋征:“姥姥您怎么也不穿外衣啊?您找什么呢?”钱淑华:“小光奶奶说,她看见你爸了。他的摩托车怎么没在啊?”宋征一把拉住姥姥,不由分说往回拽:“那就是没回来呗。姥姥快进屋去,多冷啊!”钱淑华疑惑地自语:“奇了怪了……”宋征:“快点儿,粥都给您盛上了!”宋征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宋隽,今天你洗碗啊。”宋隽大声抗议:“我昨天洗的!”宋征站起身拿衣架上的外衣,“你洗的那叫什么呀?盘子下面还有韭菜叶子!整个儿一个长工糊弄地主!昨天晚上我给你返工洗碗,洗了半小时!”钱淑华:“征征,你又要去哪儿啊?”宋征:“上同学家听英文广播去。”钱淑华:“上谁家去?”宋征:“不远!”钱淑华:“早点儿回来啊!”宋征站在小型商场门口,那里有几大排自行车,还有几辆摩托车。她想接近摩托车辨认它们,但光线太暗,她只得再靠近些。 一个戴红袖标的中年妇女两手抄在袖筒里,看见宋征,快步朝她走来,“嗨,踅摸什么呢?”宋征不理她,企图凑得更近一点。看车女人一把扯住她,“想偷车呀?”宋征甩胳膊,但甩不开她,“拉什么呀拉?!”看车女人说:“拉?我还抽呢!你敢碰那车一下,看我不抽你!”宋征使足全身力气,想把她甩开。但看车的女人个大块头,宋征越挣扎越被她死死揪住。宋征:“那是我爸的车,我不能看啊?!”看车女人说:“你爸的车?你爸的车长什么样?”宋征:“你看清楚了--川崎125,北京01-5632,行了吗?”看车女人松开了手,过去看车牌,“哟,还真是你爸的车。”钱淑华在小光奶奶家门口问道:“您没看错?”小光奶奶说:“错不了!隽隽爸爸多好认哪!他还跟我说了几句话呢!”江路家里,江路正和宋宇生聊天:“我和你怎么还没怎么呢,她就跑到我们单位告状去了,谁还敢跟你怎么着?”宋宇生:“就算怎么着了,她又能怎么样?”江路:“算了吧,我可惹不起。”宋宇生闷闷地抽烟。江路咳嗽起来。宋宇生看了看她,把烟掐了。宋宇生摇头苦笑:“我老婆出了车祸,你说,我不也跟死了一回似的?我不也到现在缓不过来吗?就算我不该把摩托车借给我的同事,让他去北大帮我接她,可那同事平常骑车骑得挺好的,当时领导又是临时抓我差,让我去拍一组照片。谁也没想到会出那样的事儿……我也弄不清,她老人家是特恨我还是特爱我,到处给我找对象,自个儿还得倒贴钱,请人吃饭看电影。我知道,她不是在给我找老婆,而是要给孩子找个继母。可她也不想想,将来我跟孩子的继母不好,不是相亲相爱的,孩子们有什么好日子过呀?”江路:“也就是说,即便相亲相爱,也是为了孩子有好日子过?”宋宇生忽然看她一眼,“那是。你怎么把继母和爱人弄得那么对立?”江路:“不是我要对立,是这个社会把它弄得这么对立!你岳母就这么对立。她上我们单位去闹是为什么?不就是想让所有人都跟我对立吗?”宋宇生:“她是太过分了,我得找她说说去。”江路:“别去了,反正我在这儿也待不长了。”宋宇生:“真要走了?”江路:“你说,不走怎么办?”宋宇生看着她。钱家客厅,钱淑华对着电话说:“……居委会找居民了解个情况,不也挺正常吗……要不你就说借东西。只要她能让你进去,看一眼就行……我们大家推选你,就是要你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起作用啊……要不这么着,你假装去找她隔壁那个女的,叫什么来着……对,小朱。你就假装走错门儿了,把她那间屋的门给推开,看看我女婿在不在里头……”躺在被窝里看书的宋征注意听着隔壁的声音。她悄悄起身,轻手轻脚地穿衣服。宋隽睡得迷迷糊糊的,“姐你干吗?”宋征:“嘘……”宋宇生走到门口转过身,江路拿起床上的头盔,默默地递给了他。宋宇生:“我要是留你呢?”江路:“别留我……以后你会后悔。”宋宇生:“是你后悔,还是我后悔?”江路:“都会的。”门被敲响了。江路:“谁呀?”没人应声,宋宇生和江路相互看了一眼。敲门声继续。江路走出屋门,走过小小的拥挤不堪的门厅,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宋征,宋征有点紧张,“谢谢……请问我爸在您家吗?”江路意外得没了反应。宋宇生走出来。宋征:“爸,你还不赶紧走?一会儿居委会的吴大妈要来。”宋宇生愣了一会儿,悟到缘由,压抑着愤怒,“爱谁来谁来!”宋征眼泪突然上来了,大声地说:“快走啊!” 江路赶紧把头盔递给他,推着他出门。宋宇生和宋征摸着黑下楼。身后,一道亮光照射过来--江路拿着那个袖珍手电筒追了过来。宋宇生:“你回去吧。”江路:“太黑了,我把你们送到门口。”宋征看了一眼江路。江路:“宇生,你的围巾呢?”宋宇生:“哟,忘了!算了,下次来拿吧。”江路:“不行,骑摩托风多大呀。征征,要不你去帮你爸拿一下,喏,这是钥匙,这是小手电。”宋征不说话地服从了,她打着手电筒回到楼上。这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江路:“以后别来了。”宋宇生:“你走了,我就不来了。”江路突然地往宋宇生怀里一扎,宋宇生紧紧抱住了她。宋征进了江路的小屋,使劲打量着,它的布置让她觉得又新鲜又怪异。她看了一下铺得整洁漂亮的床。她看到小茶几上精致的咖啡壶和两杯几乎没喝过的咖啡。突然,她发现了一个大包袱,扒开一个口子,看见里面全是假发套,吓得一缩手。她拿起宋宇生的围巾飞快地出门了。宋征打着手电筒朝楼梯走来,忽然光亮中出现了紧紧搂抱在一起的宋宇生和江路,宋宇生正在捕捉江路的嘴唇!宋征连忙关掉了手电筒。江路尴尬地从宋宇生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宋征毫无表情地把钥匙和手电筒递给江路。江路接过,尴尬地跑上楼去。黑暗中,江路撞倒了一辆自行车,随之而来--一排自行车倒了下来。江路跌跌撞撞地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少顷,外面传来一个年轻邻居熟悉的声音:“谁啊?谁那么缺德啊?”江路靠在门上,呼吸急促……宋宇生怒气冲冲地朝自家楼洞走去。宋征跟在后面,“爸,爸……”宋宇生没有理会继续朝前走。宋征紧紧跟随,“爸!你回去吧。”宋宇生:“我先去跟你姥姥说几句话。”宋征小跑着赶上去,拽住父亲的胳膊,“姥姥在气头上,你也在气头上,那还不又得打架呀?”宋宇生:“你姥姥这叫干什么你知道吗?这叫搞迫害!跑人家单位去告状不算,还让居委会也掺和进来!人家一女的,孤家寡人的,还让人活不活了?”宋征:“爸,你要跟姥姥吵也不能现在吵啊……”宋宇生不理女儿了,只管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