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宝世家之敦煌千佛洞-9

二憨愣头愣脑的问道:“夫人,我记得咱们不是也有两支短枪的吗……”  祖奶奶苦笑一声:“我哪会用那东西?在我手里连根烧火棍都不如……早就不知丢在哪里去了。”  正说着,突听路边砰砰两声枪响,祖爷爷急忙打断大家的议计:“当心,那疯丫头又回来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路边突然撞出十几匹马,马上竟然都是满脸狠厉神色的汉了,团团的将车子围在当中。  是马贼!大家的心一下子提了出来。  知道这条路上不是太安静,可谁也没想到,马贼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下当路拦截,这多少有点出乎大家的意料。就在大家的怔懵中,一个大汉纵马上前,问身边的一个汉子:“是他们吗?”  “没错,就是他们。”那汉子一指二憨:“就是他,杜二哥就是死在他手上的……”  二憨这时候也看清楚了那汉子,脱口大叫一声:“是你……老爷,上次在客栈中劫走公子爷的,就是他们这伙人……”  明白了,来的不是马贼,而是比马贼更凶狠的蝎子贼。  马贼与蝎子贼是有区别的,马贼俨然以“江湖豪杰”而自居,虽然杀人放火不眨眼,但做事还是有点章法的,而蝎子贼则不然,蝎子贼没任何规矩可讲,奸淫杀掠,什么事最阴毒就挑着来干。上一次在客栈中劫掠我爷爷的就是他们,因为那七匹狼我爷爷才侥幸脱险,却想不到,他们居然还敢公然来寻仇。  这伙人中为首的,就是西凉州让人闻名变色的蝎子贼杜老大,此人心性歹毒,西凉道上恶名昭彰。只见他纵马上前两步,斜睨着祖爷爷,冷声道:“这是哪来的客人啊,怎么就这么不懂规矩呢?来到我们西凉道上,竟然连伤害我杜老大的儿子,当真是让我杜老大开了眼啊。”  祖爷爷目瞪口呆的望着他:“请问贵公子是……”  “哼哼,贵公子,说话也忒你妈的酸……”杜老大退后一步,一挥手:“孩儿们,给这位爷提个醒……”  几个马贼策马上前,扑通,扑通,扔下三具狼尸,袒呈在祖爷爷面前,二憨一见,忍不住目眦欲裂,脱口惊呼一声:“原来是你们……”  “没错,是我们!”杜老大狞厉的道:“我以为你们有什么天大的本事,原来不过是恃仗着养了几只狼,如今这五匹狼都已经死在了我的枪下,现在吗,轮到你们了……”  口中说着,杜老大手慢慢抬起,十几个蝎子贼同时举起手中的枪,对准了祖爷爷几人,杜老大还不疾不徐的吩咐道:“听好了孩儿们,我要这几个男人一个也不要死,都让他们好端端的活着,要让他们亲眼看到他们的女人被我们……是谁?”话未说完,他猛然扭头,断喝一声。  一骑迅捷如闪电,转瞬间已经从蝎子贼之中掠过,砰砰砰几声枪响过,四个蝎子贼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殷红的鲜血从他们的脖颈上喷出,他们的手脚激烈抽搐扭动着,突然之间猛挺了一下,就此一命呜呼了……  “到底是他妈的谁……”杜老大一声惊怒未止,那匹青海骢再一次的如飞掠过,枪声远去,又有三个蝎子贼栽下马来。  骆大小姐借马势之快,连番对蝎子贼发起攻击,这边二憨却悲愤欲绝。他万万没有想到,其中五匹通人性的狼,竟然就这样被这些蝎子贼打死了,虽然没有见到白母狼和那匹曾被我爷爷骑过的花皮纹公狼,但遭遇到这伙蝎子贼,那两匹狼,多半也是凶多吉少……望着地面上的狼尸,他的泪水无声淌下。  当杜老大惊慌失措的时候,二憨突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这嚎声突如其来,把杜老大吓了一跳,猛一扭头,正见二憨用尽全身力气,向他掷出一根铁棍,杜老大躲闪不及,大叫一声,正中额头。  那一棍去势好狠,杜老大额头上血光迸现,仰面栽下了马背,还没等他的身体落地,只听二憨持续发出嚎叫,已经猛扑过去,一拳击在他的脑袋上。杜老大脑袋一歪,未待有所反应,二憨又是几记重拳击下,其余的蝎子贼忙不迭的把枪口指向二憨,不提防骆大小姐又如飞而至,啪啪啪几声枪响,再一次将几个蝎子贼击毙。  二憨嚎叫着,突然抓住杜老大的脑袋用力一扭,只听咔嗒一声,竟然把凶名昭彰的杜老大颈子扭断,然后二憨站起来,手中端着杜老大的短枪,砰砰砰,和骆大小姐两面夹击,打得蝎子贼们跳下锅的饺子一样,噼哩啪啦的跌落下马。  祖爷爷也飞抢了下去,想捡起一支枪,却不曾想骆大小姐突然掉转枪口,砰的一声,将祖爷爷面前的长枪击飞,祖爷爷呆了一呆,抬起头来,正见骆大小姐一张不屑的脸:“姓夏的,我欠你一条命,现在用你全家人的性命还你,徜你再敢对我起非非之念,别怪我手下无情!”  言毕,骆大小姐翻身下马,走到三匹狼的尸首前,扑通一声跪倒,大声说道:“狼啊狼,虽然你是野兽,可是你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有情义,我骆冰花蒙你的恩德所救,却不能让那些心性歹毒的恶人伤害你,是我骆冰花无能,待我替你筑一座义狼坟,也好让世人知道这世界上还曾有你们这样君子狼……”说到君子狼三个字,她不屑的回头看了祖爷爷一眼,然后双手用力,挖开地面。二憨一边淌着眼泪,一边比骆大小姐更加用力的用手挖土,王福成和祖奶奶也都过来了,让我爷爷也跟着用手挖,没多久就挖了一个大坑,把三只狼的尸首摆放进去,然后再埋好土。  祖爷爷这工夫也顾不上跟骆大小姐呕气,急忙拿刀从车上削下一块木板,取出随身携带的笔墨,工工整整的写上“义狼冢”三个字,插在土包上,然后大家按照古老的礼节开始跪拜。而后骆大小姐突然纵身一个漂亮的后纵,大家急忙一扭头,她已经跳到马背上,一言不发的扬长而去。  祖奶奶拉着儿子站起来,一声不吭的看着骆大小姐远去的方向,呆怔了好半晌,才转身回到车上,大家继续前行。临走前二憨留了一个心眼,把那伙蝎子贼丢下的马匹都带上了,这些马,算得上很大一笔财产了。  虽然蝎子贼的麻烦是解除了,但是七匹狼的死,却让大家心里沉重非常,再加上骆大小姐刚才枪杀蝎子贼的挠勇狠辣,更让大家回想起来头皮都隐隐约约的发麻。  这骆大小姐如此厉害,如果她还是不肯放过祖爷爷的话,估计以后的事情发展,就少不了麻烦了。  就这样大家一声不吭的赶着路,看看到将近天晚,遥遥望见一家客栈的时候,祖奶奶突然撩开了车帘,看着祖爷爷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又把车帘放下了。  从这一天起,祖奶奶就再也没有和祖爷爷说过一句话,直到三天后,他们一行到了兰州城。  祖爷爷一行浩浩荡荡的进入了兰州地面,那十几匹马就立即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二憨,”上行人对他们指指点点,王福成担心过于招摇,引来麻烦,就吩咐道:“你先去找一下马市,把这些马卖掉,然后再到客栈里来找我们……”  祖奶奶急忙撩开车帘阻止:“他王大哥,咱们不能这样,先不要说这些马不是我们的,是人家骆家的,咱们自作主张给卖掉算怎么一回事?”  “那……”王福成倒没有考虑到这一层:“那我们就这样牵着马走,万一招惹来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祖奶奶声音冰冷冷的道:“我们先去找一下县政府,把这些马交给衙门,讲清楚事情缘由,不就没事儿了吗?”  王福成看了看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的祖爷爷,心中暗笑,道:“这样也好,那咱们问一下路,去县衙门怎么走……”  他们一边打听着路,一边往衙门方向走去,等到了门口,却走不动了。  县政府门口围扰着黑压压的人,把门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外边的人想挤也挤不进去。祖爷爷心里纳闷,就乘机逃开,说了声:“二憨拿上我的名刺,过来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挤进人群,一直挤到县府门口的地方,才发现那里绑着一个人,蓬头垢面,满脸血污,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看起来这个人已经被绑在这里很久了,在他的头上插着一根草标,上面写着“陇西马贼头目一名”的字样。  “哦,是马贼,”祖爷爷问身边的一个人:“这个马贼为什么要绑在这里?”  “这叫枷首示众,”那人白了祖爷爷一眼,说道:“这个马贼在西凉道上横行十年,杀人无数啊,前几天他扮作乞丐混进城来,不知又想对谁家下手,可巧被人认出他来了,结果在客栈里被保安团擒住,他还抵死不招,可结果呢?县长大人一怒之下给他上了老虎凳,又灌了两大缸辣椒水,他这才不得不招认……”  正说着,一只飞虫被马贼身上的污血和气味吸引了过去,绕着马贼的脑袋转了一圈,落在了马贼的耳根子处,不紧不慢的爬了起来,那马贼疼痒钻心,身体忍不住的扭动起来,抬起了一张血污肮脏的脸。看清楚了那张脸,祖爷爷大吃一惊,急忙用力的揉了揉眼睛。  呆看了半晌,祖爷爷还怕自己看错了,急忙拉过二憨:“二憨,你好好瞧瞧这个马贼,我瞧着他怎么象……”  二憨定睛一看,脱口正要叫出声来,却被祖爷爷一把堵住嘴吧:“千万别声张,这地方……人太杂,万一我们真的看错了,那后果……”就拉着二憨出来了。  回到车前,祖爷爷一句话也不说,上了车后才吩咐道:“马上去客栈,先住下来再说。”  王福成急忙问道:“那夏兄,这些马……”  “马先牵着,大家先找个僻静地方,我有话要跟大家说。”祖爷爷打断王福成的话,急急鞭马,行不多远就看到一家客栈,急忙把马车赶了过去,正要开口吩咐店家,却突见骆大小姐穿了一身西洋男装,头上戴了顶黑色的大礼帽,正在门口和一个金发碧眼的洋鬼子有说有笑。  祖爷爷见了这情形,一句话也没说,打马就走,不曾想店家跑上前来拦住了车子:“这位爷,你别走了……”  “闪开,我要换一家客栈。”祖爷爷喝斥道。  “您还是别换了,”那店家满脸堆笑:“你换来换去,只要您住店,肯定就是我们这家小号,因为整个兰州城里,眼下就我们一家客栈……”  其实那店家是在撒谎,可是祖爷爷却又怎么知道?听了店家的话,他万分不情愿的又把车赶回去:“店家,你给我来两间上房。”  “不,”祖奶奶从车里探出头来:“要三间。”  祖爷爷知道祖奶奶这是要跟他“分居”了,但这种时候,也只能是忍气吞声。  可是那店家去笑得脸上连眼睛都眨不到:“这位客人,甭管是两间还是三间,都没有,现在客栈里只剩下一间客房了……”  “只剩一家客房?”祖爷爷生气了:“那怎么住啊?”  “能住,能住,怎么就不能住?”那店家笑眯眯的摊开手:“客人若是有女眷的话,恰好那边有个女客自己住了间上房,容我说合说合让女眷住过去,你们另外几个男人就住一间,这不就住下来了吗?”口中说着,那店家拿手一指店里那位单独住了一间上房的女客。  骆大小姐。  祖爷爷万般无奈的把头转向车内,车内却毫无动静。  祖奶奶不表态。  不表态也是一种态度。  “那就这样好了,”王福成出来打圆场:“我看就让嫂夫人带着小公子先住进去,我们几个大男人,在门口凑乎凑乎,等腾出来空客房来,不也是一样吗?”  祖爷爷连连点头:“对,对对,就这么办吧。”  停下车,祖奶奶过去搀扶祖奶奶,经过骆大小姐身边的时候,祖奶奶的脚步迟疑了一下,但最终没有停下来,祖奶奶进了那间空客房,二憨将坐在双轮车上的王福成推到门口,再给祖爷爷搬过来一只凳子,然后二憨自己站着,等祖爷爷开口说话。  祖爷爷说:“二憨,你也搬个凳子坐下。”  二憨却一躬腰:“老爷,二憨的这条命都是老爷和夫人给的,现在这时候,是一定不能坐下来的。”  “二憨……”祖爷爷还待要说,祖奶奶在房间里诧异的问道:“二憨,怎么在这种时候还要说这种话?”  祖爷爷叹了口气,知道二憨表面上憨厚,实际上脑子非常聪明的,他只不过是用这种方式,表明他对于自己忠诚罢了。于是他只好开口说道:“你们知道我和二憨到了县衙门口,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吗?告诉你们吧,我们在那里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意想不到的人?”王福成猜道:“是骆大小姐?不对呀,她不是……”  祖爷爷气得真想给王福成一个嘴吧,偏偏赶在这节骨眼上提这事,这个王福成,真是存心捣蛋。就说道:“别乱猜了,那个人啊,就是当初逼迫我们离开落凤集的,现在你们应该知道了吧?”  “高轻慢?”祖奶奶和王福成同声惊呼:“这人贼心不死,竟然敢追到这里来?”  “好象不是追来的……”祖爷爷搔头,感觉自己说不清楚:“就这么跟你们说吧,那个人极象高轻慢,我看着像,二憨看着也像,可他到底是不是高轻慢,我还真有点把握不准……”  “那你是什么情形下遇到他的?”祖奶奶问道。  “他当时就枷在县政府门口示众,插标上说他是西凉道上的马贼……可是名字不对,很可能是他改了名字……”祖爷爷把整个过程讲了一遍。  祖爷爷讲完了,照例,祖奶奶征求王福成的意见:“他王大哥,你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福成沉吟了一下:“这个……不好说,我看还是老办法,再让二憨出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形……”  二憨依言出去,但还不到几分钟就回来了:“老爷,打听清楚了……”  “这么快?”大家齐齐的吃了一惊:“跟谁打听的?”  “跟掌柜的打听的,”二憨道:“那个人的确是高轻慢,他两天前就是在这个客栈里被抓走的,掌柜的帐薄上还有他自己亲笔签的名字呢,那签名我见过,就是他,一点没错。”  “可那怎么说他是马贼呢?”王福成不明白:“难道他放着好端端的师长不干,跑到这里做起贼来了?”  祖奶奶在房间里发话了:“要说这个人做贼,那我是相信的,但如果说他已经在西凉道上做了十年的马贼,那就明摆着不对头了,依我看这个人恶行累累,百死莫赎其罪。但他这样一种死法,死得不当其罪,却也未必符合……我也不是说非要救这个人,只不过,我们是来取宝的,能够得到财宝那需要几世的德行,即使我们再做更多的善事也未必能有这种福缘,所以我的意思是……当家的?”  “哎,”祖奶奶终于跟祖爷爷说话了,祖爷爷受宠若惊,急忙站了起来:“是不是我让二憨留在这里,我去找一下县长……”  “还是你和二憨一起去的好,”祖奶奶说道:“只要你不在这里,我们安全得很,你就用不着再给我们添乱了。”  “夏知非?”  负责兰州地方行政事务的县长是个年轻人,梳着一个大分头,油光水滑,他有些诧异的看着祖爷爷的名片:“夏知非?你是满清的状元?”  “只是乡试和府试中了而已,”祖爷爷解释道:“还没等到殿试呢,这不就民国了吗。”  “很遗憾是吧?”县长讥讽道:“学的那些之乎者也,全都用不上了吧?”  “也未必然,”祖爷爷笑道:“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你觉得不需要的时候,尽可捶之唾之,但等到你真正需要用的时候,无论再花费多少时间,都来不及弥补了。”  “果然是个遗老。”新县长面有兴奋之色:“说吧,你来找我干什么?弄个师爷干干?不是我不肯答应你,只怕你干不来啊。”  “知非自有自知之明,不敢如此劳烦。”祖爷爷说道:“我来这里,只是因为贵县新近抓获了纵横西凉道上的马贼头领,所以赶来贺喜。”  “认都不认识,用得着你跑来贺喜……”新县长强打精神道:“原来你们这些遗老也爱凑这热闹啊,唉,你不知道,那飞天马贼,厉害!伤了十几个保安团的人,还差一点让他飞天而走……厉害,幸亏是我,换了别人,说不定脑袋都让那马贼给摘去了。”  “县长,”祖爷爷强笑道:“能不能让我这腐儒也开开眼界,看看马贼长得是什么样?”  “看了后就怕吓死你,”县长找了根柴棍剔牙,说道:“那个马贼现在就捆在大门口处示众呢,正好我要出去见一个德国留洋的老同学,就干脆带着你过去看看吧,不过你见了后千万别大惊小怪,会让人笑话的。”  “保证不大惊小怪,保证不大惊小怪。”祖爷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于是就和二憨跟在新县长的屁股后面,来到了大门口处,看到那半死不活的马贼,他故意惊叫一声:“这个就是那个飞天马贼吗?”  听到祖爷爷的叫声,那马贼猛的抬起头来:“夏……夏兄?真的是夏兄?夏兄救我一命,救我一命……”  祖爷爷装做吓了一跳,疾退一步:“你这个马贼,乱攀扯什么亲家,我又不认得你?”  “你真的不认得我了?”马贼拼命的挣扎着:“夏兄,我就是高轻慢,师长高轻慢啊……啊,二憨,你居然也在这里,二憨你认得我,快点告诉他们我根本不是马贼,我是师长高轻慢啊……”  “乱讲,”祖爷爷表示不信:“那师长高轻慢此时正带着上万人的队伍杀人放火抢男霸女呢,你瞧你这模样,孤零零的一个人,你说你是高轻慢,谁信呢。”  “唉,夏兄,你哪里知道啊,”高轻慢流下了眼泪:“我的遭遇,说来可怜啊,落凤集一战,我的部下全都反了水,背叛了我,眼见得大势已去,没办法的情况下,我只好收拾细软,带着一个最可靠的亲兵和姨太太,逃之夭夭,谁知道那亲兵早就和姨太太有了一腿,半路上那两个狗男女突然把我装进麻袋里,一顿好打之后扔进河中,他们自己带着数不清的钱双宿双飞去了,我大难不死,被一个打渔人捞了出来,可是如今的中原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啊,到处都是悬赏抓我的人,我只好……”  “你只好跑来这西凉道上,做了马贼是不是?”祖爷爷厉声道。  “哪有这种事,哪有这种事啊。”高轻慢仰天长叹:“我前天刚刚住进客栈,谁知道突然冲进来一群人,将我按倒在床上,然后那帮人非要逼我承认说我是马贼,我再三解释说不是,结果他们就对我用刑,老虎凳辣椒水齐上,我实在捱不过去,只好冤枉召认了……”  新县长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夏知非,原来你也是马贼一伙的,故意安排了这么一套说辞来来骗我?呸,我今天偏就不上你的当!”  “王县长,这当你还真得上不可。”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新县长抬头一看,顿时惊喜交加:“密斯骆,老同学,我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这不正想去客栈看你,偏偏这又来了一个叫夏知非的马贼……”  “这个夏知非不是马贼。”穿着一身男人洋装的骆大小姐道:“这个人虽然道德败坏,人品恶劣,可他肯定不是马贼,这个事儿我可不是乱说的。”  “要是这样的话……”新县长痛苦的搔起他的大分头来:“密斯骆,让你这么一搅和……那我这不是弄错了吗?”  “夫人,那高轻慢来了……”  二憨蹑手蹑脚的走到祖奶奶的房门前,悄声的凛报道。  “他来干什么?”祖奶奶正在教儿子背书,闻言大怒。  “他……他现在正跪在客栈门外呢……”二憨小声的说道。  祖奶奶走到窗前,悄悄的隔着窗纸向外看了看,果然看到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正跪在客栈门前,门前围了好多的人,对他指指点点。就见掌柜的走了过去,好象是在问高轻慢为什么要跪在这里。  就见高轻慢身子一挺,直起腰来,大声的说道:“各位父老,你们问我为什么偏偏要跪在这里,那我告诉你们好了,我姓高,叫高轻慢,原来是丁香铃手下的一名师长,中原大战中也是赫赫有名,可是我不是个东西,是个人面兽心的牲畜。我带军队驻扎在落凤集的时候,淮南名士夏知非……”  祖奶奶一听高轻慢要把以前的事儿说出来,顿时大为羞恼惶急:“二憨,我快去阻止他,千万别让他瞎说……”  祖奶奶是担心高轻慢把他以前觊觎祖奶奶美貌,企图杀夫夺妻的事情说出来,对于祖奶奶这种自诩身份的人来说,是决不希望听到这种流言蜚语的。  二憨正要冲出去阻止,那高轻慢却已经把话说了出来:  “……淮南名士夏知非,那是磊落君子,道义中人,人家夏兄待我为兄为友,我却嫉妒其名而企图暗害他,迫得夏兄不得不出关而逃,一直逃到这兰州地方。但是过路的君子听了,做人万不可存有险恶机心,我高轻慢得势的时候欺凌弱小,杀人无数,等到落魄了,报应也来了,这不,我因为兵溃,唯恐上逢追究而逃亡,也逃到了这兰州地方,可是却被人误以为是马贼而抓了起来,捆在县府门口示众,只等明天之后就开刀行刑。恰好这事让夏知非知道了,此人当真是一位大仁大义的君子,我曾经谋算他,更迫得他举家逃亡,其仇不谓不深,如果这时候我被冤死,夏知非只管在旁边看着不说一句话?谁又能说他一个不字?可是夏知非不念旧恶,仁慈为怀……”  听高轻慢没有提及闺房私隐,祖奶奶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突然看到外边站着旁听的人群中居然有穿着洋装的骆大小姐,顿时沉下了脸:  “二憨,你去告诉那高轻慢,他应该感谢的是人家骆大小姐,不是骆大小姐,夏知非现在非但救不了他,也早就和他绑一块示众了。快去,就这么对他说。”  “是,是,”二憨鸡啄米般的点头,脚下却一动也不动,祖奶奶吩咐他的是气话,他心里当然清楚,所以只在表面上点头应付应付就算了。  一行人初入兰州就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是取宝之大忌,搁祖奶奶的意思,第二天一早就悄然离去,取路敦煌。但不曾想,让高轻慢这么一张扬,祖爷爷的名头在河西大振,当天夜里就跑来好多遗老,慕名求见,第二天来的人更多,概因自从民国后遗老遗少们早已被人忘记,找不到个机会让他们显摆显摆,祖爷爷的家世背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所以一时间宾客如云,掬躬叩拜花样百出,折腾得客栈人声鼎沸。  祖爷爷说,那些遗老遗少们对他“寄予了厚望”,有的盼望着让他登高一呼,天下云集,再保爱新觉罗皇帝登基,有的央求他出面组织集会,支持袁世凯大总统登基为帝,有的希望他在声明上签字,表示坚决支持共和,声讨窃国大盗袁贼世凯……  正闹得乌烟瘴气,不可开交之际,客房的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长嚎:  “冤--枉--啊!”  正在听众遗老们争吵的祖爷爷吓了一大跳:“什么动静?”  “青天大老爷,小民冤枉啊……”只见门外葡伏爬进一人,那人纨衣百葛,面目模糊不清,鼻子眼睛等五官,好象是被人拿手搓揉了一番,全都挪离了原位,这人也就是白天出来,要是夜里突然见到,多半会吓死人的……  当下祖爷爷左看右看:“哪位是青天大老爷……”  就见那人径直爬到祖爷爷的脚下,砰砰砰就开始磕头:“青天大老爷,你要为小民做主啊,小民的冤比山高,比海深……”  这下子祖爷爷吓坏了,急忙起身离座:“这位乡亲,你认错人了……知非本一介布衣,岂可谶越青天大老爷之名号……”  一听祖爷爷这话,那人顿时发出一号长嚎:“青天大老爷不给小民做主,小民唯有一死而已……”一头向着祖爷爷撞了过去,幸亏二憨眼尖上前扶住了祖爷爷,否则祖爷爷非得一个仰八叉向后跌倒不可。  好端端的正在招待遗老遗少,这边莫名其妙的钻出一个人来喊冤,让祖爷爷哭笑不得,急忙解释道:“这位乡亲,你弄错了,我真的不是青天大老爷,何况现在已经民国了,没有青天大老爷了,只有县长,你有冤情,何不去找县长大人诉说……”  那人把头一摇,坚决拒绝:“小人不去县衙,只找青天大老爷你。”  “为何要找我?”祖爷爷不明白这个道理。  “那新老爷油头粉面,又没有三班衙役威风,还不允许小人下跪……小人一跪下,油头粉面的那厮就踢小人的屁股……”那人哭诉道。  “不让你跪,这不是好事吗……”祖爷爷劝道:“现在民国了,大家都平等了……”  “小人不要平等,”那人把头一摆,悲愤的道:“平等有个屁用?光只是不让跪又有个屁用?小人要的只是申冤,连跪都不让小人跪,谁信他肯给小人申冤啊……”  “你看你这人……”感觉到来者脑袋有点问题,杂缠不清,祖爷爷只好向众遗老遗少们求救:“诸位,你们帮我劝说劝说,我夏知非只是一介布衣啊,岂敢以青天大老爷而自称……”  却不料,众遗老遗少们非但不劝那人,反而一古脑的埋怨起祖爷爷来:“夏知非,你可是天下名士,读圣贤之书,所为何事?无非不过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今山河沦陷,夷狄横行,圣上蒙尘向北走,阁子弟子今何在……秦失其鹿,天下共逐……”  “这……好象有点不挨边啊?”祖爷爷被大家吵得头晕。  “怎么不挨边?”众遗老遗少七嘴八舌的道:“夏知非,若是你连此人的冤屈都不理会的话,又如何为生民立命?”  “这个……”祖爷爷没辙了,只好强打起精神,问那个下跪之人:“你且请起,说一说你有何冤。”  “小人不能起,”那人把头一摇:“除非有一日青天大老爷为小民昭雪,否则小人就这么跪一辈子。”  “那你到底有何冤啊?”祖爷爷实在是受不了了。  “小人之冤,比山高,比海深。”那人坚定不移的道。  “哦,你的冤,比山高,比海深,”祖爷爷点头:“然后呢?”  “什么然后?”那人瞠目结舌。  “就是说你具体的冤情。”二憨在一边指点那人。  “小人不是已经说过了吗?”那人满脸的委屈:“小人之冤,比山高,比海深,这还不够吗?”  “你要说具体一点,”二憨指点道。  “哦,具体一点……”那人想了想,说道:“伏告青天大老爷,小人之冤,比昆仑山还要高,比东海还要深……”  “不是说这个……”祖爷爷差一点没晕过去。  “那是说那个?”那人浑然不解。  “是说你具体的冤情。”二憨气道。  “小人已经把冤情具体到昆仑之高,东海之深了,还要如何一个具体法?”那人怒视二憨。  “你到底有什么事?”  “小人就是要申冤啊!”  “你有何冤?”  “小人之冤,比昆仑山高,比东海深……”  “你到底有什么冤枉?”  “小人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小人之冤,比昆仑山还高,比东海演深……”  “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小人就是要申冤啊!”  “你有何冤……”祖爷爷摇摇欲坠,几欲跌倒,这说了一溜十三遭,眼瞅着又绕了回来。  这边正杂缠不清,王福成摇着双轮车转了出来,趁二憨与那喊冤之人纠缠的时候,悄悄的把祖爷爷拉了过去:“夏兄,你没看出来吗?这人脑子不清楚,还不快点打发他走!”  “我是想打发他走,可是说不清楚啊。”祖爷爷感叹。  “那夏兄先回避一下,让我来。”王福成转动双轮车上前,要和二憨双战那杂缠不清之人。  这边祖爷爷趁机溜了出来,一口气跑到客栈的柜台前,拿起碗凉茶咕噜咕噜灌下,抹了一下嘴吧,就见掌柜的笑眯眯的踱了过来:“夏爷,这下算是领教到了牛疯子的厉害了吧?”  “谁是牛疯子?”祖爷爷扭头四顾。  “就是刚才向你下跪喊冤的人啊。”掌柜的解释道:“这个牛疯子,已经疯了好几年了,天天就在路上拦截车轿,见到人就下跪喊青天大老爷申冤……”  “哦,原来那人姓牛。”祖爷爷恍然大悟:“那么此人缘何疯成这个模样?”  “这个……”掌柜的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个事按理来说是不应该乱说的,兰州这块地才多大点地方?嘴吧稍有一个不牢靠,那脑袋可就还不知道在不在自己脖子上了,不过我看夏爷你是外地人,说一说也不打紧……这个牛疯子呢,原来是不疯的,可是自从他的女儿进了太爷府再也没出来之后,这牛疯子就有点疯疯颠颠了……想想也是,十四五岁的一个女儿,出落得水莲花一样的水灵,说不见就不见了,搁在哪个做父母的心上,也受不了啊……”  “太爷府?”祖爷爷听得满头雾水:“那是个什么所在?”  “嘘--!”掌柜的急忙竖起根手指头:“夏爷低声……这话可是不敢乱说的……”  “我没说什么啊。”祖爷爷更加纳闷了。  “没说什么最好,最好。”掌柜的意识到自己的失语,低下头来假装算帐,再也不开口了。  祖爷爷向四下里看看,见无人注意他们,就将掌柜的拖到一边:“掌柜的,你别害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跟我说道说道,也好让我心里有个谱。”  “这……”掌柜的满脸苦相:“夏爷你这不是难为我吗,”表面上是十二万分的不情愿说,可实际上,这掌柜的却是早就憋着想跟人说道说道了,眼下被祖爷爷强迫着,总算是有了这么一个机会,紧贴在祖爷爷的耳朵边上嘀咕了起来。  原来,掌柜的所提到的太爷府,却是西北道上大名鼎鼎的马福祥的居所。说起这马福祥,此人堪称为西北马家军最早的缔造者,早年康子事变,国祚有变,马福祥以办团练起家,更曾在皇家西狩之时有过赫赫护驾之功,所以被朝廷授为建威将军,驻扎兰州。  却说那西北马家军,自从马福祥而来世代经营,长盛不衰,后来中国革命史上的红军西征,中国共产党赫赫有名的董振堂将军就是落入马家军之手,被那群王八蛋缚在炮口上,一炮轰出,革命志士竟尔落得个尸骨无存。再后来全国解放,政府于西疆沙漠试验原子弹,却突见一股匪兵正在沙漠中流窜,被我军逮住细问,原来竟是那马家军的漏网之鱼……  总之,当我祖爷爷到达兰州之时,正值马家军初萌,马福祥已经老去,养老在家,把军事上的事情全部委托给了子侄辈,兰州道上的人敬畏于马福祥老太爷,不敢直呼其名,只称太爷府……却说那马福祥一世人杰,年纪大了,牙齿嚼不动硬食物,单只喜爱喝豆浆,马府中人就吩咐二道街上的牛家豆腐坊每日里给送一碗豆浆去。  牛家豆腐坊只有父女两人,老牛和女儿牛小小,可能是自幼吃多了白嫩嫩的水豆腐,那牛小小虽然还未成年,却生得皮肤娇嫩,更兼貌美如花,老牛有女如此,自然是珍爱非常,自以为日后养老送终,都寄望于这个孝顺的女儿了。  送给马老太爷的豆浆,那是非同小可的事情,所以每日里的豆浆都是由牛掌柜的亲送,可是有一天,牛掌柜的发了高烧,怕耽误了马老太爷喝豆浆,就让女儿牛小小送了豆浆送去,却不想,牛小小这一去,却犹如泥牛入海,再也没有了消息。  那牛掌柜的等到晚上,不见女儿回来,心下发慌,就拖了病躯去太爷府询问,却不料太爷府中人回答说,根本就不曾见到有什么端着豆浆的女孩子去过太爷府,当时牛掌柜的一急,就跟太爷府中的人吵了起来,结果被人家三拳两脚踢出门外,当时牛掌柜的正高烧得厉害,一急一气,脑子一下子烧糊涂了,就再也没有清醒过来……  屋子里点着洋蜡,火光随风遥曳不定。  我爷爷四脚朝天躺在床上,呼呼呼的睡态正酣。  祖奶奶坐在太师椅上,手抚着一本《西洋风物图》正在沉思,祖爷爷坐在门口,门外是坐在双轮车上的王福成,二憨蹲在王福成身边,大家全都是屏心静气,一声不吭。  好半晌,祖爷爷开口了:“这事……咱们管不了。”  “是管不了。”王福成表示赞成:“先不要说牛疯子的女儿已经不见了好几年了,即以马老太爷在西北道上的威势,就不是我们这些小百姓能够招惹得了的,更何况……我们还要前往敦煌取宝,耽误不得……”  祖奶奶一声不吭。  这时候二憨站了起来,祖奶奶眉毛一扬:“二憨,你有事?”  “没……”二憨道:“我就是觉得吧,那个牛疯子真够可怜的,唯一的女儿就这么没有了,偏偏还跟马家沾上了关系,不敢说也不敢嚷,人都急疯了,连告个冤状都找不到地方……”  “嗯,”祖奶奶道:“我倒觉得吧,这事未必能跟马老太爷有关系。”  “怎么说?”祖爷爷瞪大了眼睛。  “你想啊,”祖奶奶道:“那马老太爷是何许人和?于前朝大清国危乱之际,独守西疆,白手起家,耗家资聚练团丁,维护地方治安,你们没做过大事,可能不清楚象这种人物,都是不世出的英雄之辈,如前朝的曾文正公,左中棠公,这些白手起家的人与高轻慢那种乱世枭雄不同,他们首先要做到的是修德以服人心,若然是人心不服,根本就不可能成就基业。你们想啊,象这样的人物,他可能会霸占一个贫家女子吗?”  “没错!”祖爷爷猛一击掌:“小姝你说得对,象曾文正公,马老太爷这等人和,例来都是道德之士,人之楷模,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即使是他们心中有些许污渍,也不敢稍有留露,唯恐一世基业,毁之一旦,再者说了,就算是马老太爷为老不尊,可以他的权势,恐怕只须要暗示一下,恐怕那牛老板会巴不得把女儿送上门去,也根本用不着这样偷偷摸摸……”  “这么说,那牛家闺女的失踪,应该跟马老太爷没什么关系了?”王福成问道。  “我看多半是这样。”祖爷爷一锤定了音。  “那依夏兄的意思,我们就做一回青天大老爷,替牛疯子把他的女儿找回来?”王福成瞪起牛眼来问道。  “这个……”祖爷爷又犹豫了起来:“说这事未必跟马老太爷有关系,这也只是我们自己在屋子里瞎猜……可牛家闺女总是在去了太爷府之后失踪的,而且已经失踪了好几年了,我看这事……不好办。”  “是不好办,”祖奶奶生气的站了起来:“知非,你以后可千万要敛点点儿,好端端的,你冒充什么青天大老爷呢。”  “这又不怪我……”祖爷爷气急,偏偏事实摆在眼前,想辨解也无从辨解起。  “不管怎么说,这事已经招惹来了,总得给人家一个答复才是。”祖奶奶继续把她的话说下去:“虽说那马老太爷位高权尊,不是我们平头百姓所能够触碰的,可是如果要是想想法子的话,也未必就无计可施,他王大哥,你说是不是?”  王福成满脸愁苦,知道这事又得烦恼他老人家想出个两全之策来,他一拍大腿,干脆把这活再丢给祖爷爷:“依我说咱们还不如借夏兄的名头,去拜访拜访马老太爷,既然马老太爷是当世英雄,未必会一点面子也不给夏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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