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憨把锦囊拿到面前,仔细的端详着:“还别说,这花纹就是有点怪……有点象……有点象……” “什么象不象的,”王福成截口道:“那就是给死人绣的。” “给死人绣的?”二憨顿时感受到一阵阴寒:“莫不是……这东西是放在死人棺材里的?” “不是,”王福成摇头:“这东西就放在路上,是死了没出嫁的姑娘家丢在路上的,只等着年轻的男子来捡……” 二憨闻言,霎时间后退两步,面无血色:“王哥,要是有人捡了这个东西……会怎么样?” “年轻男子捡了,就必须要娶亡灵为妻。”王福成告诉他。 那只图案怪异的锦囊放在桌子上,祖爷爷和祖奶奶脸色说不出的难看,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这只锦囊。 “他王大哥,你们那里也有撞阴婚的风俗吗?”好半晌,祖奶奶才问道。 “我们那里没有,”王福成说:“但越是偏僻的地方,这种怪风俗就越多,稍不留神,碰到的邪事也多。” “未必会有多么可怕吧?”祖爷爷说:“我少年时游历淮南,也知道在一些偏僻的小村子里有着这种怪异习风,有些未出阁的女孩子死了,家人就会将死者的随身饰物放在路口,如果有人捡到了,就要置办二牲祭礼,还要去死者的家里以女婿和身份问候老人,再将死者的灵牌捧走,供在家里,多半就会没事的。” “你是说让二憨把那个死掉的女子的牌位迎回来?”祖奶奶看着祖爷爷,问道。 “这个……”祖爷爷瞧瞧满脸晦气的二憨,说道:“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俗,有时候尽隔百米之遥,两地的风俗就全然不同。在这里遇到这种事,是不是需要迎请灵牌,这还得出去问问才知道。” 祖爷爷说:“要不这么办吧,我先出去问一问是谁家的姑娘死了,撞了阴婚的人家又有什么讲究,到时候人家要什么咱们就给什么,无非不过是三牲彩礼,最多不过是让二憨给人家磕几个头罢了,到时候咱们全都按人家的要求来,尽量息事宁人罢了……” 于是祖爷爷就出了门,打听死了姑娘的那户人家,却不曾想,村子里见到祖爷爷书生模样,莫不肃然起敬,及待祖爷爷问起这事儿,那些人却如同白昼见了鬼一样,一个个如避蛇蝎,争先恐后的逃回家去,紧紧的把门闩上,居然连句话都不跟祖爷爷讲,让祖爷爷心里说不出来的发毛,知道他们有可能真的遇到大麻烦了。 回来之后大家继续商量,却是越商量越不见一个眉目,眼见得天要黑了,祖爷爷心里发急,想去找他们租借的这座房屋的房东问一下,王福成却默默摇头,知道这节骨眼上,房东早已躲得远远的去了。连问都找不到个人来问,眼下这事,可就真有点让大家为难了。 “不要管那么多了,”最后祖爷爷说道:“天已经这么晚了,还是先歇下吧,说不定本来就什么事儿也没有,只不过是虚惊……” 说到这里,祖爷爷的声音突然止住了,他抬起头,有些惊讶的看了看二憨和王福成睡的那间厢房的房门,再转回来,看看脸色阴睛不定的王福成和二憨: “你们两个不都是在这儿吗?我怎么听到屋子里好象有人走动呢?” 那间屋子里确实有动静,那种动静不是明目张胆的响动,而是你能够感觉到屋子里有人在,里边的人并没有发出声音,可是那种真真切切的感觉,实在是让人心里发毛。 “会不会是只猫……”祖爷爷走到门前,听了听动静,又扭头看了看大家。 此时大家也都在看着祖爷爷,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说不出来的疑惑,即想让祖爷爷快一点打开门,也好让大家看个究竟,又有点害怕房门一旦打开,屋子里真的有什么。 “当家的,你先回来,咱们再商量商量……”祖奶奶的声音有点打颤,不敢让祖爷爷冒险。 可是祖爷爷却是心里有点上火,想他们一行这一路行来,什么怪事没见过?有什么可害怕的?他突然一伸手,咔啦一声,把门打开了。 房门开处,就见屋子里黑乎乎的一片,那种黑暗好象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雾,影影绰绰的,分明是一个女人正居中而坐。那女人的身影在黑暗之中影影绰绰,看不清晰,但是能够感觉到她的头上盖着新娘子的红罩头,一身绸缎的喜兴红妆,两只脚隐没于黑暗之中。 新娘子已经来了。 此时她正静静的坐在屋子里,等着二憨过去和她圆房。 看到屋子里那个诡异的人影,所有的人全都无声无息了。 好半晌过去,才听到王福成一声沙哑的声音:“新娘子来了,欢迎欢迎,能不能告诉我们啊,你到底是哪家的闺女?” 二憨的额头冒出了汗珠,他的嘴唇几乎要咬破,这真是毫无来由的麻烦,他只不过是在路上随手捡了一只锦囊而已,谁知道这摊上这么一件怪事,真是让他没地方说理去。 屋子里的东西不吭声,大家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事情真的不好办了,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屋子里的东西招惹来容易,再要想让它离开,那恐怕是千难万难。 如果只是简单的一个形式,迎了死者的灵位回来,让阴魂夜有所归,倒也无关紧要。但眼下的情形分明不是这样,村子里人连见了他们都躲,这分明是把他们当成了不吉利的死人! 新娘子今放来到,肯定是要把二憨带走!这是大家心里都有数,却谁也不敢提起的可怕事情。 看着屋子里那个影影绰绰的东西,王福成吩咐了一声:“夏兄,麻烦你照顾好嫂夫人和孩子,二憨,你到我身后来……” 二憨拒绝道:“王大哥,不用,我只是捡了个锦囊而已,它凭什么这么欺负我……”话未说完,王福成已经大吼一声:“过来,站在我身后!” 王福成那一嗓子很是凶狠,把二憨吓得一愣神,不由自主的站到了王福成双轮车的后面,这时候就见屋子里的人影动了一下,门里边,突然走出来两个童子,居然还是一男一女。 只不过,这两个童子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纸糊的假人,虽然眉毛眼睛画得清清楚楚,可是那拙劣的画技和画五官时候的那种漫不经心,让这两个怪东西看起来非常的诡异,它们动作僵硬的上前一步,齐声说道:“夫人有请新郎倌入洞房。” “我不去!”站在王福成后面的二憨冷不丁的嚎了一嗓子,他本不想喊,可是实在控制不住心里的恐惧,不由自主的喊了出来。 那两个纸童子似乎没有听到,又上前逼近了一步:“吉时已到,请新郎倌进入洞房,行夫妻之礼。” 王福成喘着粗气,岂止是二憨害怕,他心里其实也是怕得不行。只不过,这些日子以来的同甘共苦,相依为命,大家彼此之间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要是任由二憨在他们眼前被鬼物带走,那是大家万万不能接受的。 那边祖奶奶低声的说了句:“当家的,你拉住我的一只手……”祖爷爷和祖奶奶把手拉了起来,祖奶奶此时怀中还抱着酣睡的胖儿子,和王福成一起,三个人形成一个圈,把二憨保护在中间。 那两个纸糊的童子左钻右拱,想突破三人的包围圈进去捉住二憨,可就是找不到空隙,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纸糊的童子好象有点急了,竟然张牙舞爪的向着祖爷爷扑了过来,被祖爷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飞起一脚,踢在一个纸糊童子的肋下,把那个东西远远的踢飞了出去。 纸糊的童子在空中轻飘飘的飘着,又张牙舞爪的向着祖奶奶的方向扑了过来,祖奶奶担心怀里的宝宝受到伤害,不由自主的一闪,只听二憨一声愤懑的吼叫,已经被纸糊童子拖了出去,并眨眼工夫就拖到了门口。 祖爷爷急叫一声,急忙一抓,抓住了二憨的一条腿,王福成也丢了双轮车不要,趴在地上拖住了二憨的另一条腿。但这时候二憨已经被鬼物攫去心志,反而拼命的往屋子里爬,并发出沉闷诡异的吼叫声,不停的用两只脚踢祖爷爷和王福成,再加上两个纸糊童子一起用力,只听祖爷爷和王福成同声惊叫,他们被一股大力强拖到了门口。 如果他们再不肯松开手的话,他们就会和二憨一起被拖进屋去。 虽然只隔着一扇门,却是阳阴两界的分割线,一入此门,将永无回头之路。 两个纸糊童子站在门口拉住二憨的双臂,二憨自己也咬牙用力,一起向着屋子里拼命的冲去。 为了把二憨从门口拉回来,祖爷爷的脸上被二憨踹了两脚,王福成更惨,他的鼻子都被二憨的大脚丫子踹扁了,又酸又痛,搞得泪流满面。 没办法了,只能放手了。 这个时候两人想。 就在这时,祖奶奶抱住胖儿子冲到了门前,她分开儿子的两条藕莲一样的小胖腿,拿手指一捏儿子的小鸡鸡,就见胖儿子幸福的吧嗒了一下嘴,小鸡鸡突然一跷,一道尿液激射而出,正嗤在两只纸糊童子的身上。 只听一声不类于人的惊恐惨叫,那尿液嗤到纸糊童子的身上,如同一道强力的火焰,两个纸糊童子的身上顿时烈焰冲天,烧得两个童子拼命的尖叫着,在地上来来回回的翻滚,稍倾,嘶叫之声渐而止息,地面上,散落了一地的蔑片和竹条,单只看这些用来扎殉葬品的材料,谁也不会有什么害怕的感觉。 趁此机会,祖爷爷和王福成同时发狠用力,向后一扯,只听二憨惨叫一声,活生生的被从门里边拖了出来。 虽然只是上半身被拖进了屋子里,而且只是拖进去很短的工夫,可是二憨的脑袋,已经严重的变了形。 他的脑袋上沾满了浸透着血腥气味的粘土,嘴吧耳朵,还有鼻孔里也都被泥土填满,祖爷爷一拍他的胸口,就听噗的一声,从他的鼻孔里喷出两块泥来,泥土中还蠕动着一只形如蚯蚓的半截虫子。 虽然看似只一门相隔,屋子里边其实已经不再是原来的环境了。 现在这间屋子,已经是死者居住的最后安歇之地。 坟墓! 看似二憨只是要被拉入到屋子里去,实际上,他正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入到一座覆压着厚重泥土的坟墓之中。 这座坟墓原本不在这里,可是当亡灵来到这里的时候,坟墓也就来到这里。 所以二憨的脑袋上才满是污泥--任何人,如果他试着象二憨这样,拼了命的把脑袋往一座坟墓里钻的话,等到再被人拖出来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 如果祖爷爷和王福成也被二憨拖进去的话,他们的模样也会和二憨一样。 绝无例外。 屋子里的新娘子站了起来,它分明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它似乎要跨出屋子来,不清楚这东西如果出来的话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肯定是非常怕人的,眼见得它已经飘至门前,祖爷爷情急生智,突然尖起嗓子,学了一声公鸡的鸣叫: “谷谷--嘀!” 那东西明显的是呆了一呆,仿佛是一种错觉,它又回到了屋子正中,又好象根本就没有动弹过一样。 祖爷爷揩了揩冷汗,一把将祖奶奶和儿子拖开,几个人躲得远远的,紧紧的盯着屋子里的那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那东西分明又有点烦燥,居然又站了起来,祖爷爷急忙再学鸡叫,那东西又老老实实的坐了回去。 就这样,院子里人和屋子里的东西僵持着,只要那东西稍有异动,外边的人就一起学公鸡的鸣叫,这么僵持了一段时间之后,村子里的公鸡被引逗得真的啼叫起来,屋子的东西好象是一团暗影,渐渐的消散了。 天亮了。 天亮之后,从祖爷爷他们居住的那幢宅子里,传来了嚎淘的大哭之声。 洼子沟的村民们听到哭声,顿时兴奋了起来,全村人扶老携幼,呼儿唤娘,争相跑来看别人家的热闹。 黑压压的村民们聚到门外,扒开门向里边张望着。 就见祖奶奶披散着头发,坐在地上,正在大声的哭嚎着:“我那可怜的大侄子啊,你这么年轻力壮的,怎么说去就去了呢,你丢下你那瘫子老爹,让他一个人日后怎么过呢?” 王福成也坐在门前,哭得如同一个泪人,他哭的是:“我那不孝的儿子啊,你爹我还没死呢,你怎么说死就死了呢?你爹我走不能走,爬不能爬,到了日后还依靠谁呢……” 在院子里的地面上,直挺挺的躺着二憨的尸体,祖奶奶坐在二憨的脑袋前哭,王福成坐在二憨的脚前哭,祖爷爷抱着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儿子,也在一边陪着掉眼泪。 总之,很悲惨。 这情景看得村民们激动不已,纷纷议论起来:“看见了没有,这是兄弟两家人,那个做哥哥的是个瘫子,他儿子被人家招了鬼女婿,他的婶子正在哭他呢……” 就有好心人出来劝告:“这位小婶子,还有老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这可怜的孩子已经被人家招了鬼女婿,你们得快点把人埋了才行。” “胡说,”祖爷爷悲伤的斥责道:“我大侄子昨天夜里刚刚死了,至少也要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哪有现在就埋了的道理……” “不是这个道理,”村民们好心的解释道:“停灵七七四十九天,那是正常的死法,可你这侄子他死得不正常啊,即不是得病也不是遭灾,是被邪物招了鬼女婿啊,如果你们不抓紧时间在白天的时候埋了他,等到了夜里,他就会回来带着你们全家一起走,你们这些大人走不走没关系,你看这个孩子雪白粉嫩的,刚刚断奶没几天吧?你们就忍让这孩子也陪着你们一起死?” “什么,”祖奶奶和王福成吓得连哭都给忘了:“有这么可怕?” “一点没错,就是有这么可怕。”村民们七嘴八舌的催促着:“你们赶快把死人装进棺材里,马上就求人抬走,要是迟了的话,你们后悔就来不及了……” “他大伯呀,大侄子这才刚刚死,你看这样合适吗……”祖奶奶哭着跟王福成商量。 “呜嗷--我的儿啊……”王福成哭得背过气去了。 祖爷爷急忙抱着儿子站了起来:“各位好心的乡亲们,我大哥他哭死过去了,现在这里我做主……求求你们谁家有口薄木棺材,就依了你们的话,我们现在就到外边找个地方把我的侄子给埋了……” “不能随便埋的,”村民们又提醒道:“这孩子一定要埋到姑爷岗上的坟里去,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会怎么样?”祖爷爷问。 “不然的话,被埋到地下的尸体,就会被鬼新娘再给拖到她自己的姑爷岗去,上个月就有一个小伙子,可怜见的,膀大腰圆的一个汉子,结果被招了鬼亲,他家里人不听劝告,非要把小伙子埋到别的地方,结果当天夜里,小伙子的坟就被挖得到处是洞,那小伙子的尸体也被拖得零零碎碎,洒了一地的骨头肠子,一路上给拖到姑爷岗去了……” 祖爷爷听得心里发毛:“各位,那姑爷岗里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其实那也不是什么怪物……”村民们解释说:“就是那个地方地势奇特,风水术师说那里不适宜埋未出阁的姑娘,就算是出嫁了的女人,要埋也得和丈夫埋在一起,可几年前就有户人家,因为他家里的女儿被人家退了婚,那姑娘羞不过就自尽了,他们一家人怨恨乡里,就在夜里偷偷的把人埋在姑爷岗上了,结果,从那一年起,我们这一带可是倒了大霉了,只要稍一不留神,就会有谁家的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被那姑娘带走了,这前前后后,已经有十几个人了……” “这么说来……”祖爷爷问道:“我这大侄子昨天夜里刚刚死,今天白天一定要埋了?” “一定要埋了!”村民们点头。 “而且还必须要埋在姑爷岗?” “必须要埋在姑爷岗!”村民们肯定的答复说。 任何一种生意都是应运而生,而不分地方的大小。洼子沟这地方小到了不能再小,可是由于隔三岔五的老是有人突然死去,小村子里居然有了两家棺材铺,两家生意还都不错。 祖爷爷挑了最便宜的一家,买了口烂木箱子一样的棺材,雇了几个村民抬回来,然后再把棺材盖盒上,棺材铺老板拿来钉子要把棺材钉上,王福成却爬过去抱住人家要拼命,祖爷爷急忙解释说:棺材盖不能太早钉上,因为这是他们家那一带的风气……这么一说,棺材铺老板也就不再理会这事了。 二憨的尸体被弄进了棺材里,四个雇来的村民抬起棺材,还有十几个村民手里拿着铁锹和铁镐,全村人都兴高采烈的跟在后面看热闹,随着王福成和祖奶奶时断时续的哭声,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姑爷岗出发了。 那姑爷岗的路好远,走了足足大半天的工夫,一直走到下午,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了,才到了地方。 细看那姑爷岗,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地形,只有一个小小的丘陵,下面横七竖八密布着许多坟头,十几个小坟头簇拥着中间的一个大坟头。村民们解释说:那个大坟头就是那个因为夫家退婚而羞死的姑娘的坟,围绕在她周围的小坟头,就是她死后自己招来的丈夫们…… 村民们的意思是,凡事有先有后,二憨虽然被人家姑娘看上了,可人家姑娘那里已经有了一大堆的姑爷,再怎么排,二憨的位置也得排到最后,所以二憨的坟吗,最好离那姑娘的坟远一点。 没想到,这个貌似合乎情理的建议再遭到了王福成的否决,他躺在地上又哭又闹,打滚撒泼,说什么也要把二憨和死姑娘合葬在一起,而且他说的话,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 王福成说:“列位乡亲,我那儿子自己走路不小心,让人家姑娘看上了,这事咱怪不着他,可是既然人家姑娘看上了他,那么他们也就应该合葬在一起,要不然还算什么夫妻?要知道,我那儿子长这么大,连别人家的姑娘手都摸过呢,再到了阴曹地府还要排在一堆男人的后面,连自己老婆的味都闻不到……这不行,这绝对不行……” 王福成的要求是合理的,可这只是对于他自己而言。对于村民来说,要依王福成的话,那就意味着必须刨开那个姑娘的大坟头,再怎么说,挖开一个姑娘家的坟总不是什么好事。 看大家迟疑着不敢动手,祖爷爷急忙把大家拉到一边:“诸位,各位,我这位老哥哥,他不是急糊涂了,他是佛子慈心啊,你们想一想,这个姑娘坟为什么总是作怪?那是因为她孤身葬在这里的缘故,现在如果把我的大侄子与她合葬……你们想,那以后她还会再作怪吗?” “听你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村民们被祖爷爷说动了,就立即动起手来,没多久的工夫,就把姑娘的坟挖开了,露出一具已经朽烂的棺材来。 “打开棺材……”王福成吩咐道:“我要把我的儿子和我儿媳妇葬在一起。” 事情已经做到这一步,连坟都刨开了,再打开棺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当下几个村民用力,咯喇喇一声,把棺材盖掀开了。 棺材盖打开,大家向里边一看,所有的人齐齐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棺材里静静的躺着一个年轻姑娘,看模样也只不过是十七、八岁,模样还算是周正,脸上涂画了红红的胭脂,眼睛闭合着,两只手搭在胸前……这姑娘死了岂止是一年两年,居然还未曾腐烂,这是何等诡异的事情。 看来二憨的运气真是不错,连死都有这么漂亮的姑娘的陪着……有村民心里想着,扭头一看,再一次的大吃一惊。 只见那口新棺材的盖子在摇摇晃晃,突然之间,哗啦一声,棺材盖被从里边掀开,二憨憨头憨脑的从棺材里坐了起来,两眼迷迷怔怔的看着大家:“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所有人都吓呆了,只有王福成那半信半疑的声音空荡荡的响起:“我的儿啊,你是人还是鬼?” 二憨回答说:“爹,我当然是人了,怎么会是鬼呢?” “可我的儿,你不是死了吗?”王福成问。 “我哪里死了,我不过是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梦而已。”二憨回答道。 “那你做了什么梦?“王福成问道。 “我迷迷糊糊的,梦见有一个姑娘,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咱们俩做夫妻好不好啊?我就跟姑娘说,好啊好啊,正好我还没有老婆呢……” “然后呢……”王福成问。 “然后……”二憨搔了搔脑袋:“然后那姑娘就带我去她的洞房,可是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又讨厌我起来了,说我憨头憨脑的,模样长得又丑……我苦苦求她,可是人家姑娘就是不答应,三拳两脚把我给踢出来了……” “我的儿,原来是人家姑娘不要你了。”王福成做恍然大悟状。 “是啊,”二憨道:“人家姑娘还说了,虽然我不要你,不过看你人老实,办事也可靠,这样吧,你回去再替我选个丈夫来,要挑模样漂亮的,反正只要是男人,也别管他有没有老婆孩子,只要你觉得他合适,就冲他笑一笑,你冲他一笑,到了晚上我自己会去找他的……” 说着,二憨扭过脸来,看着在场的村民们,咧嘴正要“嫣然一笑”,却听众人发出了一声惊恐交加的尖叫,轰的一声,所有的人掉头命也不要的狂奔起来,顷刻之间,坟场上孤零零的只剩下祖爷爷、祖奶奶、二憨和王福成了。 此外还有满地丢掉的鞋子。 村民们都吓跑了,坟场里只剩下祖爷爷四人,这四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忽然之间捧腹大笑起来。 原来,二憨根本就没有死,而是装死,是祖爷爷想出来的哄着村民们带他们来这个姑爷岗,替他们把那个作祟的死姑娘坟给刨开的。 按祖爷爷的性格,他原本不是这种胡闹的人,但眼下这个事,既然那死姑娘已经缠定了二憨,非要把这么一个生龙活虎的大小伙子拉到她的坟里去,这种行为理所当然的引起了祖爷爷的义愤。 所以祖爷爷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刨开死姑娘的坟,把那邪物一把火烧掉,除恶务尽,一了百了。 可问题是,这个洼子沟虽然地方不大,可是民风并不淳朴,他们一行初来乍到,居然没有人提醒他们千万别乱捡东西,尤其是在二憨捡了那个死姑娘的锦囊之后,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他们真相,总之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它人瓦上霜。象这种地方的居民,要是想让他们带你来找死姑娘坟,或者是让他们帮忙刨开死姑娘坟烧掉尸体,那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即使是有的村民愿意干,那也意味着要花好多好多的银钱,偏偏这一路上行来,从徐家胖财主那里弄来的金子银子已经不太多了,如果都花在这么一个小地方,那大家很可能就到不了敦煌了。 所以祖爷爷脑袋爬子灵机一动,琢磨出这么一个主意。 祖爷爷这个鬼主意,对祖奶奶的影响倒是不大,却从此让王福成佩服不已,概因那王福成向来是只敬服祖奶奶,认为祖奶奶实乃巾帼豪杰,女中楚跷,嫁给了祖爷爷这个呆头笨脑的书生,实在是有点屈了。 及至祖爷爷出了这么一个主意,才让王福成不由得拍案叫绝,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读书人真要是动起脑子来,绝不是那些笨人能够比得上的。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番二憨装死,祖爷爷买棺材,王福成要求两人合葬,哄骗着村民们把死姑娘坟刨开,再之后二憨按照祖爷爷和王福成告诉他的话,把村民们统统都吓跑。 二憨这人脑子就是笨,其实祖爷爷和王福成告诉了他许多吓人的细节,准备好好的吓唬吓唬这些不太淳朴的愚顽百姓,可是二憨在棺材里呼呼的睡了一觉,把那些话都给忘了,临到最后才瞎琢磨出来几句,居然也是非常的管用,村民们一听说二憨要替死姑娘挑姑爷,岂有一个不撒丫子狂奔的道理? 村民跑光了,祖爷爷和二憨急忙四处找去枯枝干叶,捧来之后直接盖在死姑娘的棺材上,要趁天黑之前,快一点把这个东西烧掉,也省得到了午夜她又跑去找二憨的麻烦。 捡到锦囊的是二憨,死姑娘要找的也是二憨,所以干活的时候,最卖力的就是二憨。只见他动作如飞,腿脚麻利,他一个人捡来的枯枝顶祖爷爷八倍,眨眼工夫死姑娘就被厚厚的枯枝覆盖了起来,然后祖爷爷挥手:“二憨,快把王大哥推开,等我划着洋火……” 火柴刚刚划着,还没等凑近到枯枝上,远处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且慢动手。” 大家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荒野丘陵之中,走来一个年愈古稀的道士,那道士穿一袭邋遢肮脏的道袍,一双小眯眯眼,脑袋奇小,形态象只核桃,两头尖中间大,透着一股子清奇之气。 祖爷爷急忙收住手:“道长怎么称呼?为什么阻止我们烧掉这个邪物?” 那道士走过来,笑道:“我不让你们烧掉她,那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祖爷爷问道。 “因为不当其罪。”道士回答。 “什么叫不当其罪?”祖爷爷听不明白。 “所谓不当其罪,就是说,枯叶下面的这具尸体,确实是一个邪物。”道士回答道:“但是呢,这个邪物还没有能力作祟,真正为害乡里的,并不是它。” “不是它,那是谁?”祖爷爷质问道。 “是它!”就见道士突然一展袖子,只扣轰的一声,那死姑娘连同盖在她身上的枯枝烂叶,竟然向一边平行移开,露出棺材下面一个黑黝黝的洞穴。 想不到死姑娘坟下竟然另有深穴,让祖爷爷几人大吃一惊,幸亏他们遇到了这个道士,否则的话,如果他们只是将死姑娘的尸体烧掉,冤枉了那个死姑娘不说,还根本救不得二憨,那邪物或许会更加凶恶的报复他们。 祖爷爷惊出一头的汗来,急忙问道士:“请问道长,这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如此的凶狠……” 望着那幽深的穴洞,怪道士叹息了一声:“这东西,说来话长,二十年前我在湖北九宫山,就曾经捉住了它……” 二憨鼓了鼓眼珠子:“道爷,你二十年前就已经捉住了它,那怎么它又……” “唉,”道士的叹息声中,竟有无限的悒郁、忧愤与不甘:“就这么说吧,眼下洞里正在酣睡的这么个玩艺儿,它是属于夜叉鬼一类的物事,总之不是好东西,它能够幻化为人形,多是一些妩媚的年轻女子,以此诱人。这东西食人无数,多数时间里躲藏在人烟稀少的荒漠处,许多人不知不觉中被它害了,还懵懂不知……” “道爷,你还没回答我的问话呢……”二憨催促道。 “二十年前,”道士回答道:“这东西窜到九宫山下,幻化为一个青年女子,招摇过市,许多男子趋之若骛,甘愿为其吞食而不自知。贫道得知后赶了过去,与这邪物一番好斗,其时这邪物还远未成气候,不是贫道的对手,终于败在贫道的手下,被贫道追至山中一处断崖之下,挥剑欲刺……” 道士讲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下来,眼眶中竟然有泪珠隐现,显系让他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等了半晌,祖奶奶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 “既然道长当时已经擒住了邪物,那为什么没有一剑刺下去呢?” “刺不下去了,”道士撩开他那脏兮兮的袍子,给祖奶奶看他那瘦骨嶙峋的左肋下一道长长的伤疤:“任何人,如果当他举起剑的时候,却突然一有支利箭由此贯入,他都不可能再有余力刺出那一剑的……” “难道说,这邪物还有同类相助不成?”祖爷爷倏然动容。 “不然,”道士回答道:“邪物终究是邪物,那是积天地之间千万年的戾气所化,有一只就足够骇人听闻的了,哪还会有什么同类?” “既然不是邪物的同类,那是什么射了道长这一箭?”王福成问道。 “那么烦请诸位告诉我,在这世界上,能够弯弓搭箭的,除了人,还有什么动物?”道士不疾不徐的反问道。 “啊?”众人大惑不解:“道长,你为世人除妖,缘何却有人用箭射你?莫非那人被邪物迷失了心窍不成?” 那道士的脑子极是灵敏,对任何问题,他都不予回答,而是用一个更为生动的反问丢给你。只听他漫声笑道: “几位,设若有一天,你们在荒里里遇到一个象我这样貌不惊人的道士,衣衫脏旧,邋遢不堪,正挥舞着利剑,穷凶极恶的追逐一柔弱女子,那女子求死无路,百般惊惶,向你们声声凄呼救命则个……则你们几人,会怎么做?” “当然是……制止道长你,”祖爷爷回答道:“然后问清楚详清……” “然则你是何人?竟敢擅权生死之事?”道士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可知道那邪物法力并不在贫道之下,贫道是花费了莫大的心血,费尽了心机和周折,才终于诱得邪物入毂,眼看得那邪物就要灭去,这时候你却突然跳出来主持公道,等你问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那邪物早已伺机遁去,再想将其诱获,却不知是何年何月之事了。” 祖爷爷呆怔半晌,才讪笑道:“道长息怒,我并没有阻止道长……” “是你还是别人,其实本无区别。”道士叹息着,继续说道:“二十年前,贫道本欲将那邪物除去,却不防正巧被一个猎户看到,他先入为主,见邪物幻化的女子柔弱可怜,便以为是贫道恃强欺凌弱女,不由分说一箭射来,差一点没有将贫道当场射杀……” “那后来呢?”二憨问道。 “后来……”道士一指地下的洞穴:“那邪物四处逃窜,为祸天下,几年前就来到了这里,借一个刚刚死去的姑娘作祟,贫道虽然现在再一次的找到了它,可是……” “可是什么?”祖爷爷关心的问道。 “可是贫道现在已经年迈体衰,而邪物的气候也早已养成,”道士凄声惨笑道:“现在,贫道已经不再是它的对手了……” “什么?”听到道士的最后一句话,祖爷爷几人顿时吓得魂飞天外。 起初他们看到死姑娘的棺材之下另有穴洞,已经知道事情之棘手,但幸好这时候赶来了一个道士,道士这东西不简单啊,驱邪拿鬼,是他们靠着吃饭的本事,而且再听这道士自己所言,二十年前他还曾差一点擒杀了穴中的邪物。虽然那一次却因为一个不明就里的猎户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害得道士功败垂成,还差一点丢了性命。可说到底,道士的法力在穴中邪物之上,所以大家是用不着害怕的。 却万万没想到,这道士东拉西扯,废话成堆,说到最后竟然说他已经不是邪物的对手了,那他还费这么大的劲跟大家扯这个蛋干什么?拿大家开心吗? 看大家脸色都是说不出来的害怕,那道士却哈哈的大笑了起来:“你们也用不着太担心了,何不如你们就当没有见到我,假如我根本就没有来过的话,这跟现在的情形有什么分别?你们又何必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祖爷爷气上心来,悲愤的叫道:“道长,你说得轻松话,好歹你就一个人,死了活了对别人来说关系都不大,可我们不同啊,我们夫妻两人全都在这里,还有一个五岁的孩子扔在洼子沟村呢,这如果我们要是回不去的话……可怜我的宝贝儿子……” 祖爷爷一心惦记着胖儿子,祖奶奶又何尝不是?可是她之所以能够赢得王福成这种老江湖的钦佩,赢得二憨这样的汉子甘愿为奴为仆,那是因为除了心地善良之外,她的智慧确实非同一般,看到自己的丈夫在那里哭鼻子抹眼泪,而老道士却在一边拈须微笑,就知道了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祖奶奶上前一步,问道:“道长,你就实说了吧,要想除掉那穴中的邪物,是不是得需要我们几个人的帮忙?” 那道士眨了眨狡滑的小眼睛,笑道:“好慧黠的女子,难怪你们一路行来,于这乱世之间竟安然无事,果然有几分门道。” 祖奶奶笑道:“道长说笑了,其实我们还能有什么可依靠的,无非是依靠大家协心同力,彼此关照罢了。” 祖奶奶这话一说,祖爷爷,王福成和二憨都不由得连连点头,感觉到祖奶奶这话说得一点没错,大家即不懂法术也没什么过人的本事,却从淮南一路闯荡过来,靠的就是大家协心同力,任何时候都彼此关照,所以才会始终未曾遭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 祖奶奶的话,让那道士也为之展眉:“说得好,眼下夜晚就要到来,那邪物随时都会出来,如果我们五人也能够戮力同心的话,就一定能够除掉这个邪物,还复人世间的太平。” 祖爷爷精神一振,当即说道:“道长,你吩咐吧,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除去这个邪物?” “你们听好了,”就听道长说道:“虽然那邪物已经成了气候,我再也拿它不住,可是那东西却也未必能够伤害得了我,毕竟我是三清弟子,有历代法师的隐形法力庇护,所以等邪物出来之后,只要我拖住它,与它缠斗上一夜,到了天明的时候,邪物恐惧阳光,必定会想办法逃回巢穴之中,而你们只要敢于先行进入它的穴中,摇动这个铃铛……” 说着话,那道士从怀里掏出八只铃铛,交给祖爷爷四人: “这是我的先师传下来的,只要铃声起处,诸邪就不敢近前,只要你们敢于钻进邪物的巢穴中,用力的摇响这个铃铛,那邪物就不敢进去,若非是逃之夭夭,再也不敢来招惹你们,也必须是被我所擒……只不过,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个胆气……” “这有何妨……”二憨率先把铃铛抓在手中:“只不过道长,我家夫人毕竟是一个女子,若是让她也钻入到邪物肮脏的巢穴之中去,这个这个……可否就由我一个人进去,毕竟那邪物想吃掉的只是我一人而已……” “不行,”道士冷冰冰的拒绝:“这种避邪铃,必须是四个人齐心协力的摇动,才能摇响,若只是钻进去你一个人……那还不如把你喂了妖怪算了……”第8章:骆家有女 祖爷爷四人一人手中握着两只铃铛,心里砰砰的狂跳着,等待在道士的身边。 月亮渐渐的升上来了,洞穴中传出了吱吱响的动静。 一个东西从洞穴中钻了出来。 看到这个东西,祖爷爷四人眼睛顿时就直了。 洞穴里钻出来的东西不管有多么可怕,祖爷爷他们也都有心理准备,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洞穴之中,钻出来的竟然是一个婴儿。 婴儿这东西大家见得多了,其共同的特点是脑袋大,四肢短胖,雪白粉嫩,逗人喜爱……但是从地穴里爬出来的这个婴儿却有点不同,不同就不同在,任何人都能够一眼看出这不是一个真正的婴儿。 真正的婴儿有一种活生生的灵气,看到他就能够感受到一种新的生命正在他的体内成长,可是从地穴里爬出来的这个东西,虽然它也是白嫩肥胖,但是那种白不正常,象是技法拙劣的画匠潦草的把白色的颜料随手涂在了一只徒具婴儿形态的什么东西上……总之一句话,任何人看到了这个婴儿都会一眼就认出这是一个婴儿,但同时也会马上就感觉到这不是一个婴儿…… 总之,说不清这个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