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们的商震将军,脸一阵阵发烧,很不自在。对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能发挥多少作用,麦克阿瑟心中有数,也没有把它看在眼里。因此,他说:“我坦率地告诉诸位,有人想借助希克斯曼主席的权威改变东京审判条例的特色,办不到!朋友们说这条例是美国审判条例。我承认,就是美国审判条例。如果有些盟国认为这条例不能接受,愿意退出东京审判,悉听尊便!”这话说得够绝的了,毫无回旋的余地。大家反感极了,仿佛吃进一只苍蝇直想呕吐。“遗憾,实在太遗憾了!”阿基诺连连摇头,“麦克阿瑟将军在太平洋战争的对日军大反攻中,是举世公认的杰出军事家和英雄,的确为维护世界和平立下了旷世功勋,因而受到各同盟国人民的普遍尊敬。然而,我对阁下刚才说的这番专横的话,感到非常遗憾,也感到非常愤慨!万万没有想到,你是如此目空一切!”罗马喜剧作家特伦底乌斯说得好:“我是人,人所固有的我无不具有。”这是至理名言。人,不论他达到怎样的理性发展阶段,也不论他是什么人,即使是圣贤,是先驱,他终究是人,因而必然带着人所固有的一切缺点。“阿基诺将军说我目空一切,我接受。”麦克阿瑟说,“想当年,面对穷凶恶极的日本侵略者,我若不目空一切,能夺取太平洋战争的全胜吗?”阿基诺大概想到自己曾在危难中帮助过麦克阿瑟,故敢于跟他顶撞:“将军阁下可以目空一切,藐视横行霸道的日本侵略者,但不能目空一切对待同盟国!别忘了,我们是患难与共的朋友!”麦克阿瑟浑身的血液直奔脑袋,脸胀得通红,大家以为他会大发雷霆。他皱了一会儿眉头,思想却稍有转弯了:“我刚才说的话的确使人感到刺耳,对朋友们表示歉意!我知道,大家最不放心的,是担心在审判战犯中我一个人说了算。不会的。我难道不痛恨日本战犯!对作恶多端而又罪证确凿的罪犯,我还能让他逍遥法外!在战场上与我们真枪实弹拼杀的日本军人,可没有一个是我的亲戚朋友啊!”他想方设法使条例能为大家所接受,于是又说:“条例的核心问题,是惩治破坏和平罪和违反人道罪;这方面的有关条款,较之纽伦堡审判条例的有关条款,规定得更加具体。也就是说,不论甲级、乙级、丙级战犯,也不论是将军和士兵,有了这些具体规定,只要犯了罪就一个也逃不脱法网。”基南马上接腔:“这些具体规定,是按照最高总司令的意见写的。”麦克阿瑟点点头:“因为我对日本战犯恨之入骨。”加拿大、印度、荷兰、新西兰和法国代表团团长认为,只要能够把该审判的战犯一个不漏地进行审判就够了,成立国际法庭的目的也就是如此,其他方面的问题可以不必计较。可是,其他代表团团长则不然。他们认为法律虽然是严肃的,但执行起来伸缩性大,最后审定者的麦克阿瑟可以作这样那样的理解,也难免随心所欲,甚至感情用事。于是,澳大利亚、苏联、菲律宾和英国代表团团长先后发言,一致认为整个东京审判不能由美国主导,而应该由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和同盟国各国政府共同负责设置中央检察机关,调查战犯罪行,搜集犯罪证据和确定三级战犯名单。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看问题的片面性和局限性。巴特斯克进一步强调说:“我们将以本国政府名义联名向远东委员会写报告,请求给予支持,也一定会得到他们的支持。”原来认为“其他方面的问题可以不必计较”的五国代表团团长,觉得他们的意见很有道理,也纷纷倒过来表示参加联名写报告的行动。麦克阿瑟在心底里冷笑一声,瓮声瓮气说:“这是朋友的自由和权利。既然如此,审判条例草稿的讨论,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现在,提前研究成立国际法庭的有关问题。下面,请萨塞兰总参谋长讲话。”萨塞兰说:“关于成立国际法庭的问题,我遵照最高总司令的吩咐考虑了几点意见,是否妥当,请各代表团团长审定。一、法庭的名称拟定为‘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为什么叫‘远东’?这是杜鲁门大总统在上个月成立远东委员会时提出的,得到十国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同意的一个新名字。因为这个委员会的总部设立在美洲最西部地区的美国华盛顿,负责研究的是战后的日本问题,而日本又在亚洲的最东部地区,两者的距离十分遥远,故称为‘远东’。”从此,这个名字广泛流行,成了西方国家对亚洲最东部地区的称呼,一般指中国、朝鲜、韩国、日本和俄罗斯太平洋沿岸地区。萨塞兰接着说:“二、远东国际军事法庭计划设在东京千代田区的市谷高地,那里有一组气势雄伟的建筑群,是日本陆军省所在地。最高总司令部已通知日本币原喜重郎首相,务必在一月十一日以前将几幢房子全部腾出来。考虑法庭机构庞大,人员众多,没有这么多的房子不行。三、各参与国各派一名首席检察官、一名首席法官、一名首席审判官和五名助理检察官、五名助理法官、五名助理审判官组成驻国际法庭法律代表团。按审判条例规定,前三名首席成员由参与国呈报最高总司令审定任命。”他扫了大家一眼:“请诸位不要反感。下面的话,本来应在刚才一些朋友发言认为麦克阿瑟将军的权力太大时说的;不过,现在说也不迟。我要说的是,去年八月中旬,部分同盟国同意杜鲁门大总统的提议,任命麦克阿瑟将军为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既然是同盟国的总代表,他的权力必须与职务相适应,他的权力必须受到大家的尊重。”萨塞兰的话使大家陷于沉思和反省。去年八月十六、十七两天,杜鲁门就任命麦克阿瑟为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一事,与参加反法西斯联盟的部分国家的元首或政府首脑通了电话。当时,大家沉浸在反法西斯胜利的狂喜之中,除一个人以外,都没有想得那么多而表示同意。这个人就是苏联人民委员会主席斯大林,他在电话中对杜鲁门说:“麦克阿瑟将军率领的四十多万军队全是美国军队,叫同盟军最高总司令是很不妥当的!”老谋深算的杜鲁门说:“三年前,他指挥的军队也全是美国军队,不是就叫西南太平洋地区同盟军总司令吗?如果现在改名为美国最高总司令对日本造不成震慑,对改造日本不利。”斯大林没有想得那么深远也同意了。真是一步被动,步步被动。现在,已是悔之晚矣!萨塞兰继续说:“四、各国审判官、法官、检察官和其他工作人员,如翻译、文书、资料员等等,请在一月十四日以前抵达东京。五、按审判条例规定,每个受审的甲级战犯,可以雇请一名日本律师和一名美国律师为之辩护。”迪利比扬格似乎有所警惕:“请问萨塞兰将军!为什么只能雇请美国律师?”布莱紧接着说:“难道只有美国人懂法律!”麦克阿瑟深深吸了口烟斗,将烟雾沉沉地吐出来:“这一条改一改。每个受审的甲级战犯可以雇请一名日本律师和一名其他国家律师。这里说的其他国家,自然是指参加东京审判的十一国。”他说完,在心底里冷笑一声。自然,谁也没有意识到,这是麦克阿瑟的权宜之计。半月楼,不安的楼,活跃的楼。商震和索普都感到不安。商震的不安,是因为愧疚;索普的不安,是因为对事物的发展感到不可预料。其他代表团团长则十分活跃,几乎在同一个时候,都通过无线电收发报机,与各自的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通话,汇报不能由美国主导东京审判、决定以九国政府的名义向远东委员会写报告等情况,希望能得到允许。九国政府的认识完全一致。接着,他们聚集在澳大利亚代表团驻地,由布莱的秘书埃德温起草报告。他们速战速决,两个小时之后,由苏联代表团派出专机,由埃德温携带报告飞往华盛顿。这份不足两千字的报告的发出,如同一场地震发生,震撼着坐落在华盛顿宾夕法尼亚大街那两层楼的白宫,使杜鲁门大惊失色!虽然参加远东委员会的十一国代表中的美国代表是首席代表。但九国对两国却是压倒多数啊!杜鲁门责怪麦克阿瑟没有及时向他报告,致使他措手不及。他冲着无线电收发报机,气急败坏地叫道:“你为什么现在才想到向我报告?你为什么没有想到他们的行动会这么快?这是因为你麻痹轻敌!我说‘轻敌’,你会感到不好理解吧!老实说,这同样是一场战争,一场无形的战争,明白吗?我的最高总司令阁下!”他很生气,“啪!”他关上了收发报机,愣在那里发呆。因为呼吸很不顺畅,他的上半身仿佛是一只有毛病的风箱。一直站在杜鲁门身旁的国务卿贝尔纳斯,对他进言说:“我看可以利用也可以为之解危的只有英国首相艾德礼先生了!至少在目前,美国和英国在一些问题上的利益还是一致的。”“好!我与艾德礼首相通话。”杜鲁门又“啪!”地把收发报机打开。他对艾德礼说,美国和英国在亚洲的利益是一致的,由美国主导东京审判,代表了美、英两国的根本利益;为了防止苏联插手亚洲事务,把亚洲的势力范围牢牢掌握在美、英两国手里,东京审判必须由美国主导。艾德礼在处理错综复杂的国际事务中,思想上少了那么一根弦。居然接受了杜鲁门的观点。他说:“英国政府马上给远东委员会打电话,放弃原来的主张。”杜鲁门说:“仅贵国政府放弃原来的主张还不够,首相阁下还得说服其他八国政府放弃原来的主张。是由首相阁下与政府首脑通电话好,还是派八名得力的外交官飞往八国首都作说服工作好,请阁下酌定。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成立在即,行动越快越好!”艾德礼十分卖力,马上给八国政府写信。他在信中强调美国在反法西斯中的重大贡献,如果没有麦克阿瑟指挥数十万军队,在太平洋战争中卓有成效的大反攻,没有美国的两颗原子弹在日本广岛、长崎的爆炸,不可能有今天的东京审判。因此,由美国主导东京审判天经地义。他不异一切代价,马上派出八名说客,于一月八日分别飞往莫斯科、巴黎、渥太华、新德里、马尼拉、阿姆斯特丹、堪培拉和惠灵顿进行活动。结果只有苏联、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坚持原来的观点。八日晚上,斯大林与艾德礼通电话时,坦率他说:“我对首相阁下的此举感到吃惊,感到遗憾,也感到惋惜!阁下总有一天会明白,你干了一件违背英国利益和亚洲利益的事!”但是,苏联等三国毕竟是少数派,已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一月十三、十四日两天,十一国由检察官、法官、审判官和工作人员组成的法律代表团陆续抵达东京。中国的十五名法律专家和二十多名工作人员,由代表团团长、首席检察官兼首席法官梅汝璈法学博士率领,十四日下午四点飞抵东京时,喻哲行领着先期来东京参加审判条例起草、现被任为首席审判官的向哲浚、被任命为助理检察官的方福枢和助理法官易明德等人,前往羽田机场迎接他们。晚上九点左右,梅汝璈由向哲浚陪同,从市谷高地驱车来到半月楼,看望商震、喻哲行和代表团工作人员。与大家礼节性见面之后,商震由喻哲行陪同,把梅汝璈、向哲浚领到自己的会客室,准备进行一番交谈。可是,宾主刚坐定,交谈尚未开始,商震的秘书史兴楚前来报告说:“商先生!中央大学校长顾师孟先生,带着他的秘书胡胜华先生来了,他听说梅汝璈先生在我们这里,特地来看望梅先生。”“顾校长特地来看望我?史先生听错了吧!”梅汝璈一阵愣怔。他想到自己与顾师孟仅一面之识,感到不好理解。史兴楚说:“没错,顾校长是这样说的。”商震问:“顾先生他们现在哪里?”史兴楚说:“在会客室。”“好!梅先生和向先生,还有喻先生,我们一道去会客室见顾先生。”商震右手向梅汝璈一伸,“请梅先生动步!”顾师孟已年过半百,曾留学美国学习教育,获博士学位回国后,当过中学校长、大学教授和教育部督学。近几年来,他写了三十余篇关于青年学生怎样热爱祖国的论文,结集成《青年学生与国家兴亡》一书出版。去年被任命为中央大学校长之后,在学校开设“爱我中华讲座”,以激励学生的爱国主义思想。他是与东京几所大学进行学术交流,于一星期前来日本的。他与商震和梅汝璈等人一一握手之后,挨着商震坐下来,微笑着对坐在他对面的梅汝璈说:“我从日本的广播里知道梅先生出任中国法律代表团团长来东京了,很高兴,感到正义审判侵华日本战犯大有希望,因而也很激动,特地领着胡秘书去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看望你。到了国际法庭,才知道你与向先生来中国驻日军事代表团了。”梅汝璈也很激动:“顾校长亲自来看望我,实在不敢当!”“我理所当然应该来。”顾师孟说,“早几天我来看望商先生和喻先生时就说过,中国驻国际法庭的法律代表团团长非梅先生莫属。我来看望梅先生,一是表达我对阁下的景仰之情,二是代表中央大学全体师生员工,向先生赠送宝剑一把!”他的手向胡胜华微微一招:“请胡先生把宝剑给我。”宝剑装在制作精美、一面镶刻着金色双龙、一面镶刻着金色双凤的深棕色皮质硬套里,显得十分华贵。顾师孟从胡胜华手里接过宝剑,缓缓起身,从剑套里拔出锃亮的剑来,在空中连劈两下,刀光剑影,够威严的。他把剑插进剑套,然后说:“这把剑是两个小时前,胡先生陪同我在东京一家商店买的。店里的宝剑有好几种式样和规格,我特地选购这把剑套上镶刻有金龙金凤的。龙,代表中国人,因为中国人是龙的传人;凤,表示吉祥如意。”他正步走向梅汝璈,梅汝璈赶忙肃然起身。顾师盂深情他说:“祝愿梅先生以中国人的深仇大恨和浩然正气,进行对日本战犯的审判工作,并祝愿工作吉祥如意,使审判取得理想的效果,从而提高祖国的国际声誉!”他双手捧着宝剑递给梅汝璈。这时,在场的人一齐起身鼓掌,表示同样的祝愿。梅汝璈向顾师孟深深一鞠躬,双手过顶接过宝剑,感情真挚他说:“古诗云:‘红粉送佳人,宝剑赠壮士’。可惜我非壮士,实在受之有愧!”顾师孟说:“梅先生代表四万万五千万中国人和千百万死难同胞,为了和平与正义,含辛茹苦来到这侵略国家的首都,惩罚发动侵略战争的元凶祸首,是堂堂正正的名正言顺的壮士啊!”商震插言说:“依愚见,天下之壮烈事,以梅先生身负之重任为最,梅先生不为壮士谁为壮士!”梅汝璈把剑拔出,又高高举起来,发誓说:“我既受国人之托,又受顾、商二位先生如此情真意切之勉励,一定迎难前进,依法行事。为了维护和平与伸张正义,告慰死难同胞,不论付出任何牺牲都将在所不惜,绝不让战争元凶逃脱法网!”他说罢,把剑插进剑套,垂直握在手中,向顾师孟、商震和在场的其他人各一鞠躬。商震送走了顾师盂和胡胜华,又与喻哲行回到他的办公室,与梅汝璈和向哲浚进行交谈。商震高兴他说:“梅先生是国内著名的国际法律专家,我和顾先生、喻先生都预料蒋先生会派你来东京的,也预料你这回是不会拒绝蒋先生的派遣的。”这是商震对梅汝璈的透彻了解。四十六岁的梅汝璈,从美国芝加哥大学获得法学博士学位回国后,在大学教授法律课程近二十年。他耻于攀龙附凤,乐于淡泊明志。蒋介石任命他为立法院外交委员会主席时,立法院长居正三次登门劝说才勉强上任。三年前,蒋介石又任命他为司法行政部次长,他却婉言谢绝。但是,这回任命他为中国驻国际法庭法律代表团团长、首席检察官和首席法官时,他为了伸张正义,二话没说,肩负中国人民的重托,欣然受命来到东京。在人的一生中,有种种快乐事和伤心事,不同身份地位的人,从不同角度去理解,就有种种不同的体会。按说,其中被提拔重用,应当放在快乐事之列的。可是,梅汝璈则不然,他除了焦虑就是担忧。他知道,迎接他的并不是歌舞升平的娱乐和井然有序的机制。临危受命,就意味着他的行动将受到世人的注目。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荆棘丛生的路。然而,职责和荣誉,不允许他有丝毫怯懦和动摇。梅汝璈听了商震的一席话,感到知音难逢,也很高兴:“感谢商先生对我的了解。我离开祖国前夕,蒋先生接见我时,虽然一再叮嘱不要顶撞美国,不要顶撞麦克阿瑟将军,但想到有商先生和喻先生为我们撑腰,我欣然来了。今后,一定在两位将军的领导下,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微薄力量。”商震说:“在东京,我们生活在非常狭窄的夹缝之中。为了祖国的尊严,只好忍辱负重。唯一的办法是暗斗,现在还要加上巧斗和智斗。麦克阿瑟这个人过于居功自傲,也过于专横。这一点,向哲浚先生一定深有体会了。”“简直是飞扬跋扈!”向哲浚说,“我们肩负的任务的确十分艰巨,好在有商先生和喻先生掌舵!”他比梅汝璈小两岁,曾在上海从事律师工作近二十年。喻哲行说:“向先生同样是国内著名的法律专家,有梅先生和向先生渊博的专业知识和密切合作,加上二位千金难买的正义感,一定会迎难前进,达到胜利的彼岸。今后,我们多通气,多商量。”梅汝璈说:“今后我们一定多请示汇报,说到多通气,现在,我就汇报一个情况,美国来东京的法律专家竟有五十四人之多。”商震一怔:“梅先生怎么知道的?”梅汝璈说:“这次被任命为美国首席法官的费利先生,与我是芝加哥大学法律系同班同学,他听说我来了特地来看望我,在无意中说出来的。”“我现在就向蒋先生报告,就说工作需要,请求再派三十名助理检察官、助理法官和助理审判官来。”商震当机立断,“请喻先生马上将这一情况告诉其他代表团。”于是,各国争相增加助理人员;于是,形成了拥有五百多名法律专家参加的庞大的审判集团。本来,在正常情况下,五百多名法律专家聚集在一起磋商,更能集思广益,把东京审判推向维护正义与和平的理想境地,可是,由于已经暴露出来的矛盾,却成了兵强马壮的两军严峻对垒! 5.审问天皇亲信的闹剧妻子琼妮突然从美国来到东京,而且没有直接去最高总司令部,却在美国驻日本大使馆下榻,使麦克阿瑟意识到事情不妙。琼妮比丈夫小九岁,是一个热情而又阴郁,严肃而又不失温柔的中年女人,虽然身体略显福态,但身上流畅的线条仍给男性一种甜美感。麦克阿瑟接过琼妮打来的电话,马上驱车去美国大使馆。他突然悟出一个奥妙:不论男人和女人,爱情这东西多少带了点傻气和幼稚,促使你做出许多莫名其妙而又不可理解的行动。他这么想着,在大使馆三楼五号客房与妻子见面:“你不是说,小阿瑟也来了,老保姆阿珠太太和家庭教师吉本斯夫人也来了,他们住在哪里?我去看看他们。”琼妮的脸色很不好看,淡淡地说:“等一会儿,他们很累,需要休息。”她又挖苦丈夫一句:“人家可没有你这样精力充沛!”麦克阿瑟狠狠瞪了妻子一眼,不过语气是和缓的:“别说风凉话了,不管怎样,我们是多年夫妻,亲爱的!还是住到最高总司令部去吧,那里的房间比这里宽敞,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到了最高总司令部再说。”“我想住在这里,大使馆也欣然同意,马上安排四间客房给我们住。即使只给一间房子,我也愿意挤在这里。”琼妮越说越生气,“什么亲爱的!把感情作为一种手段,达到某种目的的人,可恨!玩弄感情的人,可耻!轻视感情的人,可恶!无感情而装着有感情的人,可杀!”她一连在四个表示应该的“可”字后面,加上四个表示愤慨到极点的字眼,真可谓触目惊心。麦克阿瑟明白妻子辱骂的是他的美国女秘书特曼娜和日本女秘书良秀子。他闷闷地吸着烟斗,听任妻子尽情发泄。去年九月下旬,琼妮独自一人从美国来东京住了几天,因对两个分别读初中和小学的孩子不放心,便回美国去了。麦克阿瑟想起妻子临别时的那些警告的话,却是那样轻飘飘的,像云、像烟、像雾似的飘走了,竟没有在他心中留下半点重量和影响。世界上有多少种人,就有多少种家庭;有多少种家庭,就有多少种酸甜苦辣咸。真是“百姓百家百种滋味。”“一定有人给她写了信!”他兀自一惊。“是谁?”他摸不准,也不敢问。他思虑的焦点是怎样避开锋芒,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你们四个都来了,那就按照你的意见在大使馆安个家,我一日三餐吃在家里,晚上睡在家里,总该可以了吧!”麦克阿瑟的桀骛不驯变成了绕指柔,“你知道,我肩负的任务非常艰巨,工作千头万绪,往往白天忙了一大,晚上还要工作到十二点左右才上床。而你近年来又有神经衰弱的毛病,容易被惊醒,这得请你原谅,请你支持。”琼妮毕竟是有文化有思想有教养的女性:“我一定像战争期间那样支持你和照顾好你的生活。”“谢谢!”麦克阿瑟看看手表,“下午三点,在最高总司令部召开成立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预备会议,只差二十五分钟了,我得走了。”出席预备会的有各国军事代表团团长和参谋长,有最高总司令部所属国际检察局、国际间谍局、国际法务局、国际民政局、国际经济科学局、对敌情报部、对敌侦察部、笔译口译部、政治顾问部、宣传鼓动部和美国处理日本事务理事会等单位的负责人。他们都坐在主席台上。台下是十一国的五百多名检察宫、法官、审判官和三百多名工作人员。下午三点,萨塞兰宣布开会,并请麦克阿瑟讲话。麦克阿瑟情绪不那么好,但他有个特点,不管遇到怎样不愉快的事,从不影响工作。他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对各国在法律专家的人数多少上与美国争高低,思想上有几分不悦。但木已成舟,只好自圆其说:“原计划各国参加东京审判的法律专家不超过二十人,大概是大家想到我们的审判任务比纽伦堡审判任务艰巨,纷纷增加到四十多人或五十多人。从工作着想,这是好事。”他接着说:“今天是一月十八日,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成立大会定于明天上午在市谷高地举行。现在,我任命基南先生为国际法庭首席检察官!”他带头鼓掌。坐在主席台上的国际检察局局长基南、起身对台下一鞠躬。他毕业于美国哈佛大学法学院,先在俄亥俄州当开业律师,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入伍赴欧洲战场,大战后回国在俄亥俄州高等法院任检察官。一九三二年他支持民主党候选人罗斯福竞选总统。罗斯福执政后,他出任司法部部长助理;两年后,被任命力司法部刑事局局长和部长特别助理,成了罗斯福、杜鲁门得力的司法顾问。由他出任最高总司令部国际检察局局长、远东国际军事法庭首席检察官,都是杜鲁门提的名。台上台下一片掌声,因为大家尊重基南的经历和才能。麦克阿瑟说:“关于国际法庭审判长一职,参加审判条例起草的专家们一致提议由韦伯先生出任。下面,请苏联首席检察官格伦斯基先生介绍韦伯先生的有关情况。”格伦斯基坐在台下中间四排,他起身介绍说:“韦伯先生是澳大利亚人,现年四十岁,曾毕业于澳大利亚堪培拉大学,获法学博士学位。来东京之前,是澳大利亚昆士兰州高等法院院长。是东京审判条例的起草工作使我们认识了他,同仁们一致认为,他思维敏捷,学识渊博,精通国际法律,处理问题稳重而又果断,故一致推选他为国际法庭审判长。请韦伯先生站起来让大家认识认识。”身材魁梧的韦伯,顶着满头银丝,从左边第五排座位上站起来,旋转着身子向大家频频点头。台上台下的掌声十分热烈。麦克阿瑟说:“好!大家一致鼓掌通过。最高总司令部尊重大家的推选,现在任命韦伯先生为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长!请韦伯先生上主席台就坐。”韦伯起身离开座位,走到适当的地方,先向台上一鞠躬,再向台下一鞠躬,然后走上台去,在第四排座位上就坐。麦克阿瑟接着说:“明天的成立大会由萨塞兰总参谋长主持。在会上讲话的有我,有远东委员会的代表和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的代表,有中国代表团团长商震将军。这里需要说明一句,因为中国受日本侵略的时间最长。此外,还有基南先生和韦伯先生,以及币原喜重郎首相。除两个国际组织代表以外,其余的人讲话请不要超过十分钟,言简意赅,几分钟讲完更好。”这可为难了商震。他想推辞,但被“中国受日本侵略时间最长”一句活堵住喉咙而开不了口。他的讲话既要使麦克阿瑟满意,又要使各国代表团满意,实在是难上加难啊!因此,下面麦克阿瑟对成立大会的有关问题作的安排和说明,他一句话也没有听进耳去,好在有喻哲行在场。在驱车返回驻地途中,喻哲行悄悄对商震说:“我们代表团秀才多,让每人写篇两千字的发言稿,来个取长补短。”商震沉沉他说:“还是我自己绞脑汁吧!”一月十九日,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早晨,射出万道金光的太阳,像在大声欢笑,藐视飘浮在高空中的淡雾不堪一击!淡雾被初升的太阳蒸融了,天空越发显得高远而深邃。市谷高地那组雄伟建筑群的大门上方的平顶高墙上,高高飘扬着十一国国旗,大门顶端用块大红绸盖着国际法庭的牌子,大门口除站着四个哨兵外,左右两旁那油漆一新的铁木结构的长形哨棚里,各站着八名腰间佩带手枪的美国宪兵。从此,这个守备阵势日夜三班,一直持续到法庭闭庭。七点四十分左右,参加成立大会的最高总司令部的六十名代表,十一国代表团的各三十名代表,国际法庭的全体法律专家和部分翻译人员,日本政府的四十名代表,以及四千日本各界人士乘坐的车辆,陆续经过门口的四个哨兵检查后开进院内的水泥地坪里,然后代表们一一进入会场。主席台上,摆着铺有天蓝色桌布的六排多少不等的条桌;左边是新闻记者席,三十多名记者已在自己的席位上就坐;右边的一张方桌上放着广播录音设备,日本广播公司的一个女播音员和一个技术员,正忙着做大会实况转播的准备工作。主席台边上放着特地从马尼拉运来的十二大盆金黄色菊花,中间一盆与其他各盆比较,不仅花杆要高得多,而且花盆也大得多。大家一看就清楚,这一盆是最高总司令部的象征。主席台上方,悬挂着宽大的红色横幅,上面是五行分别用英、中、法、俄、日五种文字书写的金色大字:“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成立大会。”由于与会者的经历和感情的不同,望着这横幅有的振奋,有的感叹,有的畏惧,有的恼恨。主席台的横梁上吊下四根约四尺长的红色麻绳,共同系着一根四丈多长,手指般粗的钢筋,上面悬挂着十一国国旗。国旗两旁和会场四角,各站着十名美国宪兵。整个会场洋溢着战斗的火热气氛。七点五十分,一阵嘹亮的军乐声过去,女播音员说:“全体日本听众,全体日本听众!我是日本广播公司播音员丽子,现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成立大会会场作实况转播,请注意收听。现在距离开会时间只有五分钟了。”又过了三分钟,麦克阿瑟领着在主席台上就坐的高级官员步入主席台。这时,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麦克阿瑟和高级官员们面向台下,一齐挥手致意。在前排就坐的有麦克阿瑟、萨塞兰和远东委员会代表、印度外交部副部长普迪吉,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代表、波兰军事部副部长阿塞尼斯基。十一国代表团团长和参谋长坐在第二、三、四排。第五排坐着基南、韦伯和国际民政局长惠特尼,国际间谍局长塞利留斯,国际法务局长肯利玛蒂,国际经济科学局长里斯特,美国处理日本事务理事会主席西波尔德,坐在第六排的是对敌情报部威洛比,对敌侦察部长克里尔,笔译口译部长诺马斯,政治顾问部长阿姆斯,宣传鼓动部长亨利和日本首相币原喜重郎。台下的日本人,见他们的政府首脑坐在这么一个不显眼的位置上,自然是感慨万千!八点正,军乐声停止,萨塞兰宣布:“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成立大会开始!全体起立,向参与国际军事法庭的十一国国旗三鞠躬!”他与主席台上的人转过身去,三鞠躬之后喊道:“为在反日本法西斯战争中牺牲的各国将士们默哀三分钟!”这又使在场的四千多个日本人百感交集。“默念毕。”萨塞兰说,“请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宣读两项命令!”麦克阿瑟起身宣读:“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决定于一九四六年一月十九日成立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此令!最高总司令麦克阿瑟,一九四六年一月十九日。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颁布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日本战犯条例,自即日起施行。此令!最高总司令麦克阿瑟,一九四六年一月十九日。现在,鸣炮十二响!”顿时,从东京南部驻日同盟军炮兵基地传来了十一声由八门大炮同时发出的巨响,象征最高总司令部的第十二声,即由四十八门大炮同时发出,震撼之烈如同第一颗原子弹在广岛上空爆炸!麦克阿瑟向坐在他左边的普迪吉瞟了一眼,又向坐在他右边的阿塞尼斯基瞟了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这第十二响的威力怎样?还对颁布审判条例刁难吗?”普迪吉和阿塞尼斯基对麦克阿瑟强行颁布审判条例感到意外和吃惊,似乎明白他投过来的那一瞥包含着什么,但他们毕竟是国际组织的代表,具有克制自己感情的高层次的思想和修养。萨塞兰喊道:“现在,请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讲话!”麦克阿瑟握着烟斗的左手,伸出去划了个圆圈:“我和我的同仁们、朋友们坐的这个地方,曾经是一批战犯狂人,即前几届日本内阁的陆军相寺内寿一、中村孝太郎、杉山元、畑俊六、东条英机、阿南惟几之辈,指挥日本法西斯疯狂进攻中国,疯狂进攻苏联,疯狂进攻美国,疯狂进攻东南亚诸国,疯狂进攻太平洋诸岛屿,而发号施令的地方!曾几何时?斗转星移,换了人间!尽管人类历史有时会发生近乎毁灭历史的反历史事件,但历史毕竟是伟大的,它终究要朝着维护人类和平、自由、幸福的正义方向发展。今天,我们坐在这里,庆祝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成立,是为了将被日本侵略者涂改的历史纠正过来,使正义得到切实的伸张,使世界和平得到切实的维护!”在热烈的掌声中,他接着说:“我们不是狭隘的复仇主义者,但为了使穷凶极恶的日本军国主义不死灰复燃,不东山再起,我们必须按照刚才颁布的审判条例,惩治一切日本战争罪犯!”他语调激昂:“在日本,还有那么一批人,曾经在日本的侵略战争中干过许多坏事,或兴风作浪,或推波助澜,或助桀为虐,或为虎作怅,虽然不能定为战犯逮捕,但必须对他们进行清除!为此,最高总司令部于一月四日对日本政府下达了清除令!可是,非常遗憾,日本政府对执行这一命令很不得力!”全场鸦雀无声,气氛异常紧张,在场的部分日本人已经诚惶诚恐了!麦克阿瑟说的清除令,列举六类人为清除对象:第一类为职业军人和陆、海军部特别警察与中级官员;第二类为极端民族主义、暴力主义和支持侵略战争的秘密团体的主要分子;第三类为鼓噪扩张主义的大政翼赞会、翼赞政治会和大日本政治会的主要分子;第四类为与日本扩张主义有密切联系的金融机构的主要成员;第五类为派往日本占领区的中级行政长官;第六类为其他军国主义分子和间谍分子。上述人员不仅要解除公职,而且要剥夺其竞选议员的权利,以排除他们的政治影响,从而根除日本军国主义。麦克阿瑟的话斩钉截铁:“今天,币原首相也来了,请阁下当机立断!要么,你不折不扣地执行一月四日命令;要么,你的内阁总辞职!”全场的气氛如同一场大暴雨即将到来,一切都无声无息,寂静得令人可怕。空气变得特别郁闷,大气压仿佛在突然间增加了一倍。在场的许多日本人头脑嗡嗡作响,心脏有种窒息感,呼吸变得很困难了。麦克阿瑟看看手表:“为了不超过十分钟,不多说了。谢谢!”大家正准备鼓掌,突然,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从台下传来:“我宣布退出会场!”台上台下都一惊!几千双眼睛顺着这声音搜索过来,见一个三十来岁的日本人,正从左边中间座位挤向左边过道。麦克阿瑟显得很冷静,话也说得心平气和:“你这位先生对我的讲话很反感,或者说感到很刺耳,是吗?既然如此,你可以退出会场,你有这个自由。你的反感,一定是你的亲属中有人是战犯,或者是被清除对象,甚至你本人就在清除之列。能把你的名字和身份告诉大家吗?有这个勇气吗?可敬的先生!”“无可奉告!”年轻人先用英语、再用日语说着冲出门去。币原在心底里埋怨这人不识时务。他马上起身接腔:“首相府负责调查清楚,再向最高总司令报告。”“不必了。”麦克阿瑟说得冠冕堂皇,“从哲学观点看问题,被人反对并非完全是坏事。”但币原还是认真调查了。后来,年青人的这一言行,招致他祖父的杀身之祸。不过,那是两年之后的事了。现在,萨塞兰说:“请远东委员会代表普迫吉先生讲话!”“我谨代表远东委员会,对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成立表示祝贺!”普迪吉又用鼓掌表示,“东京审判条例我连读了三遍,对其中两项条款很欣赏,就是惩治破坏和平罪和违反人道罪两条,规定得很明细。这使远东委员会感到欣慰,今后,远东委员会一定全力支持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各项工作。最后,祝愿东京审判取得举世瞩目的好成绩!”。阿塞尼斯基觉得普迪吉的话说得很巧妙,既给麦克阿瑟敲了一闷棍,又使他生不出气来,也不影响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声誉。于是,他代表自己的组织表示祝贺之后说:“我与普迪吉先生一样,也很欣赏东京审判条例中的关于惩治破坏和平罪和违反人道罪这两条。有了这两条的明细规定,任何狡猾和顽固的日本战犯都休想逃脱法网!”轮到商震讲话了。他从第二排座位来到前排座位,挨着萨塞兰坐下来。他说:“中国是累遭日本侵略而苦难深重的国家!远的不说,如中日甲午战争之类,仅说从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的沈阳事变到日本无条件投降的这十四年中,中国就有三千五百二十万人死于这场战祸;经济损失,据一批经济专家粗略估算,达五千亿美元之多!因此,在侵略中国的十四年中犯下滔天罪行的日本战犯,比任何一个受害国家和地区的战犯要多!我们中国代表团和参加国际法庭工作的中国法律专家,就是肩负这样一个艰巨任务来到东京的。如果我们不与各国代表团通力合作,支持最高总司令部铲除日本军国主义,一个不漏地惩治日本战犯,那就无颜见祖国父老,那就有愧于含冤九泉的三千五百二十万中国同胞的亡灵!因此,我们恳望远东委员会,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各国驻日代表团和法律专家,以及日本各界朋友体谅我们,支持我们!”大家对商震的讲话反应不错,台上台下是一片热烈的掌声。基南在讲话中透露一个重要情况:“到昨天为止,最高总司令部已逮捕甲、乙、丙三级战犯四千二百一十六人,然而逮捕战犯的工作,还远远没有结束。按照审判条例规定,甲级战犯由远东国际法庭直接审判,乙级和丙级战犯将押往各受害国审判。”韦伯的讲话,纯系表明态度:“我一定在最高总司令部的领导下和各国代表团的支持下,与各国法律专家密切合作,争取做一个使大家满意的审判长。”萨塞兰说:“请币原喜重郎首相讲话。”币原十分窝囊地来到主席台前排座位,对麦克阿瑟等人一鞠躬,对坐在主席台上的其他人一鞠躬,又对台下一鞠躬,然后坐下来说:“我谨代表日本政府对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成立表示由衷的祝贺!对刚才颁布的审判条例表示完全拥护!对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的批评表示诚恳的接受!经过短暂的反省,我们的确对执行一月四日命令很不得力。究其原因,是我优柔寡断,前怕狼后怕虎。我的内阁也不辞职,请最高总司令部给我们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我保证不折不扣地执行一月四日的命令,认真开展清除工作。按照命令的六条规定,我的这届内阁成员和工作人员中,就有几个人是被清除对象,回去就免除他们的职务!”麦克阿瑟也许是见币原一副尴尬相,产生了恻隐之心,把两个手伸出拍了拍,示意全场鼓掌为他打气。这时,一个身穿翠绿色呢料大衣的年轻美貌女人,出现在主席台上,吸引着大家的注意力,掌声稀稀拉拉停止了。这女人就是良秀子。她将刚才收到的一封致敬信送给麦克阿瑟,就蹑手蹑脚离开主席台。致敬信是德田球一写给麦克阿瑟的。德田在信中写道:“清早六点,我从收音机里听到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于今天上午成立的消息,竟忘记自己是患有全身神经痛、躺在床上连翻身都十分困难的病人,居然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还高兴得蹦跳了几下,连连喊着:‘青天,青天,青天!’精神鼓舞力量竟是如此之大,大得令人难以置信。无怪乎护理我的护士小姐,满以为我发疯了而焦急不安,慌忙找来了医生要给我治疯癫病。”他接着写道:“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成立切实拉开了全世界人民、特别是亚洲人民走向正义与和平的序幕!我和广大日本劳动人民坚信,有尊敬的最高总司令的正确领导,东京审判将成为国际审判的光辉典范,将在国际审判史上谱写出最光辉的一页。请阁下接受日本共产党和日本劳动人民,以及我本人发自内心的致敬!”信的落款是:“德田球一叩上,一月十九日早晨七点二十分,于东京大医院一病室八号病房。”麦克阿瑟如获至宝。他从这封信又联想到德田在《告日本人民书》中称驻日同盟军为解放军的那些赞扬语言,不由得对德田产生一种特殊感情,为自己没有早日去看望他而感到内疚。他用激动的语调将德田的信连念两遍,然后说:“这致敬信是用墨水写的吗?不是!它是德田球一先生用鲜血写成的!只有对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满怀深情,才能写出这样充满真挚感情的信来!我几次说过,德田球一先生不愧为日本杰出的政治家。一滴水可以反映出一个太阳。德田先生的信告诉我们,广大日本人民对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成立是由衷高兴的,对日本战犯将受到正义审判是诚心拥护的!像刚才退出会场的这种持敌对态度的日本人,终究是极少数!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他将德田的信交给萨塞兰:“明天在东京各日报上发表。好,成立大会继续进行。”接着,萨塞兰宣布大会进入第二阶段,去大门口举行揭幕仪式。二十分钟之后,原来坐在主席台上的人成三行面对大门站定,其余的与会者整齐地站在大门口前面的水泥地坪里。在军乐声中,四个宪兵抬来了一架宽约五尺,高约一丈,两旁有扶栏,特制的十二级台梯。他们将最高的一级牢牢靠在大门顶端的青石门框上,又一齐使劲摇了摇,见稳稳当当才放心。军乐声停止,萨塞兰喊道:“请最高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登台揭幕!”麦克阿瑟扶扶鼻梁上的墨镜,挺直腰板,迈着矫健的步伐登上第十二级台梯,转过身子向大家行个军礼,再转过身去,伸手揭下盖在牌子上的大红绸布。于是,一块八尺长、五尺高,用五种文字书写的“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红底金字牌子,光彩夺目地呈现在人们的眼前。在热烈的掌声中,又从东京南郊传来了十二声巨响,那第十二响几乎使东京城震惊得发抖!一月十九日,不论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都将是一个难忘的日子,值得纪念的日子!早点与德田球一见面,己占据着麦克阿瑟的全部思想。他回到最高总司令部,见时间是上午十点四十分,就吩咐特曼娜从朋友送给他的礼物中,拿出五百克鹿茸和二百克人参,带领费拉兹和良秀子。驱车去东京大医院探望德田球一。去年十二月十四日下午,麦克阿瑟在日本首相府办公楼三楼阳台上,当着五十万游行群众说过祝德田早日恢复健康和要去看望德田的话。德田就一直在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后来见时间已过去了一个多月而未能如愿,以为是麦克阿瑟忘却了。现在,他见麦克阿瑟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带了这么多鹿茸和人参,大喜过望,没等守候在身旁的妻子菊子扶他,就像身上装着弹簧,一弹跳就下了床,激动地握着麦克阿瑟的手:“去年十二月,最高总司令在首相府和今天上午在市谷高地关于厚爱我的两次讲话,已经温暖了我的心,已经使日本共产党和日本劳动人民深受感动了!而阁下却在百忙之中挤出时间,携带这么多的贵重礼物来医院看望我,实在是受之有愧,真不知叫我说什么好呢?”麦克阿瑟情真意切:“我早就应该来看望德田先生!由于工作千头万绪,拖到现在才来,实在是抱歉之至!我来看望先生,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对你在《告日本人民书》中和今天写给我的信中,对最高总司令部和我本人所表现的一片深情,表示由衷的感谢!”“那的确是我感情的自然流露,只是概括不恭,措词不当,甚望阁下体谅。”德田满脸激动得通红,“去年十二月十四日晚上,菊地清五郎先生将阁下对我的过誉和关心的话语告诉我之后,激动得我一夜睡不着觉。今天上午,我收听了大会实况转播之后,同样激动不已,身上的病痛也似乎一下子减轻了许多。”他越说越激动:“是阁下使我结束了十八年监狱生活而获得了自由,是阁下给予我政治上的信任和精神上的安慰,也是阁下使日本共产党去掉扣在头上的‘奸党’、‘乱党’的帽子而取得合法地位,正如许多文章所说的,最高总司令阁下功德无量!”是的,“功德无量”这个极赞之词,已多次与麦克阿瑟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去年十月四日,他下令释放一切政治犯之后,入狱中出来的菊地清五郎在报纸上发表题为《衷心感谢功德无量的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的文章。同月十一日,他颁布实行五项重大改革令,即确保日本人民言论自由、妇女拥有参政权、工人拥有结社集会自由权、废除具有压迫性质的各种制度、实行经济机构的民主化。几天后,报纸连续出现下列文章:《功德无量赞十一日令》、《日本女界向功德无量的麦克阿瑟将军致敬》、《最高总司令的功德无量之举》。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他下令冻结皇室财产,禁止日本民族宗教神道和国家权力相结合的国家皇道把天皇神格化,报纸上又发表了《又一功德无量之举》的文章。今年一月四日,他下令清除六类人的第三大,出现在报纸上的文章是:《还只能用功德无量赞扬他》。平心而论,麦克阿瑟是受之无愧的。但是,也更加助长了他的傲慢情绪,任何人的话他都很难听进去。德田球一满面春风:“我万劫不死,活到五十二岁的今天,还能结识威震寰字的将军阁下,并受到您如此的厚爱,真是三生有幸!”“先生是日本杰出的政治家,理所当然地应该受到最高总司令部和我本人的尊敬。”麦克阿瑟关切他说,“考虑战后的日本,不论国家、党派团体和个人,都面临经济上的困难,我来这里之前,费拉兹先生已给东京大医院打了电话,德田先生住院疗养的一切开支由最高总司令部承担,你不必为医药费发愁,安心把病治好。我唯一的心愿,是希望先生早日恢复健康,协助最高总司令部把百废待兴的日本治理好。”“谢谢阁下的关心!”德田浑身热血沸腾,“我虽然行动不便,但脑子还好使,今后一定围绕‘百废待兴’四个字考虑问题,并随时将自己认为考虑成熟的想法报请阁下参考,我出狱后与劳动人民保持着比较广泛的联系,也掌握到一些情况,正准备由我口述,要内人代笔向阁下写信,现在就当面向阁下报告吧!不知这样做方便不方便?”麦克阿瑟说:“费拉兹先生是我的军事秘书兼高级副官,良秀子小姐是我的文学秘书,都是我的知心朋友,先生只管说好了。”德田告诉麦克阿瑟:“日本劳农大众党,正与日本工会总同盟酝酿举行游行示威。”“噢!”麦克阿瑟惊问道,“他们游行示威的目的是什么?”“劳农大众党是针对日本粮食短缺来的,口号就是要饭吃。工会总同盟要求废除天皇制和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德田语重心长,“两个组织经过协商,相互接受了对方的意见。于是拟定三句口号:‘坚决废除天皇制!’‘立即逮捕审判裕仁天皇!’‘我们已到了被饿死的边缘!’可以预料,游行示威很可能遍及全国各地,千万不可大意,最高总司令!”麦克阿瑟又问:“他们计划哪天行动?”德田说:“原决定大后天,也就是一月二十二日游行示威。后来改变了计划。他们见成立了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看法庭对天皇采取什么态度再说。”麦克阿瑟大有谈虎色变之感。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德田球一。他知道,这三句口号同样是德田的主张。尽管他对德田怀有好感,但没有将美国打算利用天皇制和利用天皇控制日本、进而控制亚洲的想法说出来。他只能重复不知已说过多少遍的话:“天皇制的确是极端腐朽的,裕仁天皇也的确负有战争责任。这一点,连天皇自己也承认,鉴于废除天皇制和逮捕天皇,事情错综复杂,拔一毛而动全身,涉及到方方面面的问题,需要慎重考虑。我正在与各驻日代表团磋商,也准备在近日与日本各界人士磋商,以后一定会给日本人民一个满意的答复。”“恕我冒昧提个问题。”德田已把麦克阿瑟视为知己,“最高总司令阁下与日本各界人士磋商的立足点,是废除天皇制和逮捕天皇,还是持相反的意见?”“自然是前者,而不是后者。”麦克阿瑟口是心非。“恕我直言。”德田说,“不论立足点是前者还是后者,这种磋商都没有必要,如果是前者,最高总司令部的具体行动就能说明问题。如果是后者,只能激起各界人士对最高总司令部的反感。”“谢谢先生的提醒!”麦克阿瑟心里像装了块铅似的沉重,“好,我取消与日本各界人士磋商的计划。至于战后日本粮食紧缺问题,我马上向美国国务院报告,要求美国政府运一批粮食到日本来,相信缺粮的矛盾会很快得到缓和的。”当他得知日本劳农大众党主席,日本工会总同盟首席顾问水谷长三郎与德田是老朋友时,要求德田出面做水谷的思想工作,再通过水谷劝说日本工会总同盟代理主席山田方均放弃游行示威的主张。德田还是那样一片真诚,欣然表示同意。他很自信:“水谷先生会接受我的劝告的,他也会把山田先生劝说过来的,因为他们是连襟。”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麦克阿瑟的确要感谢德田的提醒。他回到帝国大饭店,想到日本的十九日中午十二点,是华盛顿的十八日晚上八点,就打电话告诉琼妮,说有紧急要事得马上向杜鲁门总统报告,还要马上开会进行研究,不回家吃午饭了。他放下话筒,与萨塞兰低声商量了几句,吩咐打电话把基南请来,然后来到无线电收发报室与杜鲁门通话。他将德田球一反映的情况详细向杜鲁门报告后,提出两点意见,其中第一点是采纳安部正人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