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今天是十月七号……”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记事本。它很精美,软皮面,四角涂了金,“我们是二号从嘎那来的……八月十七一号离开多维尔,以后在比亚里茨住了一阵……我们本来打算十三号去洛桑……” “为生意上的事?”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阿尔诺又一次带着某种失望,看了看梅格雷,好象这个粗壮的汉子根本不可能理解最基本的事情似的。 “大卫在洛桑有一套住宅,甚至把家安在那儿……” “这里呢?” “他也整年包下了这套房间,他在伦敦和嘎那的卡尔通饭店也各有一套……” “在曼彻斯特呢?” “他拥有瓦尔家的房子。那是一座维多利亚式的巨大建筑物。我相信,三十年里,他在那里睡不上三次……他讨厌曼彻斯特……” “您很了解巴尔米利伯爵夫人吧?” 阿尔诺没来得及回答。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和人声。吉尔先生比刚才梅格雷来时更加激动,领着检察官和一个年轻的顶审法官走了进来。梅格雷警长还未与这位预审法官共过事,他名叫卡拉,样子象个大学生。 “我给你们介绍,阿尔诺先生……” “约翰·T·阿尔诺……”他站起身,明确地说。 梅格雷继续介绍:“死者的密友和特别代理人。” 似乎阿尔诺为终于能与一位要人、也许是他那个阶层的人打交道而高兴。他对检察官说:“上午十点钟,我与大卫有个约会。说确切点,我应该与他通电话。这样,我才知道他死了。在这里,有人对我说,他不是死于事故。我想,警察这么说,一定有站得住的理由。检察官先生,我想请求您的,是不要让人把这事大肆张扬。大卫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现在我很难告诉您,他的死将产生什么影响。不仅对交易所,而且对各界都有影响。” “我们尽量慎重行事。”检察官低声说,“对吗,警长?” 警长点点头。 “我想,”阿尔诺继续说,“您有问题要问我?” 检察官看看梅格雷,又看看预审法官:“也许刚才……我不知道……眼下,我认为您可以走了……” “如果你们需要我,我就在下面酒吧间里……” 门关上了。他们互相看着面露愁容。 “棘手的案子,是吧?”检察官说,“您有什么想法?” “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有一个巴尔米利伯爵夫人,她是瓦尔的情妇,住在走廊尽头的套间里,昨夜企图服毒自杀。医生让人把她送到纳依的美国医院,给她一间单人病房。每隔半小时,护士去看看她,刚才,却发现房子空了……” “伯爵夫人失踪了?” 梅格雷点点头,补充道:“我让人注意机场、车站和巴黎的各个出口。” “真奇怪,不是?” 梅格雷耸耸肩。他能说什么?这个案子中的任何情况,从生来富贵、在出入跑马场、夜总会中经管生意的死者,到这个热衷于上流社会生活、对他象教师对笨学生说话的代理人,都奇怪。 “您想看看他吗?” 检察官是个十分严肃的人,属于古老的穿袍贵族。他说:“我打电话问过外交部……大卫·瓦尔确是重要人物……他的上校军衔是在战争中获得的。他那时是情报七处的负责人……您认为这是否可能与他的死有关?” 走廊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最后,保尔医生出现了,手上提着器械箱。 “我原以为他们会让我从服务人员进出的门进来……现在,下面,司法验身处的人正从那张门里进哩……尸体在哪儿?”他逐个与检察官、预审法官、梅格雷握手。 “那么,死者呢?”接着,他脱去外衣,卷起衬衣袖子,“男人?……女人?……” “男的……” 梅格雷指指浴室。医生惊呼了一声。司法验身处的人也带着照形机到了。梅格雷得去招呼他们。 不论在乔治五世宾馆,还是在别处,不论对象是大卫·瓦尔,还是一桩罪行的任何牺牲品,都必须照章行事。 “可以打开百叶窗吗,警长?” “可以。这个杯子不是的,是刚才送来给一个证人喝的。” 这时,阳光不仅照进了客厅,也照进了卧室,照得房里亮堂堂的。人们发现了好些个人的小玩意,几乎都是罕见或贵重的东西。 譬如,床头柜上的闹钟是金的,卡尔提埃的产品,象一只摆在五斗橱上的雪茄烟盒,而指甲剪匣上则带着伦敦一家大厂家的商标。在挂衣服的壁橱里,一个警探数了数,有十八套西装。大概瓦尔在噶那、伦敦、洛桑的其他住所里,也有同样的数目…… “您可以给我派摄影师来了。”保尔医生说。 梅格雷四处瞧着,记下套间里最细枝末节的情况和房里放的东西。 “给吕卡打个电话,看看有没有新消息……”梅格雷对拉普万特说。在这种混乱中,他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有三架摄形机,一架在客斤,一架在床头,一架在浴室。 “喂!……吕卡吗……我是拉普万特……” 梅格雷在窗前和检察官、预审法官小声交谈。保尔医生和摄影师待在浴池边他们看不到的地方。 “我们将看看保尔医生是否肯定弗雷尔大夫的看法……照那位大夫看来,淤斑是……” 法医终于出来了,仍象平日一样快活。 “在我写出报告,作完解剖——这有可能,因为我以为会要我解剖的——之前,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些情况:第一,这人身体健康,至少可以活八十岁。 “第二,他是在酩酊大醉下进浴池的。 “第三,他不是自己坐进去的,帮助他死的人用了一些力气,把他压在水下。 “目前就是这些了,要是你们愿意帮我把尸首送到法医研究院,我会努力发现更多的情况……” 两个官员互看了一眼。解剖还是不解剖呢? “他有家室吧?”检察官问梅格雷。 “就我所了解的,他有两个孩子,都没成年。与他第三任妻子的离婚案还没有判定。” “有兄弟姐妹吗了” “等一等……”他摘下电话听筒。拉普万特示意他有话对他说,但警长先要了酒吧厅,“请找阿尔诺先生。” “稍等片刻……” 过了一会,梅格雷对检察官说:“没有姐妹。他原有一个兄弟,二十二岁上在印度被人杀了……他有一些堂兄弟,但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你想说什么,拉普万特?” “吕卡告诉我一个细节,是人家刚报告他的,今天早上,九点钟光景,巴尔米利伯爵夫人在病房里要了好几个电话……” “记录了没有?” “是巴黎的电话,好象要了两个或三个,有两次要的是一个。接着,她就要蒙特卡洛的……” “什么号码?” “巴黎酒家……” “要谁,不清楚?” “对。您希望我问问巴黎酒家?” 这仍是同一种环境。这边是乔治五世宾馆,蒙特卡洛那边,是蓝色海岸上最豪华的酒家。 “喂,小姐,请接蒙特卡洛的酒家……怎么了……”他尴尬地朝警长转过身来,“她问通话记谁的帐。” 梅格雷不耐烦地说:“记瓦尔的帐……或者记我的,如果她喜欢……” “喂,小姐,是代梅格雷警长要的……是的……谢谢……”话筒挂上后,他宣布说,“等十分钟。” 在一个抽斗里,刚刚发现了一些信函,有些是用英文写的,其余的则是法文的或意大利文的,都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有女人的信,也有业务函,出席鸡尾酒会或宴会的请帖。而另一个抽斗里,则是放得整整齐齐的文件。 “带走吗?” 梅格雷用目光征求了加拉法官的意见后,表示同意。这时是十一点钟,宾馆里的宿客开始醒了,只听见铃声响,仆人们来来去去,电梯的启动声不断。 “医生,您认为一个女人可以把他的头按在水里?” “要看什么样的女人。” “他们称她为小伯爵夫人。这让人想象她身体娇小。” “高矮或胖瘦倒不重要……”保尔医生冷静地咕哝道。 梅格雷突然说:“也许我们最好去看一看332号房间……” “332?” “就是那位伯爵夫人的套间。” 他们发现门是关的,只得去寻找一个女佣。房间已经招理过了,也有一间客厅,比347号的要小,一间卧室和一间浴室。窗户虽然是开着的,房里却仍散发着酒与香水的气味,香槟洒瓶已经拿走了,但只喝去四分之一的威士忌还摆在小圆桌上。 检察官和法官要么是很有教养,要么是生性腼腆,在门口犹豫不决,不知迸去是否为好。而梅格雷则打开衣柜,抽出抽斗。里面的东西,和在大卫·瓦尔的房间里看到的一样,是一些极为奢华的物品。它们只能在很少几家商店买到,是一定的生活水平的象征。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小梳妆台上有一些首饰,象没有价值的物品一样零乱地放着:一只钻石手镯。一块小表,一对耳环和一些戒指,加起来,约合二千万法郎。 这里的一个抽斗里,也放着一些文件:请帖、裁缝店或时装店的发货票、法国航空公司和泛美航空公司的广告单、时刻表。 ——没有私人信件。看来,小伯爵夫人既不写信,也不收信。相反,在一个壁柜里,梅格雷数了有二十八双鞋,有些还从未穿过。鞋子的尺码使梅格雷进一步肯定,伯爵夫人身材矮小。 拉普万特跑过来—— “我接通了巴黎酒家。电话员记录电话,但不是记接通了的电话,而是记受话人不在、又要给他们留话的电话。今天上午她接了巴黎打去的十五次电话,因此,很难说那个电话是打给谁的。”拉普万特犹豫地补充道,“她问我这里是否和那里一样热。看来……” 由于大家不再听他的,他就住口了。这小群人回到大卫·瓦尔的套间门口,遇到了一个相当奇怪的队列。经理走在前面(大概有人向他报了警),象侦察员似的,忐忑不安地注意着一张张随时可能打开的门。他带了一个穿天蓝制服的服务员,作为增援,以便开通道路。 四个男人抬着担架,跟在后面。大卫·瓦尔仍然赤裸的尸体用毯子裹着,躺在上面。 “走这边……”吉尔先生压低声音说。他踞着脚尖走路。抬担架的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避免撞上墙壁或门。 他们不是朝一架电梯走去,而是走进一条比别的走廊窄、油漆黯淡陈旧的走廊,它通往运货电梯。大卫·瓦尔本是宾馆里最受尊敬的宿客,离开宾馆时走的却是搬运箱箧和大件行李的路线。 沉默了一阵,法官们见不再有事情可做,便犹豫着不想再进房去。 “您处理这个案子吧,梅格雷……”检察官叹了口气。他迟疑了一下,声音更低地说,“谨慎些……尽力避开报纸……总之,您明白我的意思……部里关照了我的。” 昨天,差不多同一时刻,警长去克利央古尔街探访一个收帐员时,事情要简单得多。那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为了拼命保卫装有八百万现款的钱包,肚子上中了两颗子弹。 他不让人家把他送进医院。如果要死,他宁愿死在他那间贴着玫红花纸的小房间里。那里,妻子在守护他。孩子放学后,踮着脚走进来。 那个案子有一条线索。现场留下的贝雷帽,最终将引导人们拿获凶手。可是大卫·瓦尔呢? “我想,”梅格雷自言自语似的,突然说道,“我得去奥利机场转一圈。” 也许,这是因为抽斗里乱堆着的法航和泛美航空公司的时刻表?抑或是因为打往蒙特卡洛的电话? 也许,说来说去,是因为必须干点事,不论什么事。而机场在他看来,是伯爵夫人这种人必走的路线。第三章他离开乔治五世宾馆,并不能象他所想的那样快。在他去机场前,通过电话告诉吕卡一些情况时,年轻的拉普万特在巴尔米利伯爵夫人房里走了一圈,带来一只彩色金属盒。里面原来装的是英国饼干,现在则装满了相片。 这使梅格雷回想起小时候母亲放纽扣的盒子。每当衣服上掉了一颗纽扣,母亲就从盒子里取出一颗补上。那是一个茶叶盒,上面印着汉字,在一个从不饮茶的城堡管理人家里,确是出人意料的物件。 在332号房间的一个壁橱里,警长看见了莫尔索大街一家著名制箱厂出品的箱子。一些小用品,如鞋拔、镇纸,都带有某家豪华商店的商标。 可是,伯爵夫人却把她和朋友的相片,乱放在一个简陋的盒子里。这些相片都是在旅行中偶然一瞬间拍的。相片上,她或者身穿游泳服,坐在一艘游艇上,也许是在地中海游玩,或者在海里滑水,或者在山上滑雪。 在一定数量的相片上,她由上校陪着。有时单独与他在一起,但大多数相片上还有别人。警长有时也认得出他们:一些演员、作家,都是照片经常上报的人。 “您带走盒子吗,警长?” 好象梅格雷满不情愿离开乔治五世宾馆这层接似的。但他也觉得没有什么需要了解了。 “请把护士叫来。你首先得保证是昨夜那个。” 这就是那位,因为宾馆里只有一位护士。梅格雷稍后才知道,她的工作就是照料醉鬼,打针。一些年以来,有三分之一的住客根据医瞩,打这种或那种针。 “告诉我,小姐……” “我叫热内维利……”这是个严肃忧郁的人,年纪不大,目光黯淡,象那些睡眠不足的人。 “巴尔米利伯爵夫人坐救护车离开宾馆时,穿的是睡衣,是吗?” “是的。我们用一床被子裹住她。我不愿给她穿衣,耽误时间。我把她的内衣和罩衫放在一个箱子里了。” “一件连衣裙?” “一件蓝上衣,随手拿的。当然,还放了鞋袜。” “再没放别的东西吗?” “一个手提包,搁在卧室里的。我检查了,里面有梳子、粉盒,口红,都是女人需要的东西。” “您不知道提包里是否装有钱吗?” “我看见里面有一个钱包,一叠支票和一本护照……” “法国护照?” “意大利的。” “伯爵夫人原籍是意大利?” “是法国。她与巴尔米利伯爵结婚后成了意大利人。我猜想她保留了这个国籍。我并不清楚。我不管这些事。” 电梯里有一个人,拉普万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梅格雷最后认出他是美国电影界最著名的丑角。在银幕上看见他那么多次,看见他本人待在电梯笼子里,衣着和常人一样,眼皮泡肿,一幅先天晚上喝多了酒的苦相,真有一种滑稽效果。 在朝大厅走去之前,警长先经过洒吧厅。约翰·T·阿尔诺胳膊肘支在桌上坐着,面前放着一瓶威士忌。 “来这角落里待一会吧……” 顾客还不多,大多数和那位美国演员一样,一副愁眉苦脸。只有两个例外,他们在一张圆桌上堆了一堆商业票据,正一本正经地讨论。 梅格雷把照片一张张拿给阿尔诺先生看。 “我想您认识这些人吧?我看到了,有几张上面有您……” 确实,相片上的人,阿尔诺都认识,而且有许多也是梅格雷熟悉其名的人物:两位前国王,过去统治各自的国家,而今住在蓝色海岸,一位前王后,她住在洛桑,几位亲王,一位英国导演,一家生产威士忌的大商号的老板,一名芭蕾舞演员,一名网球冠军…… 阿尔诺的说话方式有点惹人不快。 “您不认识他吗?这是保尔。” “保尔什么?” “南斯拉夫的保尔。这里,这是纳奈特……”——纳奈特不是某个女伶或半上流社会的人物,而是圣日尔曼郊区一位在餐桌边接待部长和大使的名媛贵妇的小名。 “这位呢,和伯爵夫人、上校一起的?” “杰弗。” “哪位杰弗?” “冯·默伦,化工大王。” 当然,这又是梅格雷熟悉的名字。因为在油漆桶和许多别的产品上,都可看到这个名字。他身穿短运动裤,头戴南美种植园工人的大草帽,在圣特罗培的一个广场上玩滚球。 “这是伯爵夫人的第二任丈夫。” “还有一个问题,阿尔诺先生。现在,有什么人住在蒙特卡洛的巴黎酒家,伯爵夫人在困窘的情况下,会想起打电话给他,您知道吗?” “她打电话给蒙特卡洛了?” “我是问您。” “杰弗,肯定。” “您是说她的第二任丈夫?” “他在蓝色海岸一年要住好些日子。他在姆冉有一幢别墅,离嘎那不远,但大部分时间,他宁愿住巴黎酒家。” “他们的关系还好吗?” “极好,她一直叫他爸爸。” 美国丑角在大厅路了一圈后,也来到酒吧厅坐下,侍应生也没问他想喝点什么,就给他配了一大杯杜松子酒调番茄汁的饮料。 “冯·默伦与上校的关系好不好?” “他们是生死之交。” “巴尔米利伯爵呢?” “刚才您给我看的一张照片上有他……” 阿尔诺在相片上寻找他。这是个褐皮肤的大个子男人,头发乱蓬蓬的,穿着游泳裤,坐在一只游艇的艇首。 “也是朋友?” “怎么不是?” “谢谢您……”正待站起身的时刻,梅格雷又改变了主意,“您知道谁是上校的公证人?”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约翰·T·阿尔诺再一次显得有点不耐烦,好象他的对话人太无知了。 “有好些个。不一定叫公证人,但干的是这种事。在伦敦,他有几位律师,名叫菲利浦、菲利浦和哈德利。在纽约,哈里松与肖事务所照管他的利益。在洛桑……” “您认为,他把遗嘱存放在这些先生中的哪一位手里?” “他到处都放了。他经常改变遗嘱。” 梅格雷接受了侍应生端来的威士忌。拉普万特出于谨慎,只拿了一杯啤酒。 “谢谢您,阿尔诺先生。” “尤其不要忘了我嘱咐您的,小心行事。您会明白这里面有麻烦事的……” 梅格雷对此深信不疑,以致把脸沉了下来。所有这些人,习惯于与常人截然不同,这使他大为不快。他意识到,他还不能很好地理解他们,要了解他们的事儿,得花好几个月时间。 “来,拉普万特……” 他匆匆穿过大厅,目不旁视,深怕被吉尔先生拖住。他喜欢吉尔先生,但若被他拖住,也准会听到他说一番小心、谨慎之类的话。此刻,大厅里宾客济济。人们操着各种语言,吸着备国的香烟和雪茄。 “从这里走,梅格雷先生……”照管汽车的人把司法瞥察局的小汽车停在一辆罗尔斯和一辆卡迪亚之间。他领他们朝停车点走去。 ——给不给小费?梅格雷没有给。 “去奥利机场,我的孩子……” “是,警长……” 警长本想去纳依的美国医院,找护士、接待员、电话员问问。他想干那么多事情,而且必须干那么多事情。但他不可能使出分身法,他得赶快找到小伯爵夫人。 确实,她个子不高,身材娇小、漂亮。这是他从她的相片上知道的。她有多大年纪?光从拍照的那些瞬间难以判断。况且大部分是在丽日晴天拍的,人们看到的主要是她套着三点式泳衣的近乎赤裸的身体,而不是面部轮廓的细节。 她一身褐肤,一只小鼻子,尖尖的,显得傲慢,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她乐于摆出淘气鬼的姿势。然而,他本可以判断她将近四十岁;宾馆的卡片本可以告诉他这点。但他刚才没有想到。他去办最紧要的事。但他颇为不快地觉得,他正在马虎地作调查。 “等一会,”他对拉普万特说,“你去乔治五世宾馆,把她的卡片拿来。再把她最清晰的照片拿去放大。” “登在报上?” “还不。你还去一下美国医院。明白吗?” “明白。您要动身去外地吗?” ——他不能肯定,但他有预感。 “不管怎样,如果我走了,请打个电话告诉我妻子。” 他坐飞机旅行过四、五次。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因此,他几乎认不出奥利机场来了。他发现了一些新盖的大楼。机场里熙熙攘攘,比北方车站或圣拉萨尔车站还要繁忙。但和车站不同的是,在这里,可以说没有走出乔治五世宾馆,听得见人们说各种各样的语言,看得见人们用各种各样的货币付小费。报馆的摄影记者围聚在一辆大汽车旁,给一个手持鲜花的名人拍照。大多数箱子上有和小伯爵夫人行李上一样的著名厂家的标牌。 “我等着您,警长?” “不,进城去,办我吩咐的事。我要不走,就坐出租车回来。” 他钻进人群,以躲开记者。在他往排列着各家航空公司服务台的大厅走去时,两架照相机已经对好,然而一些印度人,有的扎着头帕,正好穿过机坪,朝海关走去。 高音喇叭不断地呼唤人: “史迪威先生……史迪威先生……史迪威先生,请到泛美航空公司办公室去……”接着是用英语作的同样的呼唤。接着又用西班牙语,呼唤康絮艾萝·贡扎莱丝小姐。 机场特设的警察分局不在梅格雷原来知道的地方,不过他最后还是发现了。他推开门。 “瞧,柯龙巴尼……” 梅格雷曾出席过柯龙巴尼的婚礼。柯龙巴尼不属于司法警察系统,直属内务部。 “是您让人通知我的吧?” 柯龙巴尼警长在办公室乱堆的文件里,找出一张小纸片。那上面用铅笔写着伯爵夫人的名字。 “您没看见她吗?” “我已经把命令通知了检票员……可直到现在我没得到任何报告……我想检查一下乘客名单……” 柯龙巴尼走进一间玻璃的办公星,拿了一叠纸张回来了。 “稍等一会……315航班,飞往伦敦……巴尔米利……巴尔米利……巴……没有,乘客没有巴尔米利……您不知道她去哪儿?下一架飞机……斯图加特……也没有巴尔米利……开罗、贝鲁特……巴……波特莱……不是!……纽约,乘坐泛美航空公司……匹特伯尔……匹鲁莱……都没有巴尔米利……” “没有去蓝色海岸的飞机?” “去罗马的飞机,中途停尼斯。对,十点三十二分。” “您有乘客名单吗?” “我有去罗马的乘客名单。因为我手下的人验了他们的护照……去尼斯的旅客,他们不管,那些人是从另一张门进,不用办海关和警察的手续……” “一架法国飞机?” “英国……去问问英国海外航空公司……我领您去……” 大厅里,排列着各家航空公司的服务台,活象集市上临时搭建的木棚,上面立着代表各国颜色的指示牌,并几乎都有国名的起首字母。 “312航班的乘客名单,你们有没有?” 一个生着雀斑的英国姑娘在文件堆里翻了翻,递过来一张纸。 “巴……巴……巴尔松……巴尔米利……路易斯,巴尔米利伯爵夫人……是她吗,梅格雷?”他对姑娘说,“您可以告诉我这人是否订了票吗?” “等一等,刚才是我的同事负责这架飞机……” 她走出隔开的小间,插进人群,带着一个金发小伙子回来了。小伙子讲起法语来英国味很重。 “是您给巴尔米利伯爵夫人办的票吗?” 他说是的。是他的意大利航空公司的邻友领来的。她一定要赶到尼斯,已经误了上午法航公司的班机。 “您知道,这很复杂。有些飞机飞这条线,一周才一二次。有些航线,中途停的场站也不是固定不变的。我对她说,如果最后一刻,我们有位子……” “她走了” “对。十点二十八分。” “那么,她到了尼斯了?” 职员看了看对面服务台上的挂钟:“到了半个钟头了。” “她拿什么买票?” “支票。她对我说,她走得仓促,身上没有带现钱。” “你们平常接受支票?” “只要是熟人。” “她的支票还在您这儿吗?” 小伙子抽出一个抽屉,翻了几张纸,抽出一张别上了蓝色支票的纸。支票不是开给哪家法国银行,而是开给一家瑞士银行支付的。这家银行在歌剧院大街设有办事处。支票上字迹潦草,不规整,好象一个烦躁不安或激动不已的人写的。 “很重要!” “麻烦吗?” “我担心这点。” “您是想和机场警察局通话吗?” 梅格雷点头。 “可能要少几分钟才能接通。我们有时间去喝一杯……走这边……尼斯那边通了,您来通知我们好吗,杜蒂约?” 在酒吧厅,他们坐在一家巴西人和一群穿灰制服的飞行员之间。那些飞行员讲法语,但带着比利时腔或瑞士腔。 “您喝点什么?” “我刚才喝了威上忌。最好还是喝同一种。” 柯龙巴尼解释道:“我们从司法警察局接到的照会,并没有提到去某个法国机场的旅客……由于我们一般只注意必须交验护照的那些人……” 梅格雷一口气喝干杯里的酒,因为已经有人叫他接电话了。 “喂!机场警察局吗?……我是梅格雷,司法警察局的……对……您听清了吗?……喂!……我尽可能说清楚……一个年轻的女人……喂……巴尔米利伯爵夫人……就象棕榈树……棕榈树……后面多个……对……半个小时以前,她大概下了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的飞机……对,飞机从伦教起飞,途经巴黎……怎么?……我听不清……” 柯龙巴尼好心地走去关上门。因为机场的嘈杂声,包括一架挨近大落地窗的飞机声,都传进了办公室。 “飞机刚降落?……晚点,对……太好了……乘客才下飞,乘客才下飞机?喂……快去……巴尔米利……不……您用什么借口留住她……例如,检查证件……快……” 柯龙巴尼结结巴巴地说:“我刚才就觉得它会晚点。一条航线上报告有暴雨。卡萨布朗卡的飞机晚到了一个半小时,而这……” “喂!……对……怎么回事?……您用什么借……您看到她了?……那么?走了?……” 电话线的那一端,也听得见飞机的发动机响声。 “飞机在起飞吧?……她在上面?……没有?” 他终于明白,尼斯的警察与她失之交臂。从伦敦来的乘客仍在那儿,因为他们得通过海关。由于伯爵夫人是在巴黎上的飞机,所以头一个出来,立即上了一辆等着的汽车。 “您是说,一辆挂比利时牌照的汽车?……是的,我听清了:一辆大轿车……一个司机……不……没什么……谢谢……” 在美国医院,她打了电话给蒙特卡洛。她第二任丈夫约瑟失·玛·默伦可能住在这里的巴黎酒家。接着,她坐车到奥利机场,登上了去海岸的头班飞机。在尼斯,一辆比利时的大轿车等着她。 “事情象您想的那样办了吗?” “几点钟有去尼斯的飞机?” “一点十九分……一般来说,都坐满了,尽管还不是旺季。但是,在最后一刻,总有一两个乘客没到……您希望我给您登记一下了……” ——没他帮忙,梅格雷要浪费些时间。 “行了!您只要等着就是。到时间会有人来找您。您会在餐馆里吧?” 梅格雷独自一人在一个角落里吃中饭。在此之前,他打电话给吕卡,没有获悉半点新消息。 “记者们还没得到消息吗?” “我这样认为。我刚才已经看见一个记者在走廊里溜来溜去。不过这是米肖,他总是在屋里踱步,但没有对我说什么……” “让拉普万特干我吩咐的事……下午我再从尼斯打电话……” 正象柯龙巴尼允诺的那样,有人来找他。于是他跟着乘客的队伍走向飞机。他坐在最后一排。他把装相片的盒子留给了拉普万特,但拿了自己觉得最有意思的几张。空中小姐给他口香糖时,也给他一份报纸。但他没有读报,只是若有所思地端详起相片来。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他不得不等到面前的指示灯熄了,才拿起烟斗吸烟,松开安全带。接着,乘务员几乎马上送上茶和他并不想要的礼物。 飞机在厚厚的云层上空飞行。梅格雷双眼半闭,脑袋仰靠在扶手椅背上,一副悠闲养神的样子。实际上,他在努力回想一些人名,一些身影。放在今天早上,这些人对他来说,还犹如另一星球的居民一般陌生。 上校的死被人发现后,过去了多少时间?新闻界有没有来抢这个案子?他们一插手,事情就会变得复杂。每次处理有关显要人物的案件,情况都是这样。难道伦敦的日报不会派记者来巴黎?照约翰·T·阿尔诺说,大卫·瓦尔几乎在世界各处都有利益。 真是个怪人!梅格雷只看见他一回,姿态可怜又粗鲁,赤身裸体地泡在浴池里,苍白的大肚皮露出水面,似乎在浮动。 拉普万特是否感觉到,梅格雷警长有时十分激动,这并不完全适宜于他的使命吗?他对警长的信任,是否因此而动摇了呢? 那些人让他厌恶,这倒是事实。在那些人面前,他象是俱乐部的新成员或班上的新学生,自觉笨拙,又感到羞耻,因为他不知道规矩、习惯。基本用语,他想象别人会嘲笑他。他相信,约翰·T·阿尔诺在流亡的国王面前,在伦敦,罗马、柏林和纽约的金融巨头面前那么洒脱、落落大方,一定会拿他的笨拙开心,并以夹有一丝怜悯的傲慢来对待他。 出于职业的原因,梅格雷和大家一样,甚至比大多数人都清楚,有些生意是怎样做的,有些阶层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不过那只是理性的认识。他并没有“感受”这一点。一些细枝末节就把他推倒了。 这是头一回,他有机会注意一个特殊世界。对于这个世界的事情,只是由于报刊的不慎,人们才有所传闻。 有一些亿万富翁——这是为了使用惯用的词——大家容易辨出,也或多或少推测出他们的生活。这是些日理万机的人或银行家,他们每日必到办公室,在私人生活方面,与常人也并无多大差别。 他认识东部、北部一些大工业家,如毛纺厂老板,冶金厂老板。他们都是早上八时即开始工作,晚上十时方上床的人。他们的家庭,也和底下各部门负责人和工头的家庭相仿。 现在,他认为他们这些人并未处在社会的顶层。总的说来,他们只是一些财产大、收入少的人。 在这些人之上,活动着瓦尔上校,或许还有约瑟夫·冯·默伦那样的人。他们几乎不再进办公室,一年到头,从一家豪华旅馆住到另一家豪华旅馆,由美妇簇拥,乘着游艇游来玩去,互相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在一家饭店大厅或一家夜总会商谈生意,其数额,比金融资产阶级的更大。 大卫·瓦尔先后有三位合法的妻子。梅格雷在他的黑皮记事簿上记下了她们的名字。第一个妻子多萝西·佩思,是唯一多少属于他那阶层的人,也和他一样,原籍是曼彻斯特。他们没有生小孩,婚后三年就离婚了。她已再婚。 她娘家属于资产者集团。她离婚后并未回到这个圈子,甚至也未回曼彻斯特。可以说,她又嫁了一个瓦尔,一个叫阿尔多·德·洛卡的,意大利的人造丝巨头。他酷爱小汽车,每年都要参加芒市二个四小时汽车赛。 这人在巴黎也一定下榻于乔治五世宾馆或利茨饭店,在伦敦下榻于萨瓦宾馆,在嘎那下榻于卡尔通饭店,在蒙特卡洛下榻于巴黎酒家。 这些人怎么不会经常会面呢?世界上有二三十家极豪华的旅馆,十来个时髦的沙滩,数目有限的盛宴、“大奖”或“赛马”。日用品供给商,如首饰商、服装商、裁缝等都是同一些人。甚至理发师、指甲修剪师也如此。 上校的第二个妻子阿丽丝·佩兰,生了个儿子在剑桥。她出身于一个不同的阶层,因为她的毋亲是涅夫勒的一个乡村女教师,而且瓦尔遇见她时,她是巴黎的时装模特儿。 不过那些时装模特儿,不恰恰象是生活在那一个圈子的边缘吗? 离婚后,她没有重操旧业,上校给她留下了年金。 现在,她经常与什么人来往呢? 人们也可能寻思第三个妻子——缪利埃·阿利冈的经历。她是纽约附近霍博肯的一个工头之女。当大卫·瓦尔爱上她时,她在布罗特韦一家夜总会卖烟。 她带着女儿住在洛桑。一旦被离掉,她也有金钱的顾虑。 约翰·T·阿尔诺到底结了婚没有?梅格雷肯定他没有结婚。他似乎生来就是当瓦尔这样一个人的管家、谋士和亲信的材料。他大概属于英国一个上等家族,也许还是曾经倒霉的阀阅世家。他在伊顿或剑桥上的大学,从事过高尔夫球、网球、帆板和划船运动。在遇到瓦尔前,他大概在军队服过役,或在各家使馆谋过事? 他是否一直在上校的荫庇下生活?他本是为此而生。谁知道呢?难道他不会小心地从老板的风流事中取利,就象从他的奢华之中得益一样? “女士们,先生们,请系好安全带,不要再吸烟。飞机即将在尼斯降落。希望您对这次旅行满意……”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梅格雷好不容易才把烟斗灰倒在嵌在扶手上的小烟灰缸里。他的粗大手指猛地抓住了安全带扣环。他没有注意到,一段时间以来,飞机在海上飞行,突然一下几乎垂直地降了下去,因为飞机开始转弯了。海上有些渔船,活象一些玩具,一艘双桅帆船后面,留下一道银色的航迹。 “飞机停稳以前,请不要离开座位……” 飞机着了地,略微跳了几跳,朝机场的白色大楼驶去。 发动机声更大了。梅格雷的耳朵里嗡嗡直响。 警长是最后下飞机的乘客之一,因为他坐在最里处,还因为他前面一个胖太太把一盒巧克力忘在座位上了,拼命地顶着人流,往里面挤。 在航梯下面,一个没穿罩衣,衬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小伙子碰碰他的草帽,问:“梅格雷警长吧?” “是的。” “我是伯诺亚瞥官……中午接电话的不是我,是我的同事。我代他的班。机场警察局长请您原谅,他因紧急事务被召往厄斯,不能来此迎接。” 他们远远地跟着朝大楼奔去的旅客。混凝土跑道散发着热气。只见阳光里一群人站在栅栏后面,挥动着手帕。 “我们刚才左右为难。我请示了局长后,获准打电话给奥费维尔街。一个叫吕卡的接了电话。他告诉我他知道此事。您追踪的女人……” 他看了看手上持的一张纸片。 “……巴尔米利伯爵夫人正点赶来乘瑞士航空公司的班机。我不清楚情况,不敢自作主张把她打扣留。局长也不知道怎么办。因此我先打电话给司法警察局,吕卡警探……” “班长……” “对不起,吕卡班长显得和我一样为难。那女人不是孤独一人。有个大人物模样的先生陪着她。是他用汽车把她送来的。早半个小时,也是他打电话为她在去日内瓦的班机上的位子。” “冯·默伦?” “我不清楚。办公室里,或许有人会告诉您?” “一句话,您让她走了?” “我做错了?” 梅格雷没有立即回答:“没有。我不这样认为……”过了一会,他才低声说道,“什么时候还有去日内瓦的飞机?” “明早以前不会有了。如果您非赶去不可,那倒还有个法子。前天有个人也是这种情况。先坐二十点四十分的飞机到罗马,正好赶上罗马——日内瓦——巴黎——伦敦的航班……” 梅格雷差点要大笑起来,因为他突然有了落后于时代的感觉。从尼斯到日内瓦,只需先去罗马,再从那…… 和奥利机场一样,在酒吧厅里,他看见一些飞行员和空中小姐。或是美国的,或是意大利的或是西班牙的。有一个四岁的小孩,独自从纽约出来旅行,一路上由一个空中小姐交托给另一个空中小姐照料,此刻正认真地吃着冰奶酪。 “我想打个电话。” 警官把他领到警察局狭小的办公室。里面的人己经知道他是谁了,都好奇地望着他。 “要哪个号码,警长先生?” “巴黎酒家,蒙特卡洛的。” 过了一会儿,他从巴黎酒家的门房那里获悉约瑟夫·冯·默伦先生在酒家住了一个套间,曾有一个电活要他去尼斯,他坐有专用司机开的车去了,待了很一长时间,刚刚回来。 他正在洗浴,当天晚上,在体育餐厅,他订了一桌晚宴。 酒家的人都认识巴尔米利伯爵夫人,但没有看见她。至于娜婷小姐,冯·默伦先生坐汽车走时,她没有同去。 娜婷是谁?梅格雷一无所知。门房似乎确信全世界都知道她,所以梅格雷也就没有问他。 “您坐去罗马的飞机吗?”尼斯的年轻警官问。 “不,我想订明早瑞士航空公司的机票。夜里,我也许在蒙特卡洛过。” “我领您去瑞士航空公司……” 大厅里,许多服务台中的一个服务台。 “您认识巴尔米利伯爵夫人吗?” “这是我们的好主顾之一。刚才,她还是乘的去日内瓦的飞机……” “您知道她在哪儿下,日内瓦?” “平时,她不住在日内瓦,而是住在洛桑。我们经常把她订的机票寄到洛桑宾馆……” 梅格雷突然觉得,巴黎何其之大,世界又何其之小!他从尼斯坐大客车去蒙特卡洛,花的时间,几乎和从奥利机场来不相上下。第四章 这里,人们同样不愿对警察局的人开放。一走进大厅,梅格雷就认出了门房。他在机场与他通过电话。看见他,梅格雷想起这人在香榭里舍大街一家豪华饭店工作时,曾与自己打过多次交道。那时,他还没有穿一身长西装,端坐在存放钥匙的服务台后。他只不过是一个侍应生,但等顾客一招呼,就跑过去侍候。 在大厅里,有些人还穿着游泳服。在这时节,已经有人穿起了无尾常礼服。梅格雷前面,有一个大块头女人,几乎全裸,背上晒得通红,怀里抱着一只小狗,周身散发出浓烈的日光浴油膏的气味。 门房没有直呼梅格雷其名,更没有称他警长,只是朝他诡谲地眨眨眼睛,说:“等等……我己经打过招呼了……”接着,他摘下话筒,“喂……冉先生吗?……” 此间的电话机大概特别灵敏,因为门房说话声几乎很低。 “我刚才跟您说过的人来了……我让他上来?……明白了……”他对梅格雷说,“玛·默伦先生的秘书在五楼电梯门口等您,他领您去……” 这有点厚意相待的意思。果然,一个年轻人在走廊里等他。 “玛·默伦先生让我向您表示歉意;他在做按摩的时候接见您。不过他差不多就要做完了。他让我告诉您,见到您本人,他非常高兴,因为他热切地关心您的一些调查……” 这真有点奇怪,不是吗?为什么比利时金融家不亲自对他说这些,既然他们很快就要面? 秘书把梅格雷带进一个套间。它与乔治五世宾馆的套间十分相仿,同样的陈设,同样的布置,以致警长如果没有看见窗外的码头和游艇,真可能以为自己还在巴黎。 冉先生推开一间房子的门,通报道:“梅格雷警长……” “请进,警长,随便坐吧。”一个俯卧着的人对梅格雷说。他一身光溜溜的,象一条蛆虫。一个按摩师,穿着白长裤和贴身背心,露出大块二头肌,在给他做按摩,“我预计会有这种来访。但我认为大概只会派个警探来,谁知道您亲出马了……” 他没有把话说完。这是梅格雷一天内遇到的第二个亿万富翁。而且他和第一个一样一丝不挂。但他毫无尴尬之态。 在饼干箱里找到的相片上,许多人都几乎未穿衣服,好象从某个社会等级起,贞洁的概念就变得不同了。 这人的个子大概很高,刚刚发福,周身被太阳晒成褐色,只有窄窄的一圈游泳裤遮住阳光的地方才是白的,白得叫人不舒服。他的脸埋在枕头里,警长看不到。但他的头秃了,光溜溜的,也晒成了褐色。 在他眼里,按摩师大概无足轻重,因此,他毫不顾及他的在场,继续说道:“当然,我知道您将发现路易丝的行踪。今天早上,是我接了她的电活。我劝她不要想方设法躲起来。您看,我那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敢在电话里告诉我详情,再说,她处在那样一种状态……您认识她吗?” “不。” “这是个怪人。一个最奇怪、最讨人喜欢的女人……完了吗,波布?” “还要两分钟,先生……” 按靡师过去大概是拳击手,因为他的鼻子和耳朵塌瘪。他的小臂和手背上长满了黑茸茸的毛,沁出颗颗汗珠。 “我想您和巴黎还有接触吧?有些什么最新消息?”他说话自然,神态从容。 “调查刚刚开始。”梅格雷谨慎地回答。 “我指的不是调查。报纸呢?他们发表了什么新闻?” “就我所知,还没有。” “至少有一个叫菲利浦的,大概是最年轻的那个,己经坐飞机去巴黎了。我听了大吃一惊。” “谁通知他们的?” “当然啦,是阿尔诺。那几个女人一旦知道……” “您是指上校从前的妻子?” “她们是与此事最有关系的人,不是?我不知道多萝西眼下在哪儿,但阿利丝大概在巴黎。缪利埃住在洛桑,会跳上的第一架飞机……够了,波布……谢谢……明天,同一时刻……不!我有约会……四点钟吧?” 按摩师把一条黄毛巾盖在他身体中段。玛·默伦缓缓地起来,把毛巾缠在腰上。他站起身来,果然,十分高大,健壮有力,肌肉丰满,对一个六十五、或许七十岁的人来说,身体状况极佳。他打量着警长,并没有企图掩饰好奇心。 “这让我高兴……”他说,没有作更多的解释,“我当着您的面穿衣,您不会讨厌我吧?我不能不这样,因为晚上我要设宴招待二十个人。淋浴的时间……” 他走进浴室,里面传来水流声。按摩师把用具装在一个小箱子里,披上一件号衣,走了。走之前,也好奇地瞧一眼梅格雷。 玛·默伦己经裹了一件浴衣走了出来,头上和脸上还有水。他的无尾常礼服、白丝绸衬衣、鞋、袜,他将穿戴的东西,都单独地放在一个精巧的衣帽架上。这种衣帽架,梅格雷是头一次香到。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我可以说,大卫是我的好朋友,老搭档。因为我们结识有三十多年了……等一等……不多不少,三十八年。好些生意,我们都是一人一半……听到他的死讯,我惊呆了,尤其他是这样死的……” 叫人吃惊的,是他神态的自然。如此自然,以致梅格雷记不起一生中遇到过同样的悄况。他来回地走着,忙着穿衣,人家也许会以为他是独自一人,在自言自语。 正是这个人被小伯爵夫人称为“爸爸”。警长开始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她觉得他很稳重,可以依靠。年轻秘书待在领室打电话。谁也投按铃,一个侍应生却端着银盘,送来一杯清澈的液体,可能是马丁尼酒。杯上蒙着一层水汽。大概是规定送这种酒的时刻,或许也是一种习惯。 “谢谢。吕多·梅格雷,我可以请您喝点什么吗?”他不说警长,也不称先生。但这毫不使人反感。甚至可以说,这是使两人平等相待的方式。 “我喝您那种。” “不搀水的?” 梅格雷点头同意。玛·默伦已经穿好了短衬裤、贴身背心和黑丝袜,正在周围找鞋拔,穿那双锃亮的皮鞋。 “您从未见过她?” “您是说巴尔米利伯爵夫人?” “路易丝,对……您要是还不认识她,那您就难以理解……您与男人打交道有经验,这我知道,但我寻思您能不能也很好地理解女人……您打算去洛桑见见她吗?” 他并不耍花招,让人相信伯爵夫人在别处。 “她会有时间定一定神……今天早上,她在医院打电话给我,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我就叫她碰上哪架飞机,就乘哪架飞机来见我……” “她过去是您的妻子,对吗?” “两年半的妻子。我们仍是好朋友。我们有什么理由闹翻呢?乔治五世宾馆的护士想到把路易丝的几件衣服和手提包袋上救护车,这真是奇迹,不然,她就不能离开医院了……提包里没有什么钱,只有些小票子……在奥利机场,她不得不用支票来付汽车钱,这还不止一次……一句话。我让人在机场接她,我们一块在尼斯稍许吃了点东西。在那里,她把事情告诉了我……” 梅格雷避免提问,宁愿让对方随意说下去: “我猜想,您不会怀疑她杀害了大卫吧?” 由于没有得到回答,玛·默伦的脸色沉了下来了。 “梅格雷,我以朋友的身份对您说。您要这样怀疑,那就大错特错了。首先,请允许我提个问题。是否肯定了有人把大卫的头按在浴池里?” “谁告诉您的?” “当然是路易丝。” “那么,她看见他了?” “她看到了,并且不想否认这点……您不知道吧?……冉,请把我的衬衫袖口和硬胸的链扣给我,好吗……”他显得心神不安。突然,他说,“听着,梅格雷,我最好还是把事情告诉您,不然,您有可能误入歧途。而且,我也不愿让人们不必要地去扰烦路易丝。她还是个小姑娘。她白活了三十九年。她还是个孩子,她一辈子也是个孩子。再说,这使她迷人。但也使她不助地处于一些讨厌的境地。” 秘书帮他系好白金的衬衣袖口链扣。然后,玛·默伦面对警长坐下来,好象他允许自己休息一会似的。 “路易丝的父亲是个将军,母亲属于外省的小贵族。她生于摩洛哥。我想,她父亲那时驻守在那里。不过她的青年时期大部分是在南锡度过的。她希望独立生活,并最终获得父母的同意。他们把她送到巴黎,学艺术史,来,祝您健康……” 梅格雷呷一口马丁尼洒。然后用眼睛找一张圆桌,好放酒杯。 “就放在地下,随便什么地方……她遇到了一个意大利人,玛尔柯·巴尔米利伯爵,一见倾心。您认识巴尔米利吗?” “不……” “您会认识他的。”他显得确信无疑,“这是个地地道道的伯爵,但是没有财产。就我所知,他那时靠一个一定年纪的妇人施舍为生。他一再三向路易丝在南锡的父母求婚,但他们未予同意。路易丝把事情说得天花乱坠,终于获允。我们称此为最初的时期,就是这期间人们开始谈论‘小伯爵夫人’。他们在帕西有一套房间,接着在饭店租了一间房,后来又租住一套公寓,上面、下面的搬来搬去,但他们出席鸡尾酒会、招待会,上娱乐场所却从不间断。” “巴尔米利靠妻子挣钱?” 冯·默伦诚实地迟疑了一下。 “不,不是您想象的那种方式。再说,真要是那样,她也会容忍。她是个疯狂的恋人,而且,现在还是。这变得更难理解,是吗?然而这是事实。我甚至相信玛尔柯也爱她,无论如何,他不可能泯灭了对她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