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想换个地方,可是在巴黎很难找到实验室……” “是啊,您不知道您丈夫有什么仇人吗?” “决不会有!大家都很喜欢他!他太善良了,善良得变得可笑了……他不是在花钱,而是在扔钱……如果有人埋怨他,他就回答说,他已经有好几年时间花一个铜子都要掂掂分量,因此他要挥霍挥霍了……” “他和您家里的人关系密切吗?” “很少来往……他们的气质不一样,是吗?兴趣爱好也不一样……” 梅格雷的确很难想象,库歇在客厅里和年轻的律师、上校和神态庄严的老妇人呆在一起。 这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 一个血气方刚,身强力壮,举止粗俗,勒紧裤带,赤手空拳为追逐财富而奋斗了三十年的男子。他发财了,在迪纳尔,他终于进入了一个从前从来不愿意接纳他的一个阶层。一位真正的少女……一个资产阶级家庭……茶和小蛋糕、还有野餐……他结婚了!为了向自己证明从此以后他无所不能!为了有一个和他从来只看到他们外表的那些人一样的家庭生活。 他结婚了!因为他也受到了这个聪明而有教养的少女的影响……这是奥斯曼林荫大道上的套间,还有各种最富有传统性的东西……只是他需要到别处去活动,去看看别的人,去和他们无拘无束地谈谈……啤酒店,酒吧间……还有别的女人,他非常爱他的妻子!他崇拜她!他尊敬她!受她的影响! 可是就因为他受她的影响,他就需要象尼娜那样的野姑娘来和他散散心。 库歇太太有一个问题犹犹豫豫没有说出来。 可是她终究还是下了决心提了出来,眼睛却望着别处:“我想向您……这件事很难出口……请原谅我……他有一些女朋友,这我知道……他只是出于谨慎才没有过于张扬……我需要知道的是,在这方面有没有麻烦,会不会发生什么丑闻……” 她肯定以为她丈夫的情妇是些小说中的荡妇,或者是些电影中的妖精。 “您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梅格雷微笑着说,他想起了小尼娜憔悴的脸容,那几件她当天下午送进市信托银行的首饰。 “那么不需要……” “不,用不到付任何赔偿费!” 她感到非常奇怪,也许还有点儿气恼,因为总之,如果那些女人什么要求也不提,那就是说她们对她的丈夫是有一点感情的!而她的丈夫对她们同样如此…… “您已经定下了举行葬礼的日子吗?” “由我兄弟安排……准备在星期四,在圣菲利浦-杜-罗尔教堂举行……” 可以听到隔壁餐厅里餐具的声音,大概是在摆桌子准备吃晚饭吧? “我向您深表谢意,我这就告辞了,非常抱歉。” 当他走上奥斯曼林荫大道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正咬着烟斗在嘟囔:“该死的库歇!” 这句话是他不由自主地说出来的,就仿佛这个库歇是他的一个老朋友一样。一想到自己是在这个人死后才见到他的不由得大为惊奇。 他似乎对他非常熟悉。 也许是因为那三个女人! 首先,第一位,甜食商的女儿。在南泰尔的居处,为她的丈夫也许永远不会有一个固定的职业而灰心失望。 其次是迪纳尔的少女,为变成一位上校的侄女婿而感到的小小的自我满足…… 尼娜……在俱乐部的约会……毕卡尔旅馆…… 还有来向他借钱的儿子!费尽心机到拱顶下与他相会的马丁太太,也许她想用旧事来使他烦恼。 古怪的结局!一个人呆在他平时尽可能少来的办公室里:背靠在平开的保险箱上,双手搁在桌子上……没有人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女门房在经过院子时从毛玻璃窗外看他始终固定在同一个位置上……可是她更关心的是正在分娩的圣马克太太! 楼上的女疯子曾经叫过!也就是说,老玛蒂尔特,穿着她的软底拖鞋,正躲在过道里的某一扇门的后面…… 马丁先生穿着灰黄色大衣,下楼来在垃圾桶旁边寻找他的手套…… 有一件事是肯定无疑的:那抢去的三十六万法郎眼下肯定在某一个人的手里! 有一个人开枪杀了人! “所有的人都是自私的……”马丁太太辛酸地说,她神色痛苦。 从里昂信贷银行取出来的三十六万新票子会不会在她手里?是不是她最后拿到了这些钱?这么许多巨额票面的大票子,有了这些钱,她可以无忧无虑、舒舒服服地过上好几年,用不到去牵挂要等马丁死后她才能到手的那笔津贴。 会不会是被乙醚掏空了身子、萎靡不振的罗热?会不会是他找来和他一起睡在旅馆里一张床上的醉生梦死的塞利娜? 会不会是尼娜,或者是库歇太太!无论如何有一个地方可以看到一切:马丁的套房。 还有一个女人在这幢房子里遛达,穿着拖鞋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在所有的门背后窃听。 “我一定得去拜访一下老玛蒂尔特。”梅格雷心里想。 第二天早晨,当他来到孚日广场时,正在分拣信件(一大包邮件是寄给血清公司的,只有有限的几封信是给其他房客的)的女门房叫住了他。 “您是去楼上马丁先生家吗?……我不知道您现在去好不好……昨天晚上马丁太太病得很重……一定得去请医生……她丈夫急得象疯子一样……” 一些职员穿过院子到实验室和办公室去上班。仆人在二楼一个窗口上拍打地毯。 可以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和奶妈哄孩子的单调的吟唱声。第六章 四十度的高烧 “嘘……她睡着了。”马丁先生一闪身,“……不过您请进来……” 让梅格雷进了屋。他听任梅格雷看到了他混乱不堪的房间,也不顾自己身穿睡衣,胡子拉碴,胡子是淡绿色的,说明他有染胡子的习惯。 他一个晚上没有睡,已经精疲力竭、倦容满面了。 他踮着脚尖走去关上了通向卧室的门,通过那扇门,可以看到床脚和放在地上的脸盆。 “女门房对您讲了?……” 他讲话时声音非常轻,一面焦虑地看着卧室的门,同时,他把刚才在热咖啡的煤气炉关上了。 “来一小杯?” “不用了,谢谢……我不会打扰您很久的……我是来听听马丁太太的情况的……” “您真是太客气了!”马丁认真地说。 探长果真看不出他有什么虚假的神色。他是多么慌乱,因此已经失去了任何判断能力,再说,他难道曾经有过判断能力吗? “真可怕,这样的发作……您允许我在您的面前喝咖啡吗?” 他在混乱中发现他的背带在拍打他的腿肚,急忙整整衣服,拿走了乱放在桌子上的药水瓶。 “马丁太太经常发作吗?” “不,即使发作也没有这一次厉害……她非常神经质……还在做姑娘的时候,她仿佛就每星期都要发作……” “现在还是这样吗?” 马了畏畏缩缩地盯了他一眼,吞吞吐吐地说:“我不得不迁就她……稍有不顺心的事她就大发脾气……” 灰黄色的大衣,油光光的胡子,还有皮手套,这个人真是太可笑了——一个自命不凡的小公务员的漫画像。 可是现在,他无精打采,双目无神。他没有来得及洗脸,旧上衣里面还穿着睡衣。真是一个可怜的老好人。发现他至少有五十五岁了,真叫人大吃一惊。 “昨天晚上她不高兴了?” “不……不……” 他象在发狂,满怀恐俱地瞧着四周。 “她没有接待过什么客人吗?……比如说,她的儿子?……” “没有……您来了……后来我们吃午饭……后来……” “怎么样?” “什么事也没有……我不知道……这是突如其来的……她这个人非常敏感……她的一生太不幸了。” 他讲的是心里话吗?梅格雷感到马丁象是在自己说服自己。 “总之,您对这桩罪案没有任何个人看法吗?” 马丁手里的杯子掉到了地上,难道他的神经也有毛病吗? “为什么我要有看法!……我向您发誓……如果我有看法,我……” ‘您?” “我不知道……这太可怕了!……就在我们办公室的工作最忙的时候……今天早晨,我甚至没有时间通知我的上司……”他把他瘦骨嶙峋的手伸向额头,接着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又花了很多时间找出一块抹布来擦地板,“如果她听到我在讲话,我们就不能在这个屋子里了……” 他感到害怕,这是显而易见的。他怕得人也变了样。可是他怕什么呢?他怕谁呢? “您是一个勇敢的人,是吗,马丁先生?也是一个诚实的人……” “我服务了三十二年……” “因此,如果您知道什么有助于司法部门发现罪犯的事情,您是有责任告诉我的……” 他会感到害怕,牙齿会格格作响吗? “如果我知道,我肯定会说的……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而且,我自已也想知道……这个日子已经不能过了。” “对您妻子前夫的儿子,您是怎么想的?” 马丁的眼光盯着梅格雷,仿佛感到有点奇怪:“罗热吗?……他……” “他已经堕落了,是的!” “可是他并不坏,我向您心发誓!一切都是他父亲的错……就象我妻子经常说的,不应该给年轻人这么许多钱……她说得对!而且我象她一样认为,库歇这样做不是出于善心,也不是出于对他儿子的爱,因为他对他儿子是漠不关心的……他这样做是为了摆脱他,为了求得他的良心的安宁。” “他的良心?……” 马丁的脸涨红了,他更加窘困了:“他对朱丽埃特有错,不是吗?”他说,声音越发低了。 “朱丽埃特?”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我的妻子……也是他的前妻……他为她干了些什么啊?……什么也没有……他象对待一个女佣人那样对待她……可是她却在最艰苦的时候帮助过他……后来……” “他什么也没有给她,这是很清楚的……可是她又嫁人了嘛……” 马丁的脸涨得通红。梅格雷奇怪地望着他,很可怜他,因为探长觉得,这个老好人和这种奇怪的理论是无关生物,他只是在重复他妻子已经对他重复过千百次的话。 库歇有钱!她却很穷……因此…… 这时这位公务员伸长了朵:“您听见什么吗?”他静听了一会,似乎听到隔壁卧室里有人在叫,马丁走去打开了门。 “你在对他讲些什么东西?”马丁太太问道。 “这……我……” “是探长吗?……他还要来干吗?……” 梅格雷没有看见她。声音是从床上发出的,很轻,可是很镇静。 “探长先生来问问你的身体情况!” “叫他进来……等等!给我一块湿毛巾和一面镜子,还有梳子……” “你又要生气了……” “把镜子拿正了……不,还是放下吧……你什么也干不了……把这只脸盆拿走!……男人啊……只要妻子不在,房间就变得象一个猪窝……现在,叫他进来。” 卧室和饭厅差不多,既阴暗又沉闷,家具很少,却有很多旧帷幔、旧布料和褪了色的小地毯。 一进房门,梅格雷就感到马丁太太的平静而明亮的眼光在凝视着他。在她绷得紧紧的脸上,他看到显现出一种病态的温柔的微笑。 “别在意……”她说,“一切都是乱糟糟的,就因为这次发作……”她忧愁地望着前面说,“可是我已经好一些了……我明天一定得痊愈,要去参加葬礼……是明天吗?” “是的,是明天!您经常这样发病吗?” “从童年开始就是这样了……可是,我的妹妹……” “您有一个妹妹吗?” “我有两个……您别以为……最小的妹妹也这样发病……她结婚了。她丈夫是个流氓,有一天,他乘她发病的时候把她关了起来……一个星期以后她就死了……” “别激动……”马丁哀求说,他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向哪儿望。 “她疯了吗?”梅格雷问道。 他妻子的脸色又严峻起来了,她语气尖刻地说:“也就是说,她丈夫想摆脱她!……不到六个月,他又另外娶了一个……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的……而女人们为他们献身,为他们送命……” “我求你了……”做丈夫的哀求说。 “我这不是说你!尽管你也不比他们好些……” 这时候,梅格雷突然感到这些话里有仇恨的意味,时间很短,也不清晰,可是他有把握他的感觉没有错。 “更不要说如果我不在这个世界上……”她接着说。她的声音中有没有威胁的意味?马丁十分激动,为了强作镇静,他在计算他滴在一只玻璃杯里的药水的数量。 “大夫说…… ” “大夫的话我不在乎!” “可是,一定得……喝吧!……慢慢地喝……这不难喝……” 她看看他,又看看梅格雷,随后耸耸肩膀,勉强地喝了下去。 “您真的只是来看着我吗?”她不信任地问道。 “我是到实验室去的,可是女门房对我说……” “您发现了什么吗?” “还没有……” 她闭上眼睛,表示她己经累了。梅格雷站起来了。马丁看着他。 “好吧,我希望您很快康复……您已经好一些了……” 她听任他走了。梅格雷不让马丁送。 “请您留在她身边吧。” 可怜的家伙!好象他惧怕留下,他仿佛不愿意和探长分开,因为有一个第三者在场,就不太可怕了。 “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在穿过饭厅时,探长听到走廊里有轻轻的脚步声。他追上了正要回到自己房间里去的老玛蒂尔特。 “您好,夫人……” 她胆怯地看着他,手按在门柄上,没有回答。 梅格雷讲话很轻,他猜想马丁太太也很可能起床到门口来伸长了耳朵在偷听。 “您大概已经知道了,我是负责侦查此案的探长……” 他已经猜到他不会从这个脸色苍白的、毫无表情的女人那儿得到任何东西。 “您要我干吗?” “只不过来问问您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您住在这儿已经很久了吗?” “已经四十年了!”她干巴巴地回答说。 “所有的人您都认识……” “我不跟任何人讲话!” “我想您也许曾经看到过或者听到过什么……有时候,一丁点儿线索就可以使司法部门免入歧途……” 房间里有人的动作声音,可是这个老太婆就是不把门打开。 “您什么也没有看到吗?” 她没有回答。 “您什么也没有听到吗?” “您最好跟房东谈谈,让他给我装煤气……” “煤气?” “这幢房子里所有的人家都有煤气。可是我,因为房东无权增加我的房租,所以他就不给我装煤气……他想撵我走!他想尽办法要我走……可是他将比我先从这儿出去,而且是横着出去……这句话,您可以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 门打开了,只开了一点点,看来这个胖妇人是很难从这条门缝里通过的。接着门又关上了,房间里只传出了一些悄悄的脚步声。 “您有名片吗?” 穿条子背心的仆人拿过梅格雷递给他的名片,消失在光线明亮的套房里面,这个套房里的窗子有五米高,这样的窗子只有在孚日广场和圣路易岛的建筑物里才能看到。 房询高大宽敞!某个地方传来电动吸尘器的嗡嚼声。一个穿着白工作衣的奶妈,头上戴着一块美丽的蓝色头纱,正从一个房间走向另一个房间,她向来访者投去一个好奇的眼光。 近处有一个声音说:“请探长进来……” 圣马克先生在他的办公室里,穿着睡衣,他的银灰色头发已仔细地梳理过了。他首先去关上一扇门,梅格雷正来得及看到门里有一张古色古香的床,还有一个靠在枕头上的年轻女人的脑袋。 “您请坐……当然喽,您想和我谈这件可怕的库歇事件……” 尽管他年纪已大,但看上去很健康,很有精神。房间里的气氛欢快明朗,看来这儿的生活很幸福。 “由于这场悲剧发生在我心情异常激动的时刻,因此更加牢记在我的心间……” “我知道。” 前大使的眼里有一点小小的骄傲的火花。他很得意,因为在他这样的年纪,竟然有了一个孩子。 “我请您讲话声音轻一点,因为我不想让我太太知道这件事……象她处在这样的情况,还是别让她知道的好……可是,您找我干什么呢?我对这个库歇,几乎一无所知!我在走过院子时曾经看到过位两三次,他是奥斯曼俱乐部成员,我有时候去那儿……可是他也许从来没有去过……我只是在刚出版的年鉴上看到了他的名字……我相信他这个人很庸俗,您说呢? “也就是说他出身平民……他不大容易变成他已经变成的人……我的妻子对我说,他娶了一个好人家的女儿,那是我妻子在寄宿学校里的一个老同学……这也是一个最好别让她知道的理由……那么您是想要?……” 大窗子对着阳光普照的孚日广场。在广场中间的小花园里,几个园丁在给草地和大片的花儿浇水。几匹马踩着沉重的脚步拖着四轮大车在广场上经过。 “我想要知道一些简单的情况……好几次有人对我说,在您理所当然地焦念地等待您太太分娩的时候,您曾经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您在院子里曾遇到过什么人吗?您有没有看到有人走到尽头的办公室里去?” 圣马克先生考虑了一会儿,手里在玩弄着一把裁纸刀。 “等等……不!我想没有……应该说我那时候心里在想别的事情……女门房也许更能……” “女门房一无所知。” “那么我……不……或者进而……可是这大概没有任何关系。” “您说说看嘛。” “在某一个时候,我听到垃圾桶旁边有声音……我那时候无事可做,我就走过去,我看到三层楼的房客……” “马丁太太?” “我相信这是她的名字……我承认我不太熟悉我的邻居……她在一只垃圾桶里寻找……我记得她对我说:一只银调羹不当心掉在垃圾里面了。’我问她说:‘您找到了没有?’她很快地回答说:‘找到了……找到了……” “后来她怎么样呢》”梅格雷问。 “她又回到楼上去,步子很急……她是一个神经质的小个子,她仿佛总是在奔跑……如果我记得不错,我们也曾经这样丢失过一只很值钱的戒指……而最妙的是,这只戒指又被一个捡破烂的在用抓钩拨弄垃圾时发现了,并交还给了女门房……” “您能不能告诉我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间?” “这我倒很难说了……请等等……我那时候不想吃晚饭……因此,在八时半的时候,我的仆人阿尔贝劝我吃一点东西……因为我不愿意坐到饭桌上去,他就把几只鳀鱼酥饼送到客厅里来……那件事发生在前……” “在八点半以前吗?”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是的……就象您所说,发生在八点钟敲过不久……可是我也不相信这会带来什么好处。您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至于我,我可不相信象现在开始谣传的,说这件事是这幢房子里的人干的……请想想,任何人都可以走进这个院子来……不过我要去对房东说,要他天一黑就关拱门……” 梅格雷站起来:“我还没有什么看法呢?”他说。 女门房送信来,这时候因为前厅的门开着,她突然看到了探长正在和圣马克先生谈话。 好心的布尔西埃太太啊,她的心都乱了!她的不安可以从她的限光里看出来! 是不是梅格雷怀疑圣马克家里的人或者只是用他的问题来纠缠他们? “我很感谢您,先生……请原谅我打扰了您……” “来支雪茄怎么样?” 圣马克先生是一位大老爷,他带有一种屈尊俯就的高傲态度,这使他更象一个政治家,而不象一个外交家。 “我一切听您吩咐。” 仆人关上门。梅格雷慢慢走下楼梯,又来到院子里,院子里有一个大商店的送货员,正在徒劳地寻找女门房。 门房间里只有一只狗、二只猫和两个身上全是奶渍的孩子。 “妈妈不在这儿吗?” “她就要回来了,先生!她上楼去送信了……” 在院子里靠近门房的阴蔽角落里,有四只锌制的垃圾桶,一到晚上,房客们就先后来到这儿倒生活垃圾。 早晨六点钟,女门房打开大门,垃圾场的工人来把垃圾倒在他们的大车上。 这个角落里晚上没有照明。院子里唯一的一盏灯在另一边,在楼梯下面。 马丁太太来找什么东西呢?那正是库歇被杀死时的前后。 她是不是也来找她丈夫灼手套? “不对!”梅格雷咕哝着说,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马丁倒垃圾的时间要晚得多。” 那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垃圾里不可能有调羹!在白天,房客们是不准在空垃圾箱里扔任何东西的!那么他们两人一前一后来找什么呢? 马丁太太在垃圾捅里面寻找,马丁则绕着垃圾桶转,还擦了几根火柴——手套却在第二天早晨找到了! “您看到该子吗?”梅格雷身后有一个声音说。说话的是女门房,她讲起圣马克家的孩子时比他们自己家里人还激动,“您总不至于对马丁太太说了什么吧?决不能让她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 “至于花圈……我想讲的是房客们送的花圈……我在想是今天就送到灵堂里去呢,或者是按照习惯到举行葬礼时再送去……那些职员们也很大方……他们收集到了三百多个法郎……” 她转身对一个送货员说:“找谁?” “圣马克!” “右面楼梯。二楼对面房间……注意,按铃轻一点。”随后她对梅格雷说:“如果您能知道她收到了多少鲜花就好了!多得他们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以致不得不把大部分花送到上面佣人的房间里去……您不想进来吗?……若若,你能让你的妹妹安静些吗?……” 探长始终在看垃圾桶。马丁夫妇在那里面究竟能找到些什么东西呢? “您是不是每天早晨按照规矩把它们送到人行道上去?” “不,自从我丈夫去世以后,就不可能这样做了!或者我就得找个人,因为对我来说,垃圾桶太重了……垃圾场的工人很帮忙……我有时候请他们喝一杯白葡萄酒,他们到院子里来帮我推垃圾桶……” “那么捡破烂的无从下手了?” “您以为是这样吗?他们也到院子里来……他们有时三五成群地进来。” “谢谢您。” 梅格雷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事情,忘了、或者是不屑再去办公室看看,尽管他早晨是打算去的。 他来到奥尔费弗尔滨河街司法警察局,有人告诉他说:“有人打电话找您。一位上校……” 可是他还在转自己的念头。他打开探员办公室的门,叫道:“吕卡斯!你马上到街上去,询问所有经常去孚日广场附近捡破烂的……如果必要,你可以去圣德尼专门焚烧垃圾的工厂里去问问……” “可是……” “打听一下前天早晨,在孚日广场61号的垃圾箱里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平常的东西……” 随后他重重地坐在他的扶手椅里,这时候他想起了刚才听到的一个词:“上校……” 那位上校?他不认识什么上校? 噢,对了!在这个案件中有一位上校!库歇太太的叔父!他找他干什么呢? “喂!香榭丽舍17-62吗?……这儿是司法警察局,我是梅格雷探长……您说什么?多尔莫瓦上校要跟我讲话吗?……我等着……是,是的……喂!……是您吗,我的上校?……什么?一份遗嘱?……我听不太清楚……不,相反,请讲得轻一点……请离电话远一点……现在好一些了……您找到了一做离奇的遗嘱?……甚至没有盖封印……当然,半个小时以后我就到那儿……不,不!我用不到乘出租汽车………” 他点着烟斗,把椅子往后推去,架起了双腿。第七章 三个女人 “上校在房里等您,先生,请跟我来……” 点着蜡烛的停尸室关着。隔壁一间里有人在活动,那大概是库歇太太的房间。女佣人推开一扇门,梅格雷发现上校站在桌子旁边,手轻轻地搭在桌子上,下巴往上翘着,神态庄严平静,就象他在为一个赚塑家摆姿势。 “请坐!” 梅格雷却没有坐下,只是把他沉甸甸的大衣的钮扣解开了,把圆帽子放在一把椅子上,开始装烟斗。 “是您找到那份遗嘱的吗?”他说,一面很感兴趣地望望四周。 “是我,就在今天早晨。我的侄女还没有知道。我应该说,这份遗嘱是多么叫人恶心……” 一个由库歇想象出来的奇怪的房间,当然喽!家具和这套房间里的其他摆设一样都是古色古香的。有几件东西是很值钱的。就在一旁,有些东西说明了这个老好人的兴趣是很粗俗的。 在窗子前面有一只仿佛是用作写字台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些土耳其香烟和一大套值六个苏的樱桃木烟斗,大概是库歇心爱的,也是他经常使用的。 一件大红睡衣!是他找到的最鲜艳的颜色!随后,在床脚下,有几只底上有洞的拖鞋。桌子有一只抽屉。 “请注意,这只抽屉没有上锁!”上校说,“我甚至不知道钥匙还有没有。今天早晨,我侄女需要付供应商一笔钱,我不想让她劳神签支票。我在这个房间里寻找了一下。我就找到了这个东西……” 一只印着“大饭店”字样的信封,几张有着同样笺头的淡蓝色的信纸。信纸上有几行仿佛是随手写下的字,就象一份草稿一样: 以下是我的遗嘱…… 稍远处是下面这句出人意料的话: “因为我也许不会想到去了解有关继承遗产的法律;所以我请我的公证人皮埃尔先生设法把我的财产尽量在以下三人中平均分配: 一、我的妻子热尔曼娜,娘家姓多尔莫瓦; 二、我的前妻,现在是马丁先生的妻子,地址是孚日广场61号; 三、尼娜·莫瓦纳尔,住在毕卡尔大街毕卡尔旅馆。 “您对这份遗嘱怎么看?” 梅格雷非常高兴。这份遗嘱终于向他证明了库歇的确是非常慷慨的。 “当然,”上校接着说,“这份遗嘱是不能成立的。其中的内容是完全无效的。一等丧礼结束,我们就要提出诉讼,可是,我觉得这份遗嘱很有趣,也很重要,所以我就告诉您一下,因为……” 梅格雷始终在微笑,就象他在参加一场闹剧,直到这张印有“大饭店’笺头的信纸。就象很多在企业中心没有办公室的经纪人一样,库歇大概要在这里会见一些人。因此,大概在门厅或者吸烟室等待某人来到时,他就抽出写字台旁边的垫板,涂下了这几行字。 他连信封也没有封!他把所有这一切都扔在他的抽屉里,准备过些时候再按照规定的形式来起草这份遗嘱。 ——这是十五天以前的事。 ‘您一定感到震惊吧,”上校说,“这份遗嘱有一个严重的缺陷。库歇单单忘记了提及他的儿子!仅仅这个细节就足够使这份遗嘱因程式上的不合常规而无效,而且……” “您认识罗热吗?” “我吗?……不认识……” 梅格雷始终在微笑。 “我之所以请您来,是因为……” “您认识尼娜·莫瓦纳尔吗?” 这个不幸的人猛地跳了起来,就好似有人踩了他的脚。 “我为什么要认识她!只是她的地址,使我想起了……可是我刚才说什么了?……噢,是啊!您看到写这份遗嘱的日子吗?是最近的事!……库歇写了这份遗嘱以后两个星期就死了……他是被击毙的……现在请设想一下,那两个女人中有一个知道了库歇的安排……我有充分理由相信她们两人都不是有钱人……” “为什么是两个女人呢?” “您这是什么意思?” “三个女人!遗嘱谈到了三个女人!库歇的三个女人,对不起!” 上校最终以为梅格雷在开玩笑。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他说,“请别忘了,在这幢房子里有一个死人!这关系到好几个人的前途……” 这是毫无疑问的,可是探长还是想笑,也许他自己也讲不清楚他为什么要笑。 “很感谢您通知了我……” 上校有点儿气恼。他不理解象梅格雷这样一个重要人物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态度。 “我猜想……” “再见了,我的上校……请代我向库歇太太问好……” 走到街上,他不由得又咕噜起来。 “该死的库歇!” 他泰然自若、一本正经地把他三个女人写进了他的遗嘱里!包括现在已成为马丁太太的第一位夫人,她经常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目光轻蔑,就象在训斥他一样!还包括那个好心肠的尼娜,她竭尽全力为他消愁解闷! 相反,他却忘了他还有一个儿子! 梅格雷考虑了好一阵子,应该首先把这个消息告诉谁?先告诉马丁太太吗?一听到有这笔财富肯定会使她从床上跳起来。先告诉尼娜吗?…… “可是,她们还投有拿到钱呢……” 这是一件旷日持久的事情!要打官司!马丁太太无论如何不会听人摆布的! “不过上校的确是个正派人!他本来可以烧掉遗嘱,不会有一个人知道……” 梅格雷步伐轻松地穿过了欧罗巴街区。阳光灰白,气候温和,空气中含有欢乐的气氛。 “该死的库歇!” 他没有向任何人询问便闯进了毕卡尔旅馆的电梯里,不多一会儿他便在敲尼娜的房门了。房内有了响动。门打开了一条缝,正够伸出一只手来,摊开在梅格雷面前。 这是一只女人的手,已经干瘪了。因为梅格雷没有反应,这只手不耐烦了,露出了一只英国老太婆的脸,进行了一场谁也听不懂谁的谈话。 更可以说,梅格雷猜出了英国妇人在等信件,这可以从她手的姿态看出来。毫无疑问的是,尼娜已经不住在这个房间里了,大概也不住在这个旅馆里了。 “她住不起了!”他心里想。 他在隔壁房间的门口站停了,犹豫了一会儿。 一个侍者不信任地盘问他了:“您找谁?” 这就使他下了决心。 “库歇先生……” “他没有回答您吗?” “我还没有敲门呢。” 梅格雷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他的心情很好。 这天早晨,他突然感到自己在参加一场闹剧!生活本身就是闹剧!库歇的死是一场闹剧,尤其是他的遗嘱! 门闩“咯”的一声拉开了。梅格雷走进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拉开窗帘,打开窗子。 塞利娜还没有醒呢,罗热揉着眼睛、打着呵欠说:“噢,是您啊……” 有进步了。房间里没有闻到乙醚的气味。衣服扔在地上,聚成一堆。 “您来干吗?” 他坐在他的床上,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杯水,一下子喝了个精光。 “他们找到遗嘱了!”梅格雷说,一面拉过被子盖住了正蜷缩成一团睡着的塞利娜的一条赤裸裸的大腿。 “怎么样呢?” 罗热没有露出丝毫激情,只是稍许有点儿好奇。 “怎么样?这是一份很可笑的遗嘱!它肯定会让吃法律饭的人耗尽笔墨,并大发其财。您倒是想想看,您父亲把所有的财产给了他三个女人!” 年轻人没有听懂。 “他三个?……” “是的!他现在的合法妻子,还有您的母亲,最后是他的女朋友,小尼娜,她昨天还是您的邻居呢!他委托律师办理此事,要让她们三人平分他的财产。” 罗热并未表示震惊。他仿佛在思考,可是又不象是在思考一件与他个人有关的事情。 “这真使人好笑!”他终于说道,声音和他的话语同样严肃。 “上校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什么上校?” ‘库歇太太的一位叔叔……他是库歇太太家里的一位长辈……” “他的脸一定拉长了。” “您说得对!” 年轻人下了床,抓起一条扔在椅背上的长裤。 “您听到这个消息似乎并不激动。” “我?您知道……” 他钮上裤子上的扣子,寻找梳子,关上窗子,因为窗外吹进来的风太凉了。 “您不需要钱吗?” 梅格雷突然严肃起来,他的眼光变得沉重而咄咄逼人了。 “我不知道。” “您不知道您是不是需要钱?” 罗热用他青绿色的眼光盯了探长一眼,梅格雷觉得很不舒服。 “我才不在乎呢。” “您赚的钱是不够您开销的吧?” “我一个铜子也不赚!” 他打了个呵欠,神情淡漠地照了照镜子。梅格雷发现塞利娜已经醒了。她没有动弹,她大概听到了一部分谈话,因为她正在好奇地观察着他们两人。 不过她也需要喝一杯水!这个房间里的气氛,加上它凌乱狼藉的情况,潮乎乎的味道,还有这两个没精打采的人,就好象是一个死气沉沉的世界。 “您有钱留着吗?” 罗热对这种谈话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他寻找他的上衣,从里面掏出一只上面有他名字标志的薄薄的皮夹子,扔给了梅格雷。 “您搜吧!” 两张一百法郎的钞票,几张小额纸币,一张驾驶执照和一张旧的衣帽间的硬卡。 “如果您被剥夺了继承权,您准备怎么办?” “我不要遗产!” “您不准备对遗产提出诉讼吗?” “不!” 回答的声音很古怪。梅格雷在地毯上站定,抬起头说。 “三十六万法郎就够您花了吗?” 听到这句话,年轻人的态度变了。他向探长走去,到离他不满一步时才站定,以致他们两人的肩膀也碰到一起了。随后他捏紧拳头咕哝着说:“您再说一遍!” 这时候,他的神态里有一股流氓腔!很有在郊外小酒馆里准备寻衅打架的味道。 “我问您库歇的三十六万法郎够您……’ 梅格雷正赶上把对方挥过来的胳膊抓住,要不然他将要挨上终身难忘的狠狠一拳了! “请安静!” 罗热果真安静下来了!他也不挣扎!他脸色灰白,眼睛发直,等着探长自己松手。 是不是为了再打一拳?这时候塞利娜已经从床上跳下来,尽管她几乎是赤身裸体的。她似乎在准备着去开门呼救。 这一切都在不声不响中过去了。梅格雷只抓住他几秒钟以后便松手了,年轻人在获得自由后也没有动弹。 大家久久没有说话,仿佛都在犹豫着不想打破这种寂静,就象在一次战斗中,双方都在捉摸是否要先动手。 最后,罗热开口说话了:“您完全搞错了!”他从地上捡起一件淡紫色的睡衣扔给了他的女伴。 “您愿不愿意和我谈谈,这两百法郎用完之后,您准备怎么办?” “在今天以前我又干了些什么呢?” “这两者之间唯有一个微小的差别:您的父亲去世了,您不能再向他借钱了……” 罗热耸耸肩膀,意思是说他的对话者根本什么也不懂。 当时的气氛很难描述。不象是什么悲剧,有一种另外的使人心碎的东西!也许是一种缺乏诗意的放荡气息,也许是这只皮夹子和这两张一百法郎的钞票?…… 再或者是这个忧心忡忡的女人,她刚才发现明天的日子将和过去不相同了,一定得另找靠山了!也不是!是罗热自己使人感到害怕,因为现在他的行为和他的过去不相符合,和梅格雷所知道的他的性格毫无共同之处! 他的平静不象是装出来的! ……他真的非常平静,平静得就象一个…… “把您的手枪给我!”探长突然说。 年轻人从他的裤袋里掏出一把手枪,脸上还带有一丝笑意。 “您允许我……” 他没有再讲下去,因为他看到那个女人吓得快叫起来了。她搞不清楚是什么事情,可是她感到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 罗热的眼光里含有嘲弄的意味。 梅格雷几乎象是逃走一样,他不再有什么话可说,不再有什么动作要做,便撤退了。走出去时他撞在门框上,差点儿骂出声来。 走到街上,他失去了上午一直有的轻松情绪。 他不再感到生活里有什么闹剧的迹象。他抬起头看看这双男女的窗口。窗关着,什么也看不到。 他心里很不痛快,这种情绪突然袭来,就象一个人堕入了迷雾中一样。 罗热的两三个眼色,他似乎难以解释……总之,这不是他所期待的眼色……这种眼色和其他的眼色很不协调…… 他又折回去了,因为他忘记问问旅馆里的人,尼娜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知道!”看门人回答说,“她付了房钱后便拎着手提箱走了!没有叫出租汽车……她大概挑了本区一个价钱便宜些的旅馆……” ‘喂……如果……如果这儿发生了什么事……是的……意料不到的事……我请您通知我本人,司法警察局的……梅格留探长。” 他对自己这个措施很不满意。能发生些行么事呢?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到了皮夹子里面的那两张一百法郎的纸币,想到了塞利娜的惊惶不安的目光。 一刻钟以后,他从演员门走进了“蓝色磨坊”。 大厅里空无一人,黑糊糊的,椅子和包厢边缘都铺着绿色的塔夫绸。 舞台上有六个女人,尽管都穿着大衣,还是冷得瑟瑟发抖,她们不断地在重复着同一种步伐——一种简单可笑的步伐,一个矮胖男子正在声嘶力竭地吆喝着一首乐曲的拍子。 “一!……二!……特拉、拉、拉、拉……不……不!……特拉、拉、拉,拉……三!……三!……妈的!” 第二个女人是尼娜。她认出了站在一根柱子旁边的梅格雷。那个矮胖子也看到他了,可是没有理他。 “一!……二!……特拉、拉、拉、拉……” 这样过了一刻钟。这儿比外面还要冷,梅格雷的脚也冻僵了。最后,这个矮胖子擦了擦额头,向那群舞女骂了一句作为告别。 “是找我吗?”他远远地向梅格雷叫道。 “不!……我找……” 尼娜过来了,她有些拘谨,不知道是不是该把手伸给探长。 “我有一件重要消息要告诉您……” “不要在这儿讲……我们不能在剧场里接待来访……晚上又当别论,因为可以多卖门票……” 他们走进隔壁一个小酒吧里,坐布一只独脚小圆桌旁边。 “有人找到了库歇的遗嘱……他把他所有的财产遗留给三个女人……” 她惊奇地望着他,猜不出是怎么一回事。 “首先是他的前妻,当然她已经再婚了……其次是她第二个妻子……随后是您!”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梅格雷,梅格雷看到她的眼睛睁大了,渐渐地蒙上了泪水。最后她双手捧着脸哭起来了。第八章 照看病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