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赫也站将起来:“霍将军霍夫人随意坐着,我去给嫂嫂生灶火。” ========== 饭菜简单而美味,大家风卷残云吃个干净。 蕊儿自己拿着筷子扒得很欢,李芸娘不时往她的碗里加上一些孩子不特别爱吃但有营养的菜蔬,蕊儿也一声不吭地很快吃下。 再也没有人会端着饭碗追着她喂了。 当然,蕊儿已经长大了,她也不需要了。 入了夜,李芸娘回屋敦促着蕊儿睡觉。绿阶累了一天,霍去病也让她早早去睡了。 兄弟俩走出郑府,带着两大坛酒。 “好久没和将军喝过酒了,今日不醉不归。” “好。”霍去病自然赞同。 淇水岸边,成片成片的芦苇在如潮涌荡,霍去病和郑云赫一人一坛酒。 “这一盏,敬霍将军河西大捷。” “这一盏,敬阿赫重新走路。” “霍将军,你知道吧?前几日我试着骑马了呢。” “不曾摔个屁股墩吧?” “将军哪能这样小看人?我自己养的马怎么会摔了我?” “那既然如此,干!” “干!” …… “这一盏,敬霍将军的酒泉之战。”郑云赫捶一下霍去病,“可惜我没有喝上将军的酒泉水。” “河西已经是大汉朝的土地,你什么时候想去,我给你安排。” “好啊!将军你不能食言。” “也敬阿赫手劲越来越大了。”霍去病感觉到郑云赫手部力量的进步。 “那就干了。” “好!” …… “阿赫,你敬过我添了儿子,你什么时候添儿子?” “……”郑云赫沉默了一下,“我已经有了女儿,蕊儿是最好的。” “也对。”霍去病说,“好好照顾你嫂子和女儿,你阿赫就是好样的!” “将军说得极是。”郑云赫大喝一口烈酒,站将起来,“将军,我想唱歌,你陪不陪我?” 霍去病拍膝大笑:“你个破锣嗓子,也好意思亮出来。” …… 清亮亮的明月从淇水的东端缓缓而起,在淇水的芦苇荡、村落人家、小小山林之间,显得又圆又大,今天是八月的中秋日。 阿赫仰着脖子嚎将起来:“北风卷地摧枯草,行人飞驰流星铄;西出阳关踏胡虏,性命弗惜不蹉跎!” 霍去病听着他在唱的是长安平原流行的秦腔,此腔出自民间,又名“乱吼”。 那苦涩深痛的曲调,与秦之一地的战争苦,离乱苦分外相通,许多汉人军士都喜欢唱秦腔。 霍去病跟着他一起扯直了嗓子:“……昨夜郫阳破金鼓,今日朔月满山郭;五月天山多雪花,宵眠冷抱冰鞍卧……” 两个人相视而笑,一起大声吼将起来:“长刀在手去不还!秦腔乱吼兵刀槊!万里黄河胡无人!誓扫匈奴绝大漠!” 两人唱罢歌曲,一阵意兴阑珊袭上心头。 歌声中的那些场景,阿赫是再也不能回去了;歌声中的那些场景,霍去病再也不能与他并肩同行了。 一同从期门营里出来最要好的几个兄弟,如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酒也喝毕,歌也唱累,他们躺在又圆又大的月亮下,你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 一阵轻轻的马蹄声从淇水边经过,马上人轻挽缰绳回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月圆如盘,其银若雪。 那清澈如水的月光,年年皆如此,岁岁复今朝。 月下的女子青裙薄衫,简单的发髻,正是李芸娘。她的裙子只到膝边,头发高高束起,一身劲装背上一把雕弓。 郑云赫悄悄坐起来,向着她远去的地方看了一眼,拍拍霍去病:“将军,我得回家了。” “做什么?”霍去病醉迷迷地问。 郑云赫笑一下:“我女儿又没人管了,我得回屋里看着去。” 李芸娘又去跟月亮约会了。 小丫头秋兰年纪还小,郑云赫不放心。 “哦……”霍去病胡乱挥挥手,“去吧去吧,我酒醒一醒就回去。” 郑云赫站起身来,朝骑马的李芸娘相反的方向走去,那里郑家老宅屋宇俨然。 他和李芸娘之间,隔着万顷芦苇荡,白色的月光下,那芦苇好似开出了雪瀑一般的银花,在风中起伏翻滚。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战漠北 第六十二章 就在霍去病探望郑云赫的这段日子里,元狩三年,已经蛰伏在漠北的大单于伊稚斜无法忍耐自己在草原上霸权的丧失,精心策划了一次偷袭。 这次偷袭从两路出发,每一路都有数万人马,袭击了右北平和定襄郡,掠杀了汉属吏民一千多人。 汉匈双方的巅峰对决,即将拉开最后的帷幕。 皇上这一次策动的是一场数十万人的大会战。 如河西二战一般,也是走两条战线。东西策应,寻找主力,深入歼敌。 主帅人选早早定了下来,一路是卫青,走东线的代郡,以迎对匈奴的左贤王;更为艰巨的任务交给霍去病,走西线定襄,以备战大单于伊稚斜。 霍去病和卫青各率五万骑兵,此外还有十四万战骑运送粮食、衣物、军械等作战辎重。 主帅虽定,裨将未决。 大家都知道这一回是汉朝志在必得的一战,凡有军力之人谁不想参与进来? 平阳公主前夫之子曹襄便被内定为后将军,将随继父卫青一同远赴漠北。 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公孙贺、赵食其也都被委与重任,充作左右将军。 第一次军报下来,李广没有轮上作战,内心非常不甘。 他此生历经文帝朝、景帝朝、刘彻朝已经将近半个世纪,六十多岁的年纪还能亲身参加几场汉匈大战? 李广自己也非常珍惜这个机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前往未央宫向皇上请战。 想当年霍去病的请战,可以引来皇上夜访冠军侯府;这个出了名的老顽固之请战,在刘彻眼里徒增头痛而已。 这一荣一弃,鲜明地令人心寒。 皇上说:“李老将军人老了,虽则作战英勇,奈何此人运数太差。漠北此战非同小可,朕岂能顾念旧情而让他上阵。” 卫青默然难言,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方斟字酌句道:“老将军一腔忠勇,也令人感慨啊。” 此时有执事宦官来报:“皇上,李广将军在宫外侯旨。” 刘彻大怒:“朕哪有什么旨意给他?让他回家歇着去。” 卫青道:“皇上,此次从代郡出发,李将军与匈奴作战数十年,地形地貌、兵力布置等李将军也是比较熟悉的。” 刘彻转过身来,心想这李广军中威信甚高。为了这一次大战,他频频请战已经闹得长安城内沸沸扬扬了,如果强行不许,只恐遭人非议。 他想了想,叫那宦官回来:“请李将军速速回府准备,就说——”他迅速衡量了一番,“此次漠北之战他为前将军。” “诺。” 霍去病对这件事情置身事外。 他早已向皇上请示过了,那些有军功有侯位的老将军们一个都不必插到他的军队之中来。 他说:臣恳求莫设裨将入军,只拟以军中的李敢等为大校,随臣远驱大漠即可。 刘彻也不会将李广安插到霍去病军中。这两个人,一个年少气盛没分寸,一个倚老卖老不让人,非打起来不可。 于是看向卫青。 卫青站直身体,他愿意接受李将军入他的营。只是……“前将军”即为大军的阵前前锋。 皇上的这个安排…… 李广在宫外闻得参战的消息,且挂先锋之职,心中的欢喜无法言表。 他向传旨宦官叩谢过皇恩之后,像个老小孩一般乐颠颠跳上马背。 在即将驰出未央宫的金凤宫阙之时,老将军特地勒马回头,对着皇上所在的宣室方向,恭恭谨谨遥遥一揖。 一回到了位于长安城的郎中令府,李广便大声吩咐老妻给他上酒菜。 李广妻子与他同岁。 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多年来受丧子之痛、疾病之苦,已经白发苍苍行动迟缓,与李广的矫健威武不可同日而语。 战场上名声是他拥有,战场背后的生死离别是她在承受。 老妻看他高兴地手舞足蹈,说:“又是要上战场了。” “没错!”李广用筷子夹了一块鹿肉,“敢儿都要上战场了,身为父亲自然也要冲锋在前。” 老妇不说什么,要说什么几十年来都说尽了。只问他:“你看要不要劝芸娘改嫁吧?” 李广大口喝酒:“怎么?” “阿赫……”老妇犹豫了一下,“阿赫来信求婚,只求妾身试探一下。如若不行,他就这么陪着芸娘。” 李广也停了筷子:“这事情你去料理。过年的时候你去淇水住,我这里备战没时间回家的。”他略扒了几口饭,道:“这样我也放心些。” 老妇人走出丈夫的房子,远远看他的影子落在窗户上低头忙碌着什么。 她猜,他必定又在翻那些兵书研读了。 她最知道战场无情的道理,老妇人在深秋的庭院里无声地叹息一声,白发在夜风中飘动出岁月老去的忧伤。 为了漠北之战,而即将忙得不着家的并不止李广。 卫青坐在书房内,看着眼前的长子。 宜春侯卫伉已经几乎成年了,因父亲和表兄的鼓舞,也从小致力于骑射。只是现在汉匈之战格局已定,霍去病荣宠如日中天,卫伉根本轮不上。 卫青担心的就是少年人的意气冲动,说:“伉儿,父亲入了军营,这个家都靠你了。” 平阳公主身份尊贵,自有自己的一套生活方式和府邸,这侯府她是不轻予干涉的。 “是,父亲大人。”卫伉对于自己的列侯身份很不以为然,这乃是靠着父亲的军功打下的江山,对他来说是种负担,“父亲大人能否请求皇上给伉儿一次参战的机会?” “不行。”卫青断然拒绝。 “为何母亲能够为襄哥谋得后将军之位?” 卫青定睛看着他:“伉儿,当是你的必是你的,不是你的不可强求。” 卫伉看出父亲的眼神里含着严厉,于是不说话了。再说下去就是对表哥霍去病的不满。 霍去病的存在,对于当世的大汉年轻俊杰来说,不是传奇更是高峰。 这座高峰,令许多列侯子弟只能望而却步。 卫青颇为担忧地看看自己的儿子。 卫大将军忍让谦卑的性格,令他虽然皇宠逐渐日薄西山,但在刘彻面前尚能留存着一些信任。 他们卫氏的子嗣,终日里大多走马斗鸡,蒱摴饮博,嬉戏玩耍,将来就算也能承恩侍中,究竟能够走多远呢? 只有卫伉,颇有几分霍去病敢做敢为的姿态,可惜他不生在霍去病的好时机上。他的敢做敢为,倒反成了卫青的一块心病。 “伉儿,你最年长,要记得多多催逼弟弟们去校场练习武艺骑射,别叫他们都荒废了。” 卫伉不满父亲将他当成“孩子王”,眸中略有傲色,只客套点头:“儿子谨遵父亲大人的教导。” 卫不疑与弟弟卫登年岁尚小,跟着也唯唯应诺。 交待完毕,卫青挥手叫他们都出去吧。 他独自坐在屋中,屋外的天空逐渐变暗,卫青却没有命人点灯。 他仿佛一只深陷在黑暗中的大兽,身上牵绊着太多的人情锁链,令他每一次动作,都如同带着锁链起舞。 今日,皇上单独留下他,给他口谕。皇上说,李广此人运数太奇,不能让他去直接面对匈奴主力。 刘彻自己忌惮于李广的军中威信,给李广面子令他做前将军,却又不让卫青给李广真正做前锋的机会。 这为难人的事情,就这样轻轻巧巧地丢给了卫青。 卫青站起来,走出黑屋子,到天空底下去透一口气,刚走出房门,正看到自己的妻子站在院子里。 “公主。” “你也是,一有仗打就连饭也不想吃了。”公主身后走出一队女奴,每人手中都捧着一道精美的菜色。 平阳公主满脸欢颜:“本宫特来为夫君庆贺再受皇恩出战之喜。” “卫青谢过公主。” 平阳公主笑着将他让进屋子里:“夫君快来。” 三日后,卫青辞别家中,远赴云中去练兵备战。 在所有参战的将领之中,霍去病毫无疑问是最春风得意的人了。 他年富力强青春正好,他恩宠在身风光无限,他也没有人情世故的牵绊。 他的幸运,真是上天铸就的。 好在,他也不负上天予他的厚德。他正全身心地投入在练兵场中,备战漠北。 白马过隙,时光流逝,天气很快就从秋入了冬。 这一日他抬起头,看到天空阴沉闷寒。 “回禀霍将军,”一名负责天象的军士在霍去病面前跪下,“今夜应该有大雪了。” “哦?”按照皇上的布置,应该不会在冬天进攻漠北。漠北此处乃是苦寒之地,到了冬天雪深数尺,行路艰难。 草原上更有一种被称为“白毛子雪”的天气,据说一盏茶功夫就能下起两三丈高的雪来,能将马匹人畜活活掩埋致死。 雪地不能训练了。 霍去病对部下说:“那就调整骑兵方案,马入草场好生喂料,给它们养养膘。人么……”他似笑非笑,“再给我脱一层皮。” 从李敢起,至仆多、高不识、贺连东都等军官,再到每一个听见他说话的小兵卒,都激灵灵一身汗毛竖将起来。 人们都说如今是军功至上的年代,可是这到军队里来混军功,真不是人干的。 所谓军卒,就是那冲在战斗的第一线,箭来你挡,刀来身受。大多数小兵卒还没有得到什么功劳,便无声地化作了阵前鬼。 好在骠骑营有各种机会,鼓励小兵们努力做军官。 可做了军官也睡不踏实。 每个军官手里管多少个兵,这些兵卒的吃喝拉撒都要他管得严严实实的。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都是年轻男人,上场杀敌,没事玩搏斗都比较感兴趣,可是这洗碗洗衣的事情没几个人做起来有乐趣。 例如风字营第二屯三什第六伍,曾经出现过这么一位大爷。 此人武艺超群骑术精湛,但不爱干净。 他一个吃饭的碗从来不洗,进营能装一斤米饭,才过了两个月,那碗只能装三两了。 这等奇人异士岂容他在军营里生根发芽? 最惨的是他的长官,好不容易刚坐上的伍长座位,立即被革职,重新从小兵做起。 霍去病如今绰号“扒皮将军”。 皇上好端端从云中、北地、陇西给他配备出来的正规军,他先要剥去一层体力不够强悍的军士。 好不容易留下来的军士们更惨,三天两头不是强化体能训练,就是强化耐受力的训练。身上的皮那是被他剥掉了一层又一层。 饿得半跌不倒的人,他一声恶吼,就要组成蹴鞠队,玩皮球给他老人家欣赏。自己来了兴致还亲自下场,不玩到痛快不收手。 士兵们悄悄传说,宁愿跟剌固屯外的野狼群去睡一晚,也不要在霍去病脚下踢一场球。 说这话的人被霍去病知道了,立刻被临时组成了小分队,分配一点简单的食水与武器,当真将那几个人送到了野狼出没的地方。 回来的几个活宝自然升官也发财了。 他们背上的任务重了,日子于是更不好过了…… =============== 数路人马经历着数月的反复磨合,因练兵场地路途遥远,几位武将也难得回家。 直到大战之前,霍去病统共回了一次家。 那是由于大雪封冻了剌固屯,以至于他无兵可练,于是只能回府了。 雪一融化,他又立即回到了沙场上。 平静的日子岁月渐长而不自知,不知不觉间,连嬗儿都学会了走路。 ==================== 到了嬗儿脱去春衣,换上夏服之时,霍去病终于再次回家了。 这一次属于战前休整。 依照常规,大战之后军营物资都需重整,霍去病也就将自己在军营里吃穿用度一切物品一并带回府中。 绿阶忙着整理他带回来的物什,最关心的当然是她写给他的那些信。 暮春的阳光懒懒地照射在冠军侯府的庭院中,荼蘼花瓣有着玉色的光泽,在深青色的藤蔓上衬得晶莹若雪。 天气热了,绿阶命家奴在院子里浇了清凉的井水,搁一张凉丝簟放在青石砖地上,让霍去病在这里午眠。 自己却在他身边嘀哩哒啦忙个不停。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吵?”霍去病被她不间断的小声音闹得好生烦恼。 “侯爷都睡了大半个时辰了,难道晚上不打算睡了么?” 绿阶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他午休时间太长,晚上岂不是很生猛……她只是在想方设法,意图保全自己的一条小命而已。 霍去病果然被她闹得无法安生睡觉,于是取个锦靠垫,半躺着。 他眯起眼睛,让浓长的睫毛挡住暮春的阳光,看荼蘼架上的白色碎瓣一片片飘转,徐徐落在他们的身边。 “你收拾什么呢?” “现在在收拾书信了。”就是去年到今年她给他写的好多竹简。 幸而她有先见之明,每一封竹简都请人用磨薄的竹片重新定制的,每一封给侯爷的书信均小巧轻薄,适合收藏。 她左手边是侯爷带回来的是一只磨漆彩绘红底黑虎飞云纹柜子,里面装满了她的信简;她右手边是一只樟木雕漆铜扣小箱子,里面装了侯爷令军士捎给她的回信。 霍去病看她在将她写的竹简裹住他的回信,然后以一根丝带扎紧。 “你这又是做什么?” “将妾身的信与侯爷的信一一对应起来。” “哦。” 霍去病觉得她这事儿干得极为无聊,有什么意思?她手中的竹简声在他耳边不断轻响,烦得他头疼。 他鼓起腮帮,将一枚落到唇上的白色荼蘼花瓣吹得远些,继续闭上眼睛养神。 在绿阶看来,这事情十分有意义。 绿阶打开一卷薄竹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可是她仿照了《诗经》好不容易改写出来的家信,当然,她“借鉴”得确实稍微多了一些。 她回手从那雕漆小箱子里掏出一枚粗大的军用竹简,恨恨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抄书意不妥,字亦歪倒。” 她一笔一划精心写成的书简,还将他夸到了天上去。他呢?却只知道一昧指责她字写歪了。 绿阶侧头看自己写的这封信,也就只有一点点歪。他难道不会像她这般,将脑袋拧歪一些来看? 这自私又武断的男人! 这些信来信往,都是他无情无义的罪证啊! 再看这一封:“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夏亦莫止……”她在埋怨他好久好久不回家了。 他的回话是:“照顾嬗儿。” 她是嬗儿的亲生母亲,她会亏待儿子吗?只能说明他凉薄又寡情。 ……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她如此感人的相思句,他回出甚么信来:“字尚可,少作哀辞。” 这叫相思苦他懂不懂?! 典型一个不通款曲之人。 绿阶看一封信骂一句,当然,只在自己心里骂骂而已。 一大箱子竹简逐渐收拾妥当,在他的箱底又发现一枚竹简。 绿阶拿起那枚竹简左看右看,居然一个字都没有,于是说:“这是应当废弃的吧?”随手就要往旁边的废筒中丢进去。 霍去病忽然抬起眼皮:“我的东西你也混丢。” “这是什么东西?丢不得么?” “丢不得。”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还请侯爷明示。”绿阶偏要丢,“侯爷什么时候养成了这种收藏杂物的习惯?” 霍去病黝黑的脸微微一红,劈手夺过:“不需你管。” 绿阶去抢:“侯爷告诉妾身,到底是什么。” 霍去病在竹簟上轻轻一个侧闪,绿阶扑空,霍去病手一带将她翻过来,自己立刻压到她身上去。 他从来没有等晚上的习惯,正好兴致来了,一口便吻将下去。 荼蘼花架被他撞动,那白色的香瓣如同纷纷扬扬的雪,落在两人的身上。 绿阶躺在霍去病身下,乌黑的长发间混杂着玉色的花瓣,泽唇皓齿,明眸善睐。几缕发丝缠在唇角,已经被他吻得舒润。 “这里……很多人看……”她推他。 “偷窥军机者,定斩不饶。” ============== 短短的休整假很快就过去了。 将领们回到军队中。 数十万汉朝军队慨然踏上了远征漠北的道路。 此时的漠北匈奴族意识到了自己的生存面临着巨大的威胁,在大漠之中也开始了军队的调动。 卫青正在大队骑兵的行进中,忽然传来通报:“禀将军,擒获匈奴骑探一名。” 卫青道:“传来问话。” 经过一番攻心攻身,对方承认并非是匈奴左贤王的属下,而是从隶于大单于伊稚斜。 卫青听闻,心道:皇上乃是以霍去病为进攻伊稚斜的主力军队,自己这一队的战斗目标是左贤王。如今情况有变,他不可擅断。 立刻遣人快马回长安,将这个讯息传到了刘彻手中。 知皇上者卫大将军也。刘彻果然下令,霍去病部与卫青部即刻换调位置。 济宁,乃是代郡和定襄两处边境重镇互相延伸之处。拉善湖、末凉山在此处组成一片宽阔的水草平原。 卫青部、霍去病部两支大队伍拟在此处,沿着拉善湖的南北两线交肩而过。 卫青根据斥侯回报,知道湖对岸,霍去病部正在渐渐靠近。 卫青放缓速度。 远处的霍去病也放缓了速度。 他与舅父共同奔赴战场一共仅两回,那两回他均以票姚校尉的身份在舅父的军中听命。 短短几年,他已经成长为能够与舅父并肩而立的成熟将领了。 李敢在霍去病旁边的第二梯队,他的位置尤其靠近拉善湖,清澈的湖面几乎能够照出他的倒影。 李广在卫青的前方,他是皇上御命的前将军,他的战队将成为最先遇上匈奴大军的战队。他勒马回头,知道自己的儿子正在与自己的军队擦肩而过。 拉善湖上方有乳白色的雾气,末凉山的蓝色山脊在雾气缭绕中犹如仙境。 双方都在拉善湖边同时停住了。 隔着拉善湖宽阔的湖面,站在末凉山迷雾苍茫的山麓,他们其实谁也看不见谁。 可他们心里都清楚。 自己的亲人就在湖对岸。 他们心里都在说着共同的一句话: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拉善湖边薄雾飘逸中,浓黑沉重的汉朝军队若隐若现,烈烈飘动的红色旌旗在山雾之中迎风招展。 数万军队保持着匀速前进,沿着拉善湖逐步交错而过。 皇上对霍去病的宠爱与信任已经大大超过了卫青。 卫青清楚自己的地位,于是将正面迎战伊稚斜的机会让给了更为年轻英猛的霍去病——他不悔自己的选择。 霍去病明白舅父年轻时的梦想,那就是亲手将匈奴人大单于的主力歼灭于刀下。如今,舅父将这个实现梦想的机会让给自己——他定不会教他失望。 两支庞大的军队在拉善湖边彼此相交而过,双方主帅都将手举到半空:“全速——前进!” 拉善湖南端,霍去病的军队如同横扫大地的铁流奔涌而去;拉善湖的北端,卫青的军队也仿佛振翅的雄鹰呼啸着掠过长空。 埙音远 第六十三章 卫青获得的情报并不确切,出定襄三百余里,卫青部的一万前军便遇上了伊稚斜的主力军队。 李广正是负责前阵的前将军,老将军将这个消息传回大将军部,焦急地等待着卫青的部署与进攻命令。 同时根据他以往的作战经验,将自己的一万手下开始进行进攻的布阵和人手调配。 一名传令军士身插白羽,如流星一般从后面赶来。 李广一边严密地监视着匈奴大单于军队的方向,一边问:“何时进攻?” “回李将军,”那名军士道,“卫大将军急调李将军并于右军,出东道。” “怎么可能……”李广简直要笑,“大单于就在这里……”他忽然一把抓住那军士,“你说什么?!” 军士结结巴巴道:“卫大将军,调李将军……军,会……会兵右将军……” “不可能。”李广将那军士狠狠一推。 不是不可能,这正是卫青的军令。 皇上的皇令如山,卫青不可能不遵。 卫青的军令亦如山,李广也不可能违抗。 李广大怒:“我去找卫青!” 他连随从也不带,一个人一乘快马直奔到卫青军帐中。 …… 过了半个时辰,老将军一个人默默走出军帐,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因他的素日威名与他爱兵如子的美誉,卫青部中仰慕他的军卒很多,他们都怀着异样的心情看着老人徐徐走远的背影。 飞将军李广,自结发起便走上了抗击匈奴的漫漫征途。 六十多岁的身板,因为抗击胡虏的雄心壮志,而始终如年轻人一般傲然挺拔。 今天,他骑着战马走在落日下的身影分外孤单,背驼腰弯,日暮垂年。 茫茫平沙之间,他的茕茕身影似乎在低吟:自古名将似红颜,不教人间见白头。 李广编入赵食其的军队之后,再次在风沙暴乱的大漠之中失道,没有能够及时在他本该战斗的地点出现。 这是他一生最后一次战斗,他的战刀甚至没有沾染上匈奴人的血。 …… 在与大单于伊稚斜对阵的大漠上,卫大将军的大军随即赶到,与那位匈奴族的大漠枭雄展开了一场殊死的战斗。 苦战一天之后,在双方伤亡数目大致相当的情况下,匈奴大单于因士气低落而弃军潜逃。卫青发现后,立即派轻骑追击伊稚斜而未得。 卫青此战俘斩敌军一万九千余名,又攻入赵信城,获得匈奴军需物资无数,这才班师回朝。 霍去病部没有遇上大单于部。 他分外不甘心,在荒无人烟的大漠之中长驱两千余里地,终于在乌什堡遇上了左贤王的十万大军。在汉朝军队如虹的气势之下,左贤王空有人数之优,枉有地利之便,却左支右拙完全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攻击力。 只不过经历了半日的鏖战,左贤王就已经丧失了斗志,带着自己的八千亲兵抛弃剩下的数万大军匆忙向瀚海方向奔逃而去。 霍去病誓追穷寇,调集起三万人马,仗着兵强马精,大军追赶,在渡过且之河时捕获左贤王近臣章渠,诛杀匈奴小王比车耆。李敢则带八千军马与匈奴左大将短兵相接,李敢阵前斩杀敌将,顺利夺取其军旗和战鼓。 北平太守路博德也率大军赶到狼居胥山,与霍部联手再次堵截住左贤王的大部。双方在狼居胥山脚下的落日草原展开了十几万骑军的大会战。 霍去病从容布阵,围抄、堵截、强攻、突破,每一种战阵战法均使来得心应手。 霍去病部翻越离侯山,渡过弓闾河,捕获匈奴屯头王和韩王等三人,以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八十三人。此战他以五万之兵,共俘杀匈奴吏卒约七万多人,而自己只损伤了小半兵力。 落日草原上血染百里,昆仑山的雪水飘满淡淡的血腥味。无数嗜食腐尸的高山苍鹫在天空纷飞翱翔,漠北的战场如同匈奴人的暴尸场…… 为了彻底消灭残寇,霍去病一路穷追猛打到了瀚海,左贤王主力几乎被全歼。 瀚海的水面上还未来得及留下他的身影,他宣布全军回程。 在狼居胥山山顶上,各路人马纷纷汇拢,在霍去病的主持下,他们在匈奴人世代祭天的场所,第一次将汉旗插上祭台。 跟随霍去病一路远赴瀚海的李敢,在落日草原上独拔旗鼓而获得祭酒的资格。 匈奴小王伊即轩本随自己的长兄跟随在左贤王的军中协同作战,因震慑于霍去病的军威而临阵倒戈,枭杀兄长,带着关且部投靠霍去病部。 老将路博德,如期会合霍部,及时配合了狼居胥山的会战,也站在了祭台边。 北地都尉卫山经过自己的努力,独立擒获匈奴小王,也站在了此处。 如铁如潮的数万汉朝骑兵齐聚在狼居胥山延绵数里的萧萧草场。 此处,硝烟舔卷着战旗,苍鹰飞翔在空中。 热血贲张的军人们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他们勒马挺腰,仿佛正在等待着什么。 数万战马的微喘如同黯重的雷声在山脚闷闷翻滚,狼居胥山下,一片端凝之色。 他们,共同等待着主帅的出现。 忽然,全场爆发出一片惊天的吼声! 无数战矛举了起来,无数战刀在空中闪出雪亮的光芒,无数骑兵在战马上半立起,望向那山顶最高的祭台。 只见红底黑色的“霍”旗下,主帅霍去病端坐宝马,如笔直的标枪一般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霍将军——霍将军——霍将军——”数万壮年男子立时同声欢呼起来,那恢宏的声音,似乎能将天地都震翻。 霍去病轻轻一抬手,狼居胥山上下又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哑黯。 宁静的山下,霍去病的声音,在匈奴人的神山上回荡出震响。 他向着这些一路跟他艰难受训,吃尽干旱苦、受足饥渴苦的士兵们,高声宣布: “我们——胜利了!” 他的话音一落,周围又是一片安静。军人们似乎经过了太多的艰难困苦,面对这既定的甜美果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霍去病再一次大声告诉他们:“我们——胜利了!” “吼——吼——吼——吼——” 汉朝军人们如梦初醒一般,爆发出山海呼啸般的呐喊! 战鼓声隆隆而起,战旗尽情飘扬。他们在匈奴人祭天之处,宣告了大汉朝那吞山倒海的胜利已经不容置疑。 “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军士们高挥着手中杀敌的武器,直抒胸臆地高声呼喊。 他们亲历了汉匈之战最酣畅淋漓的战场,他们亲历了汉匈之战最硕果辉煌的战斗,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 当霍去病、李敢、卫山他们以最荣耀的姿态,最骄傲的笑容享受着这胜利的喜悦之果时,数千里外的一座小小军帐中,老将军李广颓然靠倒在一堆枯乱的稻草之中。 李广因再次失道而误战,数日来茶饭不思。 卫青派长史送来食盒劝他用餐,又问起他失道的详情,他需要详细情况写书呈上交皇上。 李老将军哀莫大于心死,只说:“这事情与我军中校尉等人均无干系,是我李广一人误道。” 李将军拒绝去将军幕府,拒绝了与刀笔吏对质。 那从不服老的李广,那傲气固执得有几分孩子气的李广,已经再也看不见了。 现在躺在军帐草堆上的,只是一个垂垂衰矣的老人。 他的双眸已经全无了神采,一个装满了食物的食盒被冷落在一边,闷热的天气中,隐隐有了馊臭的味道。 塞外的天空中,南飞的归鸿正开始离开这无情无义的大漠;军营里暮色中的号角声,响得凄清。 汉将军李广,慢慢将头上的战盔,松挽配,解搭扣,一点点取下来。 战盔取下,他已经发白如雪。 没有人知道他是因五十年的战事操劳而白了发,还是这几天忧伤过度而一夜白头。 陪伴了他五十多年的战刀缓缓出鞘,李广看着这位老兄弟,内心感慨万千。 它曾陪着他,飞马走秋原,月下射猛虎;它也曾陪着他,怒杀灞陵尉,边州逞轻狂。 一朝梦醒处,相伴的只有这把冷刀。 李广举起战刀:知心的也只有这把刀了。 …… 当夜,一代名将李广自刎于一片孤寂之中。 ====================== 李敢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皇上的圣旨也到了:“昭武校尉李敢,从骠骑将军自代郡出,果敢善战,念其军功有嘉,特敕接任其父郎中令之职。待回长安,另以军功封赏。” 李敢此时尚有归拢军队、计算俘虏、收纳辎重等等军务在身,他接过了圣旨,只站起来说:“待我处理完毕军务,再启程回长安。” “皇上允许郎中令大人即刻回长安奔丧。”传旨宦官好意提醒。 李敢却听着分外刺心,怒道:“奔丧?郎中令?你让我回去奔丧?” 早已有几个平时与他交好的几个骠骑营军士将他强按在地上,对那宦官道:“李大人伤心糊涂了。我等替李大人谢过皇上隆恩,李大人不日便会回长安。” 夜到深处,夏日的夜晚虫鸣啾啾。 一段幽幽的埙声在草原的深处传出很远很远。吹埙之人似乎无意遮挡住内心的悲戚,任那哀伤的曲调在军营之中传荡。 正在巡营的霍去病停住脚步:“今日云字营谁守营,谁巡视,谁护卫?”他略顿一顿,“谁看草场?” 云字营的执勤军官立刻出列:“贺连东都大人守营,仆多大人巡视,高大人护卫,李大人看草场。” “哦。”霍去病说,“你们替我去别的营地转转。” “诺。” 霍去病一个人,向养马的草场走去。 这里已经不是战争危机之地,草料场也并非军队重要之处,一般都派几个有经验的老兵看守即可。 近日,大家都知道李敢心情恶劣,特地让他到这个相对自由一些的草料场中,调整情绪。 李敢得知自己的父亲身死之后,没有立即快马回长安。 他手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快一点回去做什么?早些见到父亲那僵硬的身体吗?他宁愿随着骠骑军一步步接近长安,让心里的痛楚消散一些再去面对。 这骠骑营是他此生最舒心畅快的地方。 他压抑了三十年,终于在而立之年于此军中得到了人生最大的成功与荣耀,他希望这里的气氛能够帮助他面对惨失父亲的痛苦。 “李敢。” 李敢停下口中的陶埙,低头看到草垛下站着的,正是霍去病。他立刻转过身,背着月光,用手一把抹干自己脸上的泪痕。 霍去病佯作不见他流泪,爬上高高的草垛,在他身旁坐下:“来听你吹埙。” 李敢吸一口气,将陶埙放在唇边,重又吹了起来。 草场内战马很多,都在安静地啃嚼着夜草,马尾轻轻扑打着蚊蝇,草料被轻轻翻动,偶尔有值夜的军士在马群中巡视翻检。 埙声中,一片静谧的天空上,星星如明珠一般闪烁不定。 李敢坐在高高的草垛上,望着天空不断将心里的思父之苦吹出来。 霍去病坐在他的身旁,以手支颚,听着他的埙音。 风清,月淡,人也淡淡的。 月华如水,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无声流动。 李敢这两天得到了贺连东都他们的有心照顾,此时,他又得到了自己将军的有意陪伴。初闻噩耗的伤痛,终于在此时,随着眼中的热泪,口中的埙曲,而逐渐流淌干净了。 身在骠骑营,拥有这些热血豪爽的好兄弟,李敢觉得自己不孤单。 李敢吹了一会儿,停下埙:“我大哥说过,心里有不舒服的事情,这么吹着吹着就会慢慢散开。” “哦。”霍去病点头。 “很管用。”李敢乃是年近三十的军人了,父亲的死亡固然是一次打击,但不致于彻底击垮他。他看着霍去病,还有心思跟他开玩笑:“霍将军要不要试一试?” 霍去病看他情绪开始好转,于是一把夺过那埙:“行呀。” 他先看了看那个埙孔,然后在自己的大氅上用力擦了擦。李敢见状知道他嫌他口水脏,皱眉正色道:“霍将军,这是兄长赠与属下的纪念之物,你莫弄坏了。” 霍去病说:“怎么会弄坏?” 他将埙口擦干净,放在唇边慢慢吹响。 他不会什么埙曲,只任那曲调随意摇荡在大漠的上空。 略吹了一阵,李敢从他口边将埙抢过来:“将军不会吹,埙也是有曲子的。”他特地从衣甲内抽出军制纱衣,示威般的用力擦擦那个埙孔,示意给霍去病看,他也嫌他的口水臭。 霍去病笑着摇头,听他吹一曲《垓下》。 李敢今夜反反复复吹的就是这首曲子。此曲讲的是西楚霸王项羽,一生戎马倥偬,所向无敌。最后败于十面埋伏的四面楚歌之中,自刎于乌江边。 此时的李敢,已恢复了职业军人的冷静与自持。 虽然依旧吹着这首悲伤的歌,他却不再那么伤心了。 相反,他的头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敏锐…… 忽然,一道白电在他脑海中闪过,顿时整个人如亟雷霆,清明透彻:老父为何自尽,前因后果他尚不明,他怎么能够躲在思念亲人的悲痛之中,任那事情模糊一片? 李敢霍然站起,草屑飞舞:“霍将军,我明日能否提前回长安?” “当然行。”霍去病也站起来,李敢现在已经是郎中令,不必再跟在军中了 李敢面向他:“属下今夜便会将一切军务都交待清楚,决不给骠骑营增添麻烦。” “好。”霍去病点头,从此大汉朝又将多一位年轻的九卿高官。 李敢捏着陶埙,正要纵下草垛的时候,回头看一看霍去病。 霍去病满脸笑容,如同当日两人之初见。 李敢虽眼角依然红肿,脸上也挂起爽快的笑容:“能在将军麾下,是李敢之福。” 黄土崖 绿阶对霍去病的户邑已经算不清楚了,这一回皇上给霍去病增加了五千八百户食邑,他麾下的将士也都得到了丰厚的赏赐。 卫青部虽然与大单于部苦苦鏖战,卫大将军打得艰苦也打得豪迈,可是皇上评价此战功过之时,言他损失兵将过多,功过相抵。 卫青部那么多浴血奋战的将卒,皇上居然未作任何封赏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