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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记忆是否能够恢复,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确知,那个躺在茂陵的男人,就是我曾经深爱过的丈夫。~~~~~~~~~~秋色明净如妆。出了“头七”的霍府将白色麻幔都撤去了。我感到很高兴:祁连山的白色是纯净无暇,天地清新;这里的白色却是如此压抑,令空气沉闷。我和嬗儿一起在庭院里玩儿。侯府的假山、灵泉、飞瀑,看花了他的小眼睛。结出了红果子的箩、滕,挂得满墙都是。一岁多的孩子走路还蹒跚,我和几个丫环跟在后面追着,笑着,死气沉沉的霍府因为嬗儿的成长而变得充满了生机。我们玩着玩着,嬗儿走进了一个梅林。梅叶都落光了,干枯的枝条在秋日蔚蓝的天空下,有清爽动人的姿态。我又看到了暗香阁。这些天,我了解了很多事情。去病自漠北瀚海追击左贤王之后,又率部回到了狼居胥山。他奉皇命,在这个匈奴圣地上,盖土封禅,举行了盛大的祭天仪式。自黄帝起,封山拜禅之事,均在中原日出东方的泰山举行。泰山乃是五岳之首,象征着皇上乃为五岳之尊。皇上让他暂代皇权,在那里拜祭天地,是向整个漠北少数民族确认西域所有权。回到长安城后,皇上一改常例,同时任命卫青和他为全国军事最高首脑——“大司马”。并且特别指出:“骠骑将军与大将军军职相平。”年纪轻轻,成为全国军事总司令,皇恩圣眷,何其浩大?辅弼皇上,改革军政,出将入相……年纪轻轻的他,该有多少事情可以名垂千古,可以荫芳百世?事实上,什么也没有了。他轰轰烈烈如同狼山野焰的故事,仿佛已经结束在了漠北粗的风沙之中。长安城里的他,除了沉默,还是沉默。他再也没有了剽悍桀骜的言词,也没有在任上拿出关于军队建设的任何政绩。唯一留下的《请王表》,他恭恭敬敬、战战兢兢地写着:“大司马臣去病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带罪行闲……”这还是他们口中孤军出河西,打通河西走廊的豪迈英雄吗?这里,还有什么力挫漠北左贤王,杀灭强虏七万四百四十三级的绝世气概?此时的长安城,我只看到了,李广老将军失道战场,愤而自杀的怨怒;我只看到了,李敢行刺卫大将军的冲动;去病射杀李敢的目无王法!轰轰烈烈的英雄时代,已经在漠北之战中,踏着沙漠的狂风呼啸而去,留下的是一些人性的渣滓。我能够感受到皇上对于卫大将军的冷落与弹压;我还能够看清楚皇上借侵占皇庙之事,对于李蔡丞相的故意残杀;我甚至,能够感受到卫氏家族对于霍去病复杂的仇视心理……我替那个十万玄甲送出长安城的景桓侯感到幸运,如果,他还生在此间,我想,会生不如死!我的头脑中雪亮一点:“小桐,”我压制住翻腾的心潮,“让霍总管将暗香阁的钥匙拿过来,我要进去看看。”“诺。”小桐看着我的目光有些不解,我当初曾经拒绝卫姐姐对我说过去的事情,现在怎么突然又要去了解过去的事情?因为,我已经准备好了。不管我的决定给我带来什么,我都会打开那扇门。然后,慢慢梳理某些应该属于我的问题。第十三章(1)暗香重重云翳生暗香阁门槛上的蒙灰很重,而它的主人,离开了仅仅十七天而已。两个月前,皇上昭告天下,关内侯李敢随圣驾于上林苑狩猎,被大鹿冲撞而死,现感念其作战有功,特以将军礼厚葬。这么拙劣的谎言,塞不住长安城的悠悠之口,冠军侯的草菅人命、暴逆记仇、心胸狭隘、人格破败……已经路人皆知了。皇上半是惩戒,半是让他远避流言蜚语,命令去病独自一个人,暂时在府中思过反省,不必上朝,不必觐见。他哪里还需要皇上的禁令?他早已将自己的心扉严严实实关了起来。等到皇上的禁令略松,他便带着宁儿去做他认为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了——我们的女儿,我已经不记得她了。从年龄推算,我给她的关心一定远远少于嬗儿。元狩五年,去病撇下“大司马”的红带绶印,褪去“大司马”的金纹朝服,带着宁儿,轻衣驰马出长安,前往漠北寻找我。宁儿是他的骄傲,四岁的孩子,已经可以稳稳当当坐在马鞍上。他相信,有她的陪伴,上天会给他带来好运气。他的一生运气都很好,他在战场上达到前无古人的战绩,他在官位上声势煊赫……但是,他忘了,他的运气只在战场上,只在为大汉朝开疆拓土上,每一次轮到他需要家人、亲情的时候,他总是很失败。中行说的细菌战略,没有能够在漠北大战之中给汉朝军队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冥冥之中,他疯狂的仇恨终于化作病魔,肆虐在漠北地上空。此番。去病第二次去漠北。正赶上漠北春季瘟疫大爆发地日子。死的大多是匈奴人和匈奴马,还有,偶然去匈奴境地的其他人,包括了……我们的女儿……我们四岁的女儿没有跟着他回到长安城,霍府的人看到他的时候,他是一个人回来的。他的身体和去漠北的时候一样结实,双唇却如纸一般苍白。皇上地禁令已经解除了,去病却更严密地封锁了自己的行动,拒绝与任何人见面。细心的卫将军,担心他也感染到漠北的瘟疫。恳请皇上派人诊治。皇上对他的圣眷宠爱并没有因为李敢的事件而消退,御医院派出来一个个大汉朝最德高望重地名医。可是,暗香阁的门还是关得紧紧地。去病拒绝了一切善意、非善意的帮助。从漠北回来他就几乎没有在外人面前,说过一句话。因为瘟疫的阴影,皇上也只能在冠军侯府门外远远看顾他曾经最为宠爱的臣子。皇上发怒也好,杀人也好。哄骗也好,他的骠骑将军再也没有出现在他地面前。直到有一天。人们传来消息,骠骑将军死于从漠北带回来地瘟疫。而且……说话的人小心翼翼看了看皇上的脸色,而且,全身腐烂。未央宫地青铜角灯台,被皇上暴喝着掀翻!那灯油淌满了一地。点燃了未央宫常年飘拂的红幔。皇上站在风火烈烈中。如同站在地狱的旁边。地府的火苗吞吐,带走了他的骠骑将军——哪怕他贵为天子,哪怕他雄才伟略。他也有他无能无力的时候。皇上对着长天,贴着未央宫的红柱,无力地坐倒——他的第二次漠北大战计划彻底失败。他再也见不到他寄予厚望的霍去病,他再也见不到自己视同子嗣的那个年轻人。那十万装备起来的匈奴士兵,是他征服西域最有力的部队。这支队伍需要一把最精纯的宝剑,以最灿烂的锋芒来引导。如今,剑已折,锋芒碎,走马狂沙路空断!霍去病死后十七天的暗香阁,依然无人进去。一个医药不够发达的古代,瘟疫的阴影足以销毁任何锐气。我推开铜锁,看到小桐他们都稍微慢了一慢,我说:“你们在外面伺候,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诺。”在众人轻声的应诺声中,我走进暗香阁,顺手关闭了雕花木门。里面的东西很简单,一个个却显示出一种张扬大气的军人气质。唯有一张古琴,线条柔美得与周围情形很不协调。我将遮住琴弦的布幔掀开。灰尘在阳光中流转跳舞,七根素弦软软搭拉在轸木上。许久许久没有人弹它了。那芙蓉石镶嵌的精美花纹,缝隙里钻满了灰尘,陈旧而寂寞。旁边一张竹简,竹皮已经泛起一层暗红色的浆光。这大概是这个屋子里,唯一被他经常摩挲的东西。我将它打开,一首琴歌,这首琴歌我很熟悉。四夷既护,诸夏康兮。国家安宁,乐未央兮。载戟干戈,弓矢藏兮。……这几天在长安,几乎是凡水井处,便有人折柳唱这支歌。据说是去病自漠北得胜归来,以馨兰旧曲为调,填词而成。有人说,这他是功成名就后的豪兴飞之作。平日听着,已觉得气势磅礴。现在这些词句,是他亲笔所写,给我带来的感受,愈显浓重。他的字体,谈不上铁画银钩,笔笔如金,可是,每一笔都如同重剑出鞘,无锋自利。按照坊间传说,这是他的庆功歌。为何字里行间,我看到的是他战后收敛锋芒,渴望平安的心声?看着这他一笔笔亲自写出的词句,我很想问他一句,若他此时尚在人间,他可愿意再次踏上漠北的战场?“载戟干戈,弓矢藏兮。”我默默念着,弓矢藏兮,出自汉将韩信临死自叹命运的悲放之辞,去病将它引入自己的琴歌中,除了厌战,我已经看不出第二层意思了。绣简徐徐,继续向下摊开:麒麟来臻,凤凰翔兮。与天相保,永无疆兮。亲亲百年,各延长兮。……我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句上:亲亲百年,各延长兮。这一句,与前面大开大阖的词句气韵难通,仿佛碧水东流的滔滔江水,忽然出现了一叶旖旎温情的幽篁小舟。若撇去前面的堂皇正言,这分明是……分明是……一句私房的情话……绣简再往下展开,还是他的笔迹:“亲亲百年,各延长兮”。再往下翻,还是那一句“亲亲百年,各延长兮”。我将长长的竹简全部打开,整整齐齐一遍又一遍地写着“亲亲百年,各延长兮”……我感到有些愤怒,又无力去愤怒。这句话,是写给我的吗?但是,他没有资格写给我!我并没有死,所以,他一定不可能找到我的尸体。既然知道我有可能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凭什么放弃希望,放弃努力?他从漠北回来以后,拒绝医师的治疗,茶饭不思,封闭自我,怎么看都是在进行自杀行为!“亲亲百年”,人生只有百年,我也只在这个百年与你相遇。来生来世,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化作风沙还是泥土。“各延长兮”,你长我也会长,我长你更要长。这是一生一世的誓言,我们两个人都不应该轻易放弃。去病,我回来了。你呢?你若还要我,请你回来。第十三章(2)抱着等待去病回家的希望,过了秋天,也过了这个冬日。长安城是一个容易遗忘的地方。长安城很快又迎来了晨钟暮鼓,永远不变的生活。闾里九坊的人们照常起动、买卖,在平静的生活中喧嚣着,在喧嚣中让岁月慢慢流逝。好久没有人提起过去病了,景桓侯府中想要阿谀奉承的,早已被我冷眼赶出。卫家的人,除了舅舅和卫姑娘,别人也有意无意间与我保持着距离。即使他们父女偶然来了,我们谈得更多的还是关于嬗儿。人一走茶便凉,人死呢……那就更冷落了。十月的年节,听说皇上要改换年历了。我们现在沿用的是前秦时代的历法,皇上要采用殷商时代使用过的夏历,以春日为一年的开始。世代掌管记载史实,编写史书,监管国家典籍的太史令司马大人被宣昭入宫。他会如何记载关于去病的事情呢?我站在前堂的后庭中,看着嬗儿与家奴蹴鞠。据说,他的父亲十分擅长此道,嬗儿也很喜欢那个装满了羽毛的皮球,追逐着踢打着,霍木他们几个偶然会用脚尖挑起皮球,在脚背上、膝盖上、肩膀上、头顶上,灵活地让皮球跳动着,如同玩杂耍一般。“娘!看哪!”嬗儿被他们的这些表演完全吸引住了,“我也要来,我也要来!”霍府人多,嬗儿在这里,说话的能力突飞猛进。“卫小姐来了。”暗香阁门口传来了小桐的传报声。我从走入前堂,梅条枝下。卫姑娘在那里等着我。“弯弯。”她的视线掠过我地肩头,看着嬗儿追逐皮球地身影。她问:“明天你能不能早起?”“当然可以,多早?”“三更。”“这是半夜。”“就是要半夜出发。”卫姑娘的手指在自己的手心里轻轻比划,“我想让你陪我去一个地方,路有些远。我们坐马车需要半个多时辰。”“那还是早啊。”我自然是同意了,只不知道要去哪里?“我们要在日出之前,到达‘望生桥’。”“这是一座什么桥?”“长安城郭外有五十三座桥,望生桥是人烟最少的一座桥。据说,它通向幽冥地。你想念的人离开了你,只要是有晨雾的日子里。站在雾里,你们就可以见面了。”“你要我和去病见面?”我猜测,又问,“这多半是无稽之谈吧?你听谁说的?”“父亲说的。”卫姑娘肯定而急切,“父亲在那里见过娘,娘还向他问候我。”“既然如此。那必然是真的了。”我忙说道,“我跟你去。带些人在附近看守应该不成问题吧?”“好吧。”她的目光又回到了嬗儿那里:“嬗儿长大了许多呢。”嬗儿来长安不过两个多月,哪里能够长大许多?我附和她:“是长得很快。”我们都看着嬗儿奔跑,目光随着这个孩子地红绸棉祅而移动着。虽然我们都没有说话,我知道我们心里都在想,去病如果在,他一定会很高兴。我感到什么东西落到了睫毛上。用手指一抹。一片薄薄的梅花花瓣沾在指尖,淡淡的香味在面前缭绕。我抬起头,梅花洁白的花瓣一片片落下。不一会儿。如纯白的雪,落满我的脚边。~~~~~~~~~~~~望生桥只是一座吱吱呀呀,摇摇欲坠地小木桥。我们一干人站在河边。霍木他们站得比较远些,我和卫姑娘并肩站在桥的旁边。“今天会有雾吗?”“会有。”卫姑娘说,“我问了主管星象地司马大人。”冬如瑟、枯芦萧萧,等到天空略有鱼肚白,果然有乳白色的雾气从河对岸无声地飘悠过来。那大团大团的浓雾,仿佛雪白粘稠的羊毛,很快就充塞了天地。我虽然答应了卫姑娘来这里,但是,我知道在这里,我一定见不到去病。因为皇上不甘心,曾经就去病的死亡原因,还有他在漠北地遭际做过非常周密地调查,可是皇上没有得到令他生疑的线索。即便如此,我依然坚信,去病没有死。他只是厌恶了朝堂的勾心斗角,无心于漠北地追打穷寇,寻了一个方法远遁天涯去了。虽然我不知道他如何瞒天过海,隐世而去。但是,我能够断定,那个不肯医药,病死在暗香阁,下葬在茂陵的懦夫,一定不是我的去病。他勇冠三军,一次次从逆境而获新生。长安城的政治风云,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逆境罢了。他怎么会被这些事情一压就垮,丧失了生之欲望?他还没有找到我,怎么肯撒手人寰?他自己一遍遍写下“各延长兮”,怎会先向命运低头,撇我而去?正当我的头脑走神,那雾已经缠紧了我的身体。冬天的雾原来是这样凉,透骨冰肌,令人浑身发凉。我转过头,看不到卫姑娘的身影。我似乎感到雾中有一道白色的光影,从望生桥的那一段缓缓照来。身上越来越凉,似乎再这样下去,我会化作冰僵的身体,我想叫叫不出,想跑跑不动。抬起眼睛,白色的光影里隐隐绰绰透过一个人影儿。只这一看,我再也不能动了:“去病?”白雾苍白,若隐若现。“去病!”我又叫了一声,白雾无声,我的头脑中似乎有电雷炸裂。……皋兰山的风雪交错……长安城外的雷电邂逅……春山画堂我们曾经以曲互通……百子池边他将我带回军营……金泉湖畔的酒泉传说……嵠月谷的千年秦腔……椒房殿的飒飒红叶……原来,我们的生命有这么多的交集,难怪我不能忘记,无法忘记。望生桥的一半是人间,另一半,是幽冥吧?他站在幽冥的那一半做什么?你难道不懂得,我们的一切只有活着才有意义吗?我叫着他的名字拼尽全力向他跑过去,我想拉住他,将他拉回到人间,我们还有长长的人生可以共同度过。我不能让他再回到那个陌生的地府!“弯弯!弯弯!”有人拉住了我。“放开我!”我拍打着对方,“去病,你不要走!你不能走!你有儿子了,他还没有见过你呢……”我的嘶叫变成了痛哭,我哭着被卫姑娘拉倒在地上。我的裙子,已经被望生桥下冰冷的河水津得湿透了,如果,不是卫姐姐拉住了我,我也许会淹死在这深深的湍急河流中。“弯弯,你醒醒。”卫姐姐也哭了,“是我自私,我来这里很多次了,从来没有见过表哥。你知道我有多想见到他!也许,我不是他心里最在意的人,所以他不肯见我。我才想让你来见他,我只要知道他来过这里就好了……”我这才从泥泞中慢慢站起来:“我真的看到他了,我真的看到他了……”东方的旭日渐渐射出鲜艳的光芒,将彤红的朝霞布满天空。白雾渐渐散开,望生桥又变作一座普通的木头桥。望生桥,望生桥,一半是人间,一半通着幽冥世界。——难道,去病并不如我猜想,他真的扔下我们母子,和宁儿一起去了那幽冥的地界?第十四章(1)在望生桥见过了去病,我的日子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嬗儿开了蒙,跟当代大儒赵长庚先生学习《论语》,有时候会跟我谈起功课,说得还有一些小道理。皇上越发频繁地召儿去宫中论谈。不知道泱泱大国的君主和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能够谈论出些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我陪着去过几次,嬗儿表现并不出色。我冷眼瞅着他跟其它的孩子,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皇上很欣赏他而已。皇上对于嬗儿的偏爱令人感动。我让嬗儿继承景桓侯的爵位,也曾经遭到很多人不信任和猜忌。在这么一个没有合理科学手段确定血缘关系的朝代,若没有皇上的撑腰,我们也很难在这里立足。这几年在长安城,我看出此处并不是什么太好的栖身之地。之所以承受下这些,就是希望这些消息能够传到去病的耳边。我始终坚信,去病不会莫名其妙离开人世。他一定会在某个时间,悄悄潜回这里,带着我们离开这里。可是,望生桥之会,让一些重新变得扑朔迷离。我对于他的生死,不再像刚从暗香阁出来的时候那么肯定。“娘,娘!”嬗儿穿着宽袖的袍子,用白玉的腰带束住腰身,看起来也算有一些小男人的样子,他一边在小桐的催促下,解去入宫觐见的大衣裳,摘下发髻上的紫玉烟雨冠,一边向我这里直扑过来。琉璃的珍珠门帘被他的身子撞得哗啦作响,他说:“娘,皇上要去泰山封禅。”“泰山?”嬗儿的脸上很兴奋,小小的面颊涨得发红:”娘,皇上要登临泰山筑坛祭天,向天地宣告平安。皇上还说,他要带我一起去泰山,娘!泰山是不是很高?皇上说每一步都要自己登上去,皇上还说……”“好了好了。”我算是听明白了,“皇上要带你去泰山封禅?”嬗儿安静下来:“娘,你去不去?”“嬗儿自己想不想去?”“想!”孩子的声音响脆得令我颤抖。我笑道:“那就去吧。娘去不去要听皇上的吩咐,封禅乃是我朝大事,让你去是皇上对你爹和你的恩宠,其他事情不要强求。”嬗儿究竟会在这个长安城里生活多久?我也不知道。我想,让他知道一些奉承帝王之道的方式也是应该的。嬗儿有些失望,知道我的脾气,忍住一定要我去的心思,说道:“娘,你不在,我也会很好的。”“娘明白你很能干。”嬗儿和去病是不一样的,皇上迟早会明白的,嬗儿是嬗儿,去病是去病。这个孩子从小的性格比较温和,对于武学的领悟也不是太出色。那桀骜与飞扬,只是属于他父亲的时代,而这一切,已经都过去了。“李郎官在建章营带了五千兵马在训练……”嬗儿喋喋不休说起他崇拜的偶像,李陵。李陵是李广老将军长子李当利的遗腹子,也就是李敢的侄子,现在快成了皇上心目中的霍去病第二。今年的年岁不过十六七岁,小小一个郎官,能够带五千兵马,这份荣耀恐怕很少有人能够与他比肩了。即使是当年的去病。十八岁时也仅能够指挥八百军士。“你觉得李郎官武功出众,善于练兵这不错。”我只好劝劝嬗儿,“不过,武功好的汉朝男子多着呢。况且,人活着也不单为了打仗。”“那为了什么?”“可以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啊。”他正处在爱问问题的时候,我也问他,“跟娘在一起你觉得开心吗?”“开心的。”“跟娘在一起也是一件事情,当然,还可以跟别人在一起。”“皇上说我要做大将军,他还会让我做大司马。”我心里有些发沉。皇上对于名将之才的期待已经超越了我的想象,我越来越觉得将嬗儿留在这个曾经辉煌到巅峰,如今老马迟暮的皇上身边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嬗儿真的去了泰山。刘彻一向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他去泰山封禅,没有带任何一位军事重臣,甚至没有带太史令司马谈。他只带了嬗儿,两个人一道乘坐金辇,一起走上泰山的石阶。目送着嬗儿随着皇上,消失在东巡齐鲁之地的浩浩长队中,转过身,我也开始了自己的行动。我们在长安城的日子越长,我的心里就越不太平,嬗儿对于官爵的向往,还有和皇上的感情,都让我再也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我已经决定带着嬗儿离开这里。可是,在离开之前,我必须确认去病到底在不在……茂陵……我准备去他的墓地一次。不是站在墓地外面单纯的凭吊,而是,进入他的墓穴一探究竟。别以为我已经疯狂到不惜以盗墓去找他,而是,嬗儿不能继续留在长安,所以,我必须趁早断了我们在长安最后的牵绊。去病到底是生是死,也许,天底下只有我能够揭开这个谜底了。嬗儿离开的第三个夜晚,我从铁匠铺取来他们为我用熟铁锻造好的工具零件,将它们拼接起来,一把寒光闪闪的工铲出现在我的手中。当初,晏小姐去挖掘坟墓的时候,我记得拿的是德国制造的钢铲。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现在想起来,有一种荒谬的真切。我给家奴们留下了我出去散心几日的口信,就在半夜,自己一个人走出了霍府,走出了长安城。我回头看看深夜的长安城,仿佛蓝色苍穹下的一直怪兽,它用黑暗沉重的大口吞下历史的过去,吐纳出的没有记忆。--------------------------------------茂陵有很多高大的陵墓。去病的陵墓很容易找,我曾经在祁连山下整整仰望过两年的山顶,而他坟上的封土就如同祁连山连绵的雪峰。夜幕流转,星斗转移。两年了,我们又一次靠得很近。第十四章(2)拨开厚达一丈多的封土,我接触到了白膏泥。这种泥土,可以隔绝墓穴中空气与外界的流通,小姐说过,很多保存完好的汉墓可以历经千年而不损坏,与这层厚厚的白膏泥有直接的关系。第一把白膏泥从我的指边落下的时候,我还存着清醒的头脑,我告诉自己,我这一次的挖掘,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只不过是去了解一件事情的真相,以便我能够带着儿毫无遗憾地离开中原。可是,当白膏泥渐渐变薄,当我和去病的隔离越来越少,我内心的激动使我不能控制自己,我不停地向前挖,甚至忘了在身后设置必要的安全措施。轰隆一声碎响传来,我想了半日,方始明白过来,这是我挖的通道有一部分最酥松的地方塌陷了。从声音判断,这点塌陷我只要回过头去,很快就能打开。我连头也没有回,继续往前走。整个过程我已经记不得了,只感到自己不断向前,不断向下;只觉得墓太深,也太黑,连我的眼睛有时候也分不清楚。石块落入空洞的回声,清晰地从我的铁铲之下传来。我反而愣住了——我真的来到他的墓中,我马上可以知道这个墓的主人到底是不是他。我扒开土洞,轻盈地跳了进去。庞大的黑木棺椁就在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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