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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样,我顺利打赢了这个赌,阿朗此人不但不是一个月氏公主口中的野兽,而且说话行事像是受过良好的教育,估计还有轻度洁癖。“喂!你找我干什么?”闷葫芦有什么好打的?我一大堆要紧的事情呢。“没有什么。”他的语气冷淡地出奇,仿佛极其不愿意跟我说话似的。“不说就不说,放我走吧。”月氏人怎么每一个都这样令人不爽?阿朗回过头,紧紧地盯视着我,那目光如同要将我剥开一般:“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我不知道如何介绍自己他才能够明白:长安城外逃荒的?百乐门里打杂的?春山画堂跑龙套的?——多难听啊!“我……一个汉朝的随军……嗯……士兵?”我好像就这个身份比较说得出口一点……话说出口,我仍然对自己目前的身份感到沮丧,要是我能够抬着高贵的脑袋,挺着小脊梁骨儿对着旁人说:我是大汉朝冠军侯骠骑将军的……夫人,那多神气啊!回去了要快点让他给我转正。不知道去病肯不肯?“你从什么地方来?”“民女乃是代郡人氏,今年三月,匈奴人骚扰家乡。民女家人都死于匈奴人的刀下。只和堂兄还有表姐幸免于难……”从前使用过地个人履历再次起用,天衣无缝。无灾无害。他站起来:“你走吧?”“为什么?”我有些不甘心。“你不是我要找的人。”我心情愉快地爬下山崖,没想到事情解决起来这么轻松容易。可是,心里似乎有一根神经一直在提醒我,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我切我自己:别人放了我,我就该知福惜福。迅速逃走才是。我站在黑水古城七星巨石阵中,巨大的原石令我根本看不清哪里是出口。我寻找着北斗七星地方向,按照记忆准备从一个方向摸索出去。“嗷——”高处传来狼的嚎叫,我抬起头,看到天枢星位置地巨石上,一只野狼正引颈长哮,那圆月如同一个银盘落在它的身后,看起来那狼分外雄壮。我仔细一看,哪里是什么野狼?就是阿朗!他一腿踏在山石上。仰头向天怒声咆哮,宽大的披风高高扬起,平野四空震荡人心。“嗷——”他又是一声怒号。夜色幽黑。那端宏的巨石上,似水的明月在迷茫地夜幕中静静地注视着我。也注视着他。他的吼声仿佛一颗已经红尘中冷却千年的心灵。在夜空下独咏。千年沧桑,前尘往事。天上地下,只有他孤独的咆哮,响彻云外……“嗷——嗷——嗷——”四野里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啸,就在我出神的短短时间里,狼啸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而且那成片成片的声音似乎在向着我不断围拢。“嗷——”天枢星石上的阿朗又是一声惊天动地地嚎叫。我想起那个匈奴小当户解也,关于白衣男子驱策狼群的故事来.正想寻路逃脱,可是已经迟了。“嗷——”听力所到之处,到处都有狼声传来应合!我慢慢倒退到一面石壁边,将身体贴近石壁。石壁地高处是狂风怒号,石壁的转弯处,月光照射下,出现了第一只黑色的狼影。“嗷——”我地身边又出现几只步履缓慢的狼,很快组成了狼群不消多时,石壁道路地两头都被狼群堵得严严实实,我仰起头,打算看看石壁上有没有可以让我逃生地道路。草原野狼最喜欢成群结队地出现,一旦出现猎物便会蜂拥而上,我可不打算成为它们今晚的小甜点。仰起头——离我最近地石壁,很可耻地光洁如明镜,连月亮那圆形的反光都几乎能够看见。我悲哀地想,就算有绳索帮助,我也未必能够爬上去。我飞起一脚踢在面前那个野狼的脑门上,它的头颅应声而开,血腥的气味一旦出现,全场立刻发生了兽性的涌动。我在狼群中不断厮杀,剑的质量实在不过关,兵器断裂,我只得以狼打狼。不时抓起狼的身体,狠狠砸向周围汹涌扑来的狼吻。可是这种打法是非常耗费气力的,我渐渐双手虚软。我看到前面四五十米处的一面山壁上,被风沙腐蚀得犬牙参差,连忙几步飞跃——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能够在同伴的帮助下,踩着雪花飘行。现在的身体不可能做这么高难度的动作,我也没有同伴的帮助,我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地踩上狼的身体。我似乎重新找到了从前的感觉,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普通人的身体。这种感觉,帮助我踩着狼头、狼肩、狼臀……甚至是狼牙,渐渐接近了那山崖,一把扣紧了那毛躁的石壁。我贴紧山壁不断向上爬行,脚下的狼群不断跳起来,企图咬我的双腿。它们见跳起来够不到我,居然叠起了罗汉!我想哭也找不到眼泪。我细胳膊细腿就那么一点点肉,整碎剁细,再掺上水。也多不出多少肉来,这些狼花费这么多的力气。消耗地能量我都不够它们塞牙缝的。我的手指绝望地继续往上使劲攀爬,手忽然碰到一条索状物。我向上看去,阿朗白衣飘飘站在至高点,如同一个神色淡漠地神祗,冷眼看着我在狼群前无路可走。他的脚下踩着一根长长地麻草搓成的绳子。那踩踏的样子三分不经心,七分不诚意,令我不敢去抓那绳索,只怕我将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抓绳子了,他却来个一松手。脚下什么东西重重撞了我一下,我差点被拱下了山崖。该死,那狼蹿得好高啊!他们简直是在比赛撑杆跳高了。没有办法,我拉住了那绳索,靠着绳索的这一点稳定。我迅速向上攀爬着。阿朗看着我不断与他接近,忽然,寒光一闪。我地手中绳索陡然失去了力量,阿朗很卑鄙地用刀斩断了绳索。我带着怨念将手中的绳索扔了下去——幸亏我没有将自己的体重全部交托给那根绳索。否则。现在只怕变成了狼皮肉馅饼了。我已经借助绳索越过了那毫无抓手的一段石壁,双手双足一用力。顺利爬上了阿朗所在的石崖:“你个混蛋!”阿朗的目光一潭月夜下的深水,我看不清他的神态,只感到什么东西在他的眼睛里一片荡漾,晶光闪烁。稍顷,他慢慢展开一个笑容,那笑容又清秀又柔和。我们终于可以坦诚交谈了。那只黑豹子不知道是不是饿慌了,我们好不容易躲开了狼群,它又出现了。阿朗带着我躲到一块山石凹壁处,黑豹不肯轻易走开,在我们头顶地山崖上犹如困兽一般,来来回回地走着。这里是山崖石壁上凹进去的一个小洞,刚容下两个人并排而坐。我和阿朗坐在石洞中,四条腿垂下,随着山壁旁边贴合而过的野风而轻轻晃悠着,脚下,是二十余丈刀削斧砍一般地悬崖峭壁。空气和谐平静,就连那黑豹也好似非常可爱……我抬头看看那黑豹,原来,它的名字就叫做赤姆。“呼!”赤姆发现我对它笑眯眯地,很不客气地冲我头上咬过来,我吓得浑身一个哆嗦,畏畏缩缩藏回山壁凹处。我们坐到这个山崖边地小洞上,就是为了躲避赤姆。“它又有一阵没有吃到血食了,等到天亮风停我就可以打发它走了。”谁说的,它两天前才吃掉了我地战马……那小豹子怎么没看见?“不是……你的豹子?”他们既然生活在一起,自然有些关系。看着赤姆在我们头顶逡巡来回,伺机待咬的样子,总让人有些提心吊胆的。“不是。”他说,“我让月氏公主将你送来,是因为这个月氏族如今即将四分五裂,需要有人可以站出来主持大局。”“不是有花尚公主和花御小王子吗?”这听着跟我无关啊。“他们不是祖先承认的月氏皇权继承人。”“噢。”应当是有求与我,我要好好搭点架子,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哼。“有。赤姆喜欢你。”喜欢?我抬头看看那只大豹子,它正拖着血腥的舌头对着我的咽喉虎视眈眈,它确实很喜欢我,喜欢得恨不能将我一口吞入肚中。它幽绿色的眼睛冷飕飕地看着我,我毛骨悚然地收回目光。“现在你还这样认为吗?”我问他。他摇头,事实证明,赤姆对我照样攻击:“不过你的身手很灵活,我要你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只要你骑上赤姆的背,在众人面前出现一次。他们会相信你是祁连山大神的传神使,新的月氏王一旦产生,他们部落的一切纷争均可迎刃而解。”“骑上它……”我指着赤姆,赤姆已经大嘴一张试图来咬我的手指,我闪电般缩开:“你能骑它吗?”想起方才他与黑豹搏斗地情形。我已经得到答案了。果然,阿朗摇摇头:“我若能够做到,何必找你?赤姆什么人都吃。只在黑水泽放过了你。”“那是因为当时它有马肉吃!”终于联系起来了,这也……太牵强附会了……他画的画上我的面目没有勾画。那天遇上黑豹地时候,我脸上是荀大人给我包裹好的绷带,他要花尚将我带来地时候,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看来,他们月氏族的内政真的很成问题了。根本就是在病急乱投医。“黑豹是月氏族的神兽,数百年来都是祁连山下月氏大祭司豢养的宠物。时间久了,他们就有了一条不成文地规定,唯有能够驾驭血统纯正的祁连山黑豹的人才能成为月氏先祖灵魂首肯的王权传神使,任命有德之人担当月氏王位。可是,黑水大战之后,月氏人饲养神兽的祭司死在战火中,与黑豹沟通的技巧也没有流传下来。所以祁莽川月氏族的王位始终座位悬空,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伤亡。“这种说法肯定有问题。难道匈奴人能够降伏黑豹。就让匈奴人做王权传神使吗?”阿朗的神态非常清冷:“确实有问题。他们也不是真为这么一个神迹所束缚。这是他们之间明争互斗地结果。彼此借着这个神迹牵制各方的权力,让自己能够有争取做王的那一天。本来,以月氏人地军队完全可以与河西匈奴族一较长短。这十年来却仰人鼻息,连黑水城都无法保全。上任月氏王意外暴亡后。月氏部落每况日下。”“为了这件事情。我尝试过了整整半年,寻找可以使赤姆顺服的人。结果令他们认为。给我送女人就能平息神兽地怒气,重新听从月氏人地召唤……”我奇怪了:“你看起来非常理智清醒,而且,很会为他们考虑问题呢。他们怎么会这么看待你?……”他们对他似乎又是畏惧又是厌恶,我不知道他自己清不清楚自己在月氏人中的口碑,如果知道,他还会这么为月氏人谋筹划算吗?上一任女王花汐公主任命地白月使,让我守卫黑水城中的祖先亡灵。其实,只是为了让我有一个可以生存的理由。”风将阿朗脸上翻动的卷发吹开,他的嘴角正牵起一勾淡若凉月的微笑,我看到,他的脸上同时混杂着匈奴人和月氏人的特征,他是一个混血儿。他拥有两个互为世仇民族的血统,他是一个战争产生的孽物,这个血统足够成为他死亡的原因。我叹了口气:“你是为了报恩啊。”“花汐公主若活着一定不希望看到月氏族变成如今的样子。”“月氏人的军队真的很强大?”“是,他们虽然军队总人数不超过两千,但是,这些人是五十年前黑水大战以后的英羽王残部,本来就是整个月氏国最有战斗力的部落联盟。”我心中转起了心思:如果,我做成这件事情,这两千人可以为我们大汉朝效力吗?赤姆在我们的头顶上来来回回地走动着,不时有飞砂碎石落在我的头顶。我不会把自己的心思直接告诉阿朗,我觉得月氏人固执的民族性格很有可能会让阿朗拒绝我。“我真的有用吗?”他的这番话听着神神道道的,令我怀疑我的冒险是否有价值。“你只是整个事件的一个钥匙,花尚公主在部落里经营多年,她会知道如何使用你这柄钥匙的。”上天有眼,我刚挨了那女人两拳头,老天就将她的命运交在了我的手中。我兴奋地悄悄捏紧了手指。“好吧,看在月氏人多年受苦的份上,我愿意试一试。”我将自己表现得很有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的潜质。阿朗大概是见我心地善良,不由赞赏地为我点点头。怎么说的是汉话?!”我特意用月氏话问他。他顿了顿,用月氏话解释:“花尚公主不是也会说吗?”他们两个那不一样,花尚公主遍读各国书籍,还让她的弟弟也学习,为将来统治王国作准备。阿朗应该是生活在一个闭塞环境的孤独之人。别人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他对别人的情况却了如指掌。好了——不就只是去搞定一只大黑猫吗?我仰头,那只“温顺”、“可爱”的“大黑猫”正将爪子抠在石壁上,前颈竭力伸出,含着血腥味的口水嘀嗒——落在我的头上。“啊!它靠近我了!”阿朗急忙带着我低下头去:“别让它碰伤了你,闻到你的血味,它是不肯放过你的。”大……黑……猫……温顺?可爱?第四十二章 轻云无心若有意烈日炎炎,白漠平沙,黑水城的白天炎热地让人仿佛浑身的水分都被抽干了。关于降伏那只大黑猫,我设想过无数的场面,比如,它的那只小黑豹脚掌上着了刺,需要有人帮它剔除出来,于是我正好做了这件事情——小黑豹连影子都没有看见,不知道野到哪里去玩了。只有大豹子在我们的头上晃来晃去,似乎非把我们当成三餐给填进肚子里才肯罢休。“明天,风沙平静的时候,月氏人会来这里看献上活祭的结果。我把赤姆诱骗到什密石上去。”阿朗开始说他的设想,他说的那块石头在黑水城的边上,地势很高,“你到时候从什密石的胡杨树干上跳到赤姆背上去,只要让他们看到,你能接近赤姆就可以了。”他说,“我再找机会与他们沟通一下。我想,花尚公主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万一他们看到的是我从天上掉下来,连滚带爬地在黑豹爪子下逃生的场面呢?”我估计,这种场景出现的可能性大大超过潇洒骑在黑豹上的几率。“我们两个合作应该没有问题的。”“你凭什么这么说?”阿朗看着我的眼睛,似乎要从我的灵魂深处抠出一点什么来:“我不知道。”他的眼睛很快便避开了我的面貌,落在我的头发上:“你的头发太直了,不像月氏人。”他带着我来到一个地方,掏出火石:“让我来把你的头发弄弄卷。”他拿出一根铁条,升起一堆火。铁条烧到一定的温度后,将我用水浸湿地头发缠在铁条上……不要告诉我这就是“烫头发”。他的手在我的头发中轻轻摩挲着。发根一牵一牵有些痒。他地手脚应该很轻,生怕拉痛了我。黑水城的白日,也有风。风吹在砂岩上。可以听见细粒拍打石面地声音。他熟悉这里,选的地方非常好.只听见风声沙响,不能感到风的侵袭。偶尔,岩鹰在我们的脚边擦掠而过,如一道褐色的闪电,干燥无人地魔鬼城因此泛起一些生动的气息。他站在我身后为我卷起长发。头发很长。他的工具也太简陋,要将它们收拾成一绺绺自然披拂的发卷,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我看到浮云在悠游,我听到风沙在唱歌,也听到他身上的兽骨项链在轻吟,白色的长袍随风飞起,我想,这会显得他的眉很浓。“哧——”一颗水滴滴落在铁条上,发出沸腾蒸发的声音。我地心莫名一颤。如同听见铁条上滴落了一颗泪珠。我想,这是我的错觉,阿朗怎么会无缘无故流泪。应该是我头发上的水珠甩到了铁条上。怀里抱着被麻醉地小豹子——阿朗真是很有本事。找到了小豹子,又用草药将它麻醉了。月氏人在草药的修为上非常有限。根本不懂得使用毒药。胡杨林地树叶已经开始变黄了。老虬错节地树干令人无法猜测它们的年龄。“呜——嗷——”山摇地动地吼叫传到这里,失去了爱子的母豹赤姆愤怒到了极点。它丧失了理智,向我所在的这片胡杨林冲了过来。我担忧地看看密什石下,那白花花的一片人影。月氏各部落的所有贵族们,正带着亲兵在这里看看前天的活祭,能够给他们的民族带来怎样的幸运。阿朗将被幼仔引来的母豹继续引向胡杨树林,我的脚下。豹子和狮子不同,是会爬树的。我看着赤姆三窜两跳上了树,一边克制着自己恐惧的心理,一边怀抱小豹子在树枝上展开了身法轻灵的武功展示。我在密密的胡杨林中一袭长长的白衣,看似分花拂草,飞雪临月,从容自在。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实已然狼狈不堪,幸而阿朗躲在暗处,时不时拖一下黑豹的后腿,我才能够保持自己那虚伪做作的潇洒。赤姆多次扑猎失败,向着高空一声长嗷,满天的胡杨树叶瑟瑟颤抖,飞金撒翠一般飘洒了下来。阿朗在赤姆后面低喝一声:“快上!”我硬起头皮向那豹子的背上跳下去。双腿紧紧夹住那黑豹油光水滑的后背,可怜我两手还捧着那只作为诱饵的小豹子,哪里有可以抓持的地方。黑豹何曾被人骑过,野性勃然,如一个巨人一般站立起来。我随着豹子的颈背一齐升向天空的高处……雄健壮硕的黑色山豹人立起来,前抓在空中挥舞,墨色般浓郁的背上是白衣少女的长袍飘飘,刚健与婀娜交相融合,在密什石苍郁的色彩上组成了一幅震撼人心的图画。就在我疑心自己要从豹子身上滑跌下来的时候,赤姆忽然呜咽一声趴跌下去了,是阿朗种在它身上的麻醉草药发生了作用。因为角度的关系,密什崖下的月氏人根本就看不见赤姆无力跌倒、以及我从豹背上慌慌张张滚落下来四脚朝天的衰样。阿朗对我一个赞许的点头,我抱着小豹子猫起腰,正要走下密什石。他拉过我:“别动。”我配合地站住,他再将我拉近一些,先为我拂去发丝中染上的干土,再以手心轻拢我的双鬓,让它们保持美好的姿态。他的鼻翼离我太近了,我感到他的呼吸,抬起头,他侧脸让开:“可以了,很干净了。”我退后数步,远远离开他,转身面向密什石边,沿着他为我设计的一条路线如灵鹤一般跳跃而下,正跳在巨石下的一匹马上,我驾着马来到了月氏各部落王爷的面前。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我故作优雅地抚摸着尚在我怀中安睡的小黑豹,竭力压平几乎要狂跳出胸膛的心脏。阿朗用铁棒为我烫出来的长波浪在我颈后飘垂着,蓬松地自然卷起一层层柔软光亮的层次,如深谷馨兰,清香无痕。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管,方才的那番作为已经够让他们重新认识我了。他们默默注视着我,一个满颌华须的老人走出来,双臂高举:“传神使终于出现了!”大家纷纷将手臂高举,五体投地匍匐在地上:“牛羊如珠,百草旺,升歌发德祁连山。罄天作主,云既动,山连晓月祁连川。万里平照,四空香,风催凉泉祁连雪。”他们不知道多久没有唱过这首《迎神曲》了,月氏部落的祈年、昭辉钬、覃辰等六个部落的长老皆泪如雨下,他们长跪不起,以手心覆额,以手背覆地,感谢上苍对他们的恩惠。我俯视着这一群月氏族最高贵的人们,他们在向我做最虔诚的敬礼,可是,这中间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谁能够看出来?花尚公主掠起惊讶质疑的目光,她也加入了施礼的行列中去了。阿朗要我任命的王者就是她,否则,他有足够的能力灭了我。他这么说的时候,神色非常恍惚,令人觉得他似乎有口无心。我暂时不想急着施展这个权力,传神使这个职位在我感觉中就像一把入鞘的刀,这把刀在刀鞘中是最有威慑力的,一旦出了手,那锋芒只能属于别人了。我要用这个权力好好地为汉朝军队谋划一番。我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简扬呢?现在,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要求他助战东部草原!密密层层的月氏贵族,无数华贵纯洁的银色装饰如祁连山的雪一样洁白耀眼,延绵至远方,唯独不见那个不管站在何处都会引人注目的月氏将军。我心生疑惑,这么多人都出来了,他怎么可能消失呢?他去了哪里了?我的怀里一动,小豹子舔舔粉红色的唇,咂吧咂吧长着尖利牙齿的小嘴,豆绿色的眼睛睁开了。我慌了:这小东西怎么提前醒了过来?我完全没有把握控制它。第四十三章 空庭太息夜月深小豹子从我怀里醒过来,麻醉药剂的效力尚未退去,它的眼睛刚一睁开,又眯起来,歪在我的身上。感到所靠之处香香软软的,它倏地睁大眼睛。本来抱着这只豹子是摆摆造型、骗取骗取信任的,谁曾想,它就这么醒过来了。月氏人的目光全集中到我手中的小黑豹身上来了。方才,我驾驭大黑豹不过是惊鸿照影,昙花一现。他们也很好奇我如何与豹子沟通。我不能总是低着头看豹子,将目光放向月氏人,按照阿朗教我的话,用月氏语说道:“我是妫水月氏希衍季雅氏公主,这一次随汉使同出长安,就是来这里做传神使,为祁连山月氏任命新的王。”小豹子感到我说话的时候胸脯起伏,将头凑过来,咧开粉红融滑的小嘴,将前爪搭在了我的前襟上……蹭蹭……见我没有反应,它再……蹭蹭……这东西前爪上可带着锋利的爪子,随便一划拉,将我衣裳蹭破了,我还不能够喊它“非礼”。我将它推开一点,想将它扔到地上去。它“呼”的一声,小豹头抬起,龇出已经出整齐的小乳牙,威胁般地对我扬扬爪子。我偷眼看看月氏人,他们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这只小“神兽”。我只好不推开它,为了控制它的行动,用力将它搂在怀里。这一下小豹子可得了意,毛茸茸的小脑袋紧贴在我的身上,小嘴巴里呜呜咽咽不知道哼些什么。我发现,它只要靠着我胸前。它就舒舒服服软趴在那里,不乱折腾了,连豆绿色的眼睛都眯了下来。我想。它只是麻醉药力还没有过,想找个软和点的地方睡觉吧?睡就睡吧.我放松手腕。小豹子发现我让步了,像只懒猫一样呜呜了两声,两只小爪子一搭,将我地胸前捧个满怀,动作看起来非常不雅。我又气又羞。原来是这么一只色迷迷的小豹子。重新面对月氏人。他们满是兴趣地看着小豹子的一举一动,待看到小黑豹紧紧按住我胸前地两朵云山,满脸陶醉安然而睡的贼猫表情时,男女老少都不加掩饰地露出一个豁然开窍地表情……我略一联想,心头大怒,恨不得当场捏死怀里的小东西!——他们,他们不会把这种举动,当作月氏族失传多年的与黑豹沟通的技巧吧一名白须白眉,白色的缠头巾。手上是银色权杖地长老出列:“我是祈年族的宏高,恭请传神使回祁莽川!”“让我把神兽送回黑水城。”我顾不得我的神圣形象,忙不迭地请个假。我得尽快将这个当众败坏我名声的小东西去交给阿朗处理。阿朗接过小黑豹:“别怕。我在边上。时近中午,我们回到了祁莽川。祁连山下。雪水浇灌着这一片沃土。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星星点点的野花如繁星一般铺开在这绒绿色的大地上。洁白的月氏毡包点缀其间,炊烟袅袅而起。牛羊滚滚而过,好一派安静温馨的场面。听说传神使大驾而来,月氏族地族人都穿起盛装白衣,配起银铃缨络,围成里三重外三重地前来看热闹。乱风入衣,江山如画,这样美好的家园却荼毒于那些贵族长老王孙之间的权力倾轧。阿朗已经提醒过我了,身为“传神使”,走在这个表明平静,尊崇神权地部落中,也是步步处处皆有杀机。孩子们欢呼着给族中的长老贵族们送上草原上新采来地鲜花。贵族们微笑抚摸孩子地头,那眉宇间的慈祥仿佛由心发出。他们一路引行,将我带到了月氏族地议事大帐。他们的议事大帐也是由牛皮搭建而成的,非常宽大,大帐的两边,以黑色粗线绣着两只张牙舞爪的巨大黑豹,神情栩栩如生。大帐外面是一片砂石校场,场地南面,一根粗大的旗杆,上面劲风吹舞起一面青底弯月大旗,天马祥云纹样缠绕,显得威风凛凛。我坐在主位,其他各贵族长老分两厢落座。肩佩白色狐狸毛皮的侍女端上酒果,侍立在两旁。我注意到花尚公主的位置在诸位贵族之下,且灰头土脸气色不佳,所有人说话都非常无视她的存在。我心中暗暗纳罕,按照阿朗的说法和我自己先前对她的认识,我觉得她应该是在贵族们心目中颇有地位的皇族贵女,如今不但没有了发言权,连她自己也似乎懒懒地提不起劲儿来。我不过是整件事情的钥匙,没有她的帮衬,我很有可能依然什么也不是。而且,我冒充月氏传神使,无论是血统,生存环境乃至语言的口音各方面破绽实在太多,一旦败露,渎神之罪可以让我当场成为他们的刀下之鬼。我心中着急起来了,周围这些月氏人又不是等闲之辈,很多都身怀武功。我手无利剑,旁无快马,要杀出这个议事大帐怕是比登天还要难。这时候,我看到花尚公主坐在最后,手里握着我的昆吾剑。她抚摸的动作十分轻柔,显然对这把剑也别有好感。昆吾剑就在我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再想起阿朗那句,“别怕,我在边上”的话,只觉得心里一宽,这一次我是不会白白丧命于此的。有了这样一剑一人做定心丸,我也放开了手脚与这些月氏贵族一起言语来往,互相试探。一开始,我还谨慎小心,生怕行差踏错令局面难以收拾,渐渐的,我发现,他们虽然没有人肯定我,但是也绝没有人否定我。甚至,我有时候露出了小破绽还有人替我细心掩盖。这个发现令我惊讶非常,我心中揣摩,我本来应该是阿朗送给花尚公主启开王位宝座的钥匙,此时,却也成为了其他月氏王爷居心叵测,伺机而得的钥匙。几个比较有实力的王爷有了这份居心,场面上的情景全乱了。他们就如一群狐狸看到了捕兽夹上的肥肉,既想吃,又不敢下嘴。恨不能将别人一把推到这捕兽夹上,撤了那夹子的危险,再美美享受。可是,又担心那被推上夹子的人正好一口将肥肉叼走……看着这一群丑恶嘴脸,我的心里渐生厌恶。虽然此时青天白日,身上却如同浸没在黑夜中一般寒凉。我打算起身离开,让阿朗另设法子去。“报告祈年长老,右骑千王将耆勒来了,要求见长老。”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从帐篷外传了进来。众人愕然抬头——匈奴人!祈年长老说:“把他请进来。”“右骑千王将不肯进来。”那氏小兵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他已经带兵包围了这里。”“什么?!”众人悚然而起。第四十四章 风云际会祁莽川大帐外,连绵黑旗如泼天浓墨,似要压倒天地。匈奴人的战马虽然站在原地,但是马缰勒嚼,马蹄赫赫,一个个都仿佛等待得不耐烦了,随时便会冲入月氏人的毡房群。他们已经找到了一个会匈奴话的月氏人做通译:“快些给这些匈奴大人们杀鸡宰牛,顷刻烧起来!”他们形容嚣张,姿态狂傲,似乎月氏人是天生为他们奴役,供他们差使的。花尚公主挽住弟弟的手,眼睛里早已泄出愤怒的神色。长老们连忙张罗人手去为匈奴人筹办饭菜。前来骚扰的这一支匈奴队伍约有四千来人。右骑千王将耆勒,我和他在黄土崖之战中有过一面之缘。他们是漠北赶过来的助战军人,储备不多,一路上就靠杀掠抢劫,和去病他们干的事情性质一样恶劣。当然,区别在于,他们一个非常顺眼,一个是绝对地不顺眼。羊圈牛栏里传来山羊的哀鸣,还有屠牛时的嗨哟之声,不一时,开膛破肚涂上香料,烧的烧,烤的烤,煮汤的煮汤,烙干饼子的烙干饼子,忙了个热火朝天。我想到月氏人方才对我别有用心的嘴脸,与现在的阿谀之色恰成对比。我一直以为,月氏人个个硬骨头,现在我的观点大为改观,变得越发客观而辩证了。“你们的兵马只有一千多?怎么少了人?”我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有七百人让左庶长……”有个年轻的贵族说道,“花尚公主正受着责罚呢。”我将头埋下一点儿,别让匈奴人看见了我。简扬一定是听了我的信息,带了七百人至东部草原的休屠泽助阵去了。我有些妒嫉简扬,赶上了一场波澜浩阔地旷世之战。从简扬这么做没有得到族人同意的情况来看。可以判断,他们月氏人还在观望这一次的河西二战。匈奴人号称有控弦之士、弓马娴熟之辈三十万众,霍去病能不能打下河西目前还是个未知数。就算能够打下,汉朝是否能够在漠北大单于伊稚斜地铁骑威胁下保全河西的领地。更是无人知晓。保持中立,是西域各族明哲保身最常选地一条道路。不要说康居的车耶王,定兰的沁瑟国主等等西域小国了,就连乌孙的天骄王昆莫,如此一个驰名塞外的铁胆英雄。如今也采取了做“骑墙草”地立场。难怪花尚公主成了被打蔫的茄子,简扬贸然投奔汉军,成为了她的政敌攻击她的借口。一群疯狗冲着她乱咬,她苦心经营的那点民心早已荡然无存,我这把钥匙对她来说自然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了。匈奴士兵坐在地上,右骑千王带了几个军官,命人拿了案桌,在大帐前摆开酒席,长老们忙献上几个月氏小美女。让他们大口吃喝起来。这右骑千王将倒是战斗娱乐两不误,小日子过得比霍去病滋润多了。可怜我家去病放着我这个美人儿在身边,只能当成花瓶看看。连摸都不大摸。吃喝完毕,揩净油嘴。长老们溜成一顺正待送走瘟神。我的思维。则依旧沉落在草原东面休屠泽边那苍山如海,夕阳如血的豪迈战场之上。忽然。匈奴人的粗豪嗓音打断了我的思路。俄顷,匈奴通译开始翻译:“右骑千王将在问,我们……是不是有人相助汉军,他在休屠泽好似见到了我们地旗号。”众人沉默,带头的祈年部长老连忙摆手:“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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