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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士们.我们来到河西,就是来到了生死场。活着出去每一个都是英雄。死在这里泥沙都不如。我不是这里地士兵,逃向后方也许会有暂时的安全,但是,在这千钧一发地时刻,任何人的退缩都是不允许的。任何人都应该拿出自己全部的热血来挥洒在战场上……”大部队开始启动,四千人并不是小数目。我能够感到鄙夷的目光从骑兵队中一排排扫过来。赵破奴疑心我被吓疯了,没时间跟我纠缠,让荀大人拖着我快走,自己向指挥地前沿冲去。我的表情坚定无比,分筋错骨,扭开荀大人搭上来的手:“士兵们,我们是霍部最强的四千人,我们的战斗能力远远超过匈奴人的四万人!好好跟他们杀一场。让他们知道,大汉朝的真正铁骑队,从来就不靠人数取胜!”我终于在大家鄙视我的时候。成功找到了一个战队空出来的马位。猛抽阿连一鞭子,我抢进了这千载难逢地空当中。说这个马位的空当为“千载难逢”一点儿也不为过。我觉察出。这场战斗是毁灭之战。搞不好四千人会全军覆灭,冲在前面当炮灰必死无疑;跟在后面。等队伍被打散的时候,也是死路一条。唯有在队伍地中段,兴许还有机会穿过匈奴人的队伍,最终赶上与霍去病地相遇。可是,我本来就是被排除在战队之外地零散人员,要进入已经开始集结的队伍谈何容易?要知道,霍去病地人马一旦开始集结起来,一个萝卜一个坑地迅速靠拢,马位与马位之间根本没有容人插入的空隙。春天,我在河西一战的时候,就是因为心不在焉没有及时插入马队,结果被那些集结好的部队一脚踢了出来。要不是当时的铁螭骑百夫长陈天鹰及时收纳了我,也许,我早已被霍去病赶出军队了。我那一通声色俱下的表演,终于引得队伍中间某个意志薄弱的家伙稍稍缓了一下。我幸运地在这个铜墙铁壁般的战斗队伍中,挤入了冲击队伍人数众多的中段。后面的士兵自然不肯轻易让我加入,挤上来准备将我驱逐出境。阿连丰盈性感的马臀在缝隙中间巧妙地一个摆动,银色尾毛将后面的战马炫得目眩神迷,那战马不由稍作停顿。阿连立刻顺势卡入了暴风屯左侧这个来之不易的位置。暴雪屯左翼的整条队伍,不得不随着我的突然加入,向后作自动调整。我的声音再也没有人听见了,四千多匹战马奔跑的声音足以淹盖一切,荀郅大人他们也无法接近我了。要想插入集结整齐的汉朝军队,除了我这种聪明灵活的人可以偶然做到,他们那种严格遵守军纪的人那简直就是在妄想了。赵破奴指挥出来的战局是这样的:裂风屯、暴雪屯两千军士作为正面冲击的进攻突围队伍;另外一千人由驭马术出众的千夫长汤和锲带领,作迂回骑兵团,其实就是一张行动灵活的挡箭牌;另有整整一千人控制铁弩,这些人不能骑快马,估计活不到两个时辰,他们要以自己的箭雨掩护战友获得一线生机。我看到那对双生子辛扩、辛兆分别处在不同的位置。弟弟辛兆是弩箭骑的千夫长,明知自己此去无回,他的嘴角依然含着无所谓的笑意;那哥哥辛扩在自己的裂风骑队前段前进,泪光微湿的黑眸中,写满了对弟弟辛兆的送别。战争,成全不了任何感情,哪怕他们方才还并肩活在一起。从这样的战术安排中,可以看出,赵破奴不惜一切代价要尽量保证士兵多活几个出去。这四千士兵,在目前的霍部中是十分珍贵的战斗资源,这一战如果损失惨重的话,对于霍部是非常沉重的心理打击。兵出右北平的李广老将军就是因五千士兵与右谷蠡王四万大军相遇溃没,导致博望侯张骞的一万人马也随之丧失了战斗下去的心理基础,匆匆回兵了。右骑千王将的黑色战旗在远方猎猎而起,斥候队对于我们的情况侦查看来很透彻。他们打起一个半月形的包围圈,如黑色的蚂蚁般密集,摆出一个包围围歼的架势。我仿佛一生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敌人。他们的人数并不会比前几次霍部与匈奴人会战多多少。可是,那时候我暗敌明,偷袭为主,再多的敌人在我们眼里都像是失去了甲胄的刺猬。更重要的是,我们有那个传奇般的常胜将军霍去病。现在的我们,只有自己。匈奴人严阵以待,刀兵列戟,黑色潮水般向我们涌动而来,我们仿佛歇息在一小块礁石上的水鸟,不及起飞,便会被凶残的恶手扯断求生的翅膀。只有置身在战场外,才会有闲工夫觉得匈奴人也是值得珍惜的生命;站在刀兵霍霍的战场中央,你会仇恨一切,自然而然地痛恨你的对手。只有将兵刃不断不断刺入他们的躯体,才能令你内心那无端而刻毒的仇恨得到一点轻微的宣泄。两条队伍渐渐接近,他们看清楚了我们,好似有粗大的铁棍在匈奴人的队伍里搅动,他们忽然喧腾了,嚣闹了,重甲髡毛都化作了锐利的武器,向我们步步逼近。面对强敌,众人皆毫无惧色,每一人都用自己的勇气在证明:离开了霍去病的赵破奴部也是四千条铁铮铮的军骨战魂!血红的“赵”字大旗在夜风中波浪般翻滚,赵大哥猛然迎着荒原野风发出一声怒吼,仿佛将临战的激情点燃了一般,他的士兵们跟着一起怒吼起来,他们爆发出无穷的斗志,吹鼓得帅旗哗啦啦在空中高高飘扬。第二十八章 前军夜战黄土北砍杀密集得令人没有机会呼吸。“分队,分队,分队,分队……”前面的命令已经变成了狂烈嘶哑的喊叫。裂风屯、暴雪屯仿佛两条笔直的梭鱼,灵活地在行进中打开,将一股匈奴人的士兵夹击在了中间,位于队列内侧的汉朝士兵都猛然抽出快刀,一片片血光呼啸中,夹在队伍里的匈奴士兵一个个被砍落坐骑。快打猛攻,不再恋战。暴雪屯中的每一个士兵都眼观八方,耳听六路,不仅要防备自己面前的匈奴人,还要随时注意自己的面前是否有士兵落马,若队伍出现空当,后面的人一定要上去补缺,否则,很容易让匈奴人钻空子,打破这牢不可摧的阵型。阿连在我的夹击下,发力猛跑,我已经越过了七个马位了,可见,前面的冲击是何等惨烈,一连串身处战队前列的汉军士兵因无法抵挡住前方强大的攻势而落马,我们这些中间段的士兵已经成为了前击队伍。抬起头,黑色的野马战旗在半空中飘扬地令人悚然生惧。战旗下,几匹狂奔的战马中间拥簇着一个身形壮硕的男人,他黑须焦卷,头上的髡毛跳动得如同一朵黑色的火焰。他手中使的是一根长达丈余的白铁大笨矛。我最怕遇上这样一点儿技巧性都没有,只讲究力量的武器。在这样的迎面对战中,此人的勇力占了很大的便宜,一个个军士被他地矛尖挑下,他用一蓬蓬汉族士兵的鲜血来证明自己的残忍胜利。我身边地一个士兵正冲到他的面前。他地长矛一挑,那强壮的汉族士兵应矛而起,我的耳廓被他呼啸落下的声音刮得火辣辣生疼。那匈奴将领的长矛又向下一挫。激烈地交错中碰伤了那战马,失主的战马惨嘶起来。四蹄突然滑空,犹如失控的导弹扎入身后的战队中……“轰隆——”剧烈的碰撞发生在我的身后,我都不知道后面的士兵如何应付这如同炮弹般的袭击。我想,他就是这支军队的主将了吧?进入战场这么久,我还从来没有与匈奴族地主将面对面如此接近。长矛带着迫面的劲气压迫住我的口鼻.已经轮到我与他正面挑战了。我哪里敢和他硬碰硬,剑法、马步一个也不敢展示出来,我只是,笔直地向前冲,等着那粗大地长矛向我头顶掠来阿连在我的夹持下,飞翔一般在狂奔,我地眼睛死死盯住那飞舞在半空地银色大笨矛……接近了……接近了……大矛带着生铁独有的腥味扑入我地鼻子,我在那堪堪欲碰撞上的万分之一秒时间中,突地利用柔韧的腰力将自己的上半身紧紧压贴在阿连的背上。大矛的风力几乎要将我的头皮活生生撕裂一般,将我的头猛然拽起。我拚死搂紧阿连的脖子,那大笨矛从我头顶擦皮而过。紧跟着向我身后的一个军士扑去。纵然周围啸声狂风一齐大作,我还是听到了身后传来士兵跌出战队的巨大碰响——又一名士兵被那匈奴战将挑于马下。我能够从他的长矛下逃得一条生路。是因为我一心求活。注意到这个匈奴大将为了让自己的出矛比较有效,他基本上都是避过马头。直接扫中汉朝军士的头部。我先引他以我的头部为目标将长矛的路线走实,再在那个令人心跳过速的瞬间避开他的长矛。别的士兵只管厮杀,哪里还有逃命的想法,伤在他的长矛下也是非常正常的。越过了匈奴主将,是无休无止的普通匈奴士兵无止无休的跟杀。这数目是这么巨大,令人根本感觉不出自己究竟是在杀人还是在等待被杀。我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躲避敌人上,他们的刀、枪、矛、戟、戈……各种大小型号不同的武器从我的身边擦过,我只在兵器即将碰上我的时候,无可躲避之时才勉强替剑挡一下,纵然如此,强大的冲击力让我手腕不一会儿就振得酸痛。这场恶梦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匈奴人的队伍仿佛没有尽头,我仿佛一个被闷在深水区缺氧的生物,仰望着远处,不知道何时才能够脱离这死亡的苦海。也许是整整一个昼夜,也许只是一炷香的时间,失去了时间概念的我,终于感觉到了匈奴人的士兵不像方才那么密集了,我应该已经冲到尾稍了。我身后大队大队的暴雪屯、裂风屯的士兵还深陷在匈奴铁骑的海洋中。我知道等到我们这些人冲出匈奴人包围圈的时候,大概就是那辛兆为首的一千弩箭骑开始发射的时候了。他们会以自己的生命为垫脚,让匈奴人不再能对我们产生更大的纠缠。就在这时候,迎面看到一面大旗霍然凛凛!黑色的“霍”字在殷红色的大绸上如怒龙一般傲挺,张牙舞爪地在疾风中飘扬。我应该欣喜,还是应该悲哀?霍将军显然是获得消息匆匆赶到,他不可能、也根本无法去选择非常良好的角度来支援。我,与他,劈面相对!他正在全速赶到。我们正在全速前进。我们双方自己人如同两股亡命天涯的潮水,眼看着就要迎面撞击!我这时候才惊觉,我面前的许多暴雪屯战士已经在方才与匈奴人的交战中一个个倒下了。本处中段的我,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身后数百名战士的“队首”。因这几天赵破奴部对我排外,我故意穿着女装气他们,此时的我在黑色深浓的战场上,白衣如鸽,分外耀眼。所以,霍将军也老远看到了我,睁大了双眼,那脸上写满了吃惊的表情。所谓“队首”,通常是由千夫长或百夫长担任,他们骑术特别精湛,而且善于掌控整支队伍的前进与队列变化。霍将军的战队组成了“车悬”队列,每一条队伍中间都空出一个半马身,战斗的时候放入匈奴人,然后开始斩杀。现在两队方向相向,训练纯熟的汉朝骑兵可以在自己队伍的“队首”带领下,从霍去病的“车悬”骑兵队的空隙间冲过去,可以避免双方的相撞。可是我,没有接受过任何汉军的正规训练,两支队伍交错的压力我根本不知道如何承受。让没有这方面经验的我在暴雪屯的“队首”位置上,真是一种最糟糕的情形。面对即将遇上的冲击,我判断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从侧面跑走……阿连的马头微侧准备转弯……我的眼角所到之处,我身后的那个军士已经身受重伤摇摇欲坠了……再侧一点儿,后面一个、两个也都已经经过了厮杀,体力难支了。我承认,与我相比他们都是久经训练的汉族士兵,他们够强硬,够骠悍,他们每个人都可以应付这个突发事件。但是,我现在毫发无伤,阿连的体力也正充沛,我和阿连的组合一定比这些人稍微强一点。去病现在匆忙赶来增援,匈奴人士兵的数量跟他们相差无几,怎么看都将面临的是一场恶战。他需要紧急调配兵力,布置战局,反向操作围点打援……他的一万一千多人马,也受不起暴雪屯的数百铁骑,这充满了惯性力量的冲击。我扭头看他……去病的马步没有丝毫减缓的意思,他也在向我直冲过来。那个瞬间,我迎面撞上了他的眼神。在这个波涛万丈时候,没有人可以用眼神交流彼此的想法。可是我们能。他知道我的眼睛与众不同,他知道我能够看到他的每一丝表情,我们在河西第一战的时候他就对别人说过:这个孩子的眼睛,很特别。此时,在他的眼睛里,那因我而吃惊的神情已经完全消失了,只看到灼灼精芒在他的黑色眸子中灿烂如电。在这双眸子中,我根本看不到他对我的半分担忧,只看到他一往无前全力冲击的坚定。我想,他是要我顶住。双方队伍继续潮水般地接近。去病的眼睛继续远远地注视着我。好似在对我说,弯弯,要顶住……弯弯,要顶住。他漆黑的眼珠里射出来的光芒犹如实质,直剌剌地刺入我的心灵。他用眼神一遍遍呼喊:弯弯,给我顶住!阿连在我身下鬃毛张扬;昆吾剑在我的手中嗡嗡震响;它们随着去病的眼神一起在告诉我——弯弯,你有霍部最强的马,你有霍部最快的剑,你是霍将军最看得起的女人——弯弯,顶住!!第二十九章 血沃茫原劲草肥我不再想逃跑,不再想逃避。我的胸口仿佛有万丈阳光充盈,满身都充满了无所畏惧的勇气。去病的危险我应该一起分担,他信任我,我怎么能够令他失望?我决心,尽我所能,站好这个“队首”的位置。我拉回阿连正准备转弯的马笼头,倾心聆听着身后战马奔腾的频率,方才为了能够在匈奴骑兵队中尽量少受到碰撞,我的马步发飘,躲闪不定,始终和后面的士兵不是一体的。现在我需要与这些战士保持同步,甚至镶嵌彼此的灵魂,组成一个完整的整体,以便可以从霍将军的骑兵队空隙中顺利穿过。我们的马步越来越整齐,我能够感受到身后战士沉重的呼喘,我能够感觉到他们狂跳的脉搏,我与他们共同呼吸,联成一体。我们几百人的队伍终于在遇上霍部之前,顺利变成了一条环环紧扣、不偏不倚的铁链。我以最大的努力,最协调的马步向着越来越接近的霍将军大声宣告——放马过来吧,我,还有我身后的数百战士,我们一定会顶住的!行驶的火车轰响着交错而过,逆向的队列之间因狂奔的速度形成了一个吞噬人命的真空。不断有怒风灌输进双耳,连耳膜也似乎已经震破,穿越一万人的大队伍,我的耳朵完全失聪,我的眼睛不再有视力。纵然如此。我也要在这一片混沌中保持住神志,战马是靠人驾驭的,它们也会受惊。也会失控,我昏头昏头脑随它偏了方向就会有可怕地命运等待着我。耳边紧致的空气猛然一窒。耳朵里一阵阵剧痛告诉我,我依然活着。我抬起头,前面除了草原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万马奔腾过地草原上,疾风飞劲草,硝烟暗长云。我配合着身后暴雪屯战士的速度。放慢了马速。回过头看到,战场淹没在黑色地浓烟中,霍将军已经扎入了深深战场再也看不到了。赵破奴部两千冲击队伍死伤过半,那一千弩箭骑不知道有没有发射弩箭,我们暴雪屯的这些人该何去何从……本定于黑水泽与休屠王部、浑邪王部的会战,就这样提前在这黄土崖与右骑千王将的部队打响了。我闹不清他们部落与部落之间的关系,按照常理推断,休屠王地队伍应该也不远了。与上一次祁连山下的酋涂王大战不同,那一次。一切都是有备而行的,战斗是有条不紊层层开展出来的。而这一次,霍将军面对的是一场匆忙散乱的战局。我不知道他如何处理这已如浑水般的战场……难道,他以少胜多的战争神话将在这里葬送掉吗?我是知道历史的结局地。为何置身历史中。却依然时时感到前途未卜,飘飘忽忽如天地间一只孤飞的冷鸥?相隔了两千年的悠悠岁月。两千年前是罡风烈烈地开疆,两千年后却只是枯冷干寂的记载,我站在时光地中间,恍惚间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境我们身后地士兵一起怒吼着:“杀啊——”那铺天盖地的声音将我重新拉回到了战场上.壮士心似铁,纵死亦千钧!那硝烟如山一般高叠迫人,战火延满整个草场。汉朝地鼓声在远处震魂惊魄地激荡着,这是进攻的命令。我们都毫不犹豫地重新扎入战场进行一轮轮与匈奴士兵的抵死对抗。我们和远处的霍部、赵破奴部的大队人马遥遥呼应,仿佛两只有力的钳子,从两个方向给予敌人沉重的创伤。敌人如潮如浪一波又一波,无法看到尽头,我却能够从那远处烟尘掩盖的鼓点声中感觉到去病对我们的激励。我们之间远隔着的是如山如海的匈奴士兵,我们彼此面对的是狂沙厉风般的不断厮杀,我们的心却仿佛近在咫尺,我们在同一片蓝天下,随着这烈火般的战场一起高歌,一同猛进,青春挥洒,没有懊悔。激战中,我看到的,我的保镖荀郅大人克服了重重困难,穿越混杂难辨的战场,又一次来到我的身边,以自己的生命与军人的荣誉保证了对于霍去病的承诺。一道强烈的白光刺入我的眼睑,我从黑暗的世界中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从模糊到清晰,长空白日照得我头脑发昏。忽然,一张脸皮耷拉,丑陋惨白的老人面孔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啊”的一声——“噗啦啦”庞大的气浪夹杂着灰尘在我身边激起一层小小的飞沙走石,带着浓重尸血味道的羽毛呛入我的鼻中,令人做呕。我坐起来,这才分辨出来,我刚才看到的那东西不是什么老人的面孔,而是专门啄食腐尸的北海秃鹫。它们长着一张阴郁沉狠的面容,勾起的长喙锋利如刀,被我的叫声惊飞,却又被我身边无数尸体的血腥吸引着,嗷嗷怪叫着在我头顶盘旋,不肯离去。“荀大人?骑督大人?”我回忆起了最后抱着我跳崖的荀郅。在战事进行到白热化的时候,我们的队伍被右骑千王将的军队冲散,我被冲击下了阿连的身体。荀大人拼死将我带上他的坐骑,在敌人地军队中左冲右突。最后我们被一队匈奴士兵逼上了悬崖,荀骑督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带着我跳下了悬崖。那么,霍去病他们的这场仓卒之战到底结局如何呢?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一只壮实的手将我乱摸地手握起:“荀大人……”我终于找到他了。荀郅说:“你的伤口我已经……包扎……了。”我听着他说话气力不继,问:“荀大人。你怎么了?”我爬起来,感到他身体松弛地向后倒去。我趴在他身边。开始审视他地伤势,眼前却是一片眩晕的重影,什么也看不清。我摸着头,头上被一大块布紧紧包裹着。大概是坠崖的时候,我的头部磕在砂石上。引起脑震荡昏迷了。荀大人不顾自己的伤势,帮我处理了伤口,可是,脑部受到地伤损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啊——啊-北海秃鹫在我们头顶发出桀桀长叫,它们管不得这里还有活人,争先恐后地从天空中飞扑下来,扎入死人堆里,掏吃着内脏。我拖着荀大人尽量向死尸少一点的地方让开去,他的背上插着三支匈奴铁箭。每一根都深入了两寸以上,喉咙里有血沫嗬嗬的声音。匈奴人将我们这一群汉军逼下山崖的同时,射出了一批密集的箭。是荀郅用他的身体阻挡了对于我的伤害。我们不能留在这里,这样血腥地地方。很快就会引来草原野狼。到时候还有谁能够活着?我四处找了找。只找到了一匹还能够勉强行走的战马。看着这匹走不了多远便可能会倒毙的马;再看看荀大人粗大地身体……互相之间简直没有办法比较……我的内心充满了矛盾,我知道这种情况要救荀郅是很难地。现在对我最有利地做法就是自己独自走出去寻找出路。我站起来,抬起胳膊扇开两只试图接近我们的北海秃鹫,向死尸堆走去。我忍着腐臭,在尸堆里翻找出几皮囊水,还有一些粮食,找到一堆伤药,这才回到荀郅地身边。“荀大人,你在这里呆着,我出去找人。”我把他翻过来,拔去插在他背上的箭,他咬牙忍受着我的动作,我说:“你伤的不算是要害,这是水,还有吃的,伤药我先帮你涂上了。”我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荀大人,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一定会……”“你快去吧,霍将军会等急的。”他脸上展开笑容,我的心仿佛被抽了一下……他说:“如果……不方便的话,你就不要……回来了……”他……猜出来我根本就是要抛弃他,我蹲了下来:“荀大人,对不起……”他闭上了眼睛。我站起来,从黄色沙崖下那布满了尸首和秃鹫的地方一步步走出去。骑在马上,走出很远我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去,我已经看不到荀郅了,只看到数十只北海秃鹫贪婪地在尸体上空飞舞,不时俯冲下去啄扯尸身,腐烂的肌肉、骨骼、内脏被它们一件件甩出来……我无法再看下去,我将一个曾经以性命保护过我的人留在这样一个死亡聚集的地方,向前走去。黄云白日,沙尘喧腾,野骆驼在远处如同飞鸟般移动。我走在四望无人的戈壁上,矮小的红柳抓挠着我的双腿,酷烈的阳光照晒着我的头。我凭借着感觉在戈壁中摸索。河西的纬度比较高,夏日的白天总算还比较漫长,这是我目前心中唯一的安慰。我俯下身摩挲着战马的脖子:我向他保证过不掉队,不迷路,不受伤,我相信我能够找到他的队伍。马匹受过伤,实在走不动了,我只好在一处不知什么年代留下的残垣断壁边停下。戈壁滩上,哪怕是一丝阴影也是十分珍贵的。我把战马牵到一处比较大的阴影,看看自己待不下,独身绕过一堵石壁,找到另一个阴影处坐下。掏出水囊,淡水的清新味道散发出来,我喝了一口水,定了定神。在沙地上慢慢画起了地图。霍去病不会死,河西之战不会输。可是,现在经过黄土崖那一战,一切重新变得混沌起来……我迫切需要寻找到去病目前所处的方位。他的每一次军事会议我都有参加,他的每一张最新的军事地图我都有看过,只要把河西草原上的地形画出来,再根据他的作战习惯分析出基本路线,然后,我再找过去……从陇西向北,经乌河、焉支山、氐池、屋兰各地分布着二十多个大小匈奴部落。他们逐水草而居,他们的分布规律以地形为特点,加上军事联盟为目的……羼也王、单桓王、籍羝王、羌若部落、先零王、酋涂王部、呼毒勒尔王部……一个个被我们攻破过、打击过、降伏过的匈奴部落出现在我的地图中,渐渐连缀成一条清晰的行军路线。自西向东,从祁连山脚下向外扩展,逐步摧毁匈奴人在河西的军事基础和部落基础。我的手指从沙地上划过,我看不出哪块草场还能容纳像右骑千王将部这么数目庞大,军容整齐的军事部落。“右骑千王将?”为什么如此耳熟?对了!我听霍将军说起过,这右骑千王将是匈奴大单于的得力干将。河西第一战,霍将军能够胜之侥幸,很大程度是因为河西匈奴族长期处于放牧生活中,军事训练和军备储存都不是非常充足。可是,经过了二月份那场惨败,匈奴王庭如何能够容忍自己肥美的粮仓白白送入汉朝人之手,除了为河西匈奴王族派遣了单桓王这样的职业匈奴军队,还在河西与大漠的交界处,安排了右骑千王将在溲稽山以西来回逡巡,随时增援河西王部。右骑千王将名叫耆勒,元朔二年,匈奴军臣单于死后,他拥立当时的军臣单于之弟左谷蠡王伊稚斜为王,攻破太子于单。此人骁勇善战,是当今大单于伊稚斜手下头号的亡命之徒。元朔四年,卫青大将军夜围右贤王,造成匈奴部重创之后,正是他率领一万精骑,千里奔袭,驰入代郡,掠杀城中数千老少,斩杀代郡都尉朱英,劫走财物无数。霍将军提到这个人,是他当时认为一旦这个右骑千王将耆勒出现在河西草场,就说明漠北匈奴王庭已经开始将援兵调来。突然,传来了战马撕裂般的惨叫!我连忙站起来,跑出石壁,战马已经倒在地上,它方才站立的地方是一片血迹。前腿骨已然折断,露出白森森的骨茬,浓厚的血水混杂着砂石的黄褐色,烈日的炙烤下,看起来惨不忍睹。不知道什么东西将它还在往石壁边上拖,战马嘶叫着,挣扎着,无可奈何地被拖向石壁的另一边。我慢慢一步步后退,看情形,我们是遇上了大型猛兽,战马已经没有救了,我不能上去再送死。我想象不出戈壁上有如此庞大的兽类,能够这样眨眼间便将战马活活咬死。我边向后退,耳边边听到那战马的声音越来越低弱,终于再也没了声音,只传来撕扯血肉的沉闷的噗嗤声。忽然,身边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我转头一看,惊悚地倒退半尺——只见黄石嶙峋的土壁上,赫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黑色头颅!第三十章 苍山入云马蹄碎湿润的鼻翼扇动着燥热的呼吸,几乎碰到我的身体;一双绿莹莹的眼睛,从凹陷的黑色眉骨下紧紧地盯着我。我认出这是一只纯黑的雪豹。它两个毛茸茸的硕大前爪搭在黄石上,爪子轻轻一挠,“嗒拉拉”引起了一大堆砂土的塌方,呛在我的气管里。我强忍咳嗽,缓缓正面面对着它,身上冷汗不断渗出。它粉红色的舌头在那红黑交织的口边一舔,腥臭的气味从尖利血森的牙齿中传来。身后不远处,撕扯血肉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每一下撕裂声都仿佛撕扯在我的身上。黑豹与我对峙了许久,那双绿色的可怕眼睛迎着阳光,我没有能力去看它的眼睛,只能盯着它的身体,不敢做出任何动作,手指悄悄向腰间的昆吾剑移动过去。我身后那撕扯血肉的声音消失了,我估计那也是一只黑豹,停止了撕扯血肉的黑豹会做什么呢?我真想回头看一看它是不是在背后窥伺着我。面前那黑豹的后腿在砂石上一挺,从黄砂岩的上面跃了下来!我的心跳得几乎蹦出胸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没想到一下子被脚下凹凸不平的戈壁绊倒,坐在了地面上!昆吾剑哐啷一响,落在地上,黑豹全身的毛顿时耸了起来。我心知坏了!面对猛兽,任何剧烈的动作变化都有可能激怒它们,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从砂石上越下的黑豹身躯庞大,四肢修长华美,每一寸皮毛都富有光泽。它抬起爪子向我慢慢逼近,强悍锐利的爪子深深掩藏在厚实地肉垫中。行走的动作悄无声息而又威严优雅。它的眼睛炯然有光,带着一种勾魂摄魄地磁性魅力。黑豹停住了脚步,也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一秒钟……两秒钟……又是一秒钟……冰冷地汗水从我额头上滚落下来。剑离我好远,我的手指悄悄地尽量地移近着剑柄。绿光在黑豹的眸子里闪动。我的眼睛带着兵刃的寒气也在勃勃跳动,我们之间地战斗一触即发!它翡翠般的瞳孔中映射出我额头的玉石。阳光下,月牙石仿佛一轮皎月在豹目中光华闪现,翠绿的双眸中如同有水波轻轻荡漾而起。这时,我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黑豹看起来似乎杀气腾腾的,其实,对我没有半点恶意……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而且,随着对它眼睛注视的时间越长,这种感觉越清晰,清晰到令我觉得对它拔剑相向是一种不明智的做法。我慢慢把手从战剑地方向收回来,看了它一会儿,想想好笑起来了——我觉得,它的眼神实在很象一个人。黑豹好像看得懂我的表情。微微一怔,紧接着它似乎被我地笑容激怒了,弓起背低吼一声。灼热的气浪向我迎面扑来,我惊醒过来。吓得一缩脖子。依然坚持着没有动剑。它脚步一耸,并没有扑向我。而是从我地头顶越了过去……我回过头,正看到一只满嘴血肉地小豹子从石壁后走出来,靠近那只庞大的黑豹。小豹如一只灵猫一般摇动着细长美丽地黑色豹尾,低下小小的脑袋,亲热地蹭蹭它的家长。它浑身毛绒绒的,小肚子圆滚滚的,看起来小家伙吃得很饱,满意地眯缝着绿光莹莹的小眼睛。大黑豹姿态矫健地转过身,来到马尸前。它见孩子已经吃饱了,低下头开始撕扯马尸,它的牙齿很可怕,它的吃相也很凶残。它会不时地扫我一眼,我感到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却不能用手去擦拭。小黑豹开始东张西望,它的眼睛很快瞄准了我。它回头看看大黑豹,向我一步步走过来,微微咧开的小嘴巴呈现一种幼嫩的粉红色,可是,配合着它那双莹绿色的眼睛,看起来很像是一个没安好心的坏小子。它在我面前轻轻松松甩了甩尾巴,龇出血淋淋的牙齿,向我“呼”地一下。我很害怕,手指又开始向昆吾剑移近。真是可笑,那大黑豹我能对着它微笑,这小黑豹居然让我很头疼。小黑豹没有注意我的剑,视线集中在了我的水囊上,它好像挺熟悉人类使用的物品。它非常谨慎地从侧面走了两步凑近我的水囊,呼拉一声将它带走。四只毛球似的爪子如同一个贪吃的孩子,抱住水囊,左右嗅了嗅。它又低低瞄了我一眼,一下子咬开水囊,水涌出来浇在它的脖子里,小豹子张牙舞爪地摸了一通脖子,看水快流完了,又忙着低头添了起来。小东西咂吧的声音太响了,大黑豹猛然抬起头,嗷地一叫,豹尾一甩将小豹子扫开数尺,凑在水囊边又嗅又舔。小豹子扭着身体走回来,很不甘心地又去舔含着水分的沙地,这一回大黑豹让开一些,让它舔个痛快。马尸很快就变成了白骨带血的残骸。小黑豹喝完水,小爪子挠着泥沙,又在试图接近我。我左右看了看,摊开手,让它明白我已经没有什么抢掠的价值了,小豹子的尾巴甩来甩去,看起来很不相信我,小贼眼珠滴溜溜地转着不知道在动什么脑筋。正在这时,大黑豹吃完了,召回它的孩子。听到大豹子的低沉吼声,小黑豹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回去,还带着小小的怒气对着大豹子挥挥小爪子。大黑豹不理会它的小任性,缓缓转过身体,有力的豹尾在空中甩出一个有力而优美的造型,向着风沙漫地的戈壁古墙深处走去。小豹子也跟在后面紧紧追随。我从地上站起来捡回自己的剑,坐骑变成了别人的口中美食,时间也被耽误了许久……最要命的是,我在与黑豹的对峙中,神经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如今,一种隐隐虚脱的感觉从我的身体贯穿到指尖,连握剑的手都在微微发颤。我不敢留在原地,只想离这里略微远一些。我走了不远,双膝一软,坐倒在烈日炎炎下,脑震荡的后遗症又开始作祟,我按紧太阳穴等着那一阵眩晕过去。眼前逐渐发黑,耳膜中嗡嗡嗡地响个不住。当我的意识重新慢慢清晰过来的时候,一阵阵黄尘在眼前浮动着。我看到三匹快骑向我冲过来,不用很近我已经看出来马上的都是些匈奴士兵。他们的身上皮甲破烂,剑尖带血,显然从不久前的战斗中败下阵来,正试图寻找生路。他们的其中一个看见了我,我身上还穿着汉族服装,他立时嚷嚷了起来。我躲又躲不掉,逃也逃不动,在布满石块的戈壁上略跑了几步,便跌倒在尘土中。抬起头,几把匈奴弯刀故意将夏日最耀眼的阳光反射在我的脸上,我捂住眼睛,纷乱的马蹄声在我身边践踏不止。我疲惫地在地上翻滚着,勉强躲闪着,心中只觉得这一定是我不救荀大人,忘恩负义的报应。先是黑豹,又是匈奴人,我已经被逼得难逃活路了。第三十一章 长空雁叫江挽月马蹄在我身旁乱踩,我听到另一匹健马混杂进了这群匈奴人的战马中。接着便传来了挥刀割裂的声音。我心中很高兴,就知道我这个人运气向来不错,绝处逢生从来就是小菜一碟,此番死里逃生也是当然的。我抄出小刀,在马腿下展开了腾挪转跳的功夫,雄心勃勃打算扭转败局。战马上一声声怒喝,战马下我一刀刀驳骨乱切。等到有了空隙,我去仰视那个来救我的英雄。此人身量极其高大,满身兽骨项链在身上哗啦乱响;他孔武有力,却只用刀背砍斫匈奴人的兵刃。阳光偏过一侧,我看到一张怒发如狮的脸,浓密的眉毛下,一双深深凹陷的匈奴人眼!“古钦洛伊?”我几乎难以置信,这就是那个在祁连雪山上当我们的向导,那个匈奴部落的小首领!他怎么会救我?他凭什么救我?他看到我已经恢复了状态,用清楚的汉语说道:“抢一匹马,快逃!”手中的大刀背一个挥舞,刀光惊现中一个匈奴士兵的背上被他的刀背砍中,跌下战马。我从地上挺身而起,抓住马鞍越上马背。几个匈奴人叫骂着向我追来,古钦洛伊已经跃到他们的面前,他的力量与武功都高出他们很多,很快就将他们拦在了我身后。我骑着马慌不择路地向前飞奔,虽然心中实在搞不清古钦洛伊在做什么,不过他救我确实是实实在在的举动。我跑出一段距离,向后看去,正看到他的同族满脸愤恨地将弯刀砍向他的身体.古钦洛伊的战刀已经丢失在乱马奔腾中。他褐色地面孔深深地望向长生天。紧闭的嘴唇,为他的脸上刻上了一层虔诚与庄严。当刀身刺入他地身体之时,他的双手向着天空高高举起。他仿佛不是在战斗,而是在向着祁连山大神做着最诚心地祈祷……回身、转缰、打马、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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骠骑行-- 霍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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