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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起衣服上的脏泥巴,往他身上糊……河西这个地方干燥啊……糊不上去……我低下头打算搞上点唾沫鼻涕什么的……  “干什么?”他注意到了我的小动作。  我讪讪缩回手……我们应该同甘共苦,有泥巴大家一起脏对不对?不要总是把自己包装得跟块钻石似的,我会很有压力的。  他拍拍身上的尘土,将我放在阿连的背上:“回去吧。”顺手撸了撸阿连的马鬃毛。  我又骑在阿连背上了,阿连方才虽败犹荣,正在得意忘形的时刻,忽然发现自己背上金光闪闪的霍去病又变成了灰头土脸的我,这回轮到它皱起马鼻子,开始对我表示嫌弃了。先是愤愤地晃动了一通脊背,接着又喷了一个臭臭的响鼻给我。我几乎被它悠下马背,急忙紧紧抓住,马身滴溜溜转了个半圈才重新稳住。  月氏士兵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情急之下用了点力,左手手背上的伤口有些崩开,被泥沙糊住的血口子上有鲜血慢慢蜿蜒而下。  去病注意到了,他看着我这个不光鲜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说:“看看你的手。不懂得这个河西草场的规矩,就不要到处去乱闯祸……”  方才公主嘲讽我的话现在忽然长了苗,开出一朵恶向胆边生的大花——我有闯祸吗?就算他不过来,我也已经自己解决了这次困境,可以光明正大地顺利走脱了。  “你管啊?!!”心中的羞愤使我不可抑制地走入极端,最终老羞成怒,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我用力一抽阿连,向一个很随便的方向抢先开路。霍将军与公主王子分别拜别,这才打马追了上来,我已经跑出很远的距离了。见他的马确实不如阿连,追了好久没有追上,我才放他一马,减缓了速度。  他得势不让人,用马身逼着我转个左急转,我被迫跟着他向另一个方向开始了飞鸟一般的赶路。云柯等几个跟随一起来的人也连忙跟上。  ============  我们的大部队并不在所谓的附近,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赶上了队伍。月氏人与匈奴人势力重叠的地方,尤其在这个汉匈双方剑拔弩张时期,是一个十分敏感的地区,汉朝大部队必需非常谨慎。  重新进入霍部,我观察着去病的一言一行,发现一切都如我推算:霍去病在考虑整个战局的时候,他的思路与十几年前的刘彻有了不谋而合之处,他希望将祁莽川附近散落的月氏部落势力笼络过来共同对抗匈奴人。  妫水以北的月氏国已经获得了平静的生活,所以他们不希望再发生战事。这里的月氏部落则不同,他们是五十年前月氏王英羽与匈奴决战后的残余部队,他们滞留祁莽川长期不肯离去,也长年受匈奴人奴役,很有争取的价值。  昨天通过一个匈奴俘虏探听到了月氏小王子被匈奴人俘获的消息后,去病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于是特地前来抢先救人,以取得谈判的先机。到了祁莽川,发现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小王子不在匈奴人手中。他本打算就此罢手回到大队伍中,但是,斥候偶然发现了我的行踪,他便临时决定,亲自进入月氏人的军队中进行会晤,顺便看看,能不能把我一起带回来。  他来到我和简扬决斗处之前,已经估计到与月氏人谈判的事情基本夭折了,所以他当时的表现也不太热忱。回到了大部队后,他也不和自己的部下解释此次孤身去祁莽川的原因,更厉令同去的几个人对此事严密封口。我想,他是不希望因这点失利在大战前打击士兵的士气。  “偶然………临时决定………顺便………”  这就是霍将军救我的真相吗?一切不过是“偶然”的,看看事情还比较“顺便”,就“临时决定”来救我………  好吧,我不计较的他的“偶然”、“顺便”、“临时决定”,那他也不该计较我的离队啊。要知道,我穿越河西,来到军中,接着被迫滞留战场,然后遭受危险,现在的所有种种麻烦事情,都是他的错。  他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拽成那样?  自从那天他责怪我,我不买他的账之后。他特别生气,生气的方法就是开始对我使用冷暴力,好似我犯了多大的错误,他不但不跟我说一句话,还进进出出正眼都不瞄我一下。我在军中本来就处处受排挤浑身不自在,他这么一来我越发孤单得有些悲哀了。  一半是因为无事可做,一半是因为感觉到了河西战场上语言沟通很重要,我自己找了一个最近投降的匈奴小当户,名叫解也,教我学习匈奴语。此人非常有语言天赋,会很多种语言。我匈奴语没有学成,无意中看到他写的月氏文,发现这就是以前尘让我们进行密语训练时学习过的“土火鲁语”。两千年后,这是一种即将失传的古代文字,真没想到就是两千年前月氏人使用过的语言。  那些土火鲁语文的字面意思我差不多都能够看懂,只是不会发音罢了。他们的文字又是以发音而造字的,我没有几天就把个月氏话揣摩了个大概。  只是,匈奴语太难学了……  我这天学得有些头昏脑胀,打算找去病说说话,沟通沟通感情。  我是这样找上他的——  “弯弯!你弄成这个样子算什么意思?”  我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怎么?”  我的头上戴着一个自编的花环,直径为一米,上面绚烂的草原之花将我装点得如同一个外星人,走到哪里都是最有回头率的那一个。去病没办法忍受我这样离经叛道的装饰,走过来将我的花环一把从头上扯下来,用力之大,我那漂亮纤细的脖子都差点被他拧断了。  “你干什么?!”作为受害方,我义愤填膺地站起来谴责他。第二十四章 野营万里平烟起对不起,因为编辑搞错了,包月作者统统不许解禁,害大家白白起劲了……===========今天1月30号,开始写漠北大战了。好兴奋啊!等可以解禁了贴出来,全文解禁大概需要几个月吧?再次向非包月读者表示歉意,也向编辑大人为我私自解禁地两章表示道歉!============“……”我的那点虚火在他的目光下立刻变作被戳了洞的气球。他见我如此外强中干,有些不忍,收起脾气挂起一个勉强与我说话的腔调:“做什么弄成这样?”“你看不到我,我给自己做个标记。”“怎么可能看不到你?”他手里拿着一根烂皮绳,我看到他正在偷偷学打我为他做简易马镫的时候用过的那个结。“你不会打的。”我给他吹吹牛皮,“这叫四季如意环心联扣水仙合欢结。”“名字怎么这么麻烦?”他放弃了,手里的烂皮绳乱成一团。“不会可以问我啊,这叫‘不耻下问’。”我居高临下提点他。他把烂皮绳一扔:“不用打结,等回到汉朝,让皇上请工匠以铁器冶炼成型即可。”他就是不问我。我说:“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没有什么可问的。”摆脱了烂皮绳的烦恼,他又恢复了倨傲的态度,站起来打算走了。“你怎么走了呢?”好不容易重新搭上了话,怎么又要到此为止了呢?“我去巡营,你管啊?”他强硬地就像是一块生铁。好!不管就不管,以为我很喜欢管你吗?我气呼呼坐下,忽然觉得这句话很耳熟,那天他对我表示关心的时候我好像就这样顶过他。“霍去病!”我追上一步大声叫住他。他站住,牧草在他的战靴边飒飒飘动。我们不能再这样冷战下去了,真是太痛苦了。“我知道你对我私自离队很生气,对吗?”谈话是讲究艺术的,我打算先给他一个台阶下,然后以退为进慢慢沟通……“不生气!”他气咻咻道。他瞎了眼睛啊!我这么给他台阶下,他还把我的话堵得死死的,一点儿说话的余地都不给我。犟驴子还知道顺着坡儿向下走呢。“你应该看到,这次与月氏人邂逅,实在是个意外。”我又退一步,继续发挥我迂回谈话的语言技巧——且将他看得连头驴子都不如,这样我就可以心平气顺了。他忍不住冷哼:“意外?河西草场现在到处都是意外,你离开队伍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的。”“霍将军担心我,弯弯十分感激………”俗话说得好“有一种生气叫做在乎”,我明辨是非,知道他是担心成恨,所以,我把语气放得比较柔软,然后准备开始进行“转折”与“但是”……继续我那个以退为进的谈话方案。“担心你?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武功好,主意也多,闷声不响就会离开。”他的面孔扳得死死的:“谁让你私自来战场?现在回又回不去,还到处添麻烦,那个花哲澜已经同意与我们汉军合作了,你却将他性命了结。月氏人在河西是匈奴外的第二大势力,若能够得到他们精锐部队协助,河西这一仗可以事半功倍!”劈头盖脸的话把我打懵了:“花哲澜………”“我们已经书信联系过了,那花尚公主和花御小王子与他是两支势力相当的力量,现在,月氏人全听那公主的话………”“那位哲澜王爷啊?”我被他带走了思路,也集中到了月氏人的事情上,“人品恶劣,贪图权势,你与这种人做交易?”“只要这一次全线大胜,月氏族的统辖皇上自然会妥善安排。这种事情你不需要操心。”他斜着眼睛瞟我,“你为什么要让自己身处这种境地?”他翻起我的左手,把那个简扬留给我的伤疤亮给我自己看,“弯弯,你既然不能护己周全,又何必到这河西生杀场来?”什么?他把一盆子脏水全部倒在我的身上?我来河西是我自愿的么?这么多天来,我一直顾及他的颜面,不予他点穿,他如今一句句埋怨我,我不得不让他明白一些事实。“霍去病!我为什么会来河西?我为什么会落在今天这个田地?整件事情分明就是你的错!”我觉得他很该自己反省反省,“还请霍将军收起些责怪,在自己身上好好找找原因吧。弯弯一向珍惜自己这条贱命,我最讨厌置身于危险境地。我来河西为了什么,这一点你若不知道,想不出,我便权当不曾认识过你这个人!”是他自己拿着那个什么“身中乱矢,死于河西”的疯话来吓唬我,让我担忧烦恼不得不来。分明是他自己幼稚又无聊,导致了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完全就是他自己的错嘛!他显然也想到了这些,唇色咬得发白,嘴里的话却很硬:“你的担心完全多余,这不过是玩话。”“玩话?这样的话是随便说得的吗?”“说了又如何?我是什么人?真是杞人忧天!”说得轻巧!这个只会凶别人不会自我检讨的男人,我根本就不想再看见他!我难抑内心对于他的失望,愤而转身:“既然霍大将军觉得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也不在这里阻碍你的前程了。我自己料理自己,生死由天去!”“不许走!”他见我转身疾走,大约着急了,吼得振聋发聩。远处的士兵都抬起头看这边。他走上几步,压低声音:“怎么走?马上要打仗了,你不许再去找死。”“谁说我去找死的?”我把阿连身上的灰拍打起来,几根断草飞向霍将军,他不得不用手打开,我说:“我到军营里找个屯加入进去。自己凭本事活下去,从此不必霍将军操心!”他气结,憋了半晌才道:“弯弯,你要明白,我从来没有为谁这么烦心过。”“你的烦心完全是多余的,我不会有事情的——真是,杞、人、忧、天!”我学着他方才的腔调,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使用成语。哈!这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师夷之技以制夷,令我得意洋洋……没等我快活够,他恼恨成怒的表情令人没了笑容,他说:“好,你自己说的!”我的身后果然没有了动静。我放慢脚步,等他将我叫回去,走出了足足一丈,身后还是没有一点儿挽留的声音。我回头一看,他已经安卧在战马旁,自顾自睡觉去了。这下子我真的生气了,用马鞭子在地上抽出一个脆响:“阿连,我们走!不跟这种没心肝小心眼爱置气的男人在一起!”阿连不满地“咴”了一声,好似不愿意离开。我牛不喝水强按头,逼迫着它向前走。阿连的马脾气也上来,四蹄拿着地,立得笔直,一步儿也不肯挪。我们正在僵持中,破阵假军司云柯走过来,轻轻打了一个唿哨,阿连这才哼了一声,开始顺着我的缰绳起步。“好啊,你只跟外人好,不理睬我,看我教训你!”我打算把气发泄在这匹一直不大肯听我话的劣等马身上,云柯拦着笑道:“连璇是我喂大的,姑娘别误会。”霍将军的军队真烂,连马夫也能当官儿。我把鞭子一收,刻意纠正他:“它不叫连璇了,我给它改名字叫阿连。”云大人看我气色不正,保持沉默。我边向前走边说:“你们一个也不许跟过来。”我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扫视霍将军,自始自终他都没有半点反应。我的心情真是坏透了,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希望他能够把我拉回去,好好跟我说话。哼!不理就不理,他以为我多愿意跟他凑在一起?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其实,霍部的作战压力从来就是在他的身上,减员最严重,战斗最激烈,情势最危险的,一向就是在他的亲卫队里。说不定我换到普通屯里,日子还好过一点儿呢。第二十五章 且将性命逐轻车“拉住马缰绳,卧倒!卧倒!”很多人都在不断高喊。我牵着阿连,阿连已经跪倒了,我按住马头,把它放平。狂猛的戈壁风沙带着黄沙石屑在我们头顶上呼啸呐喊,我知道我周围全是士兵,可是,漫天的风沙中我什么也看不清。天昏地暗,飞沙走石,风越刮越猛,似乎要把我们从地上掀起来,高高地扔到空中去。我抱着阿连,不知道这场风沙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风沙越来越密集,把我的耳朵也灌得满满。仿佛过了一生一世,那风沙才慢慢停下来。我抖开满身的黄土,咳嗽着抬起头。听到了霍将军的声音:“弯弯!你给我出来!”我看到他正在向我这边寻过来,他的额头被飞石的碎屑擦出两道血痕,他没有来得及等到风沙消退,就站起来找我了。我马上自己把阿连拉起来,阿连看到旧主人走过来,伸出舌头去舔他,霍将军也抬起手接受着它的撒欢。他微微侧歪着头,模样专注地看着阿连的粉舌在他的手掌上温存地亲昵着。我看他们亲热地不像样子了,便反身揪起马尾巴一看:切!阿连果然是匹母马,难怪跟我一直不大对劲——强烈要求换公马骑。自从那天吵架以后,我们的冷战打了一天一夜。直到,今天早晨遇上了这场风沙。他现在虽然算是在找我,可是口气依然恶霸霸的,跟吃人没多少两样。我不打算给他面子,用力把阿连的头拉得转了方向,自己也别过头不去理睬霍将军。阿连还没跟他撒够娇。不满地喘了几声,鼻子里喷出臊臭的气息。士兵们开始东倒西歪地从黄沙下面慢慢站起来。几个军官立刻开始检查部曲人数,清点伤亡情况。霍将军不做这些事情。站在我边上呆着,我不知道他什么心情。偷眼去瞄瞄他,正看到他从眉毛下狠狠地看着我。我跟被电击了似的,急忙转过身,给他一个后脑勺瞅瞅。他见我还是不理他,忽然扭身回到队伍地前方去了。轮到我瞅他的后脑勺了。他后脑勺上还牢牢附着一层黄沙,看起来跟个土人儿似的。我估计我这么不睬他,他一定很烦恼。我们为了躲避风沙,处在一个斜坡上,他踩着厚厚地沙土向高处走去,每一步都发泄一般走得很重,把沙土都腾起了足有半尺高.“将军,有人!”有士兵大声叫了起来,大家一起回过头。戈壁上依旧飞沙漫天。天色苍黄,初生的阳光苍白无力地越过沙丘照射过来。有一队隐隐约约地人马背光而来,从他们行军的步伐和整体的气势来看。可以看出这是一支军容肃整,战备森严的军队。我转身看看我们的士兵。一场风沙大家都有些丢盔弃甲地味道。很多战马都还没有起来,站起来的还在拍打尘土。“上马!赶快上马!”霍将军在前面焦急地命令着。可是。每个士兵通常要管两匹战马,有些人虽然上了马,马腿下还横卧着另外一匹马,根本无法形成阵势。高处的人马在风沙中依然模糊,在一点点靠近。不,这只是风沙造成的错觉,他们其实是很快地在靠近……“进入战备!进入战备!”千夫长、百夫长、屯长、军司、校尉都不约而同地高叫起来了。马嘶人呼,砂石踢动,兵器撞响,弓箭上弦,所有人都在尽力进入战斗状态,我们喧嚣的声音传到了对方部队的耳朵中,他们的身形猛然停止。仿佛嗅到了临战前的气息,远处传来整齐的矛戈响动地金铁之声,光从这样的声音便可判断出他们的人数不管是多少,他们地冲击力一定远远高于我们。我们又身处在一片避风的斜坡上,逆沙而上很难形成冲击,他们自上而下却可一泻千里!死亡地恐怖立刻灌满了每一颗汉家男儿地心灵。这对于河西匈奴王部来说,这可是天时地利难得的凑巧。这样地狭路相逢,不必开战,胜负已定了。霍将军回头看他的部将:“传我的命令,能够冲击的都上斜坡!不能冲击的原地卧倒,等第二轮!”命令传了下去,一万三千人的队伍,就算是从队前走到队尾也要走上一会儿,马声喘息,砂石滚动,兵器敲击,各军官的传令声声嘶力竭,他们喊破了喉咙,终于以最快的速度将霍将军的命令贯彻到了队伍的最后面。在等待命令传达到位的那一个短短瞬间,我看到他紧紧盯着我,也仅仅盯着我,眸中生起一抹痛色。他是如此,我也是如此,若早知道会遭此不测,方才我就好生与他说话了。我忽然,很想在这最后的几秒钟内,让他看到我的笑脸,让他知道我已经不在意那令我们两个都不愉快的一切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我们还能说话,还能在一起!可是,嘴角还没有拉开,眼泪却哗啦一声落了个湿透!他看到我哭,眉头越发拧得紧了。我顾不得擦干眼泪,总算裂开一个难看的笑容。此时,我和他隔着密密麻麻的兵马和刀戈,一匹匹正在站起来的骏马,一杆杆正在挺立起来的长矛,一步步正在逼近的敌人战马声,都在将我们之间互相远望的视线逐渐割断,很快,我将再也见不到他了。在这最后的时刻,他也勉力笑了一下,那笑容纯如昙花,亦如昙花一般稍纵而逝。昙花花瓣在刀光剑影中旋即颓落,化作战前凌厉的钢芒。霍将军硬着心肠回过头,收起这个属于我们的瞬间,带领大家冲上斜坡。望着他决然而去的背影,我的心中越发难过,再一次泪如雨下。我站在队伍的最边缘,他站在队伍的正前方,以他的驭马之力,他完全可以跨越千军,跳过万马,单独带着我离开这个死亡的斜坡。可是,我更知道他必须为他的一万三千名士兵的生命负责,他这最后的努力,不会给我,只能给他的军队。队伍开始启动了,我看到许多暂时爬不起来的军士抱着自己的战马低低伏倒在地面,任兄弟们的战马从自己身旁踩过,这么多的战马踢踏经过,肯定会有误伤,我却听不到一点儿混乱呼痛的声音。我没有从旁边逃逸,他在前面,我怎么能逃?我也加入了冲击的队伍。霍将军率先跳上了斜坡上的平地,不等自己的军士赶上,他已经开始高速猛跑了。他的身后,军士们也开始跟上,所有人争先恐后地、有条不紊地紧紧追赶,军官们都冲在自己队伍的最前面,用旌旗指挥着队形。渐渐的,霍将军后面开始形成了冲击队形,虽然形成的时间很仓促,可是,却已经在猛烈的奔跑中逐渐具备了战斗的实力。战鼓队也跟上了,牛皮大鼓捶得震天巨响。忽然,我们听到一串熟悉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咚……”这是什么?“咚咚……”是战鼓?“咚咚咚……”大汉朝特有的战鼓声息!大汉朝特有的战鼓鼓点!远远传来呼喊:“大——汉——威——武——”我已经看清了:“是卫山他们!是自己人!”很多人都大叫起来:“自己人,是自己人!”霍将军兴奋起来,抬手高呼:“大——汉——威——武——”减速的战鼓捶响,从闷重到清晰,从密集到平缓,跟在后面的士兵们也知道对面不是敌人,是阔别多日的卫山军部,大家都欢呼起来:“大——汉——威——武——”在高喝声中,冲击变成了行军,行军变成缓步行走。两队相遇的时候,欢乐的呼喊声震得天宇隆隆作响。呼喊声中,我不断纵马而跃,试图靠近霍将军。他悄悄放慢速度,向我靠拢过来。呼喊声中,我和他的手终于悄悄地碰在了一起。呼喊声中,他一边不动声色地继续与那些久别的将士打招呼,一边紧紧地,紧紧地,用力地拉住我的手,生死都不撒开。此时才知道什么叫做失而复得!十指绞缠,他捏得我的手指很痛很痛,我心甘情愿地跟他一起痛。我也用力捏他的手指,恨不能嵌入他的骨,融入他的血,此生此世,只拉他这一双手。卫山立刻合兵霍部,将近两万人马重新开始了长途急行军。霍将军派出去佯动牵制的卫山部不负所望,将河西草场东端的浑邪王部、鹰庇千人骑等人马以游击战的方式骚扰得无法前来祁连山,同时,也带来了大量关于东端草原的地形与兵力分布信息。汉匈之战是游牧民族和农业大国之间的宿命较量。这场较量自夏商起,经历了几百年的等待,战争的车轮一旦开始启动,它就无法停下贪婪的脚步。即使是霍去病,也无法控制历史与民族的命运。河西的草原在我们的脚下平波万里,不管人类经历了什么样的生离死别、痛恨哀愁,那坦荡的大草原,永远是这样一望无际、大气纵横。第二十六章 边陲晚风连朔气我坐在沙砾堆上,一根胡杨枯枝在手中不断划拉着。郭元,罗尧,关云飞,云柯,徐自为,荀郅抱臂站在我的身边,如同一圈固若金汤的堡垒。“周秦,你们立刻做饭。其他人原地休息,半夜再起程。”赵大哥站在四千人面前发号施令,而我,连站在队伍里的资格都没有。我坐在金黄色的沙堆上,高处的蓝天白云,远处的青葱绿洲,在我面前组成一幅五彩斑斓的画卷。手中的枯枝在沙砾上,一遍遍画着圈——我已经离开了霍将军两天了。这一次不是我主动离开他,是他衡量了战局与我们一起商量的结果,让我跟着赵破奴打旁援。这几次的战役,旁援队伍配合一直都很好,士兵战斗力的保存率也非常高。霍将军即将筹划的是对东部草场各匈奴王部的重要战役,我们两个现在已经想明白,把我放在他身边才是最危险的。战斗计划一旦作出,我立即连夜随赵破奴部离开了大部队,带走的还有六个保镖和阿连。霍将军让我试了试昆吾剑,认为这把剑比普通战刀更适合我,就把剑交给了我。我拿着昆吾剑,左扳扳,右拗拗,从武当剑法挥舞到美式花剑,霍将军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我在适应武器随时准备去战斗。他忍不住笑了,说,弯弯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我很奇怪,我现在就是觉得非常害怕啊。刚来的时候,因为晏小姐跟我说过《史记》中记载的河西二战结果,觉得只要是霍去病出马,就没什么好怕的。尤其是在祁连山下与单桓王他们的一战中。我更是以为汉族士兵现在是纵横草原,无人匹敌。经过了月氏人地遭遇,才知道。河西的危险是真实存在的。如今要离开他,我自然要有充分地准备。昆吾剑在我手中闪烁着古剑特有的神秘而古老地光芒。仿佛一个历经沧桑的智慧老人,冷眼旁观着面前发生的一切。霍将军把他最好的马让给了我,把他最称手的剑让给了我,对我来说,这是一种说不清滋味地负担。背负着他带给我的负担。我跟着赵大哥离开了霍部主力。他说,三天后,黑水泽,不见不散……出来已经两天了,明天最晚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们就该与大部队在黑水泽会合了.这两天我一直在提心吊胆,生怕发生什么意外。我知道战场上的事情很多时候是说不清的,还好,我们一路行来非常顺利。我正在专注玩沙。眼角似乎扫到一层滚滚黑烟。我抬起头,赵破奴他们看起来仍然很平静,就连负责望的士兵也没发出什么异常的讯号。我站起来。向高处走去,爬上一棵树……“赵大哥!赵大哥!匈奴人!”“哪里?”“那边。”我指给他们看。“很多很多。”我还判断不出多少人。赵大哥虽然在霍将军面前是一个服从命令的下属。可是,他也是他们建章营中最精英的军人。他曾经十几年失陷在匈奴人部落里,对这里地形比较熟悉,现在兵力又足。霍将军让我跟着他,是权衡再三地安排。“齐天鄂、张奎、梁孝寺,你们去东路探明到底有多少匈奴人。陈屯长,赵屯长,李屯长,让你们的士兵箭上弦,准备伏击。”赵大哥开始调兵遣将,“裂风屯、暴雪屯,两屯待命,准备冲击。”“赵大哥……鹰击司马大人!”我大声叫道:“让我做斥候,我可以……”所有人的眼神淡漠地扫过我,直接投向赵破奴。赵大哥摇头:“你跟在大队伍里面,荀郅,你们保护好她。”“诺!”荀郅抱拳答应了下来,自从广云军司解昭在酋涂王一战牺牲后,他们六人地头领便自动替换成了关东骑督荀郅。他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方脸盘,大眼睛,脸上刀削斧砍般地皱纹证明了他地身经百战与经验充足。我自己把武器放得更称手一些,安分地呆在他们给我安排的队伍中。六个保镖将我重新围起来,弩箭上弦,战马勒紧,盔甲紧束,目光犀利。赵大哥站在沙砾堆地顶端,静静地望着蓝色天穹的远处。草原的起伏中,线条低缓的山峦遮挡住了我们的视线,应当也遮挡住了匈奴人的视线,如果运气好的话,两支队伍也许就能擦着草原山丘悄悄地错过,避免一场大战。鹰击司马赵破奴的任务是配合大部队包抄打伏击,他并不希望在这个不合适的时候出现不必要的战事。时间一分一秒地不断推移着,匈奴人轰隆隆的战马声甚至能够透过草原的土地,传到我们的脚下。在紧张的等待中,匈奴人的大队人马终于擦着我们的鼻尖走过了这片草原山丘——一场短兵相接的战斗就这样擦肩而过了,大家松了一口气……赵大哥谨慎地等足了时间,才下令全军继续前进。队伍走出三里地,赵大哥再也没有让大家吃上热饭的打算。离目标袭击地越近,各种意外的情况就越有可能出现。我们在一个小溪边匆忙嚼了一点儿干粮,喝上几口祁连山上化下来的雪水。赵大哥的神情始终紧张,我周围看了看,可能是地形的原因吧?这里叫做黄土崖,长长一个狭带,不走这里又似乎不行。可是,匈奴人应该无法这么准确地探知我们的行踪吧?队伍继续前进,眼看着天空渐渐沉入无边的深紫色,很快就会星光万点,又是一个黑夜。队伍安静地慢慢前进着,令人感到有一种暴雨欲来的压抑宁静。突然,夕阳的方向许多斥候队员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返驰回来,他们在暮色中跳动得如同一把掷碎的弹丸,纷纷向大部队回扑过来:“司马大人,司马大人!匈奴骑兵!”“匈奴骑兵!”“大人,快!”……赵大哥大吃一惊,抬头望去,夕阳已经完全没有了踪影,一股泼天盖地的黑尘将天空中最后残余的光芒全部都吞入腹中,一阵阵闷雷般的马蹄声急速冲击过来。他的身后站着他的两个得力助手,他们是一对双生子,一个叫辛扩,一个叫辛兆,因长得一模一样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哥哥辛扩善骑,弟弟辛兆善射。辛扩对赵破奴道:“斥候回报,来的是右骑千王将。”赵大哥一震:“他?”辛兆说:“约有一万五千人。”“裂风屯,暴雪屯,组织冲击。”赵大哥的担忧终于变成了现实,旁援队伍遇上骑兵奔袭这并不是新鲜事。他在行军中间便做好了一切思想准备,“弩箭队上弦,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轻易发射。战鼓队听好我的口令,汤千夫长掩护中路,赵屯长,陈屯长作后续冲击……”一串串命令从赵破奴的口中迸涌而出,我几乎以为他的部下无法理解这瞬间那么多命令。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一切都在平时的训练中调训了无数次,四千人的队伍从行军队列立刻向冲撞队形靠拢。“弯弯!你跟着荀郅他们从北路撤退!”赵大哥的命令终于传达到了我的身上。“诺!”我的六个保镖在我身边领命,夹持着我向大队伍的后面走去。因为是角度的关系,一张张赵破奴部战士的脸从我面前缓缓经过,他们每一个都浓眉立竖,唇线紧闭。他们愿意为了大汉朝而献出生命,他们愿意以一己之躯奋战到底。可是,我撤退了。我当着四千战士的面,夹着尾巴向反方向匆匆而逃……逃出去又会怎么样呢?独处河西时落入月氏人魔掌的经历爬上了我的记忆,我测算了一下,发现赵大哥给我安排的实在不是什么生存之路。我一个个仔细扫视着士兵们的脸,脑子里噼里啪啦盘算着、衡量着,什么才能令我走出这个死局。前往漠漠荒原,我和六个保镖将面对的是未知的河西各民族势力盘踞的危险;身后,虽有大战将至,但是,他们是四千霍去病最精锐的汉朝壮年军人,放到哪里都会熠熠生辉的,从他们的间隙中逃到霍部主力中并不是毫无希望的。如果说,放弃大队伍向后逃生,存活的可能性是50%;那么,返回队伍力战到底,直到霍部增援,至少也有50.007%的希望。有四千精壮士兵给我做垫底哪!我怎能舍近求远?为了这卑鄙无耻的百分之零点零零七的生存希望,我卑鄙无耻地转过身——将自己猥琐怕死的表情调整成刘胡兰式的激昂豪迈,对着赵大哥大声道:“鹰击司马大人!”第二十七章 龙庭苦战罔顾私“鹰击司马大人!”我转过身,“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覆灭般的战斗就在面前,我却在说这样的话,赵破奴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却又被我那出奇镇定的口吻摄住心魄,不得不回答:“你快走,再不走就迟了。”“赵大哥,我的这几个保镖和你一样都是建章营的精英,你们在建章营里最拿手的到底是奔袭进攻,还是临阵脱逃?”边上军士的目光恨不能杀了我,他们火燎眉毛了,我还在玩“十万个为什么”。赵大哥说:“自然是奔袭进攻。”“既然要保护我,那就请你们用自己最擅长的能力!”“什么意思?”在这个大军将至,万蹄攒动的危急时刻,我为了那零点零零七的生存希望,决定发表一个有生以来最为震撼人心的战斗宣言。我衷心希望,这是一段可以超越汉尼拔、令巴顿自卑的千古演讲。“你们没有学习过临阵脱逃,我也没有学习过。”我慷慨激扬着,“我要和你们一起,以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杀出一条血路来!……”事后我才知道,在汉代,各地方言极度不统一,而这个朝代的士兵多为从各地遴选而来,广汉方言、颖川方言、汝阳方言一个个异彩纷呈,也没有什么统一的官话作为共同语言。因此,当朝汉将很少发表战斗宣言,胜利与奖励就是无言的战斗宣言。我的所谓战斗宣言对于这些士兵们来说,其实雷同于鸡同鸭讲——当时的我,自然对此无所知道。古代男人的颜面令军队中地一些中级将官不由高喝起来打算阻止我。我权且将他们的发言当作我得到了响应,越发激情洋溢起来——反正队伍已经集结起来了,他们也没有空来掐住我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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