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水上,朵朵粉色的芙蓉打起了花苞,似乎随时会开放。正文 第五十七章 番外(第一卷完结)又长又韧的手指在七根素白的丝弦上抚摸而过,带起行云流水般动听的声音,琴尾上芙蓉石镶嵌出的重瓣花朵,栩栩如生。年轻英俊的男子高冠玉带端坐在绿柳覆荫的厅堂前,浅绿舞衣的女子整袖跽坐在他的面前。“舞跳得不错啊。”韩说侧过头,旁边另一绿衣女子素手递过一瓣月牙形的苹果,他含住。地上跳舞的绿衣女子伏地行礼:“谢韩将军夸奖。”“再来一个《桃夭》会不会?”“会。”韩说的左手扶上琴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兴致:“韩将军,我是来讨钱的。”“噢?”韩说摆出一幅颇为诧异的样子,“我怎么敢欠柳姑娘的钱呢?”柳殊儿直步走到他的桐油案桌前,袖子一甩在他桌前坐下,手一摊:“五十万钱!”“这么多,上好的战马都可以买了。”韩说吝啬地歪歪嘴角。柳殊儿说道:“正是去买战马了。”韩说摇头:“我只有钱风花雪月,没有钱做这等事情。”“事情是你惹出来的,这帐就该你来了结。”柳殊儿说道,“那天你让我讲故事的那位姑娘从我这里抢了钱,买战马去河西了。”“她抢了你的钱?”韩说一笑,“柳姑娘的钱,也只能用抢的。别的法子一个子儿都拿不到。”“五十万钱的损失已经够大了……”柳殊儿边说,边忽略掉韩说投去的一个充满了鄙夷的目光,继续道:“那姑娘长得多新鲜干净啊,不但身段模样都长得好,而且还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本来我还打算将她秘密招到这里来为我赚点钱。你倒好,一个故事把别人说跑了,还叫我倒贴钱。”“她问你拿钱,”韩说低头抚弦,“那是看得上你。等到霍去病回来,自然会加倍还你的。”“他若不还,我仍旧找你要。”柳殊儿并不放过他,韩说见她不依不饶,存心唬怔她:“你还是别这么贪心。桑弘羊大人正要以商养国,张汤新升了御史大夫,等这一仗打胜了,他们就要颁布新的法令。到时候对于你们这些做生意的人恐怕要有严厉的政策出台了。”柳殊儿媚然笑道:“多谢韩将军关心。若能以你们这些风月钱充实国库,打退匈奴人,我柳殊儿也是肯拿出钱来的。”韩说转头正视她:“柳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常令韩某感到深不可测。”柳殊儿道:“长安城里来历深不可测的人多着呢,韩将军要个个探明岂不是太过吃力?”“是啊。”韩说放松目光,“你一个,她也是一个。一个姑娘家去河西,那可是生死场……”柳殊儿模仿他的口吻说:“是啊,你一个,他也是一个。不过,霍去病将军是个风情未解的小孩子,哪里及得上韩将军懂得怜香惜玉。可惜,偏偏别人选了他不选你!”韩说笑了起来:“是该有一个女人给那个小子开开窍了。”他抚摸着琴弦,“霍去病的终身大事可是皇上的一桩心事,给皇上排忧解烦正是我韩说的本分。”他看着地下等待献舞的姑娘,这姑娘也长得很美,苗条的胳膊,苗条的腰身,一个尖俏俏的小下巴带着一点儿倔强。他的眼神似乎一个迷离,回过神来低下头轻轻抚摸膝前的“芙蓉瑶”,青铜仙鹤的长嘴中逸出袅袅青烟,自成轻盈婀娜之姿。“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那面前的少女。少女抬起头,眼睛里波光潋滟:“夕琳。”他笑得有些恍惚:“名字很好听。”-------------------------------数十架风车在百乐门的屋顶上转着,小吱宽袖迎风,对璇玉道:“把风车都摘下去,快要下暴雨了。”果然,天空中乌云翻滚,隐约传来雷电之声。“弯弯不知怎么样呢?其实在长安城等上一段时间,霍将军也就回来了。”璇玉端了个箱子踏着台阶上来,把风车一个个装进去。“有些事情,有些人,是等不得的。”小吱拿起一个风车,暴雨前的狂风将风车吹转得几乎要旋转着飞出去,他连忙按进箱子里去,“也许,他们的缘分本来就在河西。”风将他衣袍的下摆高高吹起,在身后掀动。“来的时候也是暴风雨,去的时候也是暴风雨,”小吱喃喃地看着天空,“长安城的暴风雨。”璇玉望着他的背影,轻轻:“表哥,弯弯……你不会真的……”“当然是真的。刘建那个江都愚夫已经蠢蠢欲动了,不抓住机会就可惜了。”乌云越来越浓重了,小吱仰头看着东南方,“我们从淮南避祸到河西,在汉匈交界的令居遇上她的时候,我已知道她必然来历不凡。没想到居然是……”他抬头笑对璇玉,“居然是霍去病的女人——这真是太好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巴丹吉林沙漠上,狂风挟裹着砂石在天地之间肆虐,一堆堆骆驼和野羊的白骨在胡杨木的下面森森地泛着白光。骨干扭曲的胡杨枯木,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那经历了数千年风沙摔打的筋骨上,枝茎虬张,傲骨不屈!远方传来一阵阵云中雷,那雷声震动着戈壁沙漠,打破了原始的平静。满地的砂石开始震动,很快开始跳动,最后开始剧烈地弹动。于是,苍鹰在天空盘旋不下,野骆驼在荒野上惊慌的狂奔,风沙茫茫的地平线上,升起一道黑色的铁潮。铁潮慢慢变粗,很快便化作了一望无际的钢流。铁潮上五色彩旗飘展,锋利的兵器在阳光下闪烁着白色的光芒。铁潮渐渐接近,万马奔腾出的惊人气势贯穿从天到地的每一个角落,沙尘喧嚣出比狂风更高的遮天沙幕。铁潮渐渐清晰了,左右都是望不到边际的汉朝军士,战马在呼喘、铁蹄在迈动、鹘毛在摇动、兵戈在撞响,在骄阳似火的沙漠中,他们的表情却冰冷坚硬。他们仿佛钢铁化作的巨人,漠无表情地在人烟灭绝的大沙漠中任意驰骋,一泻千里。终于,他们的脚步渐渐缓慢了下来,队伍里传来传令休息的声音。士兵们下马却不解鞍,休息却不卸甲,似乎只要一声令下又能重新开始长途的奔驰。他们的战马喷呼出沉重的气息,两万人的身旁,四万匹的战马,他们共同组成了一个如钢似铁的方阵。庞大的铁甲方阵边上,一溜黄烟掠过,是一匹孤零零的快骑正竭尽全力地从阵尾向阵前赶去。士兵们边吃着干粮,边注视着那匹快马从身边如同疾风般刮过,大家知道,又有斥候兵来回报情况了。那斥候兵已经跑得面色苍白,胯下的战马口中也泛出了白沫。终于在赶到阵前的时候,战马无力地喘息了一声,彻底瘫软了。斥候兵从地上滚爬起来——从后方传递消息到这支军队手中,真是一件考较人意志的艰难之事。“报——霍将军!”有人拿过他手中的军报,“陇西来军报。”一名年轻的将军从砂石地上抬起头:“呈上来。”一个竹筒交在他的手中,他从中抽出一块黄绢,区区二十来个字,他一扫眼便看完了,一言不发地揉在手中。近乎昏迷的斥候兵喝了几口水,慢慢恢复了一些。他虽然没有看到军报,但是,他知道,这里面其中一件事情必是说,与这支部队说好汇合攻打河西匈奴王部的公孙敖将军,已经失道返回陇西了。他看了看巴丹吉林沙漠那惨白苍烈的阳光,霍去病部走的路线比公孙敖部艰难遥远数倍,他还会前进吗?还能够前进吗?霍将军来到他的面前:“跑了几天?”“回禀将军,七天七夜,换马不换人!”斥候尽量拿出精神来。“筋骨不错。”将军点头,又问他:“你跟我去打河西,还是回陇西为我送信?”斥候吃惊了,还打?斥候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这位名满天下的少年将军,他有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千里沙漠也不能令其有丝毫的蒙尘。深深的眼底中,看不到一丝怯懦与动摇。看着眼前这双精芒闪烁的双眸,跑了近千里路的斥候豪气顿生,挺起脊梁:“属下誓死追随霍将军!”“好!”被沙漠烈日晒黑的手拍在他的肩膀上,有力而坚定,“换匹马,一起打河西去!”“诺!”霍去病重新展开那张黄绢,上面的文字墨色浓郁:“李广部失陷左贤王部主力,公孙敖部西线失道坐留。”他手指一松,黄绢随风飘走,他无意向麾下的战士隐瞒这些情况。已经出兵了,就没有退回去的道理。只不过……他的眼睛转向大队伍:“传令,让高不识、李敢、赵破奴、仆多、卫山来这里开军前会议!”“诺!”“再传令,让骨姆、印牙、朝敕勒、濮也、古钦洛伊、其谒……”他一口气报了十几个匈奴人的名字,“让他们一炷香后来这里!”“诺!”一个个英气勃发的汉朝年轻将领从自己的部曲队伍中走出来,来到了霍将军的面前,听他说完,神情都凝重起来了。尤其是李敢,他的目光变得黑暗深沉,情绪复杂。过了一会儿,一队匈奴人也走了过来。他们身上穿着汉朝士兵的盔甲,强壮如熊。他们都是河西第一战的投降者,他们熟悉祁连山北麓的河西草场,他们是这个军队的备用向导。从长安城带来的深黄色羊皮地图,已经在长途的奔袭中成为了摆设,因为,地图上这一片地区根本就是空白。这些匈奴人和这些汉族将领一样,都很清楚,他们这些人几乎是汉军此时行路的唯一依仗了。霍去病一个个点名让匈奴降者到他面前询问问题。站在他的面前,他们每个人都竭尽所能地回答着。他自己则不时低下头,手中在一张绢帕上用墨笔不知点点划划着什么。当霍将军低头的时候,匈奴髡毛下闪烁着十几双丑陋深凹的眼睛,都牢牢地看着他。其中,有一双非常特别,浓乱的眉毛遮盖着此人的阴沉冷婺,茂密的胡茬遮蔽着此人的心机叵测。只要没人注意他,他那双寒森森的目光便会悄悄停留在霍去病的身上。他谦恭地佝偻着身躯,却仿佛一只埋藏在暗处嗜血怪兽,只要等到时机成熟,便会张开利爪,往这个年轻将军的背上狠狠地捅上致命的一刀!战斗还没有打响,汉朝军队的三路人马已经折损了两路,四万将士已经减少了两万。这一次的战前会议,因兵力的彻底大调整而持续了很长时间。当将军出发的命令传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云满天,夕阳将下。即将灭入黑暗地域的太阳,燃烧出决绝耀眼的猩红色,将这队人马裁削成刚硬如铁的剪影。轰隆隆的马蹄滚过处,黑色飚烈的军队沐浴着鲜血一般的光芒,奔向了遥远的弱水之滨。河西第二战就这样,在一片不祥的预兆中,正式拉开了序幕。-------------------快点更新到下一卷,我知道你们想看下一卷。========================================================第二卷 祁连雪第一章 水澹澹兮情绵绵河西二战前,先看一下大致作战路线地图,链接在下面。 这样大家才能了解,为什么弯虽然晚了几天出发,但是仍然可以在大战爆发前,追上打“闪电战”的霍。 霍走的是右上方的线路,要穿沙漠;弯走的是左下方的线路,相对比较近。 ====================正文开始了========================= 我从颠簸中醒转,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好似被拆散了。因为在军帐里曾经听过他们的大致路线,我冒险从河西匈奴人严防密布的西线穿越,一路换乘匈奴人的马,终于追上了霍去病的队伍。 我又是疲劳又是肮脏,体能的消耗已经到了极限,为了避免掉队,慌慌张张放走战马,找了一辆似乎比较空的辎重马车,从下面的底板上起开一块,钻进去休息。 睡了很长时间,直到马车板壁的缝隙里有白色的光线泄漏进来。 我坐起来,让自己的头脑在昏热中清醒一下。应该可以见到霍将军了,不过我心中有个心结,每次与他见面我总是形象欠佳,这一次既然是特地来找他,自然不能再这样失败了。我等队伍走到了一个小小的绿洲,偷偷钻下马车,躲进去洗了一个澡,又退回到马车里把从柳姑娘那边顺手牵羊捎来的衣服换上身。 那是一件蝉翼纱的裹身襦裙。束腰的丝帛很宽,飘带的质地很薄柔。我不擅长料理头发,就让它随意披着,一枚玲珑的月牙形玉石坠着银链挂在额前。 躺在马车里,我在等待夜幕的降临。 天气很热,我水囊里的水很快就喝完了,我不担心,我身边恰好有一个酒坛,我在黑暗中用匕首把酒坛的封泥弄出一个小孔,把从湖边带回来的青芦苇杆子插进去,吸上一小口。酒的味道很清甜,跟蜜水儿似的,我忍不住多吸了几口。团起身体靠着酒坛继续睡觉,今天晚上要闯他的帅帐,我得保持充沛的体力。周身软绵绵的,我这一觉似乎睡得特别好。 “咔、咔、咔、咔”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传入我的耳中,警惕的神经末梢立刻让我惊醒了。我蹲在酒坛边,耳朵贴在马车车壁上仔细听着,好像有很多人在向这边走来。我挪开身下的底板,想溜出去,一看,吓得停止了呼吸:只见密层层,黑压压全是人腿,穿着粗大的黑牛皮战靴,金属扣子反射出夕阳的血光。 我连忙缩回马车,随手拽回几乎飘悠出去的裙裾。 “御酒在这辆车子里?”霍将军的声音在车门前响起,我看看身边的酒坛,没看出来它居然还是御酒,难怪味道这么好。 看守马车的军士忙回答:“是!”霍将军道:“把锁打开。”“诺。” 铜齿碰撞在铜兽锁上,链条一阵哗啦响。我用手按住车门,又心知这完全没有用处。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多人围在御酒马车边?这一坛酒也不够他们分啊。外面开门的军士一下子没打开,用力推了一下。 我按不住,心想,逃不过就逃不过吧,反正要面对的。 主意已定,我松开手。外面却不推了,那军士道:“将军稍等,可能是门总不打开,有些不灵活了。”霍将军没有声音。我一把主动将车门推开,一片刺目的太阳光将我的眼睛灌满。我听到外面军士们的一声惊呼,震得我脑子里嗡的一下,一阵头晕袭上我的头,让我几乎滑下去。 我克制住晕忽忽的感觉,虚晃一下身形从马车里翻了出来。与此同时,耳边一声金铁龙吟,一道亮剑之芒贴着我的脖子掠过,这是霍将军挥来的一剑。 我早已计算好了方向,在马车上借一把力,闪过那雷霆闪电般的一击。手在车窗上一勾,衣带飞舞,裙纱翻动,我一个鹞子翻身跃到半空中,在空中一忽悠,仿佛一根不着微力的鸿羽,轻轻飘落,稳稳地站到了马车车顶上。 此时,我的眼睛渐渐适应了日光,看到夕阳将艳丽的红芒散播在一个金光潋滟的大湖上。风一吹,我如一株风中轻草,摇晃不已,脚下打滑了两次,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平衡。 霍将军就站在灿烂如金的湖边,不再攻击我了。 我感到自己的长发被河西的风吹得如墨绸一般四散飞扬,遮住了我的视线。我抬起手,掠开被风吹起的那缕发,微烫着脸仔细看他。他脸上被巴丹吉林沙漠的烈日骄阳晒得发黑蜕皮,双颊微凹……胸中一股热流莫名上涌,我忍不住指着他,放肆地大笑起来:“你怎么……晒得这么……这么黑?成、成、成黑煤块了!”我拉拉自己的舌尖,怎么有点大呢? 看着我的张狂,霍将军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 我脑袋发热,乐不可支地把眼睛瞍了一圈,看到他身后的军士们也都浑身趣黑,脸上瘦削,这些出发前强壮如牛的年轻人,都落了不少形。我对他语带嘲讽:“你不让你士兵吃……吃,吃饭吗?你看,他们都落膘了。”说完了话,我还“哈哈”了两下,笑得摇来摆去的,显得骨头没有三两重。 我这才发现,霍将军自始自终都如泥雕石刻一般一动不动,脸色越来越阴沉,晒黑的脸上浑如一块生铁。 我觉得情况有些不妙,遂站在马车上,脸上努力作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样子。一阵湖风吹来,我晕晕地晃了晃,又站直身体,等着他有所表示……他的脸上表情十分冷硬,定定地看着我……我意识到自己可能作了什么不恰当的事情,讪讪地止住了自己不自量力的风情卖弄,低头问他:“霍将军,你、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倒退一步,宝剑在空中喀朗一个挥动!第二章 子佩青青思悠长我也忍不住倒退一步,以为他会砍我一剑。 他只是翻了个手腕,剑头沉重地插入地面,溅出一片飞沙走石。我还在发傻,他右手持剑把,单膝跪倒在地上,声音如同闷鼓:“臣去病,恭迎皇上护酒特使!” 啊?! 紧接着,他身后黑压压见不到边际的士兵们也同时将手中的兵器,惊天动地地向地下一插,腾起一片黄土,对着我单膝行了个大礼:“恭迎皇上护酒特使!” “恭迎皇上护酒特使!” “恭迎皇上护酒特使!” …… 轰隆隆的回声如成实质,冲上我的耳膜,好似要将我压倒。 我唬得双手乱摆,正待谦逊地否认,看到霍将军的目中射出来的光芒像利刃一样刺眼,只好垂下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站起来,将掌中的宝剑插回腰中,走过来双手环抱施礼,声音透着威严:“臣恭迎特使下车!” 我惊疑不定地看向他,与沙漠炎热酷暑搏斗后的他,眼睛里泛着红丝,满身都是杀气。不知道什么东西激怒了他(但愿不是我……),他那凶狠狠的目光似极了荒漠里的大恶狼。而他身后那看不到边际,列若雷云的人马更仿佛一群嗜血而生的野狼群,我被这付骇人的气势吓住,只觉得自己如同随时会被他们撕成碎片的一只兔子。 于是,在大汉朝数万将士的面前,开始上演一场狼和小兔的哑剧表演。 大恶狼见小兔子站在马车顶上纹丝不动,不耐烦起来,目光似乎要把小兔子直接撕碎,威胁着:快点下来! 小兔子摇头不干——她又不是傻瓜,当然知道,下去以后会死得很难看。 大恶狼想了想,大约明白自己的这付样子不可能让小兔子下来,便收敛凶光,摆出一个温和一点的样子,似乎在对小兔子说:下来。 小兔子明白过来,知道他不方便在全军面前把她从马车上一把拖下来,便有恃无恐地双臂挽成一个潇洒的结,忘乎所以地对准大恶狼嬉笑起来:看你能不能把我从马车上拖下来! 大恶狼见耽搁的时间太长了,又不便来硬的,居然挤出半丝笑容,皮笑肉不笑的:下来,乖!哥哥给你吃糖。 小兔子虽然人小,智商可不算太低,它已经看出了大恶狼的行为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小兔子竖起一个纤纤食指摇晃着表示不相信,还脚步踉跄地躲开些,免得大恶狼口蜜腹剑,搞突然袭击。殊不知一个踏空,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马车上一个倒栽葱跌在了地上,如同一只坠落的蝴蝶…… 大恶狼立刻几个快步走到小兔子面前,躲过所有人的眼目,假装扶起小兔子,其实悄悄而有力地一脚把她漂亮的小裙子给踩住了!小兔子想逃不能逃,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终于开始惊慌了,左右看看,到处都是人,她眨巴眨巴红眼睛,听到大恶狼斗大的拳头在她的顶门上格格作响,好似在说,叫你下来不下来,欠揍! 小兔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哭兮兮地蹲身抱住双腿,眼巴巴地看向大恶狼,准备挨揍。 大恶狼看起来确实很有动手打人的想法,杀气腾腾的。小兔子完全被他的凶恶吓坏了,萎头萎脑地看着他发抖。大恶狼见小兔子被唬得不轻,模样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好像有点心疼了,脸上阴晴不定了半日,轻叹一声,放柔目光:起来吧,天大的事情也不责怪你。 小兔子知道他心软了,立刻恢复了得寸进尺的小人嘴脸:真的? 大恶狼眼珠转动,明白小兔子是故意装弱,嘴角冷冷一撇:行了!别添乱了,再不起来我真要动手了。 小兔子嘴巴一嘟,脚步虚晃地爬起来:喏,说话要算数啊。 大恶狼速度很快地低下头,鼻子擦过她被酒劲晕染得如同蔷薇花般的双唇,果然闻到了酒味。他眉头一皱:怎么又喝醉了呢!每一次见面都弄得这么丢人。他伸出手让小兔子握:拉住我的手,站好一点,晃来晃去的太不像样子了。 哑剧表演结束了,霍将军转身面向他的士兵们,我也乖乖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又宽又厚,我心中顿时安定了一些,这才发现自己确实有点上头,看来这御酒虽然好喝,后劲实在很大,以后他喝的时候我要提醒他,免得跟我犯一样的错误。 承认了自己醉酒,困劲儿就上来了。我斜挂在霍将军身旁,眼皮渐渐搭拉了下来……好舒服…… “醒醒!”我的背上被戳痛了。 我睁开眼睛:“怎么了?”霍将军压低声音说道:“事情还没完呢,你睡什么觉?” “哦?”我惶惑地看着他,满头都是问号:“我什么时候睡觉了?”他忍无可忍:“呼噜都打了!弯弯,真想把你一脚踢回长安去!” 美酒加在美人里,我就这样,很有情调地与霍将军在湖边香艳而遇了。 为了纪念这一次浪漫的邂逅,我们相遇的地方,后来史书称之为——酒~~~~~~泉……第三章 跃马分兵在酒泉霍将军又用力推了我一下:“说啊,众将官免礼。”我一看,两万劳苦大众还跪在地上呢,只得硬着头皮,颤巍巍道:“众将官……免礼。”霍将军提高嗓音:“特使让大家起来呢。” “喏!” 气冲霄汉的应答声,仿佛直射牛斗,我被震得一抬眼皮,随着震耳欲聋的“轰——”一声巨响,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我站在二万将士的面前,看到无数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和身边的霍将军。站在这样气势如云的队伍面前,才能知道什么叫做豪迈激昂,什么叫做大气磅礴,千里长云罗列头顶,万里沙川平踏足下。 我全部清醒过来了,再也不敢那般放肆了。 由于从来没有在这么多的人面前站立过,我有些心虚地拉紧霍将军的手,他回过头来,对着我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我抓紧他的手,跟他一起挺起脊梁,并肩站在那些杀意勃发的壮年军人面前。 高大的汉家将士们皆红衣黑甲,一张张黑色的脸藏在头盔之下一时分不清面目。站在我面前,如黑山,如密云,如重浪,蓬勃如朝阳,悍气胜江河,他们挺立在当地,竟然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多余的杂音,只有风从他们之间穿过,发出呜呜呜的啸响。 有四五道复杂的目光射过来,无需细想我就知道是属于赵破奴、高不识、仆多他们几个在建章军帐中见到过我的军官。这一次应该见怪不怪了吧? 耳畔听到霍将军中气十足的声音:“兄弟们,我们横穿巴丹吉林沙漠,过弱水,一路扔辎重,减负重,唯独没有把这坛酒扔掉,你们知道为什么?”众将士默然不解。 “因为,等的就是今天!” 霍将军声音朗朗道:“前几天我跟你们说过,只要过了祁连山,我们就能打胜仗。”他一指西南方:“现在,看!祁连山就在前面了!” 大家都扭过头,看到一座满身傲气的雪山,静静横亘在荒原上,仿佛壁障,仿佛天幕,冰骨支棱,拦阻着从天到地一切生物的翻越。 我不知道将士们心中有没有我这种对于自然力量的恐慌,我只看到,霍将军忽然手臂一伸,发出一声气壮山河的呼吼:“嗬——!” 立刻,两万壮汉也齐声大吼:“嗬!嗬!!嗬!!!” 他们狂猛暴烈的吼声震动寰宇,他们挥动着兵戈,山崩地裂的气势卷地而起! 第一阵声音刚停下,霍将军领导起又一波吼声震天而起——“嗬!嗬!!嗬!!!”不远处的祁连大山上,似乎有一阵狂风卷过山脚,延绵数千里的原始森林中顿时风啸阵阵,树颤连连!我有些站不住脚,伸手拉住霍将军的披风。 霍将军手臂轻轻一摆,两万人如同远山雷鸣般的呼声立时止住了,天地之间此时的肃静,仿佛万物都失去了生机。 肃静中,将军的声音如同淬过烈火的寒刀:“这坛酒,乃以甘泉宫那座玉屑承露台上的天露之水,请中山国的酿酒名手赵于师密酿而成的玉露酿,三年方成五坛,皇上专赐给了我一坛。这样珍贵的好酒,大家想不想喝?” 美酒当前,已被战斗呼吼激发出了昂藏气势的将士们无声地笑了起来,互视一眼,旋即爆发出一声声大吼:“想!想!!”两万人的山呼海啸,如同由远即近的阵阵炸雷,别说我抵挡不住,连我身后金色的湖水也粼粼搏动起来。 霍将军走到马车边,拿起酒坛,破开封泥。面向全军,含着自信骄傲的笑容。两万士兵,他打算怎样分这坛酒? 大家屏住呼吸看着他一步步后退,他手腕一翻,醇香的美酒倾倒入碧水中间,随着酒坛的不断倾斜,一股浓浓的酒香从湖水的中心逸散开来。两万甲兵军纪严明,无人发出声音,只有我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惋惜的低叫,我是知道这坛酒的美味的。他微挑眉毛扫了我一眼,我连忙保持镇定。 “兄弟们,胜利就在祁连山的背后,等着我们去取,你们想不想要?” “想!”二万人马的声音再次惊天动地。 “今天我霍去病以天地为酒器,湖水做佳酿,让兄弟们提前喝上这碗胜利的酒。”霍将军拿起一个酒碗,舀了一碗湖水,大声道:“来啊,自己拿酒!” 我看到两万骑兵以军人的纪律和迅速分散到湖边,端起一碗融入了玉露酿的金色湖水,军容肃立,如山环伺。 霍将军大氅飘动,豪迈齐天地高擎酒碗:“兄弟们,喝下这一碗,踏平祁连山!”我在边上撇撇嘴,一碗湖水而已嘛…… 将士们声音如撼群山:“踏平祁连山!”呼喊的声音此起彼伏,两万酒碗里的湖水如同纯酿一般清冽。 霍将军又舀了一碗:“喝下第二碗,消灭匈奴人!”将士们脸上都带起了笑容,高声齐喝:“消灭匈奴人!”又一碗湖水被他们饮干。 霍将军第三碗水又端起:“去病今日在此处与一万兄弟暂时分手,”声音直震霄汉,“来啊,让我们同饮第三碗,明日共生死!”我眨巴眨巴眼睛:分手?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发现自己刚来到这里,还没有能够完全融入这支队伍。 两碗湖水之酒下肚,我看到将士们辛劳的脊背开始抬起,蒙尘的头颅正在高昂。仿佛他们饮下的不是普通的湖水,而是真正甘醇的烈酒! 是啊,他们这两万人现在的精神状态与我是完全不同的。他们,刚刚与霍将军一起经历了一千多里的风沙同行,与霍将军一样承受了十几天的骄阳射肤,所以,在我面前,两万雄壮胸膛中跳动的是强者与强者碰撞出来的烈烈火焰!数万双眼角中滚动着的,是英雄与英雄一路惺惺的铿锵泪光! 此时此地,他们所有人的血脉是息息相通的,他们的心灵是共同振响的。当听到霍将军“明日共生死”的战斗豪言时,军士们的热血一下子被完全点燃了! 他们一个个须发贲张,壮气升腾,齐声共吼:“同饮第三碗,明日共生死!”霍将军将酒碗向高空神山遥遥一举:“大汉威武!大汉必胜!兄弟们,干哪!!” “干!”“干!”“干!”“干!”“干!”……将士们爽朗地大笑中,他们壮臂高举,互撞酒碗,一饮而尽! “好酒!”有人摸着满脸的络腮胡子赞道。 “好酒!”瘦削如黑色礁石的脸上绽开了年轻的笑容。 “好酒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 两万男人充满了阳刚气息的笑声贯彻天地!第四章 中军置醅战歌昂存稿而已,发完了可以写新稿 ====================== 两万男人充满了阳刚气息的笑声贯彻天地,霍将军被自己士兵莫惧生死的激情所染,用自己轩挺有力的手指,拔出宝剑,站在长天下,击铗而高歌: “岂曰无袍?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岂曰无酒?与子同饮。 王于兴师,修我刀箭,与子同战!”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霍将军唱歌,也许不能和小吱的清润如玉相比,可是,站在这金湖水之畔,站在这祁连山之下,他的歌声仿佛雄鹰盘旋,仿佛雪豹奔腾,仿佛雄狮咆哮。他挺拔而俊朗,如苍狼立月,蛟龙踏波,大鹏凌日,他与自然同在,他与天地共存!那种精神力量与自然力量的完美结合,令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顿时充满了一种雄浑震撼之感。 方才,我还觉得军士们似乎已经在沙漠的征途中消磨了锐气,可是,此时的他们,一个个瘦硬如松,脊梁如铁。三碗酒饮毕,一双双眼睛里,放射出能让日月也会黯然失色的明亮光芒,锐不可当的英气勃勃从他们的身上如宝剑出匣,莲光乍现! 他们浑厚的歌声很快就盖过了将军的歌声: “岂曰无袍?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岂曰无酒?与子同饮。 王于兴师,修我刀箭,与子同战!” 两万人在雪山下的大合唱,仿佛蒙古人的“呼麦”,字字有回音,声声有混响,每一句都挟裹着高山大岚最浩荡的元气!战士们的歌喉中,高音与低音互相穿插着,翻滚着,从久别的故乡传来,穿越大漠的茅草,如一只手掌抚摸过每一个人的心中,那声音如同波浪层层盘旋,渐渐上升,向着天空飘扬上去,直到遥远的神明雪域,天山祁连! 血与火的交织,泪水与勇气的相融,正是大汉朝永不服输的骄傲!这种骄傲的支撑下,他们敢于勇闯千里沙漠,更敢于走上这万里冰雪的绝境。他们的脚下只有前进,绝无退缩! 歌声中,我拿过霍将军的碗,走到湖水边,也舀了一碗湖水。他走过来看我做什么。我把碗端到口边,当着霍将军的面一口一口喝完。他低头看我:“怎么样?” 我歪头想了想,抬起双眸,对着他笑靥如花:“好酒!” 他也笑了,衬着原先的眉清目秀,他这付黑皮白牙的新造型还挺招人喜欢。我问他:“你在干什么?这坛酒留着我们自己喝不好吗?” 他斜我一眼:“不懂不要乱说话!这是皇上的恩泽,自然要与他们一起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