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劈头劈脸的相对。我们几乎能从彼此的眼瞳里看到彼此的身影。低吼一声,我们十二个人同时冲了上去。周虢的长刀在草丛中划起一个又一个血光闪闪的弧线,充满着力量;我的刀法简洁而毒辣,准确地击向目标;古洛也手中的短斧力拔千钧;其他汉朝士兵也各以性命相搏。没有退路,没有生机,我们所有的目的就是要把他们传递消息的所有可能性,都扼杀在死亡的面前。耳中传来瘦猴脸的惨叫,身边又有其他士兵的怒吼,近身肉搏就是一场混乱,有时候,我甚至搞不清飞到自己脸上的那把刀究竟是谁的手笔。我们终于在最快的时间内将十个匈奴人送入了地府,接着,追逐坐骑的行动展开了,此时的我们已经只剩下了五个人。周虢一声令下,我们齐齐停下脚步,站成一排,手中握起一把短弩,上箭,拉簧钩一气呵成。“射!”强劲的弩箭激射出去,战马发出哀鸣倒下,偶然有一匹没有失去奔跑的能力,更加疯狂地向前飞奔,周虢催动马匹追了上去,边急行边拉开胶角强弓。我们都牵住自己的战马,信任地等着队长将它收拾掉。“日——”长箭飞过,荒原上猛然宁静了。周队长满眼红丝地跑回来,我们的面前,躺着七个刚才还生龙活虎的斥候队员,他们满身的血污证明了他们生前的勇敢。周队长强忍住多看他们一眼的念头,对着我们剩下的四个人道:“撤!”我们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飞马奔驰,只不过十二个人的队伍缩减成了五个人。突然,我的眼角里闪过一丝草尖可疑的晃动。我催转西西,向那丝草尖猛扑过去。匈奴人在自己驻扎地放出来的斥候兵叫做防御斥候兵,手中都有牛角小号甚至是响镗,一旦发生敌情,立刻报警。方才我们都埋在草堆里,不容易被发现,现在一上战马就变得敌暗我明。我飞身扑下去,一个身材高大的匈奴人不但没有被我扑倒,反而反手将我压倒在地上。他力气大,身量高,把我一个背摔掷在地上。他压在我的身上却没有任何的动作,我手中的短刀已经在瞬间将他的喉咙搅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血窟窿,他给我的一击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击。我把他粗重的身体推开,扶着西西站起来,弯着腰喘口气。我看到一匹黑色的马向踔老国方向跑去,糟了,别是刚才那个人的坐骑吧?我爬上西西的马背,拍马去追赶那匹匈奴马。我不会射箭,快马飞奔的时候又无法运用弩弓。我只能用马鞭拼命策打西西,希望西西的脚程能够把这匹马拦截下来。西西尽心尽力地跑着,距离实在太远了,我们越来越接近踔老国。同伴们大约都没有发现身后的小插曲,我一个人孤身追赶着一匹失主的马,又回到了险象环生的匈奴人帐篷群。不能惊动敌人!不管是为了将军的攻击,还是为了我自己的安全。我用力夹着西西迅速向前猛冲,西西还真是争气,它终于在即将靠近匈奴人的注意范围之前成功拦截住了它!黑色的战马在快跑,西西与它并向而行。我拔出圆环长刀,向那匹战马扎去,务必将它一刀致命。忽然,我身下的西西发出低低的一声呜咽,跪了下去。我双足一蹬,弹跳上了黑马的脊背,拔刀而起。似乎心有感应,我没有对准它下刀子。只是拉住马缰绳,回头看向西西。西西倒在地上,套嘴笼里不断涌出雪白的泡沫。我牵住黑马,走到西西身边,西西望着我,长长的睫毛又散又乱,大大的马眼如水晶般剔透。我将套嘴笼从它嘴上拔下来,西西似乎舒了口气,口边的白沫却开始泛起一层粉红色。“西西?”我想把它扶起来,发现它的前腿软荡荡的,竟然在刚才的快跑中折断了。西西勉强昂起它的头,满是血沫的嘴唇在我手心里轻轻磨擦,好似在告诉我,它很尽力了,真的很尽力了。我抱住它沉重的头,它温顺地靠在我的怀里。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亲热过。它的调皮让我进了这个九死一生的军队,它的任性让多多的宠姬们都失去了自由,我为难的时候它还出过我的丑。我待它也不好,老想着要克扣它的粮饷,还经常偷偷掐它,欺负它。可是,关键时刻我们总是精诚一致的好伙伴。我低下头亲它的额头,搂紧它,嘴里滑过淡淡的苦涩。它是被我活活累死的,参军之前我就不让它吃饱饭,参军以后我们一直在生死场上颠沛流离。我从粮袋里掏出所有白面的馍,统统塞到它的马嘴边。其实,我刚才就应该给它吃了,我小气,我记仇,我故意整它,才不给它吃的。西西没有吃,它的头更加沉重了,暖暖的气息在一点点变冷。口中的粉沫完全变成了鲜红色,我手中闪过一片寒光,暗红色的血浆从它的身体里流了出来。西西舒服地长叹一声,放松了身体的痉挛。它再也不会感到疲劳和痛苦了。我放下了西西,看着身边的黑色战马:“走!”黑色的战马眼睛中没有西西的灵气和狡黠,我骑上这匹木头木脑的战马,扔下西西的尸体,向将军即将开过来的地方赶去。正文 第九章 关山飞雪失羽檄我顺着来路一路飞跑,心中却越走越慌。将军的大队人马只比我们晚出发半个晚上而已,无论如何应该在不远处就可以遇上的呀。我看看天,天空阴沉沉,黑压压,肃杀之气如同铸铁一般充满着整个天穹。我那天的天气没有看错,两天之后果然会有一场春雪将我们作战拖入更为艰苦的境地。一阵彻骨的寒风迎面吹来,我汗湿的盔甲被吹得浑身如同浸入冰水之中。我低头想让冰凉的面颊靠一靠西西温暖的鬃毛,眼前的马头不再是那熟悉的烟灰色了,而是深暗无边的黑色。我用力抽动马鞭,一种越来越浓郁的不祥之兆靠近了我,我心中开始变得特别焦灼和不安。我调动自己的眼睛仔细搜索着有没有大队伍行进的烟尘。没有。没有队伍行进的声音,没有旌旗抖动的声音。什么也没有。一片冰凉的雪片落在我的脖子里,很快就化成更为冰凉的水滴,流入我的衣衫。我凛然一惊,抬起头,只那片刻之间,眼前万千铜钱般大的雪花从天地间纷纷洒洒飘落下来,诺大一个荒原瞬间便被染成白色!我站在苍茫天地之间,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东南西北。白色让我眩晕,让我迷糊,我只觉得自己仿佛一个突然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孤伶伶面对着一切,不知道如何应对。我麻木地朝着既定的方向打马而去,不知道昏蒙之中哪里有光明,哪里有温暖。我觉得眼前的场景很熟悉,熟悉得仿佛我无数次来过这里。一阵心悸狠狠地抓住了我的心,让我的心口深深闷痛,痛得无处躲藏——这是,我无数次做过的噩梦呀!无数次的梦中,我就这样一个人迷失在空茫苍白的世界里,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我身边没有一张熟悉的笑脸,没有一只温暖的手。我在旷野中苦苦挣扎,我在雪海里大声呼唤。回答我的是,天地无声,山河永寂。“小弯,下雪了。”终于,有一缕遥远的微笑破空而来,碎发飘拂下的面容依然如此清秀柔和。我心中陡然一松,急忙也伸出手向着他:“齐。”两只在雪光中分外莹润修长的手在慢慢靠近,无数的雪花在我们的手边温柔翻舞,均匀卷动。我们的手指即将碰触,我即将感受到他的体温,感受到他的笑意。我不再害怕了,不再茫然了,不再担忧了,我可以微微含笑,与他心手交握,我们似乎可以这样相对而站,直到永远……忽然,他的喉咙裂开一道口子,里面奔流出无数雪片,如同刀尖一般向我呼啸而来,将我切削得遍体鳞伤,将我击打得无法站立!“齐——”我在狂风暴雪中艰难地坚持着,我要重新找到齐,让我找到他!雪片撕棉扯絮一般向我当头罩下,天地旋转,雪片旋转。我仰头望天,不舍地寻找着他。一脚踏空,身后是万丈深渊,雪片呼啸着旋转而下,将我埋没……我无力的后背落在一个人的手臂上:“弯,你也赶到了?”是周队长的声音,我昏昏然睁开眼睛:“我也赶到了。”我的周围密密麻麻站好了很多汉朝骑兵。“受伤了没有?”小锣挤上来,“发现你掉队了,想来找你,周队长说不用,你一定去追击匈奴哨子了。”“没受伤。”我看到他们,担心他们发现我的异样,低下头调理有些紊乱的气息。小锣看着我胯下的马:“西西呢?”他给西西打过马掌,对它印象深刻。“死了。”小锣默然,半晌道:“是匹好马。”“嗯。”我擦擦干裂的嘴唇,趴倒在马背上,我不明白既然回到了大队伍,怎么大家还站在这里毫无作为。等到身体渐渐有些恢复,我抬头四处张望起来。这……不是大部队!怎么只有五十来个人?我疑惑的眼睛望向周虢队长,他也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风雪中,有几个士兵已经冻得浑身哆嗦了,他们看起来在这里等了很长的时间。“将军呢?”我问。“不知道。”所有人都是一脸蒙昧无知的样子。“将军跟你们怎么说的?”一名刚刚赶到的斥候队长问道。“让我们去乌厥属国侦查。”一个士兵道。“我们也是。”“还有我们!”……几个同样疲劳的士兵一起发话。大家面面相觑,将军派出我们那么多小分队四处打探消息,消息还没有汇总起来,他自己却不见了。“又有人来了!”一名眼尖的士兵指着风雪的遥远处叫道。我一看,这个人好像官阶不低,一直跟在将军的左右,看来是召我们归队的。“是高不识校尉!”有人欢呼起来了,“他在,将军一定在左近!”那高不识风雪满面地来到我们的面前,似乎也刚刚经过了恶战。我们五十多双充满希望的眼睛望着他,大家压制住内心蹦跳出来的疑窦,让他先有点时间喘息一下。过了一会儿,高不识皱眉道:“小侯爷呢?”他大约是近臣,称呼与众不同。“?!……”所有人的希望顿时全部碎裂!——连他也不知道将军的行踪?!“会不会撤军了?”一名军官模样的道:“前天我跟他说会下大雪,还与多仆屯长他们一起建议将军撤军。”看起来这是军中管天象的军士。此话一出,大家顿时炸了窝,纷纷议论了起来。“将军撤军了,把我们扔在这里。”“将军不可能撤军!”“那你说将军去哪里了?”“周屯长、陈百夫长、刘百夫长都在这里,连校尉大人都遣派出来了,他要是去打仗,一定会带着他们的!”“难道是……受到了偷袭,被迫转移?”“胡说!将军怎么可能被偷袭?”“你自己看看,耳聪目明的都派出来了,将军还能去哪里打仗?”……军士们的吵闹声都被我隔绝在耳边,我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议论。我只感到,那一块块雪片落在身上,如同落在心上,冷得连血也滴不出来。他放了我们的鸽子……我们为了骠骑将军的命令而舍生忘死、孤身涉险,一心一计等着接应他,他居然放了大家的鸽子!也许,眼前那些人也跟我们这一支队伍一样,折兵损将只剩下了一半,如果这样的话,他竟然放了我们一百多号人的鸽子!我想到了瘦猴脸那渴望得到将军接见的表情,我想起了西西满嘴止不住的血沫,我想到自己那一刻的苍白空茫……就在这个瞬间,执行过无数任务的我,经历过无数次被漠视的我,突然泛起一种特别的感觉,又酸又涩,让我难受得两眼发酸,把头藏在胸口掩饰着自己的表情。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感觉,我仔细品味了许久许久,我觉得,这种感觉叫做委屈。一个杀人机器,一个以任务为天职的怪物,怎么会觉得自己委屈呢?可是现在,我真的觉得很委屈。我还以为我们的所作所为,是可以得到他的一点赞许。原来,他只是轻飘飘地、毫无感觉地撇下我们,转身就走了。仿佛我们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垃圾。“这个孩子的眼睛,很特别。”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曾经因为这句话,心里一点一点泛满柔软的滋味,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是受他青睐的。现在我才知道,我在他心目中,什么也不是。正文 第十章 浓云拨雾旌旗淡“全部住口!”高不识一声厉喝,所有的议论不满立刻烟消云散。他扫视着我们:“七歪八倒的,哪里还有半点军人的样子!”我们都纷纷在自己的队伍里站好,拉住马匹的缰绳,不让它们发出声音来。雪片打在我们的身上,我们又变得纹丝不动。高不识严厉的目光一排排扫过来,道:“现在,天气恶劣,小侯爷和大部队不知去向,一切由我来指挥!”“诺!”“刚才我已经考虑过了,小侯爷一定没有撤军。”他遥望着风雪的远处:“在屺月国死了这么多人,小侯爷他,一定不甘心撤兵的!”这句话,与其说是对军情的客观推测,还不如说是一种对私人感情的主观揣测,根本不能算数。不甘心撤兵又怎么样?带着七千人马送死去吗?我们大家虽然不能说话,脸上的表情全都写着不相信三个字。高不识的目光收回来:“吐厄浑、朱苏、管强出列!你们熟悉地图,到我身边来。”三个军士应声走了出来。他又问各个队长:“你们一个个说说看,都去了哪些属国侦查?剩下的就有可能是大部队去的地方。”几个队长走出来,他们互相交流了一番,剩下还有十几个部落,最后把目标锁定在阙乌属国、羝支部落上,两个部落相距三百多里,他们还是无法定夺哪个部落的可能性最大。低声的争论又开始了,跟刚才一样激烈而毫无头绪,唯一不同的是我们这些小兵都不敢开口了。“启禀校尉!”我突然抬高声音,“请问,那个方向是哪里?”我对着西北方向遥遥一指。“休屠王部。”朱苏不假思索道。“不可能!”几个队长同时提高声音,“绝对不可能!”我垂下手,那天的土崖上,我看到将军一直在朝那个方向看。我只是想起这个细节来,为他们提供点线索,没想到他们的反应这么大。能引起大家这么大的反应,就说明,骠骑将军目前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那里。高不识也怔住了,望向西北方,脸上的肌肉绷得很紧。我悄悄拉拉小锣的衣袖:“休屠王部为什么不可能?”小锣悄声道:“休屠王部和浑邪王部是河西大漠上实力最雄厚的两大匈奴部落王,掌管着这里的一切事务。此处大大小小二十二个属国都是他们的。”“那不正好,打鸟要打头,打蛇敲七寸。”“可是,他的地盘在大漠的腹地,手中有三万骑兵。将军一万精骑马壮兵足的时候,也未必敢轻车冒进,此时手中只有七千人马,更不可能去自投罗网了。”小锣看看天色:“更何况,天气这么差。”又一阵寒风吹来,大漠上的春雪凛冽逼人,扑打得我们都睁不开眼睛。众人站在原处,不知道该不该向休屠王部进发。如果判断失误,我们这七八十个人就变成了饲虎绵羊,将死得毫无价值。不去参加战斗,作壁上观显然不是眼前这些自诩精英分子的风格。大家一时之间踌躇起来了。高不识手指向队伍:“你、你、你……”他看了我一眼,果断地一点:“你也来!”我一看,去的都是当官的,我也去?只得催动马匹来到他们的圆桌会议上。高不识看着我们道:“兄弟们,你们觉得将军会不会认为你我都是无用之辈而撇下我们?”大家的嘴唇都抿紧了,坚决地摇了摇头。“好!我们都是有用之棋。那,我们的作用在哪里?”高不识又问。沉默片刻,众人互相观望着。高不识语气缓慢而肯定:“是用我们,去唬住那些属国的兵力!”“区区十二个人,去唬住属国上万的人马?”有人表示异议。周虢心领神会了,摇头道:“本来是唬不住的,不过,之前我们连破五个属国,三个偷袭,两场硬仗,软硬都不放过。剩下的属国一定以为我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们,他们非常紧张,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他们集中精力以求自保。”高不识看着众人:“将军吩咐一旦遇上敌方斥候兵,要做到人马不留,你们做到了吗?”大家肃然:“当然!”“斥候兵过一定的时间就要回营汇报情况,属国部落的王爷们发现自己派出的斥候队迟迟不归,会有什么想法?”“霍将军的军队已经压境了!”众人明白了,十路人马单袭对方的斥候兵,用最少的人手造成了汉军来到的假象,让休屠王部手下的属国人人自危,加上匈奴族各部自身的内在矛盾,不肯调派兵力帮助其他属国。最终的目的是扰乱视听。休屠王部无从把握大军行进的真正路线,将军从战略上掌握了攻击的主动权。“这就是《战国策》里惊弓之鸟的故事。”一名军士插言道,“骠骑军五灭属国,已经把匈奴人吓成了那只大雁,将军现在不需要真正出箭,只要我们这些弓弦轻轻一勾而已。”他的手在空中勾了一下,众人终于点头了。“这么说屺月国一战,是将军故意打的硬仗?”我对这一仗始终心有芥蒂,高不识摇头:“那一场的确打得不漂亮,为此小侯爷熬了一个晚上没睡觉。”我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那天他是一脸准备面壁到天亮的样子。这么说来,将军召见我的时候,是他心情极差的一个晚上。那他叫我去干什么?仅仅为了看一眼铁螭骑的幸存者寄托哀思之情吗?高不识感叹道:“那次,大约是他头一回面对准备得这么充分的匈奴人,没有被全军覆没已经算是万幸了。”“他还是个生手?”我的脊背上全凉了:原来,那一仗中丢失的两千多条性命,只是小孩子试水的牺牲品!周虢很关照我的情绪,向高不识介绍道:“这位小兄弟就是铁螭骑里唯一活下来的。”高不识又看了我一眼:“难怪。不过,你放心,小侯爷不会让你的兄弟白死的。现在,他可能已经把这个失误变成了优势。”“优势?损失那么惨有什么优势?”“此战让休屠王部认为我们再也没有长途奔袭的能力了,这也可以算是一种麻痹对手的机会。”周虢果然不愧是个队长,冷静而睿智,我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于是,将军的箭都射到休屠王部去了?七千人对三万人?”一名军官问道,他问出了我们大家心中的疑窦。就算唬住了属国小部落,也不能成为将军正在攻击休屠王部的证明。大家都亲身领教过匈奴人的攻击能力,不是可以单纯地用“以一当十”、“如入无人之境”这类不痛不痒的词语来解决问题的。高不识看起来此时已经对将军的运兵有些成算了,胸有成竹道:“我们这支队伍是以少胜多,以偷袭为特色。小侯爷不是拿着七千人马去碰撞休屠王的大军,而是去……”“偷袭!”众人猛然醒悟,不觉失声惊呼。大家大眼瞪小眼,无法相信,经过了数日的骚扰,实力最雄厚,信息传输最通达的地方反而成了偷袭的目标?周虢点头:“不错,的确是偷袭。将军先前对四个属国的战斗是示强,对屺月国是示弱。在休屠王眼中,我们对他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害,经过了屺月国一战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必然要还之以颜色。”朱苏道:“何止要还之以颜色,而是要全线包抄,把霍将军歼灭在大漠之中。”“接连掠杀匈奴属国,加上现在兵力已弱。任何人都会想到,将军只能继续以属国为消灭对象,再杀上一两个部落,然后撤军回汉国去。”高不识道:“休屠王有这种想法并没有错。本来,这也的确是我们出兵的预定计划。”他笑得豪爽,“可惜,他遇上的是小侯爷!”我的头脑顿时明晰了起来,五场属国之战看起来互不关联,却让休屠王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势,那就是我们将把下一个战场放在某个属国。他的大军为了增援也好,为了歼灭将军也好,必然会在他们认为最有可能的属国布置出一个天罗地网。敌人带着全歼霍部的复仇渴望精锐尽出,对休屠王部的保护反而松懈了。对于汉军来说,仗打到如今这个地步,整个河西匈奴部族皆枕戈达旦,处于一级战备状态。勉强去碰撞,损失也会比较惨重。但是,骠骑将军凭着最不可置信的速度与决心,突飙猛进,冒险擦过匈奴人算计好的重兵包围圈;以偏执狂的姿态,悍然挥师远袭,重新创造了这个偷袭的机会!高不识转过来问我:“小兄弟,你如何知道小侯爷要去休屠王部。”“他那天召我见面,一直朝那个方向看,我蒙出来的。”我道。周虢道:“将军说过,弯的眼睛很特别。”“噢?”高不识拍拍我的肩膀,“小子,好好干!”他的力气太大,我摇晃了半天才站住脚。高不识已经站到军官们中间:“带上队伍,走!”“诺!”“可是,他为什么扔下我们?”我追问,没有一个人回答我。众军官都是军事行家,明白战机就是一切,此时多说一句都是在浪费时间。大家达成共识、步调一致,来到各自的队伍面前:“现在,我们以校尉大人为军首,向休屠王部——进发!”“不想错过立功拿赏的机会,就给我快马加鞭!”“骠骑将军就在前面,兄弟们冲啊!”……将是军之胆,有了将领们的做主,众军士应和的声音分外有力。此时的他们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犹豫和彷徨,变得信心十足,刀山敢去、火海能闯,意气风发地向着遥远的匈奴西北腹地冲去。一群战争狂人分雪踏冰,逐风沐雨向着心中的目标长驱直入,我也跟在后面一起进发。我们这些人比将军的队伍晚了起码有一天外加半个晚上,大家都心急如焚起来,生怕错过了什么。我催动身体下面的黑马,它的灵敏度虽然不及西西,不过脚力还算不错,我们一路快跑,中间不敢有太长时间的歇息。这一次,我们将面对的是马踏连营式的偷袭。一想到马蹄高高举起,无数毫无防备的生命在我们的践踏下瞬间失去性命,我们大家的心里都充满了嗜血的狂热。身在战场,这种藐视生命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的,谁敢说自己在战场上是个心地干净纯洁的人?突然,我看到遥远的前方有一段凶邪的黑气。高不识特地将我带在身边,我指着那里道:“那里是什么地方?”高不识马不停蹄地道:“皋兰山。”“那里人很多,应该上万。”我也算有了一些打群仗的概念了。“吁——”高不识拉住马匹,狂奔的战马不耐烦地喷出一个响鼻,踏溅出无数雪花冰晶,站住了:“什么?”“皋兰山那边在打仗。”我现在已经知道不是五十万、八十万的大厮杀,只是一万骑兵的孤军深入,“一定是骠骑将军。”安静了一会儿。这种安静代表着决策,代表着对我的审视。“走!”一挥手,八十多匹战马直线奔往皋兰山方向。正文 第十一章 皋兰弯刀破金甲骗人!骗人!全部都是在骗人!不是说偷袭吗?不是说马踏连营吗?一个时辰以后,皋兰山乌黑沉重的身影拨开重重雪雾,仿佛亘古静卧的巨人压迫在我们的面前。山脚下乌烟翻滚,喊杀连连,战旗翻卷,金鼓雷鸣。数万匈奴铁骑在此处汇聚成如山一般深黑浓重的色彩,无数雪亮的盘弓弯刀在飓风怒雪的映衬下,闪耀出煞白的狞笑。一眼望去,只见敌人如潮如铁,风雪如倾如盖,唯独汉家军队,连旌旗都看不见!要不是远远传来汉朝的隆隆军鼓声,我们真怀疑面前是不是还有汉朝军队的存在。好整以暇、优雅从容的偷袭在哪里?我怨恨不已,完全是一付上当受骗悔不该来的样子。直到此时,我才想明白,将军为何将我们抛下。他派我们去了周边属国以后,相机急变,决定放弃对属国的征战,直接扑杀河西匈奴王庭。为了保证奇兵突袭的速度,他像扔下粮食辎重一样,把我们这些零碎的人马给扔掉了。如今他放完了我们的鸽子,捣烂了人家的老窝,却没能给自己留下后路——纵横六日无人能挡的汉朝队伍终于被匈奴部落中的折兰王、卢侯王等的联合军团堵在了皋兰山下。八十多个人立刻在高不识的组织下,化成一支锥形的小分队,互相掩护着厮杀进重围。皋兰山一战,汉军的天时地利人和均处于绝对的劣势,这让它成为了历史上无法解释的战斗之一。没有人可以想象,带着数千疲惫之师的骠骑将军是如何在匈奴腹地应对数万草原苍狼的残忍堵截;没有人可以想象,他们是如何在这个风雪之日,不但成功突围,还让数倍于己的凶猛敌人放弃战斗的决心,最终崩溃一般地逃跑。人们读到的只是历史书中记录下的两个鲜血淋淋的数字:去一万人马,归两千多人马。可是,如果你看到这些被将军放在算计以外的斥候小分队,遥对着瀚若烟海般的敌人,在可以选择战还是不战的时候,八十多人都没有任何的犹豫便冲了进去,你就会知道那是一支怎样的军队,你就会明白,那场战斗的输赢不是可以随便颠倒的!现在,我们明知将军就在敌群的对面,却无法透过如麻的敌人看到汉军大部。我们只能一点点往前砍杀,仿佛溺入深水,仿佛坠下深崖,我们没有任何希望地在暴霰飞雪的人群中厮杀、战死、继续厮杀、继续战死。八十人的队伍陷落在三、四万人马中,如同激流中飘下的一粒尘埃,覆灭,是我们注定的命运。我们渐渐陷入了死亡的黑暗,每一个人都不甘心面对这个命运,用身上每一道惨烈的伤口,用掌中利刃的每一道缺牙,在鲜血狂飙中喷射出对生命火一般的渴望。方才可以置身战局之外,我们无一个人打退堂鼓。现在,落入战火烈烈的敌阵,更是绝对不会退后半步!我不知道这无休止、无希望,恶狠狠的厮杀将持续到何处,我只感觉到一种单纯的坚持促动着剩余的人不断向前冲,促动着剩余的人在一片没顶的无望中苦苦挣扎。就在此时,仿佛是有万丈光芒射破了乌云峡谷,我们陷入黑暗的数十人,终于见到了一别两日的骠骑将军!千军万马的彼此冲撞中,他好似阳光之神,带着一身锐利灿烂的光芒,穿刺开眼前浓重混沌的黑云。他的军刀仿佛传说中的分水神犀,将怒海翻腾的人潮一一劈裂开来。如果,这支军队是箭,他就是这支长箭上最锐利的锋芒;如果,这支军队是火,他就是这片燎原大火上最炙热的火舌。天云、地石、风声、雷滚都被他纳入刀身,卷入刀锋,在这天地间祭起一场血光飞溅的杀人魅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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骠骑行-- 霍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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