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苒光着脚走出去,只见祁家骢正端着酒杯立在窗前,整幅窗帘全拉开了,窗外狂风裹着雨水如注地倾泄着,看出去只见世界仿佛全沉浸在这一场豪雨之中。她走过去,看着在雨中变得模糊的灯光 “是打电话叫人来接你,还是我让前台安排出租车?”祁家骢举起酒杯,慢慢晃动里面深琥珀色的酒液,懒洋洋地问她。 “你过来几天了?”她以问代答。 “三天。” “那我前天在前面购物广场看到的真是你,对吗?” 祁家骢显然已经平静了下来,如同平常一样看不出情绪起伏,将杯中酒一口喝干,拿起身边的威士忌酒瓶,再倒了半杯,“我以为恨嫁的女人才会站在戒指橱窗前不走,没想到小女孩也有这爱好。” “你为什么不叫我?”她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质问,可是马上又气馁,声音低了下来,“哪怕打个电话给我也好。” “你不觉得那样对你来说更好吗?” “又来了,为什么你的想法会这么复杂。” 祁家骢仍然以那种一饮而尽没有停顿的方式喝干了杯中的酒,放下酒杯。回过头看着她,淡淡一笑:“任苒,今天你看到的场面足够难堪了,还不够打破你所有玫瑰色的幻想吗?” 任苒一下抬起了头,“我不是今天才知道你是谁的儿子,请不要把我的感情看得这么肤浅。” 祁家骢似乎给逗乐了,牵动一下嘴角,到底没有笑出来,带着一点恶意的调侃问道:“那么你对祁家骏的感情算什么?照你所说,你们是纯洁的兄妹情,不过祁太太连这种场合都要带上你,似乎已经视你为儿媳了。” “别误会,我只是碰巧……。” 祁家骢不理会她的辩驳,“好吧,不管那份感情的性质是什么。如果真的如她所言,因为我而可能危及祁家骏的身家财产,你会更担心谁?” 任苒哑然,她心里满是对他的担忧,没来得及想到这一点。 “你看,这还不算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放到你面前,你就已经开始左右为难了。”祁家骢笑出了声,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正对着自己,“小姐,你的感情并不肤浅,可是你显然把自己对一个陌生男人的性幻想给神圣化了,现在就醒悟还来得及。” 这个冷酷的断言刺痛了她,她的脸腾地涨得通红,狠狠摆头挣脱他的手:“我只是为你担心,如果你觉得我这么可笑,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谢谢你的担心。你生活太过平静,未免觉得乏味,希望体验深刻复杂的感情刺激,我完全能理解,也不怀疑这种叶公好龙似的向往是真诚的。可是,我必须再次提醒你,请别在我身上浪费你的同情心了。” 任苒的眼泪在眼中打转,她拼命忍住,深深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只问一个问题,你现在的情况真的像赵阿姨讲的那么危险吗?” 祁家骢轻描淡写地说:“有人正在找我,不过祁太太想象力太丰富,不是她理解的那种黑道电影式的戏剧追杀。那些人不过是想通过控制我,进而控制那笔暂时被冻结的基金,同时让我按他们的要求操作资金运作,相当于一种变相的囚禁,所以我确实需要避开。” 她默默思索着他说的话,然后点点头:“我没理解错的话,就是你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对吧。那我就放心了,”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也许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又可笑又麻烦,我决定以后自己消化自己的可笑,不会再拿这种感情来烦你了。祝你走运,我走了。” 第十章 下 任苒刚要走,祁家骢已经将她抱住。 “其实我在天人交战,我总对自己说,这天真的傻孩子,我应该放她走。可是你真要走,我又有些舍不得了。”他附在她耳边轻声说。 她勃然大怒,狠狠推搡着他:“你这算什么意思?” “我怕我放你走了,以后就再不会有人对我说,她在担心我。” 他双臂收拢,抱紧了她,仿佛仍在调侃,可是平静的声音里终于流露出了惆怅和温柔。她的心一下被击中,眼泪流淌出来,一声不响地停止挣扎,静静伏在他怀中。 “我又把你惹哭了吗?真要命。” 她闷闷地说:“我没哭。” “好吧,没哭。”他抚慰地说,嘴唇擦过她的耳畔,移到她的眼角上,吻去了那一点泪水。他呼吸中带着强烈的威士忌酒味道和淡淡的烟草气息,陌生而危险地充满了她的嗅觉。 他的嘴唇慢慢向下,停留在她柔软的唇上,这个触碰之下让她的脸再度涨得通红。她勉力向后,想看清楚他的表情,可是两个人隔得太近,他的面孔在她视线中无限放大,她根本没法看清什么。她只能感觉到,他的吻由正轻柔渐渐到猛烈,先是含着她的嘴唇,然后一点点深入。 原来吻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触碰,却包含如此复杂的需索、占领、缠绵、挑逗,她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睛,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只被动地张开嘴,任他长驱直入,辗转吸吮。 她踉跄后退,被他抵到了玻璃窗上,她的身后是光滑的玻璃,被如注的豪雨如同瓢泼般地反复冲刷得冰凉,她的头仰靠到窗子上,能清楚感觉到大雨的冲击力道与声音。 她的身前,则是一个坚硬强健、散发着她所陌生的热力的身体。 他不是头一次抱她了,然而那些拥抱相比之下都温和无害,只让她有些微的迷醉与晕眩。这是她头一次感知到了他不加掩饰的欲望,如此强大、直接而危险,她彻底迷惘无力了。 暴雨狂风被她身后那道玻璃阻隔在外,而他的吻,他的抚摸,所到之处如同看不见的风暴席卷而来,将她覆没。 这个吻持续了多久,她完全没有概念。 祁家骢并没有继续下去。 当任苒清醒过来时,发现他坐在沙发上,而她躺在他怀中。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头次带上了一点迷濛,手指轻轻抚摸着她肿胀殷红的嘴唇。她所有的感官意识突然变得出奇地敏感,随着他指尖的温柔描摹,仿佛每个唇纹都有了渴求,她几乎想张嘴含住这根手指。然而她到底胆怯,不敢放任自己的这个欲望,她全身崩紧,不受控制地起着轻微的战栗。这个她从未体验过的感受让她害怕而不安,她紧紧抱住他的腰,避开他的手指,将热得发烫的脸埋入他怀中。 “你会在这里待多久?”她轻声问他,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根本没打算到这里来的,不过我母亲跟我撒谎说她病得很重,我不得不回来看看。” “别怪她,她也是担心你。” 祁家骢并不做声。 “你还是要走吗?” 好一会儿,她都没有听到回答,她猜得到答案,更紧地抱住了他。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我带你去吃饭。” 这时,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起,祁家骢欠身给她拿过来,是祁家骏打来的,她连忙接听。 祁家骏问她在哪里,她一怔之下,脱口而出,“我在同学家,阿骏。”祁家骢好笑地捏一下她的鼻子,她涨红了脸,捉住他的手指,继续说,“雨太大了,你不用来接我,我今天就住这里。” 祁家骏叹了口气:“好吧,我现在也实在走不开,妈妈、姨夫要我跟他们一块对帐。” “那你忙吧,再见。” 她放下电话,接触到祁家骢微带嘲弄的表情,满心都是不自在。可是祁家骢显然并不打算纠缠这个问题,只叹一口气:“你留在这里,可真是考验我的忍耐力。” 她明白他的意思,窘迫地说:“我睡外面沙发好了。” 他轻声一笑:“一个晚上,我想我能控制住自己。” “你明天就要走吗?” “我本来今天就走的,可是台风的缘故,航班临时取消了。” 她爬起身,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将头搁在他的肩上,“你到底要去哪里?告诉我好吗?” 他摸着她的头发,“任苒,知道那个对你来说没什么意义。我买的机票是去深圳,但我只会在那里停留一天,处理完事情马上转去另一个地方,具体是哪里,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一定要这样吗?这跟逃亡一样了。也许让祁伯伯想一下办法——” 祁家骢猛然拉开她的胳膊,冷冷地说:“以后不要跟我提这句话。” “对不起,我……”任苒急忙说,“我只是不想你走,我保证再不说这个了。” 祁家骢放缓了神情:“别害怕,我不是生你的气。但祁太太有一点说得没错,恐怕把祁家的全部财产拿出来,也不够解决我面临的问题。更何况,我根本不想跟祁家有任何关系。” 任苒怔怔看着他,好长时间不说话。 “怎么了,被吓着了吗?” 她摇摇头,眼圈红了:“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祁家骢微微一笑:“别问这问题,我不想骗你,我们开开心心过完今晚,以后你能记得我,就想一想我;万一忘了,也没关系。” “你会很快忘了我。” “这个你放心,你问问老李就知道,他以前给我上课的时候就吓到了,只要是我追踪的行情走势,我都能记住,他说他从来没有见识过我这种照相机式的记忆。” “这跟记住一个人是两回事。” “你可真难哄,好吧,你的手机号码我根本没存,可是看一次就记住了,这该够了吧。” 任苒并没被逗开心,“那你跟我描述一下你以前的女朋友,好吗?” 祁家骢被这个要求弄得哭笑不得:“你现在就开始吃醋可不好。” “不是吃醋。你想一想,你以前最爱的是谁,你当时爱她哪一点,你和她在一起最开心的是哪一天?告诉我,这很重要。” 祁家骢思忖一下,无可奈何地说:“我早告诉过你,我没谈过你想象中的恋爱。一定要问的话,印象最深的当然是第一个女朋友。” “为什么?因为是初恋吗?” “因为那是我第一次跟女孩子上床。”祁家骢没好气地说,任苒果然沉默了。他叹了口气,摸摸她搁在自己肩上的脸,发现那里热得发烫,“傻孩子,真不明白你追问这个干什么。” “我就是想知道你会不会记住我。”任苒嘟囔着说,突然再度抱紧他的脖子,压低声音,几乎悄不可闻地问,“如果我跟你上了床,你是不是会记得我多一些?” 祁家骢大吃一惊:“我可真没想到,你居然说得出来这种话。” 任苒羞得不敢抬头,可是强自嘴硬着:“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相互喜欢的人做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吗?” “别做这种尝试,任苒。身体的记忆并不可靠,我不敢说我会记住每个跟我上床的女人,而且,被我记住也没那么重要,不值得你这样做。” “可是,我想记住你。”任苒轻轻地说。 她的手臂牢牢缠绕着他,穿着他白衬衫的身体紧紧贴在他怀中,她身上的清香充盈着他,让他再度血脉贲张,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持突然之间似乎被动摇了。 “我不是圣人,千万再别这么挑逗我了。”祁家骢轻轻拉开她的手臂,声音暗哑了下来,“不,任苒,我什么也不能许诺你,如果是另一个女人,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对我没任何期待,那么我根本不会介意接下来发生什么。你不一样,你对我想法太多,我负担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嗯,我很高兴看到某些读者人生目标明确,三观坚定得掷地有声,活得正确、铿锵有力,我为你们总是懂得做出正确的选择感到欣慰,不过我写的不是你们的生活,抱歉 猜测剧情是读者的最大乐趣,看到各种匪夷所思的猜测大概就是作者的最大乐趣了,哈哈,我们娱乐彼此,所谓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大抵如是 讨厌女主或者男主,都没问题,我写文没任何代入感,不会因为这点讨厌就痛苦的 弃文的,更没问题,我向来赞成见势不对就弃;至于弃了还忍不住要看结果,实在不算一种彻底的态度——相信我,如果开始就让你不爽,你就别指望后面会基因突变让你满意了,不过我也可以理解,请便请便 真诚劝告,不喜欢本文的不要勉强看下去,时光宝贵,去做点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情更好一些 最后谢谢SS的长评,享受故事本身,是我喜欢的看文态度,谢谢各位支持的读者 【卷二 别后沧海事】 第十一章 上 台风过境带来的狂风暴雨持续了一夜后终于止住了,到处有被吹倒的树木、松脱的广告牌、刮断的电缆线、毁损的民居,与地面的一片狼籍相反,天却呈现出如洗一般地碧蓝,白云牵扯成丝丝缕缕的不规则长条状,疏落在排列着,淡而高远,仰头看上去,只觉整个天空清洁而通透,让人有新生的错觉。 上午,祁家骢退了房,和任苒一起出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如果有一天你厌倦这个青春期的冲动了,一定要直说,不必顾忌我的老心。感情这东西是最易变的,我能理解,也能接受。我一向讨厌的是敷衍,所以我会认真对你,不会有敷衍你的情绪。也就是说,我换了号码会通知你。只要我的电话打得通,那就是我还记得你。” 任苒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样理智过份的叮嘱才好。 他毫无通融余地地拒绝她送他去机场:“我送你回去吧,我不喜欢把一个告别弄得太形式化,那种伤感很可笑。” 任苒已经知道,祁家骢并不喜欢煽情的场面,她也不愿意放任自己的小儿女情态泛滥,他说什么,她都点头答应。她在Z大后门下了车,将自己的家指给他看,说想随便走走,然而,看着他坐的出租车走远,她突然不想回家了。 她从未试过一夜不归,更别提是在别人家做客。可是哪怕明知不妥,罪恶感却自动退让到了一边。充斥她心头的昨晚那些火热的拥抱与亲吻,她需要一个不受任何打扰的独处,重温并享受那个陌生的全新体验。 她有些心虚地先给祁家打电话,保姆王姐接听,她告诉她,家里没人,赵老师和祁家骏都没回来。 她一再打祁家骏手机,问他在干什么。祁家骏声音嘶哑地告诉她,他和他妈妈仍然在公司,昨晚一晚上没睡,父母、叔叔、姑姑、小姨、姨夫在办公室里吵得不可开交,今天一大早,爷爷居然也闻讯赶来,场面更加混乱,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吵完。 任苒知道祁赵两家都亲戚众多,祁家骏的爷爷不怎么理公司事务了,但仍然是董事长,叔叔、姑姑都有数额不等的公司股份,小姨和姨夫也在公司任职。她想象得到,这一群人聚在一起争论时肯定火暴。她清楚感受到了祁家骏的困顿烦躁,只得安慰他:“阿骏,昨天祁家骢……”提到这个名字,她情不自禁顿了一下,“他说了不要祁家的钱,他妈妈也说马上给祁伯伯打电话啊。问题不是解决了吗?为什么还要吵?” “可我爸爸觉得对不起他,更要出手帮他,我叔叔也在旁边帮腔,说祁家骢的天份惊人,只要给他机会,他一定能成大事。”祁家骏发出一个怪声,“言下之意,以后祁家说不定都得靠他,我妈当然更恼火了,扯到当年,就是他和我爷爷重男轻女,嫌她生了我姐姐后迟迟不肯再生,才促成了我爸爸在外面养情人跟私生子。” 这样的混乱让任苒听着便觉得头痛:“阿骏,由得他们吵好了,这事不是你能管的,你当耳旁风,不要去细听。” “要不是看我妈妈为了我跟我姐坚持得可怜,我早甩手走了。小苒,不如你跟我私奔吧。” 任苒吓得瞪大眼睛,嗔怪地说:“又在说什么疯话?你中文是不是退化了,知道私奔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知道,就是你跟我一起逃走,远远离开这里,到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生活。你不用理你爸爸和他的情人,我不用理我的父母,还有家里这一堆麻烦事,多好。” “阿骏,阿姨现在正伤心,你姐姐又远在国外,你哪能嫌麻烦?” “可是为什么一定是我们得面对他们混乱的生活。他们谁爱和谁结婚,谁爱把财产给谁,只要不烦我们就好。我们两个在一起,可以生活得简简单单的,再也不用被迫掺合他们那些莫名其妙的破事了。” “阿骏,你这只能叫离家出走,哪好叫私奔?” “离家出走是只我一个人啊。我想带上你,小苒,我们以后永远在一起,好吗?”他带着几分开玩笑地口气,却又有几分让任苒不安的认真。 任苒哭笑不得:“你在外面抽只烟,冷静一下再进去,别胡说八道了。” “嘿,你总当我是胡说,其实我真想这么干啊。” “要不是这些事烦心,你夜夜笙歌得开心着呢,还私奔、生活简单,”任苒不客气地说,“你哪是能过简单单调生活的人。拉倒吧。” “真被你看死了,我去过一次澳洲看姐姐,她那里的生活倒真是简单到了极致,可惜也单调得要命,能闷死我。”祁家骏发泄够了,苦笑一声,“算了,我进去了,你别闷在家里,还是跟同学一块玩玩。我看他们总归会吵累的。等我回来,我再带你出去玩。” 放下手机,任苒带着肿胀的嘴唇与脖子上被衣服遮挡的吻痕,进了Z大。暑期的校园,只间或有几个师生往来,校工在清扫地面的树叶落叶,雨后空气新鲜,头顶是小鸟啁啾鸣叫唱合,景象一派安宁。 她家就住在Z大后面,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时常带她来从后门进来散步。爸爸在这里工作后,她来得更多了。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和她妈妈一样,认为她高中毕业后,理所当然会上Z大。 可是生活中永远有意外的改变。 她失去了母亲,去了外地读书。 再次走这个校园中,她并不想感怀与一个大学的错失,而是品味着刚刚体验到的爱情,刚刚分开的那个男人。 她从来不贪心,而且她毕竟对男女之间更亲密的接触没有直观的认识,更谈不上渴望。 她看重的是亲密感。 母亲去世后,又与父亲再不往来,像她这样从小在关爱与亲密中长大的女孩子,再怎么倔强,悲伤和愤怒充满胸臆,心底也隐隐留下了一个空洞。 在整晚躺在一个男人怀中,享受他充满克制意味的爱抚与拥抱,早上看着他的面孔醒来以后,她想,她不可能再要求更多。 她觉得,至少现在来讲,已经足够了。 任苒神思恍惚地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在偌大的校园走了整整一圈,回到了Z大后面的街上。 这条街上有很多风格名异的旧式房子,有些已经改建成了画廊、酒吧、家庭旅馆和咖啡馆,只有少数还保持着原样。相形之下,任家的房子并不特别,这两年没人居住,满院落叶,多少带上了颓态。 上次任苒只匆匆看了一眼,生怕进去后会更想念母亲,触动心底的伤痛,便在祁家骏的劝说下离开了。 今天她却想就在这里坐坐,好好想想心事,甚至跟冥冥中的母亲对话,诉说不可能对任何人言说的心事。 她站到自己家院子前,取出随身带的钥匙,却意外发现院门竟然没上锁,只虚虚插着,不禁一惊,一边努力回想是不是上次走得匆忙忘了锁,一边走了进去。 她抬头一看,二楼的朝南主卧的窗子开着,她可以清楚看到浅咖啡色的窗纱正随风拂动,她再度怔住。 她可以确定,上次走时明明关好了所有门窗。如果疏忽了,那昨天的狂风暴雨想必会把房间糟蹋得不像样子,一想到母亲的卧室会被破坏掉,她的心狂跳起来,慌忙穿过院子,伸手一推屋门,门应手而开,她呆住了:她肯定不会忘了锁门就走掉。 难道家里进了贼?贼会光顾一个两年没住人的房子,而且在白天还滞留不去吗?她不确定地走进去,先看楼下的房间,没有任何异状,再轻轻上楼,手心里沁出冷汗,一步步走近主卧。 房门开着,一个女人苗条的身形半跪在老式衣柜前,手边放着一大叠文件,似乎正在细心翻找着什么。 是季方平。 第十一章 下 任苒只觉得血液上涌,张了张嘴,一时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季方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到她,有些诧异,却保持着镇定。 “你好,小苒。” “你怎么敢进我妈妈的房间?你给我滚出去。” “请镇定,小苒,你父亲还在北京开会,他收到消息,据说市政规划这条路会整体拆迁,他特意托我来收拾旧时的资料,准备联络其他业主,在政协会议上做一个提案,说服政府保留这里的建筑。” 任苒根本不理睬她的解释:“我再说一遍,把东西放下来,滚出我家。” 季方平无可奈何地放下文件,站起了身,皱眉说道:“任苒,我们不妨用理性的态度来对待彼此,坐下来理智地交谈。不要这么开口就是谩骂,动不动就歇斯底里,根本没什么意义。” “我还说得不够清楚吗?我跟你没什么可谈的。” “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的生活都有一部分要重合了,承认现实,找出你我都认为合理的相处方式不是更好一些吗?” “那是你的想法,我不可能让你跟我的生活发生任何联系。” “任苒,你不会天真到以为我需要来央求你同意我跟你父亲继续来往吧?”季方平的耐心也用尽了,冷笑道。 “你多虑了,我没天真到那一步。既然你们已经背着我妈妈苟且了这么多年,那么我想,你们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我同不同意,你们都会继续下去的。”任苒同样冷笑一声,“没事,你们继续吧,可是我父亲永远不用指望我会原谅他,更不要提承认他的这一段感情。” 季方平恼火地说:“你这是在滥用你父亲对你的疼爱,用亲情来绑架勒索他。” “真不愧是律师,这样就给我定罪了。那你呢,你给自己的行为下了一个判断没有?你侵犯别人的婚姻,偷别人的丈夫,大模大样进入别人的家,这些都是上帝给你的特权跟奖赏吗?” 季方平没料到看似文弱的任苒竟然有如此尖利的言辞:“你根本不懂得婚姻是怎么回事,任苒,只一味指责我,请问你知道你父亲跟你母亲的婚姻名存实亡了多久吗?” 任苒一时哑然,季方平不想再拖下去了,决心把话说清楚:“是的,你父母之间早就有问题,你父亲也提出了离婚,可是你母亲一味拖延,到后来,她被确诊为癌症,你父亲再也没法开口了,于是他们的婚姻才延续了下来……” “别说了,我一个字都不想听,你这就给我滚出去。” 任苒猛然打断她,退出了房间。 季方平紧跟着她出来,毫不留情地说:“我们都得面对事实,婚姻不是一种一经签订就永世没有反悔机会的条约,每个人都有权做出别的选择。一桩婚姻如果出了问题,并不是单纯哪一方的责任。你父亲怜惜你母亲,我不愿意逼迫你父亲,于是我们一直就这样拖了下来,如果你因为你父亲的仁慈却反过来指责他,那对他是不公平的。” 任苒怒视着她,“居然跟我谈到公平了,这大概是我听到的最厚颜无耻的表白。你俨然做出了很大的牺牲,你们两个人倒成了隐忍的典范。需要我给你们的伟大爱情立一块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你是什么意思?你觊觎的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在你介入之前,他们有幸福的婚姻和家庭,我有最幸福的童年,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你想说任世晏的婚姻不幸福,家庭是地狱,所以你特地来拯救他吗?” “他们只是为了你才勉强在一起的。” “你以为你比我更清楚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吗?我来跟你回忆一点基本的事实吧。我父亲跟我母亲是大学同学,他读硕士时跟我母亲结婚,从那以后,我母亲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打算,照顾我年迈的祖父母,一直到他们去世。她全力支持让我父亲专心做学问,从硕士读到博士后,留校做清贫的教师,一直到出国做访问学者,再回国任教,著书立说,成了著名法学家。她一个人支撑所有的家事,不让任何事情分他的心。你认为,她做这些不是出于爱情吗?” “我没说你母亲不爱你父亲。” “我明白了,你是在暗示我,我母亲是可悲的、一厢情愿的单恋,我父亲爱的是你,他不爱我母亲。”任苒一字一字清晰地说,“可是,我父亲如果不爱她,却和她过婚姻生活,生下女儿,安然享受她那么多年的牺牲,那他就是一个双重的伪君子,除了道德败坏,还要加上人格低劣,我会更加鄙视他。” 季方平顿时哑口无言。 “我恨我父亲,不过有一点我不会错看他。你认为我父亲在我母亲生病后没有离开只是出于怜惜吗?你错了,他照顾她十分用心,我曾在夜里看到他守在她床边落泪。他曾跟我说,他愿意放弃一切,换回我妈妈的健康。他当时不用特意跟我演戏,季律师,事实上,他照顾了我母亲四年之久,没人能演四年戏而不厌倦,特别是在没有人给他掌声,你想必却会不停给他压力的情况之下。” 任苒直视着季方平,看着她脸色渐渐变得惨白,多少有了一点报复的快意:“你以为你的爱情多么了不起,在我看来,你只不过是一个卑鄙的贼,妄想占有你不该得到的东西,长年累月躲在阴暗角落纠缠窥伺,无孔不入地破坏别人的婚姻和家庭。” “所以你判决了我,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勾引了你父亲,不仅破坏了他的家庭,还破坏了他在你心里完美的形象,简直十恶不赦,如果是在古代,你会很乐意亲自捉了我去浸猪笼,对不对?”季方平强自镇定,似笑非笑地说。 “你真高抬你自己,不,你是什么样的人,应该受什么惩罚,跟我完全没关系。我只知道,我父亲背叛了我母亲,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你把你的原谅看得真重要。”季方平向下拉一下嘴角,笑了:“义正辞严的小姐,有一件事,我现在告诉你,你大概会觉得扫兴。不管你原不原谅,我和你父亲都准备结婚了。我不是征求你同意,任苒,你父亲下周就会回来,正式跟你谈这件事,你最好先有一个思想准备。” “他不会不经我同意就跟你结婚的,除非他想跟我永远断绝关系。” “我再次告诫你,你最好别拿亲情做威胁,他也不可能再接受你的威胁。”季方平直视她的眼睛,举起右手给她看,无名指上戴了一枚小小的钻戒,折射着斜照入室内的阳光,她愕然注视着,只听季方平清晰地继续说,“我怀孕了,准备给他生一个孩子。他已经向我求婚,这个周末回来,会跟我去民政局登记。” 任苒不能置信,视线从她的手指上的戒指滑向她的腹部,那里依然平坦,看不出什么,她的目光慢慢上移到季方平脸上,眼睛中锐利的憎恨之光让季方平不禁打了个寒噤,她强自镇定,继续说下去,“你父亲已经给家骏的父母打了电话,他们都答应了,会好好劝你,我认为,你还是接受现实比较好,我们不用相互喜欢,但可以……” 任苒猛地抓住了她,狠狠将她向楼梯那里推去,她猝不及防,被推得连连后退,一下到了楼梯边缘,慌忙死死抓住扶手:“你疯了吗?别这样,别这样。” 任苒根本不理,只发了狂一般用力推着她,季方平一边招架,一边惶急地尖叫:“住手,任苒,住手,你不能这么做……” 任苒一只手用力推她,另一只手狠命去扳她抓着扶手的手指。纠缠之间,季方平被楼梯转角扶手上一处缺口刺痛了手掌,痛得尖叫一声,放开了一只手,被推得几乎失去了平衡。任苒的视线却一下落在扶手那处明显的缺口上。 她清楚记得这个缺口的来历。那天,她母亲最后一次在家中晕倒,她打了急救电话,医护人员赶来,用担架将母亲抬下去,转弯时,钢制的担架边缘撞到了木质扶手上。 方菲那次入院,再没能回家。她去世后,大家忙成一团,任苒一个人失魂落魄回到家里,看着这个新鲜的缺口,一下跪倒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当时她想,她的心也跟这楼梯扶手一样,永远有了一个缺口。 她的父亲带着她匆匆迁往外地,无暇修补楼梯扶手。两年多时间过去了,这个缺口露出的木茬不再新鲜触目,可是落在任苒眼内,巨大的哀伤却再次涌上她的心头,她的愤怒一下消散了。 她停了下来,一只手抓住那个缺口,牢牢握紧,任由粗糙的木茬刺入掌心,带来剧痛;另一只手的手指慢慢由推改成了抓,揪住了季方平的衬衫,一点一点将她拖回来,让她恢复了平衡。 “我妈妈从小就教我,要当一个善良的人,不可以对人恶毒。我干不了这件事,”任苒哑声说,放了手。“你留着你的孩子好了。” 季方平脸色惨白,靠着扶手站好,大口喘息着,任苒同样呼吸紊乱,她深深吸着气,呆立一会儿,拿出了手机,拨通父亲的电话。 “小苒,”任世晏早就从祁家骏那里知道了女儿的手机号码,却是一个多月来头一次接到她主动打来的电话,显得十分开心,“爸爸这个周末就……” “任教授,你这个周末就要回来跟季方平结婚了吗?” 任世晏怔住,却没法否认:“听我说,小苒,我和她……” 任苒清晰明确地说:“不必解释,你听我说好了,我只跟你说两点:第一,你如果跟她结婚,我就再不是你女儿了,反正你会有其他孩子,估计不会介意的。好,我也不介意当孤儿,事实上,自从知道你出轨后,我就已经是孤儿了;第二,如果你要带季方平住进妈妈住过的房子,那么,不等市政府来拆迁,我会放火先把这里烧掉。纵火犯会被抓起来关几年,你们一个法学家,一个律师,大概都能马上告诉我吧。” 不等任世晏说什么,任苒放下手机,对面无人色的季方平说:“滚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季方平呆了一会儿,失魂落魄地拖着脚步慢慢走了。 听到院门关上发出的响声,任苒顺着扶手滑下来,坐倒在楼梯上,一只手仍然牢牢握在那个缺口上。 她的手机响起,是任世晏打过来的,她顺手关掉。 她既不想跟父亲通话,也再哭不出来,只呆呆坐着。 她直坐得腰酸背痛,才梦游一般起来,细心地关好所有门窗,拉上窗帘,锁好院门出来,拦了一辆出租车回了祁家的别墅。 祁家骏与赵晓越仍然没回家,保姆王姐在午休,她上楼,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简单的行李,将那本《远离尘嚣》放了进去。 她拿起笔,给祁家骏留下一张纸条。 阿骏: 你大概又比我早知道我父亲要和季律师结婚,对不对? 你说得对,我恨他,我也想逃走了,不愿意留下来面对他们的婚姻。 帮我跟祁伯伯、赵阿姨说声对不起。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别担心我。 小苒即日 任苒背着一个双肩包,出了别墅,叫出租车直接去了机场。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沈沧眉的新文: 《我北行,故人南去》 跟绯闻女王倾城记是一个系列,很好很强大 谢谢上一章收到的长评 祁家骢的戏份还有很多。。。我保证 第十二章(上) 祁家骢独自在一个小酒吧里喝着酒。 他的深圳之行如他预料的一样不顺利。他从不同渠道得到消息,一直接受审查的喻洪良突然于日前神秘出逃,有关方面没有正式公布,所有的调查都在暗中进行,证券业内的震荡可想而知。 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几乎看不出资金解禁的希望,而来自几方、背景各异的人却同时觊觎着这笔庞大的资金,试图火中取栗。所有约见他的人,都不同程度袒露着他们的贪婪,提出的合作方案是他目前没法接受的,各种不怀好意的讯号释放得越来越明显。 他明白,他只能暂时消失了。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做好了相应的安排,但走到这一步,他仍然有难言的涩然。 在圈内人看来,他几乎天生就是操纵资金的高手。自从他用了并不算长的时间,将一笔金额为50万的资金在期货市场上变成了3000万以后,他的名字在业内与地下资金市场口口相传,几乎变成了一个传奇,刺激着更多的人投身期货。他也成了私募市场上的一块招牌,不计其数的资金争相涌向他,各式各样的人争着与他结识,再没有人认为他的年龄是一个问题。 然而,没有人知道,他与这个充斥着金钱交易的圈子其实是疏离的。 身为一个私生子,祁家骢从小被母亲陈珍珍送回北方老家,随外祖父母长大。小地方的人有更严苛保守的道德准则,他很早就知道,他的出身和其他孩子是不同的。 他一声不响地打架,一直打到没有小孩子敢再当面嘲笑他。同时他也没有朋友,度过孤独的童年、少年时期。 高考以后,他选择了以他的分数能上的最远的大学。同龄人热衷的东西不能吸引他,也是可想而知的。 他一向就没有金钱方面的忧虑。加入期货经纪公司只是一个纯粹的意外,填报名表时,他隐瞒了实际年龄。听了台湾人李志良讲的入门课后,他马上断定,对一个讨厌人际关系、具有超强分析与决断能力的的人来讲,这个游戏十分适合。 对于金钱,他并不贪婪。他喜欢的就是操控感觉,他要做的是分析每一个可能性,做出完全基于理智的判断,这个过程由他独立完成,不需要与人配合。 他在最短的时间里,在这个行当做到了得心应手,老李在知道他的真实年龄后,不得不感叹他的天份。当他的同学还茫然不知将来时,他已经率先工作了几年,赚钱对他来讲,一直就不是难事。 让男生备感困惑的女孩子,对他来讲,也同样没有构成秘密。 在大学里,没人理会他的出身,他性格冷漠,行踪神秘,再加上工作历练带来的超出同龄人的气度,甚至奇异地吸引着不少异性的注意。 然而他对女同学的追求多半无视,他确实既没时间、也没兴趣去谈那种青涩纯洁的恋爱。 他第一个正式的女朋友,在附近一个名校读经济学专业研究生,长他三岁,是个性格独立、极富魅力的女孩子,成绩优异,当时正随导师做着国内新兴期货市场的研究,她先去经纪公司与老李交谈得十分投机,后来认识了他,便对他大感兴趣。而她接近他的方法非常直接、大胆,在他看来,也远比其他女生笨拙曲折的示好手段来得有效。 他们很快同居了,但关系来得十分松散自由,基本过着各自独立的生活。 当她拿到奖学金,准备远赴海外读博士,跟他告别时,两人一样对这段恋情的开始和结束没有任何遗憾。 陈珍珍按时寄钱,每年回家探亲,她以她的方式爱儿子,却并不了解他,也没机会与他培养出太深厚的母子亲情来,更不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职业。在他毕业而且行踪不定时,她成天为他发愁。 祁汉明与祁家骢见面的次数有限,基本上就是陌生人了。他曾经想补偿这个在他视线以外长大的儿子,可是祁家骢毫无与他亲近的意思。 在陈珍珍的一再促成下,他答应想办法,要么说服妻子赵晓越,让祁家骢进公司做事;要么给祁家骢一笔钱和一个合适的项目,让他安身立命。赵晓越和妹夫牢牢控制着公司财务,从来都很难被说服,祁汉明为此下了很大决心,和妻子展开艰苦的谈判,才算争取到了一个妥协。 可是等祁家骢被陈珍珍勉强叫过来跟他见面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心操得简直可笑。他那个在Z市算得上规模颇大的加工工业园对祁家骢而言毫无吸引力,相反,他和他弟弟却着实被祁家骢控制的资金规模震住了,两个人甚至专程去了一趟北京,造访祁家骢的工作室,祁家骢尽管不情愿,还是礼貌接待了他们,却断然拒绝操作祁家的资金。 就算这样,祁汉明兄弟也没被惹怒。 陈珍珍仍然没弄明白儿子在做什么,但看到祁汉明和他弟弟对她这个儿子赞叹不已,总算放下心来。 可以说,不管是对职业还是对异性,祁家骢都没经历过同龄人的困惑。他直接从少年变成了成年人,没有一点障碍地进入了成年人的世界,顺利得让人惊奇。 在他将满25岁时,他迎来他人生第一个大的挫折,甚至可以说是灾难。他的情绪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沮丧。 他从来不看那些给年轻人当指路明灯的励志类书籍,也根本无需为自己打气,默念困难总会过去的。 他在听老李上第一堂课时画的行线K线图时就明白了,再怎么配合天时地利,也没有一个行情能一路高企不下,无休止地延续下去。那些起起伏伏,有时有理由、有征兆,有时只能用事后分析法勉强加以归纳,总归会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到来。而他要做的,不过是驾驭起伏,而不是被起伏所驾驭。 从喻洪良东窗事发那天起,他就以最快的速度做了一系列应对,收缩手头控制的资金帐户,转移资金,与出资人沟通,处理交易往来帐目…… 他应对这次危机的速度给他的朋友与客户留下了深刻印象。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事态的发展如同任世晏警告他的那样,一点点脱离所有人的控制。 他完全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段波底。这是他人生中头一次面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局面。 他招手叫服务生再给他一杯威士忌加冰。 他的成长期并没有家长在旁边唠叨约束,不管是抽烟、喝酒,还是女人,对他来讲,都不存在任何禁忌。 没有禁忌,也就意味着很多诱惑对他来讲不算诱人。从来没有一项诱惑大到足够让他过量失控,他也一向无须做特意的自控。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他头一次喝醉,竟然不记得当晚是怎么回的酒店房间。 “偶尔一次喝醉,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在对着抽水马桶呕吐时,他脑袋中模糊闪过这个念头,却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向一个看不见的人做着自我辩护,不禁恼火。 他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明确的界限,现在喝的是今天晚上的最后一杯威士忌。他已经略有一点酒意上头,但是他的思维丝毫没有迟钝,脑袋依旧被晚餐时的谈话占得满满的。 他的助手阿邦给他打来电话,汇报着上海那边的动向。他仔细听着,又交代了几件事让他去办。刚放下手机,一个身材火辣,装扮性感的女孩子走近吧台,坐到他旁边的位置,含笑问道:“帅哥,能不能给我买杯酒?” 他向侍者扬下巴示意一下,“这杯我请,不过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那女孩一扬眉毛,正想说什么。这时他手机响起,一看号码,是任苒打来的 “祁家骢。”她声音细细,带着一丝胆怯,仿佛拿不定该不该给他打电话。 他尽管心情欠佳,也宽容地笑了:“怎么了?” “你现在在哪儿?” “正在酒吧喝酒。”他独坐自斟自馀,喝得实在不算少,酒精松驰着他的神经,他挑逗地说,“这么快就开始想我了吗?” “我现在在深圳机场,我想见你。” 他既意外,又有些烦恼。他不喜欢被人如此纠缠,但犹疑一下,仍然把自己住的酒店告诉了她,“叫辆出租车,应该二十分钟能过来,我在大堂等你。” “你会对她说你想一个人待着吗?”身边的女孩带着一点嘲讽与挑逗,歪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他笑了,喝干杯中的酒,拿出钱夹付了帐:“也许会,也许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SS提到的《陪你到最后》我看过,不推荐,因为文字太差了,不过想对人性多点理解,看看不妨。 tina的长评很感性,愿每个人保持善良的本性 在前面某章看到一个评,大意是说女主很贱,一看就会自荐枕席任人玩弄。笑,我只能说,这位高贵矜持的读者,性是双方的事,用到玩弄这个词,其实就已经把女性放到一个相对低贱的地位去了。 这是任苒的人生,她投入去爱一个人、她付出代价、她承担后果、她享受激情……如此而已 再次重申,本文不是悲剧 第十二章(下) 深圳盛夏的晚上,海风带来清凉的气息,祁家骢带着酒意,步行回隔得不远的酒店,一路确实在想,他应该怎么做。 从第一次抱着任苒,看她在他怀里哭得天昏地暗开始,他就对她有了几分混合着怜惜与不忍的复杂感情。 他的工作是分析把握行情走势,却从来并不喜欢把自己的感情拿出来细细分析,在男女相处上,他一向更愿意凭本能行事。 可是面对任苒,他不自觉地一再收敛了本能。 难道要重来一次在Z市帝景酒店的相处吗?他不禁苦笑。 她那么年轻,有着那样秀丽的面容,天真而热情的性格,坦白清澈的眼睛,嘴唇、身体无处不是柔软的,散发着青春的芬芳气息。让他一直克制欲望,当一个无害的男人,陪着这个天真女孩子玩亲亲抱抱的游戏,对他来讲,当然并不总是有趣的。 隔了大堂落地玻璃,祁家骢看着门僮拉开车门,任苒低头从里面出来,她穿了一件米黄色的T恤,胸前印着卡通熊图案,背了一个大大的双肩包,手里拎着一个牛仔背包,头发束成了马尾,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旅途疲惫,脸色苍白,神情也似乎有点呆滞。想到这个女孩子独自奔向他,他的心突然莫名地柔软了一下。 他站起来迎上去,握住她的手,她却痛得低低地叫了一声,他抬起她的手一看,掌心有几道新鲜的伤口:“怎么搞的?” 她抽回手,局促地说:“不小心擦的,没事。” 他手机再度响起,正是与他同进晚餐的本地某大集团公司董事长朱先生打来的,热情邀约他去某个夜总会碰面,声言要介绍另一位有来头的朋友跟他认识。他笑道:“朱总,不好意思,我女朋友突然过来了。” 任苒的脸涨红了,却能隐约听到那边那位朱总的笑声:“可以带女朋友一块儿过来嘛,这边的节目很多的。” “飞机晚点,她说她累了,这女孩子任性得很,我要不陪她,她会不开心的。” “这样啊。那我们明天什么时候见面?” 祁家骢沉吟一下,拿开一点手机,眼睛看向任苒,似乎有一个示意,口里说的却是:“明天你自己去玩好吗?我还有事……” 任苒却突然看懂了,小声而清晰地说:“我不干,我要你陪我。” 祁家骢含笑对她眨下眼睛以示嘉许,无可奈何地对着话筒说:“朱总,这样吧,我们还是明天晚上再约时间见面。你的建议我认真考虑过了,很有吸引力,但细节还要再商量一下。” 那边朱总豪爽地大笑:“也行,小祁,想不到你这么八风不动的一个人,也难过美人关,细节好说,但这几天一定要达成一个初步协议,不能再拖了。” 祁家骢放下手机,脸色一下暗沉了下来,任苒惴惴地看着他,他只略微出神,便帮她取下双肩包,牵了她另一只手,带她上楼回房间,一边问她:“是不是很累,脸色这么难看?” “我害怕一个人坐飞机。” 祁家骢有些意外:“怕什么?飞机失事的机率远远小于公路发生交通事故。” “这不是机率问题。” 任苒解释不清,她从小学毕业那年随父母坐飞机出游就十分紧张,全程紧握妈妈的手,父母只好轮番安抚她,回程时改坐火车。 再次坐飞机,就是今年放暑假时随祁家骏回Z市,她只能纳闷自己仍然惊恐不安,不得不抓住祁家骏的手,任祁家骏怎么陪她说话,她都没法放松下来。今天独自来深圳,她一口气去机场完成购票登机,直到上了飞机,顿时冷汗直冒,心跳加快,她甚至不清楚这是因为突然意识到独自一人以最害怕的方式旅行,还是因为要来面对祁家骢引起的。 祁家骢不以为意,开了冰箱给她一瓶果汁:“饿不饿?我带你去吃饭吧,这里有意大利餐厅……” 任苒没有接果汁,而是扑入他怀中,紧紧抱住了他,他随手将果汁放下,一手搂着她,一手摸着她的头发,正要说话,她已经踮起脚尖,吻向他的嘴唇。 她突然如此大胆,让他吃惊不已。 她显然是在模仿他昨晚的表现,小小的舌尖试图钻入他唇内,牙齿却磕到了他,他吃惊之余,又有些好笑,不着痕迹地搂紧她的腰,调整一下姿势,准备慢慢加深这个吻,她却已经胡乱拉扯着他的衬衫下摆,伸进去抚摸他的身体。 祁家骢头一次看到一个女孩子在表现得如此大胆的同时,又如此没有经验、笨拙。 她的手不得要领地在他身上游移,一时似乎想去解他的钮扣,一时又迟疑着停留在某个地方;她的身体向他靠近,带来柔软的挤压,好象急于将自己更深地嵌入他的怀抱里;她在他唇舌下辗转发出含糊的呢喃……一切都在撩动着、刺激着他。 他勉强放开她,将她从自己怀中移开一点距离,她却更用力地勾住他的脖子,不管不顾地纠缠上来。 “任苒,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他哑声问。 她听若不闻,仿佛一个下了决心的人,再不肯给自己和别人任何犹疑反悔的机会,抖着手解开他的衬衫第二粒钮扣,将嘴唇贴到了他的胸前。 祁家骢本来已经带着醉意,处于欣快状态,根本无须更多鼓励。 任苒被祁家骢固定在雪白的床单上,他的身体覆盖住了她。当他进入她时,她痛得在他身下蜷缩起来,咬着嘴唇,死死抓着他的肩膀,头偏到一边。 他感受得到她身体的畏缩,然而她的脸上却有一种让他意外的决绝。 祁家骢长年出没于资金搏杀的证券与期货场所,在很多带着赌博心态放手一搏的人脸上看到过类似的孤注一掷。他当然并不喜欢躺在自己身下的女孩子没有享受、投入与纵情,却是这么一副表情。 心理上的迟疑与生理上遇到的阻碍,让他放缓了动作。这时,任苒扭过头来,。那双微带琥珀色的眼睛变得迷濛,泪水顺着眼角大粒大粒流淌。恍惚之间,他突然记起他们相遇的那天,他开车载着她,漫无目地在那个城市游荡,她不再发出哭声,他在等红绿灯时,抽空瞥一眼躺在后座,发现她仍在无声哭泣,泪水就是这样奔涌着。 那一点怜惜再度涌起,他吻去她的泪,舌尖尝到咸涩的味道,再吻向她的唇,舔开她咬紧的牙关,扫过她唇上的细密齿痕,深入进去轻轻吸吮交缠,安抚她的紧张绷紧的身体。 她咬紧嘴唇,紧密地包裹着他,身体内灼热得如同熔岩。锐利的疼痛终于来临,却似乎不及她怀着紧张与恐惧时预期的那样不可忍受,她的呜咽与抽气声被他的唇全部吞噬了,他的吻来得深长缠绵,与他身体由缓到急、渐渐毫不留情的冲击形成强烈的对比。 原来交缠的极致并不止于唇舌肢体,他有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到达了她身体每一个空隙,而她纤细的身体仿佛容纳了他的一切。爆发与沦陷同时到来,如此彻底而完全,两个人一齐有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掠夺了所有意识的感觉。 祁家骢抱着任苒沉沉睡着。 冻结的基金、各方的贪婪与图谋、被逼上一条窄路时的狼狈、被迫止步的事业、对事态发展的不确定……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到了一边,这是很多天以来,头一次不用借助酒精做麻痹,他彻底丢开了所有缠绕他的烦恼,睡得十分沉酣。 当他再睁开眼时,晨曦透过没完全拉好的窗帘印入房间,而他枕畔的女孩子正大睁着一双眼睛,定定看着他。 “早。” “你早。”任苒微笑,她已经穿上了一件格子镶边的睡衣,显然早就醒了,而且洗过澡。 “怎么起得这么早?” “你睡觉太霸道,把我推醒了。”她指控道,“我好险没掉下去。” 他看看自己躺的位置,果然是在床的正中间,她只占了一点点床的边沿。他大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次我会记得换个有KING SIZE大床的房间。”他猛然想到他已经定好的计划,不禁皱眉出神。 任苒抚他的眉毛:“怎么了?” “恐怕我今天得离开深圳。” 任苒不语。 “你怎么昨天突然跑过来了,跟家里怎么交代的?” “马上快开学了,我出来玩玩嘛,要交代那么郑重吗?” 祁家骢坐起了身。 当然,□娱只能暂时解忧,没法让他就此忘忧,千头万绪的事务重新涌上心头,他烦乱地伸手去床头柜摸香烟,却没找到打火机,他将烟盒丢回床头柜上,一转头,只见任苒仰躺着,怔怔看着天花板。 他伸手摸摸她的脸:“你打算在这边玩几天?” “两、三天吧。”她迟疑地说 “听着,任苒。”他用尽可能温和的声音说,“昨天你听到了那个电话,我确实想留下来陪你玩几天,但现在的形势由不得我,我必须马上离开,我希望你能理解。” “没关系,我自己玩几天就回去上学了。”停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道。 她表现得如此通情达理,与头天晚上的断然完全不同。祁家骢十分开心,却又想起一件事:“你的生理周期是什么时候?” 任苒的脸顿时涨红,扭到另一边不看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傻孩子。”他将她抱入怀中,“昨晚没保护措施,你没想过可能有什么后果吗?” 任苒的脸越发红了,迟疑一下,“我知道,昨天是安全期。” 祁家骢吃惊不小:“你倒比我想象的有常识,不然我更该有罪恶感了。” 任苒不语,她的确不缺乏这方面的理论知识。她的母亲死于宫颈癌,她从很小开始,便在恐惧中查阅了很多资料,连带着对妇科生理和两性知识有了很丰富的理论认识。 祁家骢洗了澡后,带任苒去吃早餐,然后退房出来,她上出租车去了市区另一家酒店,给她开好房间,送她上去。 “前台那里有深圳地图,世界之窗、锦绣中华、小梅沙都不错,可以去玩玩。”他素来到任何城市都没游玩兴致,凭印象向她推荐游客的项目,同时叮嘱,“有些地段治安不算好,别一个人乱跑。” 她只“嗯”了一声。 他正准备走,却只见任苒坐在床边,呆呆看着他。 他叹口气,放下行李走过去,握着她一只手:“我知道我现在走,表现得很差劲。可是我也不想吓你,我有非走不可的理由,留在这里,不仅陪不了你,还会招来麻烦。” “我明白。” “我要你相信我,这不是上完床就甩掉你的借口。” 她似乎有一点困惑地看着他:“我没这么想啊。” 祁家骢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情绪:“我得自相矛盾一下了,你也不能这样无条件相信我。” 任苒苦笑一下:“你还真是矛盾。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知道,你要嫌烦的话,大概根本心情找借口。” “没错。我希望我可以早一些把事情处理好,然后在你忘了我、或者开始觉得我是个麻烦的大叔之前去找你。” 任苒也记起了曾对他说过的话,勉强一笑,眼圈却红了,声音低低地说:“好,我相信你,方便的时候,记得给我打电话好吗?” “你得有心理准备,我会关机,不会经常跟你联系。” 她垂下眼帘,点点头。他吻她的唇,这个吻渐渐加深,她身上特有的甜香气息再度笼罩住他,让他心旌摇动,他猝然松开了她,哑声说:“再这么下去,我没法走了。” 他不看她,站起身,拎起旅行袋,头也不回走出了房间,下楼后去前台办手续,然后打电话上去:“任苒,我订了三天房,你只管住这里,别换酒店,这里环境比较好。” “好。”她的声音仍然低低的。 “玩得开心一点儿,走的时候提前找商务中心订机票。” “好的。” “我放了一点钱在你包里,出门注意安全。” “我还有钱啊。” “乖,我走了,再见。” 他挂断电话,自嘲地想,居然表现得这么婆婆妈妈,你果然已经有些大叔气质了。 祁家骢叫了出租车,直接去了广州。 他的助理阿邦已经帮他在闹市区租了一套高层公寓,他换掉手机卡,在这里住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纯洁的H,应该不至于有河蟹问题吧 转我的一个微博发言:要求我替天行道写某些情节、要求结尾应该如何如何的读者,抱歉可能会让你们失望了,这个作者比较废材,只能写自己想写的东西,不具备点播定制功能。。。 13章 上 在广州这样的一个喧闹繁华、人口流动量大得惊人的城市隐居下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祁家骢事先已经按老李开的书单,从香港买了上十本经济学、证券市尝资金运营方面的著作,他给自己的安排是不再做短线操作,收缩工作室的人员规模,只留下他信任的几个人,遥控手头剩下的几个帐户做中长线行情。 平时他分析资金帐户,照常关注所有资金市场的起伏波动,空闲时间待在公寓里潜心看书,闷了便去健身房健身。 他自成年以来,没有过如此闲散幽居的日子。然而他清楚知道,这种闲散浮于表面,底下仍然是暗流汹涌,一着不慎,他就会被卷进去。 他的消失,如他预料的一样,虽然没有喻良洪的出逃反响强烈,但在圈子内也激起了不小的反应,不少人私下议论猜测着,更有人在悄悄寻找他的下落。 他能做的,只是静待事态发展。 他只与留在北京的阿邦保持着联系,阿邦每天传来的讯息并不乐观。 “那笔资金的帐号仍然封着,相关帐目都封存了,证监会的调查还在继续,有一家证券报不点名报道了喻洪良的出逃。” “听说内参有深度分析,不过我还没看到。” “深圳的朱总一直在找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骂骂咧咧,火气似乎很大。” “沈阳的薛先生到公司来过几次了。” “秦总那边的帐户已经处理好了,他留言让我谢谢你。” “我和小刘他们都被叫到公安局做了笔录,我说只负责开车,什么也不知道,还反问他们,现在这种情况下我应该找谁要工资,我能不能卖了办公设备抵工资。” “祁总,你母亲到北京来了,现在坐在办公室不肯走,一定要我问你,知不知道一个叫任苒的女孩子的下落。”这天的这个消息让正在喝酒的祁家骢大吃了一惊,他放下酒杯:“她还说了些什么?” “你母亲说这个女孩子一个月前离家出走了,她父亲是祁总的朋友,查到她的手机通话纪录,离家当天她漫游到过深圳,还跟你的那个手机号码通过话。你母亲让我一定要跟你联络上,务必给她回话。” “知道了。”祁家骢放下手机,站在阳台上远眺珠江,一时竟然有些方寸大乱。 他已经在广州住了快一个月,也曾在某天打任苒的手机,却发现她手机关着,他有些惆怅地想,开学了,这女孩子大概是在上课,不知道她还会想到他吗?蛰伏于此,哪怕他仍然关注期市、股市走势,每天做着行情分析的功课,但毕竟清闲了许多,没有那份高度的紧张专注占据心神,他想到她的时候实在不算少,而且不止一次心神起了轻微的荡漾。 跟意料之外的醉酒一样,他并不喜欢这种接近于失去自我控制的状态,于是再没打电话过去。偶尔想到她时,喝上一杯酒,便过去了。 没想到任苒竟然失踪了。 他迅速回想一下自己离开深圳做的整个安排,自信并没在事前流露任何消失的征兆,朱总或者其他人不至于会提前起疑心监视他的行踪,以至于危及任苒的安全。 他本来不想用新号码跟母亲联系,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马上拨通了母亲的电话:“任苒是什么时候失踪的。”陈珍珍急切地反问:“阿骢,你跟祁家骏的女朋友是什么关系?”他不耐烦地说:“妈妈,我跟祁家骏没任何关系,我跟谁有关系都不关他的事。任苒失踪多久了?”陈珍珍知道他的脾气,只得先回答他:“她在你走的那天就失踪了。” “她没跟她家里人打招呼吗?” “没有,她只留了张纸条。” “这算离家出走吧。纸条上提到我了吗?” “没有,好象只说她心情不好,要离开一段时间。祁家骏晚上回家才发现,打她的手机也关机了。一家人急得团团转,她父亲当天就从北京赶了回来。警方说离家出走不算失踪,不能立案。到了第三天,这女孩子打电话给阿骏,可是只讲了几句话,突然就断了,以后那个手机再没打通过。他们想办法查了通话纪录,发现她在深圳,而且跟你通过话。祁家骏也知道那是你的号码,马上和他妈妈找到我这里,大闹了一场,还扬言要报警。” “然后呢?” “那女孩子就是不肯露面,也不肯回家,手机再没开机,隔上十天,她就用深圳的公用电话给祁家骏打一个电话,只说她很好,不必找她,然后马上挂掉。” “他们没去深圳找她吗?” “当然去深圳找了,还登了报,不过那些电话号码不在一个地方,没有一点线索。警察倒是没来找我,可祁太太三天两头来我这里,硬说肯定是你拐带了她儿子的女朋友,非要我交人出来。我快给她逼疯了,阿骢,你爸爸也快急死了,又完全联络不上你,我只能到北京来找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她……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不是。”陈珍珍松了口气,可是转念一想,更愁肠百结了,絮絮叨叨地说:“怎么办啊阿骢?那女孩子的父亲是汉明的好朋友,之前又是住他家,他有责任的,现在又跟你扯上了关系,你本来就有麻烦,现在……” “好了好了,知道了。这件事我来处理,你这就回Z市去,别再给我打电话,也别把这个电话号码告诉任何人。”他一向不喊祁汉明父亲,这个任何人自然包括祁汉明在内。陈珍珍也无法可想,只得答应。 这个任性的女孩子,到底要干什么?祁家骢打任苒的号码,果然是关机的。他回客厅,给自己倒了大半杯酒,喝了一大口,烦躁地思索着。 她是在深圳等他——甚至到了不惜与家里断绝联系,放弃学业的程度吗?如果她是下了这样的决心跑去深圳,那么至少他那天离开时,她会挽留他,纠缠他,提出跟他一起走。可是她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他离开,表现得平静而通情达理。 而且她看上去既不任性,也不一厢情愿。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他是可以一眼看穿她所有心思的。现在,他思前想后,觉得实在没法弄清这女孩子的想法了。 她既然隔一段时间会打电话回去报平安,那就是没危险,应该不必担心,等她玩够了,或者钱花光了,自然会回去。 这个推理完全合乎逻辑,但并没能让他安下心来。 从头天晚上独自乘飞机过来,扑入他怀中主动索求,到第二天安静看着他离开,任苒的表现确实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没有疑问。 真的放任她独自待在那个城市不管吗?他发现,他下不了这个狠心。 如果任苒会跟祁家骏打电话,大概也会打他那个一直关机的号码。 他如果开机,也许能跟她联络上,但他清楚知道,在现在这个时候开机,同时也意味着他没办法再避开那些他想避开的人。 是任由她留在深圳,还是去找到她?这个选择看似简单,他却破开荒地迟疑了。 那样天真的热情,如果不肯待在温室里,注定要狠狠碰上现实的壁,才可能一点点学会理智,可是他突然意识到,他并不期待她成为一个理智成熟的女人。 喝完那杯酒,他做出了决定,拿起手机,换上了原来的号码开机,同时出门。 祁家骢坐着出租车,正行驶在广州通往深圳的公路上,手机响起,他看看号码,正是他离开深圳那天约着与他见面的朱总打来。要找他的人很多,而这位朱总差不多是他最想回避的那一个。他苦笑一下,按了接听键。 朱总皮笑肉不笑地问:“小祁,好久不见,现在在哪里发财。” “朱总讲笑了,我现在弄得差不多快失去自由了,还发财,今天刚能和外界联系上,正在来深圳的路上。”朱总将信将疑:“是沈阳那边老薛找上你了吗?”他并不直接作答:“我身不由己,请朱总体谅。”朱总爆了一句粗口:“我叫人去你北京的办公室,就碰上了老薛出来。果然这件事跟他有关系。你现在在哪里?”祁家骢明知他必然监听着这个手机号码,这么一问不过是故作姿态,还是看看高速公路上的标志,告诉了他方位。 “你到了深圳就好,老薛的手伸不了这么远的。我已经安排人马上过来接你,谅他也不敢跟我直接翻脸。” 13章 下 一个小时后,祁家骢坐到了朱总在深圳装修豪华的办公室。 朱总名叫朱训良,属于最早一批来深圳,并成功淘金的商人。他大概40来岁,生意做得大,手眼通天倒还是其次,行事颇为高调,平时将排场弄得很大,还雇了两个漂亮的女保镖兼任秘书,据说都曾在全国散打比赛中拿过名次。那两名高挑的女郎一身黑衣劲装跟着他进进出出,十分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