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苒待在原处一动不动,只听老李说:“按我的体会来讲,只身上路,并不是一个愉快的经验。最后不要弄到完全跟人失去联系,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我大概没得选择了,而且什么滋味都尝一下,不是坏事。” “那倒也是,如果一定要失去一切,还是趁年轻来,比较好接受一些。” 祁家骢大笑:“谢谢你的安慰。我走了,老李,你保重。” “保重。” 风铃再一响,祁家骢离开。任苒分明从两个人平淡的对话里听出了不寻常的告别之意,然而她没法抢在这样一个告别完成前站起身来加入进去。她来此喝咖啡,隐隐期待一个“不期而遇”,同时又对自己的期待满怀困惑,完全没想过面对这样的场面。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一下连岳,没有安全感的读者不妨去读一读他的专栏文章。。。 第七章(下) “苏珊,罗先生来取他订的咖啡豆没有?”老李漫不经心地问道,却陡然打住,诧异地看着从吧台后站起来的任苒,“任小姐,你好,你怎么在这里?” 任苒有莫名的局促:“我是来喝咖啡的,苏珊刚才有点事出去一下,让我帮她看一会儿店。” “这小妞大概又接到男朋友召唤了,居然把店交给客人看着,这个月薪水扣一半。” 任苒急了:“哎,别扣啊,她说她马上回来的。” “开玩笑的。”老李哈哈一笑,“就小店出的这种寒酸薪水,能请到美女当炉煮咖啡是一种荣幸。她不随时飞了我这老板,我已经要偷笑了,哪里敢当真扣她钱。” 任苒也笑了,出了吧台:“请帮我结帐,我喝了一杯蓝山。” 老李摆手:“谢谢你帮忙看店,这杯我请,下次过来我做曲奇给你吃。你喜欢提子还是蓝莓味道?” “蓝莓不错。谢谢,我先走了,再见。” 她的手刚触到暗绿色的格子门,老李开了口,声音和蔼:“刚才为什么不站起来跟家骢说声再见。” 她苦恼地回头,面对的是老李那张中年人的面孔,他架着一副角质架眼镜,相貌平常,甚至有超乎真实年龄的沧桑感,然而从表情到眼神都带着关切与了然,让他有了几分睿智意味。 任苒涩然一笑:“我并不是他女朋友,他的行程、计划通通与我无关,我如果贸然□来讲再见,似乎有些多余。” 老李莞尔:“不用解释,我知道他没有女朋友在这边。” 任苒想起那天在酒吧见到的美女,可是却鼓不起勇气多问了。 “如果再也见不到他,你会觉得可惜吗?” 这样的假设让任苒怔住,到现在为止,她生活中只体验过一个诀别,那就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她从学校狂奔到医院,看到的是白床单下母亲的遗容。 她的心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拉扯,有牵痛感,迷惘地看着老李。 老李拿起吧台上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简短地说:“家骢,马上回来一趟,我还有点事跟你说。” 任苒大吃一惊:“你叫他回来干什么?” “他也只是准备去酒吧喝闷酒而已。我觉得跟一个女孩子道别,比一个人喝酒要有意思得多。” “我根本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任苒窘迫地说,“他肯定会生气的,他一直拿我当个任性的小孩看。” 老李失笑:“不是每个男人都有被任性的可爱孩子惦记的荣幸。”他留意到任苒脸涨得通红,转移了话题,“家骢马上要离开本地。” “为什么你们刚才告别得那么正式?他要离开很久吗?” “这个不好说,世事难料,我八年前离开台湾,以为只是换个环境而已。可是从那以后,我潦倒异乡,没再跟那边任何人联系。” “你还有家人在那边吗?” “当然有。我父母已经过世,那边还有一兄一妹、前妻、判给她抚养的儿子,再加上一大堆亲戚。可是……”他摇摇头,带着自嘲,“不说了,那是一个又长又没意思的故事。总之,一旦割断所有和旧时生活的联系,就几乎没有退路可言了。” 任苒困惑不解,“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跟家里人联系?有什么事是不能面对,非要消失才能解决的?” 老李笑了:“原因很复杂,你真的还是个孩子,别被我说的话吓到了。我的意思只是,家骢的性格比我更断然,他在还没有真正开始生活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弄得太无牵无挂了,其实他完全应该多保留一些回忆、牵挂……” 风铃“叮铃”一响,门被推开,祁家骢出现在门口,恰好与任苒面对面,他略微有些吃惊,却又似乎马上了然:“你好,任苒。” 任苒讷讷地说:“你好。” 老李打个哈哈:“今天很不巧,小店唯一的服务生去会男朋友了,只好提前打烊,两位想喝咖啡的话改天请早。” 任苒跟在祁家骢身后走出来,避开喷溅的洗车泡沫,穿过门前流淌的污水和停得横七竖八的车辆,走到停在马路对面的那辆黑色奔驰前,祁家骢按下遥控,给她拉开副驾车门,回头看着她,她止步不前,内心充满惶惑不安,禁不住再一次置疑自己的行为。 “老李这个人有时喜欢把生活戏剧化,你别想太多。我现在送你回学校。”祁家骢懒洋洋地说。 “下午我听到你跟我爸爸通电话了。” 祁家骢有些意外,他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女孩是在为他担心,却又倔强地不肯直说。他心底微微一动,却问道:“你跟你父亲和好了吗?” 她不理会他的打岔,直截了当地问:“你面临的问题很严重吗?” “要看你怎么理解严重这个词了。” 任苒不耐烦地说:“又来了,就算我只有18岁,也有自己的判断力,而且我不是好奇心发作的八婆,不用对我故弄玄虚。” 祁家骢笑了,想了想,说:“好吧,简单明确地讲,就是北京某个证券公司老总出了问题,而我操作的私募基金被卷入。我有麻烦,但不是直接的麻烦。我在这边的事情快处理完了,接下来会离开本地。” 他讲话的镇定姿态很有说服力,任苒尽管没有完全理解,可也觉得应该没有大碍,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放下心来:“那就好。” “上车吧。” 上车以后,祁家骢发动车子,车载CD马上开始播放节奏强劲的摇滚乐,任苒惊讶地发现,竟然就是上次在酒吧听到的那只本地地下乐队的演唱。 “如果你不曾给我承诺, 我也不会计较你的模棱两可; 我们混迹的世界如此荒唐险恶 我们的未来如此变幻莫测, 你却说,大家总要学习它的规则; 谁来告诉我怎么习惯一个又一个妥协, 做到与所有不如意讲和 ……” “他们发行唱片了吗?” 祁家骢摇头:“这种音乐注定小众,他们前不久自己筹钱录制CD留作纪念,苏珊的男友是乐队的贝斯手,她拿来送了一张给我。” “我喜欢这首歌的歌词。” “很多人爱摇滚都是本末倒置地喜欢歌词,我还认得一个女孩子,说她喜欢鲍伯迪伦的原因是:他是一个诗人。” “如果她确实把他写的歌词当诗看,而且喜欢,有什么问题呢?” 祁家骢笑:“对,没问题。”他退出CD,递给任苒,“盒子在杂物箱里,拿出来。” 任苒依言找出盒子将CD装好,正要放入杂物箱,祁家骢说:“送给你了。”他淡淡地补充,“我这几天就要离开本地,车会交给别人,不会带CD上路,你拿去吧。” 这句话中透出的告别意味直接而明确,让任苒一怔,她小声说:“谢谢。”车里突然没有充斥激烈的摇滚乐,寂静得反常,她鼓足勇气说,“能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吗?” 祁家骢怔住,停了一会儿,他温和地说:“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回来,而且我很可能换掉号码。” 这个拒绝让任苒再度意识到,他的离开没他讲的那么轻描淡写。她闷闷地低下头,就着路灯照进来的变幻不定的光亮,看着CD盒子上的封套,那上面印着四人乐队的冷色调照片,他们全都穿着T恤牛仔裤,或立或坐,表情都冷峻漠然。下面印着一行刻意做出墨迹淋漓效果的黑字:蔑视这个世界是我们最好的伪装。 他们面对这个世界,要用蔑视作为伪装;如果被人视为孩子,那什么才是她的最好伪装?她心灰意冷地想。 当然,在这个大她七岁的男人面前,她所有的伪装其实都是徒劳。她的那点小小心动,那点欲语还休,他比她看得更清楚。也许祁家骏说得对,这个男人对她来讲,太危险了。 作者有话要说:连岳不混晋江,印象中在南方周末、南都、上海一周开过专栏,请百度 大家都蛮有想象力,不知道有没人去找《远离尘嚣》看,哈哈,不过我猜如果不是英国文学爱好者,是很难看进去的。 其实,对于逝去的亲人,不免会反复回想她的一举一动,没那么多戏剧性啦。 五一快乐,节后再见 第8章 上 任苒觉得,祁家骢开车的姿势与她第一次看到他坐在她父亲书房里一样,十分放松,一双修长的手闲闲搭在方向盘上,尽管平视前方并无旁骛,却总有一点漫不经心流露出来。 然而这个漫不经心与任苒从小见惯的祁家骏是不同的。祁家骏表现得更为玩世不恭一些,由内而外都十分松驰;身边这男人却如同一个蛰伏的猎豹,看似轻松的姿态下隐藏着莫测的力道。 他们的长相也没有什么相似之处,祁家骏的英俊是众人公认的,而祁家骢有一张清瘦的面孔,高挺而略带鹰钩的鼻子让他在没什么表情时,也有几分隐约的阴鸷气息,只是他气度轩昂沉稳,很大程度让人没法用长相是否英俊来评价。 他们名字中都含有的一个代表良驹宝马的字眼。可是相对于慵懒的祁家骏来讲,祁家骢更像一匹蓄势待发、随时可能奔驰绝尘而去的骏马。 居然在此时将这互不承认的兄弟两人拿来比较,任苒暗暗鄙视自己的闲极无聊,脸不自觉地红了。 “你们学校应该放假了吧?”祁家骢问话的语气同样闲适。 “嗯,我打算明天回老家。” “也好,你的老家那边气候温和一些,据说这里的盛夏热得很恐怖,一般外地人受不了。” “你跟我算同乡啊,不过你讲普通话很标准,没有一点我们那边的口音。” “我从小在北方长大。” 任苒骤然记起他的身份,顿时窘住,后悔刚才的没话找话。她心底纷乱,咬紧嘴唇,突然只希望车子快点到学校门口,她可以快快下车,从一个不属于她的情境中逃走,回到她的安全世界里去。 “这么敏感,真要命,我还没什么,你倒帮我难为情了。”祁家骢呵呵一笑,可是笑声中显然没有任何欢愉之意。 任苒哑口无言。 “我猜你的童年一定过得很幸福。”祁家骢的声音很平静,“你有典型正常幸福人家长大小孩子的特征,有教养,有同情心,有礼貌,时刻把请、对不起、谢谢挂在嘴边,对世界、对别人的生活充满善意的想象,容易伤感,容易幻灭……” 任苒恼火地抬头看着他:“我如果照你的方法来推理,是不是能推断出你的童年一定不幸福?” “没错。”祁家骢一点没被触怒,很坦然地说。 任苒再次被僵住,又抱歉又委屈,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只得用力睁大眼睛忍住:“对不起。” 祁家骢瞟她一眼:“好了,我的童年可能没你男朋友那么快乐,不过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倒霉,你就别多愁善感帮我难过了。” “我说过我不是阿骏的女朋友,我们只是一块儿长大,跟兄妹一样,感情很好。” 祁家骢看着前方,淡淡地说:“这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任苒被噎得无话可说,羞愤之下,脸顿时涨得通红。 “请停车。”她终于能开口了,简短地说。 “还没到学校。” “我现在就要下车。” “小姐,这是立交桥,不能随意上下。” 任苒只得狠狠将头扭向车窗外,过了一会儿,祁家骢用呵哄的语气说:“好了,我道歉,刚才我确实……很无聊。” “何必呢,你其实是觉得我幼稚无聊,对,我承认,我确实是。不过,我也许幼稚,但并不可笑,我一向不自做多情,所以没打算暗示什么。我告诉你这一点,我只是不想任何人有不必要的误会。谢谢你对我的敷衍,好在你马上要离开这里,不用再耐着性子忍受我了。” 祁家骢突然腾出右手轻轻按一下她的左肩,那个力道温和,带着明白无误的安抚意味:“好了,我跟你开玩笑的。祁家任何一个人跟我都是路人关系,你是不是祁家骏女友,对我来讲,没任何意义。” 这时车子已经驶下立交桥,但祁家骢并没靠边停车的意思,而是加速疾驶着,任苒并没有任性使气的习惯,也不再吵着要下车。经过一处红灯,再左拐,便是财经政法大学的前门。车子刚一停稳,她便急急拉开车门下去,走出没几步,就被祁家骢追下来拦住。 “干什么?” 祁家骢笑道:“你忘了拿我送你的CD。” “我不要了。” “好了好了,原谅我,看在我马上要离开这里的份上。” “你离不离开关我什么事?” “我以为你是想跟我好好说声再见,并且希望再见到我的。” 任苒气得不自觉发抖:“那是我脑袋被门夹了,不过应该没有哪扇门能夹到你啊。请问你这样显示你的成熟理智有意思吗?” “的确没意思,对不起,原谅我,我自己觉得自己真无趣。” 他看着她,语气突然十分坦白诚恳,任苒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下流了出来,她伸手夺过他拿着的CD,胡乱放入牛仔包内:“谢谢你,再见。” 居然再次在这个男人面前哭了,可真是幼稚到了家,她绝望地想,转身要走,然而祁家骢突然伸手抱住了她。 他的胳膊揽着她的腰,将她揽进他怀中,她撞到他胸前,初夏的夜晚,两个身体一经贴近,顷刻之间便感受到了粘腻的热力。 这个拥抱来得突兀,既不算温柔,也说不舒适,却并没吓到她。任苒只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便彻底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她没有去管学校门前会不会有同学或者熟人看到这个突兀的拥抱,她所有的意念都随着他双臂的收拢飘荡开来。 “被淹没的感觉”,她想起她孩子气的愿望——茫茫人海再不是一个抽象而且被用滥了的形容词,她确实在骤然之间被强大而奇怪的力量席卷,置身于汪洋大海,城市的灯火连同喧嚣的车水马龙从她身边次第隐去,四顾之下,只有眼前这个身体可以攀附,而他对她来说,仍然是一个陌生人。如果她能预知被淹没时如此铺天盖地的恐惧无依,她还会对他有向往吗? 当任苒再次恢复神智时,她已经坐到了祁家骢的车上了,而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大桥上。 她完全不记得她是怎么上的车。 这座城市被长江分隔成两个部分,学院区在江南,商业区在江北。任苒到此地虽然有两年时间,但她并不爱好逛街,平时活动范围都在江南,难得过江,更难得在这样的夜晚经过大桥。 她将头抵着车窗玻璃,出神看着外面一掠而过的风景,只见一轮带着柠檬黄光晕的满月挂在天际,夜幕下的大江暗沉无声地奔流,间或有轮船鸣响汽笛,缓缓从桥下穿过,对岸灯火繁密,密集的霓虹广告牌闪烁迷离,使得这个城市在她眼里仿佛初见般神密。 “我还真怕你跟上次一样,哭到天昏地暗,没完没了。” 任苒早擦干了眼泪,自嘲地笑:“你为了怕我哭,还真是肯妥协。那天放着美女不陪,带我去喝咖啡,拿点心给我吃,现在又带着我这样乱转。” 祁家骢也轻轻笑了:“你第一次哭得太惊人了。我开车载着你转了三个小时,把江南半个城市转了个遍,你的眼泪就没停过,直到哭累睡着,脸上还有泪水。我当时就想,这小妞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而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伤心里,根本不理会别人,让人想哄都无从哄起。” 她并不想辩解说她没他想象的那么爱哭,多数情况下,她并不喜欢在陌生人面前流露大喜大悲的情绪;她也不想细究他对她的这一点怜惜的性质,她本能地知道,他的感情必定和他这个人一样复杂,不是她能轻易理清的。 那一场痛哭好象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再度坐在他车内,任苒只觉得从身到心全都轻飘飘的,这种失重的恍惚感她从来没有体验过。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以后更新的频率大概就是一周两次这样了,抱歉,做不到更快了 第8章 下 祁家骢再没放那种明显拒绝交谈的摇滚乐CD,只是将音响调到了调频电台的音乐节目。DJ不时播放着听众的点歌要求,送出一首首时下流行的情歌。 “我们去哪儿?” “我对这城市也不熟,随便转转吧,放心,我不会带你去酒吧的。”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小姑娘,我给你一点儿忠告,不要随便跟男人去酒吧,那样很危险。” 她撇一下嘴:“我记得上次在酒吧碰到你,你就带着一个漂亮女孩子,你对她危险吗?” “她不一样,她知道男女交往可能存在的危险,可是冒险会带给她乐趣,她欢迎所有可能的危险。至于你这样天真的女孩子,还是待在象牙塔里比较保险。” 他话中的那点带着调笑的轻视让她恼火,却没法反驳,只得讪讪地转移话题。 “咦,刚才这个点歌的是我们学校政治学院的师兄。” “我读大学的时候,会有人排队到校广播站要求为自己追求的女生点歌,可能现在的孩子都直接转战电台了。” “你干过那种事吗?” 祁家骢摇摇头,任苒倒毫不奇怪,可是她对他有强烈的好奇:“那你怎么追求女生?别跟我说你没谈过恋爱啊。” “我大概没谈过你理解意义上的恋爱。” “恋爱就是恋爱,什么叫我理解意义上的?” “好吧,我就是没有时间去谈恋爱。我读书成绩普通,上的是个管得不算严格的二流大学,可是也忙到被数次警告说再旷课会挨处分,好险毕不了业。” “你在忙什么,勤工俭学吗?” “说是勤工俭学也可以。我刚上大学不久,就开始在一家期货经纪公司工作。”祁家骢回忆着,嘴角含了一点浅笑,“那家公司是一个拿马来西亚护照的华人开的,主要做美盘期货。我晚上上班,白天上课加补眠,还要分析盘面,调度资金,随时跟客人汇报资金动向,真的是很忙,完全没有什么闲情逸志了。” 任苒听得怔怔的,她能理解的勤工俭学,无非是做做家教打打零工,或者像她父亲带的博士生那样参与编书、做课题,已经算很了不起了,祁家骢说的这些事,完全超乎了她的理解。她从来没为钱操心过,联想到祁家骏16岁时已经偷开家里的车子出去兜风,18岁时考完驾照就收到一辆三菱跑车作为生日礼物,现在还时时盘算要将车开过来,她不禁有些怃然。 “你这相当于提前工作了啊,是不是……经济方面压力大?” 祁家骢闷声一笑:“你问得真委婉。不,我虽然小时候不算幸福,不过还好没缺过钱。去那里工作,只是喜欢捕捉驾驭行情的刺激感觉,相比之下,大学生活太乏味了。” “可是我总觉得,我们可能会工作一辈子,难得趁大学时学点想学的东西,享受没有压力的生活。” “每个人想学的东西并不一样,觉得享受的方式也不一样。” “原来工作狂也可以是天生的。” 祁家骢笑道:“可以这样说吧。我就是在那认识的老李。他是马来老板聘请的副总,全盘负责业务,可他是耶鲁商学院的金融硕士,那个职务对他来讲,简直是一种侮辱。我跟他学了不少东西,是大学老师不可能教我的。” “那他为什么现在窝在那么个小铺子里卖咖啡?” “他经历很复杂,等有时间你去喝咖啡,听他自己讲好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三姑六婆,什么都想打听。” “小孩子好奇心旺盛很正常。” 任苒仍然没什么可辩驳的,只得继续问:“你一直跟老李一起工作吗?” “我在那家公司做了两年,其实在做了不到三个月我就明白了,我们拿着客户的钱,成天分析大豆、玉米、铜的走势,画K线图,不停关注美国的天气、时政各种消息,可是单子根本没下到美国期货交易市场,只是一种跟香港那边盘房的对赌。老李见我第一个自行悟到这一点,着实吃了一惊,说我简直悟性惊人。”忆起往事,祁家骢似乎觉得十分有趣,嘴角噙上一个微笑。 “那个……不算犯法吗?”任苒迟疑地说,祁家骢禁不住呵呵一笑,她听出了其中的揶揄之意,可是并不服气,“不许再拿幼稚这句话来压我。” “不愧是法学家的女儿,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当然,不算合法,可是当时期货在国内还只是一个概念,大家的投资热情太旺盛了,而且寻租现象总是跟政策、法律的完善是并存的。反正我继续做所谓的美盘期货、期指,同时跟着老李学习。马来老板撤走后,我转到做合法的国内期货,没有停下来过,大学算是勉强混毕业的,大概确实没有谈过你认为的那种恋爱。” “又来了,什么叫我认为的?怎么每件事情到了你那里都会有两个划分,我的理解跟你存在那么大差别吗?”她不服气地反问。 祁家骢并不回答,可是答案显而易见。车子已经驶过了大桥,进入闹市。道路两侧的灯光从车内掠过,将他的面孔印得益发变幻不定。任苒再次意识到与他之间隔着的年龄与认知上的差距,只能闷闷地低下头去。 “又不开心了吗?我可真是不会哄女孩子。来吧,跟我说说,你喜欢什么消遣?” 她赌气地说:“我没大志向,我就喜欢吃喝玩乐。” “嗯,不错。可惜我恐怕没办法陪你吃喝玩乐了,任苒。” 她顿时没有赌气的心情,小声问:“你不是说那件事并不严重吗?你是不是要离开很久?” “我说不好,有时候一个人没法控制左右一切。”顿了一下,他说,“别为我担心,也别对我有什么想法,任苒,我大你太多,经历太复杂,并不适合你。你应该跟祁家骏那样年龄、阅历相当的男孩子好好谈恋爱,享受大学生活。” 这句直截了当得毫无回旋余地的话并没让任苒伤心,“你们每个人都似乎比我自己更清楚什么是适合我的。” 祁家骢好笑:“如果每个人都这么说,就值得你好好考虑了。” “你明知道不适合我,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自己回学校,反而……要抱我?” 他一下被问住了,停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是呀,我自相矛盾了。不知道为什么,看你伤心,我忍不住会想,简直是罪过,还是先哄哄再说吧。” 他的口气中带了一点儿无可奈何跟调侃, 一瞥任苒,果然发现她又有些气鼓鼓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不过,我必须坦白,你抱起来软软的,确实很舒服。” 她的脸如他预计一样涨得通红,垂下眼睛,小声嘟囔着:“你没恋爱过才怪。” “我们对恋爱的理解真的不一样,我没有在你面前装处 男的打算,当然我有过女朋友,不止一个。” 任苒没单纯到那一步,她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此刻车正走在商业区最繁华的一条大道上,隔不了多远便是一处红灯,黑压压的行人如潮水般从车辆前方人行道穿行而过,行色匆匆,她一片茫然地注视着这突如其来的人流。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发动。这样且行且停,也慢慢走出了那条车流与人流交汇的大道,拐上相对安静的一条路,两边灯火渐渐沉寂,夜色重新回复静谧。 祁家骢驾着车驶上了与他们来时走的大桥遥遥相对的另一座跨江大桥,这边交通更顺畅一些,很快就接近财经政法大学了。 他减慢车速,将车停靠在路边:“好好过个开心的暑假,很快你就能忘了我。” “你还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对不对?” 祁家骢轻声笑:“那是自然,我并不是一个总有哄孩子耐心的人。” “我也喜欢你。” 这个坦白并没让祁家骢吃惊:“你喜欢的不是我,你只是觉得我跟你生活圈子里看到的男生不同,你喜欢上的是一个陌生男人带来的神秘感觉。” 被他这样用理智超然的口气一分析,任苒完全没法否认辩驳,只得怔怔出神。 “对你来说,我并不合适。别说我前景莫测,马上要离开;就算我留在这里不走,也不可能跟你谈你向往的清纯恋爱。” “可是你刚承认是喜欢我的……”任苒顿住,咬住了嘴唇。 祁家骢平淡地说:“那我来坦白告诉你吧,我跟喜欢的女孩子之间可能的发展通常就是:只要她愿意,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而我又刚好有心情,我会带她回去上床。” 任苒一下被惊得目瞪口呆,祁家骢毫不客气地欣赏着她的表情,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笑了。 “你果然给吓到了。你看,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默契直接,我没有足够的闲心,也没有太多空闲的时间,更重要的是,我既没办法对女孩子保留纯洁的想象与神秘感,也不希望女孩子对我寄予太多浪漫想象。” “所以那一点点喜欢对你来讲没有任何意义,对吗?” “多少还是有一点意义的,任苒。你实在太天真,太小,我喜欢你,所以决定对你慈悲。我不会引诱你陷得更深,更不会带你回酒店房间。那不是你要的,也不是我应该给你的。” 这个断言让任苒默然,她解开安全带,手伸向车门,可是转眼之间,她改变了主意,返身过来:“告诉我你要去哪儿?” “我不是有心瞒你,只是我现在还没有明确的计划,我得看事态的发展再做决定。” “把你电话号码给我。”任苒再次要求,从自己包里拿出通讯本和笔,“至少你明天不会换号码对不对?我明天就去买一个手机,把我的号码发给你。” 祁家骢皱眉,却还是报出了手机号,她就着路灯光记下来。他正要说话,她却抬起头笑了,没有刚才那样纠结的表情。 “如果你真的有一点喜欢我,那还是把我的号码留下来。方便的话,跟我联络一下。” “这有什么意义?” “你自己也说了,你并不会对所有人都有耐心,所以我对你来讲,多少还是有一点不一样,对吗?”她的眉目之间全是盈盈的笑意,坦然看着他,“放心,我不会望穿秋水等你,所以你不用有负担。我知道你觉得我幼稚,没耐心跟我多纠缠。可是我总会长大,会学会成年人的相处方式;你也有可能重新回来,对我甚至可能有多一点喜欢的感觉。将来的事谁说得清?也许到那时候,我对恋爱的想法不一样了,会觉得你这人很没意思,搞不好会跟你说,嘿,大叔,别来烦我了。” 祁家骢一怔,随即被逗得哈哈大笑,他脸上头次出现明朗的笑意,伸手过来抚摸一下她的头发:“聪明姑娘,好吧,我会留下你的号码,等着有一天接受你的鄙弃。” 任苒下了车,走进学校后,才在门楼的阴影中停住脚步回头,只见那辆黑色奔驰刚好缓缓启动,拐上马路,加速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快步走回宿舍,这时当然已经过了锁门时间,好在放假这几天宿管阿姨没那么一板一眼,宿舍大门只是虚掩着。她借着昏暗的灯光回到寝室,完全无意识地拿了杯子毛巾去水房洗漱,再换了睡衣,爬到自己睡的上铺躺下。 她的脑袋里被各种各样的念头充塞得满满的,混沌一片,理不出一个头绪,可是她仍然意识得到,有一点悄悄的甜蜜与微醺悄然从心底弥漫开来。 这是她初次动心,对着一个陌生而危险的男人。 和他马上隔开距离,似乎从一个不可测的深渊边退开,倒让她不至于恐慌、迷失。 恋爱应该怎么进行,她没有具体的想象,从内心来讲,她更喜欢一个精神上的恋慕;她还太年轻,清楚知道自己的生活在未来仍然存在着无数的可能性,对于离别,她没有愁绪与伤感。 她的手摸向枕边那本《远离尘嚣》微微磨损的书脊,慢慢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竹子捉虫 周一周四早上九点更,目前尽量如此,谢谢 第9章 上 任苒与祁家骏一块儿返回了他们的老家Z市。赵晓越接待得十分周到,已经专门在她家住的市郊别墅二楼整理出了一间朝南客房,布置得十分舒适精致。 祁汉明除了在他们回来那天按时到家和他们一齐吃了晚饭后,就很少按时回家了,不过赵晓越和祁家骏对他的行踪不定都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祁家骏在本地长大,一向交游广阔,从一到家手机就响个不停,各式约会订得紧锣密鼓。第二天他便开始开着三菱跑车,呼朋唤友,尽情享受暑假。 赵晓越摇头叹气,对任苒说:“他幸好去了外地念书,要留在本地的话,成天跟那些二世祖混在一处,跟没笼头的野马一样,我的头发恐怕要多白三成。” 任苒暗笑,并不揭发祁家骏在财经政法大学也算生活得十分丰富多采。 祁家骏会挑选一些他认为合适的聚会带任苒出去玩,可是任苒发现,自从那次他半真半假让她真的做他女朋友后,他似乎突然染上了一个爱好,喜欢在朋友们面前像照顾女友一样照顾她了,他的朋友也通通心照不宣地把他们视为一对,让她尴尬之余,受惊不小。 他再叫她出门时,她开始摇头了,“不去不去,不好玩。” 赵晓越也皱眉说:“阿骏,小苒一个斯斯文文的女孩子,别带她去那些酒吧、KTV,那里出没的都是些小太妹,打扮得不三不四的,鱼龙混杂,你自己也少去。” 任苒笑着帮他解围:“那倒也不是,阿姨,好多学生喜欢唱K的。我是怕吵,又不喜欢喝酒,跟阿骏的那些朋友没话题,白扫了他们的兴。” “好好好,改天约好去海边钓鱼露营,我再带你过去。” 任苒倒也不是闭门不出。 回到她一直生活的城市,她没法不想起过去的生活。在祁家骏的陪同下,他们去了墓园,她一直害怕去那个地方,总觉得一站进去,就被清晰明确地提醒,她与亲人已经分处两个世界,再也不可能在一起。她没办法像其他人一样,长时间站在那里回忆凭吊,只站了一会儿,就催着祁家骏离开。 她偶尔会回家看了看,打扫一下室内的灰尘,开窗换换空气,还独自到母亲生前工作的图书馆坐了好半天。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触景伤怀,好长时间都郁郁不乐。 可是毕竟住在别人家,她不愿意摆出一副情绪化的面孔,还是努力把生活过得正常,免得赵阿姨和祁家骏担忧。 她试着和她的中学同学联系,虽然她读中学时忙于照顾母亲,没交上闺蜜型的好友,又提前转学去了外地,但同学一场,约着见面吃饭看电影小聚,交流各自的大学生活,仍然是有亲切感的。 祁家骏空闲时,便会自告奋勇接送她,他对小女生吃肯德基必胜客、捧着爆米花看电影、结伴逛服装店的消遣方式给予十分宽容的评价:“只要你觉得有趣就好。” “这比你的酒池肉林要健康得多。”任苒不客气地反驳。 “不要把我想象得太靡乱,我只是喜欢稍微刺激一点的生活,而且,只要你开口让我陪你,我会毫无怨言放弃我的爱好。” 她没好气地说:“拉倒吧你,你少这么肉麻好不好?下次吃饭的时候再不许给我挟菜,你没看你妈眼神好奇怪,今天说话也很怪,叫我只管把这里当自己的家,以后不用管我爸爸做什么。对了,你知道我爸爸会做什么吗?” “我不清楚。”祁家骏眼神闪烁一下,耸耸肩,“我猜她是高兴吧。她昨天还跟我说,我如果追求你做女朋友,才算是靠了谱。” “你是想吓得我搬回自己家去吗?” “别别,我开玩笑的。”祁家骏按住她,笑道,“你只管放心住着,我们家不干强抢民女的勾当。” 任苒心神不宁,可是看他一派轻松的表情,又觉得自己未免多疑,毕竟他一直就十分照顾她,也跟她从小到大言笑无忌习惯了。她只得瞪他:“以后不许再开这种没营养的玩笑了,省得阿姨误会。你那个叫岳什么的同学,不是据说一直暗恋你吗?有没发展一下的可能?” “她太一本正经了,没意思。” “我的同学莫敏仪挺喜欢你,她长得好漂亮的,又很活泼开朗,昨天你也看到了,她看到你就脸红,哈哈。” “叽叽喳喳的黄毛丫头,没意思。” “没意思没意思,回回你跟人分手都说没意思,你这人是不是年纪轻轻就爱无能了啊。” 祁家骏嬉皮笑脸凑近她:“如果跟你,我肯定不说没意思,你看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也没厌倦过你。” 不等任苒敲他的头,他已经大笑着扬长而去。她无可奈何看着他的背影,也忍不住笑了。 这天晚上,任苒与莫敏仪在市中心购物广场的影院看电影出来,祁家骏答应了散场时来接她,可是等她们出来,他打来电话,说有些堵车,让她们再等等。 两个女孩子沿着购物广场内的的商铺外沿慢慢逛着,百无聊耐地看着布置各异的橱窗,一边谈论着刚看的电影。 莫敏仪是个漂亮开朗的女孩子,任苒很喜欢她直爽的性格,可是她突然若有所思地说:“你觉不觉得祁家骏对你很好?” 任苒现在对这个话题很有些不自在:“他跟我哥哥一样,对我当然好。” 莫敏仪嗤之以鼻:“我有哥哥的,哥哥对妹妹是怎么个好法我还不知道吗?要是有人欺负了我,我哥哥肯定会去揍死他;可是他不会有耐心对我管接管送,更不会在我买衣服的时候跟在后面负责拎东西。” “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也就上次,他正好闲得无聊,才跟在我们后面,顺便还把我买的衣服贬得一文不值,平时他才懒得干这事。” 莫敏仪直摇头:“你看今天,他又巴巴打电话过来,说天气比较闷热,叫你别去挤公车,等他来接。换了我哥,才不会管我是搭公汽还是步行回家呢,最多就是见我回去晚了会臭骂我一顿。任苒,相信我的直觉,他对你不止是兄妹情那么简单。” 身为独生女的任苒听得又是疑惑又是烦恼,她觉得祁家骏的不少表现其实正符合莫敏仪所说的哥哥特征,可是一谈到直觉这么玄妙的问题,她又有些心神不宁了。 她正要反驳,却突然僵住。 她面前是一个名牌首饰橱窗,灯光布置十分巧妙,一束光集中打在中间深色丝绒上,那里放着一个纤纤玉手的模型,手指上戴着一枚精巧的镶钻戒指,在灯光下显得璀璨夺目。橱窗另外部分隐在暗处,却反映出后面不远处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一手拿着手机,边走边打着电话,尽管混在行人之中,依旧显得突出,——任苒的心跳一下加快,那是祁家骢,她甚至可以看到他往她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她紧盯着橱窗,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然而他步幅很大地向前走着,很快走出了橱窗玻璃反映的范围。她这才醒悟,急忙转身,可是面前是华灯初上,街道上人流繁密,一个个行人摩肩接踵,她再也没有刚才那样一下从人群之中蓦然找出一个身影的感觉了。 “喂——”莫敏仪担心地摇她的胳膊,“不会因为我说这个就生我的气了吧。我只是说说而已,他喜欢你也是很正常的啊。” “没有没有。”她连忙摇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过阿骏喜欢我跟你想的不一样,他一向喜欢交往的都是波霸女生,才不是我这样的。你是没见过他的历任女友,个个身材跟你一样好。” 莫敏仪被逗得红着脸哈哈大笑:“他交过很多女朋友吗?” “你别误会,他其实不花心的。”任苒本能地为朋友辩护着,“我们都还小,肯定得认识不同的人,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谁啊。” 莫敏仪点头同意:“是呀,一见钟情的事太难碰上了。” 看话题被扯开,任苒松了口气。 祁家骏过来后,先开车送莫敏仪回家,再把任苒放到别墅门口,便说还有一个聚会要赶过去,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祁汉明照例也没回家。任苒与赵晓越两个人坐在偌大的餐厅内吃着饭,都有些无情无绪。 赵晓越一向没有她这个年龄女□闲话家常的习惯,平时显得十分冷峻。任苒了解她的性格,并不认为她是冷落自己。她被下午在橱窗玻璃看到的那个身影弄得有些恍惚,也无心找话题。 好容易吃完饭,她告退回了自己在二楼的房间,坐到窗边的小沙发上,拿出手机看着。 手机是任苒在回Z市前几个小时买的,祁家骏大惑不解:“先一直叫你买手机,你都说没必要。现在怎么突然想买了?” “联络方便嘛。”她含糊地答。 去机场的路上,她对着说明书不停摆弄着手机,祁家骏看得不耐烦,一把抢了过去,先把自己的号码输进去保存下来。她到底没太弄明白短信功能,只能趁他去托运行李时,拨通了她头天晚上抄下来的那个号码。 祁家骢很快接听了:“你好,哪位?” “是我,任苒,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你答应了我,会保留下来的。方便的时候,请跟我联络。”她说得流利得让她自己吃惊,仿佛已经在心中排练了无数次。 祁家骢的声音温和:“好的,祝你有个愉快的假期,再见。” 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通话。 任苒将他的号码保存了下来,出于她也说不清的心理,存的名字用的是拼音缩写:JC。 她悄悄编写了数次短信,却都在发送前删除了,那些话在她自己看来都很幼稚,分明是一个在假期中的无聊女孩子的碎碎念,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他更加忽视她。 等过了一周,她终于忍不住发了一条简短的问候消息,等了半天,也没收到回复。她再拨打那个号码,听筒中传来的是关机的提示音。 她不死心,在别的时段再打,还是不通。他如他预告的那样消失了,并没给她留下新号码。 假期过了一个多月,悠闲的时光里,她有太多的时间想到他,渐渐她发现,她脑海中记得的他反而变得模糊。 她完全不敢确定,他会真的像许诺的那样保留下她的号码。 她同样不敢确定,她刚才在橱窗玻璃中看到的那个人就是祁家骢,而不是她那点单恋的幻觉。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吊大家胃口,出版不是我能把握的过程,时间能确定后,我会在这边通知大家,谢谢 第9章 下 第二天,天气变得更加沉闷,气压低得让人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不用听天气预报,任苒和这城市里的其他人一样清楚,将有一场台风登陆。 受天气影响,她的午觉睡得有些长,等她醒来,带着几分迷迷糊糊下楼去厨房,开了冰箱拿了果汁,正要打开喝,却听见外面传来汽车驶进来的声音,任苒以为祁家骏回来了,探头出去一看,停到一侧的却是一辆银灰色宝马,略微发胖的祁汉明正从车上走下来,他鲜有这么早归的时刻。 任苒走出去跟祁汉明打声招呼,祁汉明脸色凝重地问她:“你赵阿姨呢?” “在楼上书房吧。” 祁汉明点点头,匆匆上楼。任苒觉得有些气闷,牵上祁家养的那只漂亮的边境牧羊犬佐罗出去,沿别墅区内的景观道散步,顺便蹓它。 一般到了傍晚,别墅区蹓狗的人会比较多,这个时间则显得安静而空旷。她走足一圈,带着佐罗回来,把它关进狗舍,正准备上楼,便听到楼上另一侧的书房那边传来一声锐利的响声,似乎是瓷器落地摔碎了。她吓得一激灵,站住脚步侧耳细听,似乎听到隐约的争吵声,转头一看,发现保姆王姐也从她的工人房里出来了,正靠在门框上看着楼上。 “怎么了?” “赵老师跟祁总正在吵架。”王姐摇头叹气,“两个人在赵老师的书房里关着门吵了好半天了,谁敢劝啊。” 任苒根本没敢动去劝的念头,她琢磨着,她这客人是识相一点回自己房间待着,装成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打电话叫祁家骏回来比较好?可是祁家骏性一向对他父母之间诡异的关系十分回避,似乎也不是一个劝架的好人选。 突然书房的门猛地打开了,赵晓越愤怒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你休想把我们一家的身家性命搭在你的那个野种身上——” 野种——这个粗俗刺耳的称谓让她皱眉,可她没来得及诧异一向举止庄重的赵晓越怎么会如此发作,就意识到,赵晓越说的野种应该是祁家骢。没等她转定念头,祁汉明已经拎着一个公文包,铁青着一张脸重重走下楼了,她避无可避,只得叫一声:“祁伯伯。” 祁汉明勉强扯出一点笑意:“小苒,我马上得出去一趟。” “祁伯伯。”她鬼使神差地叫住他,“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她一向不打听什么,祁汉明心不在焉,倒没觉得惊奇,只微一停步,点点头:“对,很急的事。对了,你爸爸还打来电话,算了,改天等我有时间我们再谈。再见。” “再见。” 任苒上了楼,轻手轻脚回自己的房间,可是到底不安,她想了一想,走到赵晓越的书房前,门敞开着,她可以看到地板上一只花瓶已经摔得粉碎,而赵晓越头发蓬乱,脸色反常地赤红着,嘴唇却是苍白的,正坐在椅子上发呆,整个人看上去骤然现出老态。 她去拿来扫帚,先敲一下门,赵晓越完全没反应,她直接进去,清扫了散落一地的碎瓷片,再让王姐热了一杯牛奶端上来,放到书桌上。 “阿姨,喝点牛奶,要不要我打电话叫阿骏回来?” 赵晓越摇摇头:“他回来有什么用?让你见笑了,小苒,我以为我早没力气再计较什么,没想到今天管不了家里有客人,又吵起来了。” “阿姨,别生气,有什么事,可以跟祁伯伯好好沟通。” “你这孩子,真是天真,我们哪是沟通能解决问题的,”赵晓越冷笑,突然站起了身,“不行,我得出去一趟。” 她拿起手机拨号,叫的是她妹妹的名字:“你先去公司,跟你老公一块,把所有要紧的帐目、合同、公章控制住,我这就去找一下那个狐狸精跟那个野种,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任苒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着赵晓越。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赵晓越的眼睛里闪现着怨毒的光,“你根本不懂,我再忍下去,祁汉明已经打算把这个家败掉了,这么多年我忍气吞声是为什么?这些财产是我要留给阿珏跟阿骏的,绝对不能由着他们来抢,弄得我的孩子到头来一无所有。” 赵晓越放下手机,任苒小心地问:“这么晚了,您还要上哪儿去?” “我有一点事,你别问了。” “阿姨,还是叫阿骏回来吧。” 赵晓越摇摇头,抓起车钥匙下楼,任苒紧跟在她身后,情知劝阻不住,只得打祁家骏的电话,可是祁家骏竟然没有接听。 赵晓越已经走了出来,打开了她平常开的那辆丰田皇冠的车门,任苒情急之下,慌忙拦在了前面。 “小苒,你马上让开。”赵晓越烦躁地说 “您别去,等阿骏回来再说。” “你根本不明白,小苒,我要再缩在一边,就跟你妈妈是一个下场了。” 任苒一下呆住,脸色苍白地看着她。 赵晓越自悔失言,心烦意乱:“对不起,小苒,阿姨是气糊涂了,你别介意……” “我都知道了,阿姨。”任苒垂下目光。 “是吗?阿骏早就一再嘱咐我,千万别跟你提起。我一直同情你妈妈,那么善良一个女人,可善良有什么用?你赶紧让开,我今天非去不可。” 赵晓越上了车,插入钥匙,再度示意她让开 这时祁家骏回了手机过来,任苒连忙接听:“阿骏,你妈妈要开车去……找祁家骢的妈妈,你快回来。” 祁家骏大吃一惊:“你拦住她,她疯了吗?” 赵晓越不耐烦再听他们对话,猛然点火发动,准备向后倒去。任苒急得要哭出来了:“我拦不住啊,阿姨已经要开车了,难道让我躺在车轮底下吗?” “你别急,你上车跟着我妈,告诉我你们往哪边走,我马上开车过来拦住她。” 任苒无计可施,绕过开车头,拉开副驾门坐了上去 赵晓越紧抿着嘴唇:“小苒,下车。” “阿姨,您等阿骏回来好吗?” 赵晓越再不理会她,踩下油门,将车驶出了别墅。 任苒与祁家骏保持着通话,告诉他经过的路名。祁家骏急得满头大汗:“你们是在往城南走,我现在在城北郊外,赶过来要时间,小苒你一定要跟紧我妈妈,别让她做傻事。” 任苒只得答应下来。 过了二十分钟,赵晓去的车停在了一个高档公寓楼下面,她径直下车,任苒慌张跟上去,一边对着手机讲:“秀峰路上的秀峰居B座,阿姨按的是2802号房的门铃。你快点过来。” 对讲中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讲的是标准的普通话:“哪位?” 赵晓越冷冷地说:“陈珍珍,是我。你住着我老公拿我们夫妻共同财产给你置的房子,不会拒绝我上去看看吧。” 那边一下哑然,赵晓越补充道:“你缩着不出来也行,反正我是不会就这么离开的。” 隔了一会儿,单元门上显示了“OPEN”字样,赵晓越一把拉开,走了进去,任苒只好跟上她, 电梯上到28楼,赵晓越刚按响2802的门铃,门便打开了,一个高挑的中年女人出现在门口。 任苒马上能断定,这是祁家骢的母亲,两人有着同样轮廓清瘦的面孔,高挺的鼻梁,略带鹰钩的鼻子。只是这女人神情仓惶不安,眼神闪烁,毫无祁家骢的镇定姿态,而且任苒在一闪念之间想到,这女人看上去最多只算风韵犹存的中年女性,衣着家常,与她想像中的美艳情妇模样相去甚远。 赵晓越大步走了进去,她尴尬不安地跟在后面。 这是一个面积颇大,装修讲究的公寓房子,水晶吊灯照得一室通明,赵晓越环顾四周,“啧啧”两声,“没想到祁汉明对你还真是长情,到今年你也跟了他二十五年了吧,除了这个地段的一套公寓,他还给了你什么?” “祁太太,二十年前我们就说好了互不相扰,你今天过来有什么事?” “好一个互不相扰,陈珍珍,你还真是说得出口,当初我看在你拖着一个孩子的份上,没下狠心对你赶尽杀绝,你现在竟然挑唆祁汉明把钱全转给你们生的野种,你以为我会答应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祁太太,我儿子的生意出了一点问题,急需周转,二十多年来,他从来没跟他父亲提过任何要求,我只希望汉明能够……” “我现在就告诉你,祁汉明这个男人,我早就对他死心了,他想干什么,我根本不关心。我现在的亲人只有我儿子和我女儿。”赵晓越声音冷厉地继续说,“你染指了我老公,好吧,既然他犯贱,我认了,我也不在乎了,他爱干什么随便他,跟我没任何关系,反正我们的婚姻就是名义上的。可是你要想进一步染指祁家的财产,损害我儿女的利益,就趁早不要痴心妄想。” “阿骢也是汉明的儿子,他……” “祁家只有祁家骏一个儿子,至于什么阿骢,就是你们两个的野种、私生子,谁也不会承认他。你想主张他的权利,分祁家的财产吗?好,等祁汉明咽气了再说吧,我会好好保养我的身体,争取活得比祁汉明长,到时候,你就来跟我打官司争好了,看能分到多少残羹剩饭,哈哈。” 赵晓越歇斯底里的笑声在室内回荡,任苒遍体生寒,可是看她的神态,又担心不已,赶忙扶住她,“阿姨,你别这样——” 赵晓越摆摆手,直直盯着同样脸色惨白的陈珍珍:“我现在跟你讲清楚,当初祁汉明跟我有明确的协议,不经我同意,他无权处置公司财产。他如果胆敢自做主张给你们转来一毛钱,我也会跟他拼命,更别说拿工业园去做抵押了。你们的野种在外面闯出那么大的事,相信有不少人正在找他,你要再敢提一声这个要求,我就马上公布他的行踪,看看他跟你是个什么下场。” “你可以试一试,祁太太。”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祁家骢从客厅一侧另一间房走了出来,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个多月不见,他看上去更显瘦削。任苒呆呆地看着他,他却根本不看任苒。 赵晓越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敢吗?我怕什么?这也许倒是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陈珍珍已经冲过去一把抱住祁家骢,语无伦次地说:“你出来干什么?快进去快进去,不对,你还是快走,她什么都干得出来的。”她绝望地转头看着赵晓越,“祁太太,我求求你,你千万别那么做,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赵晓越哈哈大笑:“我要什么?你能给我什么?可怜虫,你手上唯一有的不过是祁汉明罢了,谢谢,我对他早没兴趣了。” “我可以离开汉明,再也不见他了……” “够了——”祁家骢低低地喝止了她,然后轻轻挣开她的手,语气依然冷淡,“妈妈,下次别这样哄我回来了,不然以后你真生病了,我也不会管的。我的事跟你没关系,跟祁家就更没关系了,不要再干傻事。” “说得倒好听,已经逼得祁汉明要抵押工业园套现了,居然现在还撇清。”赵晓越冷笑道,“我刚才说的话,你想必都已经听到了,不用我费事再重复……” “我从来不跟人费事重复,所以我只说一次,祁太太,你最好听清楚。祁汉明爱干什么事,跟我没关系,我不会接受他的帮助。你马上离开,不要再来这里。如果你再过来自说自话,我会让你后悔你的儿女为什么要姓祁。” 祁家骢的声音和缓,可是他整个人散发着森然的寒意,带来巨大的压迫感,室内所有人都一下安静了下来。 他的视线慢慢扫过赵晓越,赵晓越竟然完全说不出话了。他的目光随即停在任苒脸上,任苒顿时被这个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的陌生眼神冻结住了。 这时门铃响起,可是所有人都没动,只任那个铃音单调地响着。任苒避开祁家骢的目光,走过去拿起对讲话筒,果然是祁家骏赶到了楼下。 “阿骏,我们马上下楼来,”她简短地说完,挂了话筒,拉一下赵晓越,“阿姨,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基本上只要不是人身攻击,我不会删评,也不会申请去删,骂也好夸也好都搁在原处 不过管理员会删除他认为不合理、重复的评,不关我事 第十章 上 任苒搀了赵晓越走出电梯,发现赵晓越身上尽是汗水,而她也强不了多少,掌心冷汗得粘粘,十分难受。 她们刚刚走出秀峰居B座,正看到祁家骏立在门外。 “妈,你疯了吗?”他一样满头大汗,又是焦急又是不耐烦。“居然还要带着小苒来这个女人家。” 赵晓越惨淡地笑:“阿骏,你以为妈妈是来争风吃醋自取其辱吗?二十年前我都没有这个劲头了,更何况现在这把年纪。” “好了好了别说了,走吧。”祁家骏不愿意当着任苒说这件事,皱着眉头说。 赵晓越却站定了脚步:“我不能再瞒着你了,阿骏。你爸爸已经疯了,下午回来跟我说,要调集公司所有的流动资金不算,还动了拿工业园的土地去银行做抵押筹钱的念头。” “他要干什么?” “他跟这个女人有个私生子,你应该也知道吧。” 祁家骏厌烦地点点头:“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那个野种操作的私募基金被冻结了,据说有人正在四处找他,你爸爸想筹钱填补这个亏空,好保住他的命。” 任苒与祁家骏同时吓呆了,祁家骏努力镇定下来,迟疑一下,说:“如果涉及到人命,你想让爸爸不管他,大概不大可能啊。” “阿骏,你太天真了,知道那笔私募是多大一个数目吗?赔上我们祁家的全副身家也未必能摆平。更何况凭什么要为他赔上全副身家?” “有这么严重吗?” “你爸爸一向为这个野种骄傲,在外面吹嘘他祁汉明还有一个儿子是金融天才,白手起家,比他这个当老子的厉害得多,”赵晓越的声音里满是愤怒,“现在闯下这么大祸,居然想要我松口救他,门也没有。他和他妈妈就是两个贼,从我身边偷走了丈夫,从你和你姐姐身边偷走了父亲,现在又想偷走属于我们的财产。除非我死,不然绝对不会答应。” “妈,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回去?”赵晓越冷笑道,“我们这就去公司,阿骏,你小姨和姨夫都已经到那里了,一起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办。你再不能跟以前一样,对公司的事不闻不问,把担子完全放在我一个人身上了。” 祁家骏只得点头:“好。” 任苒马上发现赵晓越拿车钥匙的手颤抖不已,“阿骏,阿姨现在恐怕不能开车。” “我的车先搁这里,妈,钥匙给我。”祁家骏接过母亲手里的车钥匙开了皇冠车门,扶她坐到副驾座上,转头对任苒说:“快上车,小苒。” 任苒只听自己几乎不假思索地说:“阿骏,你陪阿姨去公司吧,我不过去了。我跟莫敏仪约好了去一个同学家。” “这种天气——”祁家骏正要烦躁地反对,却又想起任苒恐怕是不愿意参与这种尴尬的家事,点了点头:“好吧,你注意安全。到时间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任苒看着皇冠车开走,又是愧疚,又是焦灼。她当然没跟莫敏仪约,可是她实在被赵晓越刚才说到的消息吓坏了。 她一想到祁家骢的处境,心就提到了嗓子眼那里,堵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加上风雨来袭前沉闷的气压,她的心跳得紧一阵慢一阵,毫无规律可言,手心攥得全是冷汗。 她呆呆站着,眼前浮现祁家骢那个冷漠的一瞥,她的脊背顿时由上至下掠过一道寒意。 这时一阵风骤然间刮起,街道上的杂物被吹得四下乱蹿,在沿海登陆的台风终于开始袭来本市了。天空中乌云翻涌,路上行人全都加快了脚步,希望赶在暴雨来临前回家。 她鼓足了勇气,走到单元门前,按响了2802的对讲门铃。 过了好一会儿,陈珍珍的声音响起:“哪位?” “你好,”任苒结结巴巴地说,“我……想找祁家骢。” “这里没有叫祁家骢的人。”通话马上被切断了。 任苒完全束手无策,她仰头看去,33层的秀峰居大厦在黑沉沉的天空下巍然耸立,她四下看看,走到大厦对面的一间饮品店,要了一杯冰奶茶,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 饮品店内空调开得十分充足,她背上的寒意更甚,这才意识到汗水已经不知不觉中浸湿了穿的T恤。 店里除了店主,只坐了她一个顾客,屋角挂着的电视调到本地电视台,下方飘送的字幕正在播放台风过境的消息。窗外雨点已经急骤地打了下来,不时有路人撑着被风吹得变形的雨伞从她眼前走过。 她握着冰凉的奶茶杯,呆呆看着密集的雨水落在地上,不知道坐了多久,看到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在大雨中驶来,停到对面秀峰居前,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冒雨跑过去,却看到祁家骢突然出现在了秀峰居门口,径直走向出租车。她一下站起了身,冲出饮品店,穿过马路跑过去,拍打着刚关上的车门。 祁家骢惊讶地抬头,开门将她拖进去,她已经淋得混身湿透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热闹还没看够吗?”他冷冷地问。 任苒狼狈而委屈:“我不是有意要跟过来看什么热闹的,我……只是很担心你。” 祁家骢不为所动,烦躁地说:“你坐这辆车回去吧,我另外打电话叫车。” 他正要拉开车门下去,任苒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他回过头,她在他的目光下瑟缩了一下,却不肯放手:“我真的很担心你。” 她湿漉漉的面孔上一双略带琥珀色的眼睛中雾气氤氲,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与急迫,他的怒意一下消散了。 这时司机不耐烦地开了口:“两位,到底走不走?不要耽误我做生意。” 祁家骢低头看看她的手,衣服上的水顺着胳膊流下来,手指冰凉,他伸手抱住她,将她搂在自己怀中:“去帝景。把空调开小一点儿,谢谢。” 狂风将道路两边的树木刮得东倒西歪,滂沱大雨中,出租车如同孤舟行进在路上,任苒缩在祁家骢怀中,向前看去,只见雨刷急速来回摆动,前挡玻璃上依旧一片雨水,视线茫然,她的心底也是茫然一片。 帝景是位于Z市中心广场附近的一个五星级酒店。车子在越来越大的暴雨中很快驶到了目的地,祁家骢付了车费,带着任苒进去。豪华的大堂内出人意料地喧闹,一大群带着行李的外籍旅客正滞留在那里,用英语交谈着,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坏天气打乱了行程。 祁家骢带她穿过这帮旅客,上了电梯,到了20楼的房间,他开门之后,马上从衣橱中拿了一件白衬衫丢给她:“去浴室把衣服换了。” 任苒已经被酒店里充足的冷气冻得瑟瑟发抖了,连忙把自己关进卫生间,脱掉湿透的上衣,拿浴巾擦干身体,换上那件衬衫,他比她高大太多,衬衫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直拖到了大腿下面。 她挽起衣袖。看着镜子里的那个有些陌生的影像,满心都是迷惑。你到底想干什么?这天晚上,她头次这样自问。 她当然没有答案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