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文集 格萨尔王》作者:阿来-14

频频挥鞭催促座下骏马,很快,骑兵也落在后面了。等到赶上布满了几个草原丘岗的霍尔大军时,只剩下了自己一人一马!他没有片刻犹豫,就举大刀杀入了霍尔人队列之中。左冲右突,手起刀落,无数霍尔士兵做了刀下之鬼,但霍尔兵实在是太多了。就是个个引颈俯首让他砍杀,也要杀个七七四十九天。最终,他驻马在一个山头,高叫白帐王出来接战。这时天已黄昏,一轮明月还未升起,但那光华已经从地平线下投射到人间。那光华也把嘉察协噶的身影勾勒得高大威严。他拍马向霍尔阵中杀去。这时,辛巴麦汝泽跃马而出,却不敢靠前,在离他有一箭之遥的地方勒住了马。让开,叫白帐王出来!辛巴麦汝泽说:今天正是月圆之日,每个月份的这一天,我家大王都用白绸裹住手,不打不杀修善缘。我久闻你大英雄的美名,今天,我们俩且比试比试武艺,明天,你再真刀真枪与我家大王你死我活做个了断!闲话少说,叫白帐96的践踏!再说了,不要说作为一国之王,就是作为一个男人,格萨尔不出来死,岭国的勇士们不出来死,你一个弱女子死有何用?当下,珠牡眼眶里流出的不是泪水,而是两滴鲜艳的血,她说:罢!罢!要是你们保证不杀我百姓,保全我王宫,我且随你们去吧!当下收了眼泪,梳妆上马,由辛巴麦汝泽陪着投霍尔国军帐中去了。后来,人们一直争论说,珠牡离开王宫时有没有回头。首席大臣说,王妃珠牡数度回头,但更多的百姓说,王妃珠牡没有回头。等到边地驰援的兵马赶到,王宫所在早已人去城空。而在保卫王城的战斗中,岭国三十英雄中的好几位都奋勇捐躯了。人们悲愤难抑,长叹说:那些明亮的星星坠落,岭国的天空也因此黯淡了!嘉察协噶悲愤难忍,立即带兵追赶。开始追赶时,还有数千之众,很快,那些徒步的步兵就落在了后面,嘉察协噶心中焦躁而愤怒,频频挥鞭催促座下骏马,很快,骑兵也落在后面了。等到赶上布满了几个草原丘岗的霍尔大军时,只剩下了自己一人一马!他没有片刻犹豫,就举大刀杀入了霍尔人队列之中。左冲右突,手起刀落,无数霍尔士兵做了刀下之鬼,但霍尔兵实在是太多了。就是个个引颈俯首让他砍杀,也要杀个七七四十九天。最终,他驻马在一个山头,高叫白帐王出来接战。这时天已黄昏,一轮明月还未升起,但那光华已经从地平线下投射到人间。那光华也把嘉察协噶的身影勾勒得高大威严。他拍马向霍尔阵中杀去。这时,辛巴麦汝泽跃马而出,却不敢靠前,在离他有一箭之遥的地方勒住了马。让开,叫白帐王出来!辛巴麦汝泽说:今天正是月圆之日,每个月份的这一天,我家大王都用白绸裹住手,不打不杀修善缘。我久闻你大英雄的美名,今天,我们俩且比试比试武艺,明天,你再真刀真枪与我家大王你死我活做个了断!闲话少说,叫白帐97王出来!我辛巴也不是等闲之辈,难道不配与英雄比试一番?如你输了,就叫白帐王马上来见!如我输了,马上就去禀报。那你说,先比刀还是先比箭?!你的刀法,我霍尔国上千士兵的人头就是证明,还是先比箭吧。嘉察协噶当即挽弓如揽月:我射你盔上红缨,看箭!辛巴麦汝泽来不及躲闪,头顶上已有一股疾风掠过,回头时,那箭带着射去的红缨,深深插在了身后的柏树之上。霍尔大军刚才还被杀得屁滚尿流,这时却齐声叫好。辛巴麦汝泽赶紧张弓搭箭,也不发话,一松弓弦,那箭竟直奔嘉察协噶面门而去。那箭正中额心,毫无防备的嘉察,大叫一声跌于马下。岭国的栋梁,正直勇敢的嘉察协噶就这样被暗算了!辛巴麦汝泽本也算个正直之人,慑于嘉察协噶的武艺与威风,做下这大丈夫不为之事,也暗称惭愧,催着白帐王连夜拔营。那霍尔大军带着新王妃珠牡,吹着得胜号,打着得胜鼓,昼夜不停回霍尔国去了。等岭国大军赶到,霍尔军已经去得不见踪影,而嘉察协噶正直的心脏已不再跳动,岭国的军阵中再也没有他伟岸的身躯活跃在马上!岭国最皎洁的月亮陨落了!首席大臣心如刀绞,悔不听嘉察协噶之言,让他早率大军来拱卫王宫。等大家抬着嘉察协噶的躯体下了山冈,他才跪在地上,向着北方魔国的方向泣血喊道:大王啊!为了对你忠诚,我才以自己的多疑害了嘉察协噶!大王啊,你还记得岭国吗?你还需要我们对你的忠诚吗?在他悲愤的呼喊中,升上空中的一轮满月从温润的淡黄变成了冰一样的惨白。第十八节 国王归来那一声悲愤至极的呼喊力量巨大,传到魔国上空时,把几颗星星都震落在了阿达娜姆的城堡之前。格萨尔问:是天上的星星落下来了吗?两个王妃欲要掩饰,但大臣秦恩已经回答:是星星97王出来!我辛巴也不是等闲之辈,难道不配与英雄比试一番?如你输了,就叫白帐王马上来见!如我输了,马上就去禀报。那你说,先比刀还是先比箭?!你的刀法,我霍尔国上千士兵的人头就是证明,还是先比箭吧。嘉察协噶当即挽弓如揽月:我射你盔上红缨,看箭!辛巴麦汝泽来不及躲闪,头顶上已有一股疾风掠过,回头时,那箭带着射去的红缨,深深插在了身后的柏树之上。霍尔大军刚才还被杀得屁滚尿流,这时却齐声叫好。辛巴麦汝泽赶紧张弓搭箭,也不发话,一松弓弦,那箭竟直奔嘉察协噶面门而去。那箭正中额心,毫无防备的嘉察,大叫一声跌于马下。岭国的栋梁,正直勇敢的嘉察协噶就这样被暗算了!辛巴麦汝泽本也算个正直之人,慑于嘉察协噶的武艺与威风,做下这大丈夫不为之事,也暗称惭愧,催着白帐王连夜拔营。那霍尔大军带着新王妃珠牡,吹着得胜号,打着得胜鼓,昼夜不停回霍尔国去了。等岭国大军赶到,霍尔军已经去得不见踪影,而嘉察协噶正直的心脏已不再跳动,岭国的军阵中再也没有他伟岸的身躯活跃在马上!岭国最皎洁的月亮陨落了!首席大臣心如刀绞,悔不听嘉察协噶之言,让他早率大军来拱卫王宫。等大家抬着嘉察协噶的躯体下了山冈,他才跪在地上,向着北方魔国的方向泣血喊道:大王啊!为了对你忠诚,我才以自己的多疑害了嘉察协噶!大王啊,你还记得岭国吗?你还需要我们对你的忠诚吗?在他悲愤的呼喊中,升上空中的一轮满月从温润的淡黄变成了冰一样的惨白。第十八节 国王归来那一声悲愤至极的呼喊力量巨大,传到魔国上空时,把几颗星星都震落在了阿达娜姆的城堡之前。格萨尔问:是天上的星星落下来了吗?两个王妃欲要掩饰,但大臣秦恩已经回答:是星星98落下来了。格萨尔迷离的眼睛聚集起了亮光:难怪我胸口一阵悸痛,是岭国有难了?收拾起来,我们应该回家了。大王啊,贵为国王,你该在旭日初升时上路!半夜出发,倒像个偷偷摸摸的魔鬼了。格萨尔笑笑:此话有理,但是明天……要是我忘了,你们可要记得提醒我啊!两个妃子连连称是。格萨尔又问:我来魔国已经快一年了吧。大家面面相觑,没人回答。又有人上酒,他拒绝了:我当初来救梅萨,珠牡就给我喝酒,让我忘记出发。我不喝酒了。阿达娜姆和梅萨都说:那么大王就请喝茶吧。格萨尔知道茶和酒相反,是能让人清醒的东西,但他第二天早上却忘了晚上说过的话,也没有人来催他出发。都说,魔国有一眼忘泉,格萨尔就是喝了忘泉之水,才忘了星星坠落这样明显的上天的警示。但也有人说,上天为什么要含蓄如此,派天母直接告诉他不就完了。反正他又饮了忘泉,不再记起自己身为国王所要肩负的重任了。这一忘记,又是整整三年。第三年头上,珠牡已与白帐王生下了一个健壮的儿子,这三年,岭国这个初生之国已是国将不国了。嘉察协噶这样的大英雄死掉后,人心涣散。首席大臣不能保国安民,再也不能假格萨尔之名号令四方。晁通趁乱自号岭国之王。这个阴险恶毒之人,还请自己的兄弟,嘉察协噶和格萨尔的父亲森伦,做了自己那日益辉煌的城堡总管。世事也是奇怪,那大英雄嘉察协噶和格萨尔的父亲真就做了他忍气吞声的奴才!每年,他还恭恭敬敬地把晁通从全国收集起来的贡品送到霍尔国的边界。这一切的转化还靠了天马江噶佩布。起初,它也饮了魔国的忘泉之水,身体绵软,神思倦怠。格萨尔在铁城之中游戏二妃时,就如当年在野马群中一样,它的身边总是簇拥着最漂亮的年轻母马。但它有时会感到奇怪:当年在野马群中悠游自在时,心里总有失落之感时时袭来,现在为何却如此心安理得呢?因此它常常98落下来了。格萨尔迷离的眼睛聚集起了亮光:难怪我胸口一阵悸痛,是岭国有难了?收拾起来,我们应该回家了。大王啊,贵为国王,你该在旭日初升时上路!半夜出发,倒像个偷偷摸摸的魔鬼了。格萨尔笑笑:此话有理,但是明天……要是我忘了,你们可要记得提醒我啊!两个妃子连连称是。格萨尔又问:我来魔国已经快一年了吧。大家面面相觑,没人回答。又有人上酒,他拒绝了:我当初来救梅萨,珠牡就给我喝酒,让我忘记出发。我不喝酒了。阿达娜姆和梅萨都说:那么大王就请喝茶吧。格萨尔知道茶和酒相反,是能让人清醒的东西,但他第二天早上却忘了晚上说过的话,也没有人来催他出发。都说,魔国有一眼忘泉,格萨尔就是喝了忘泉之水,才忘了星星坠落这样明显的上天的警示。但也有人说,上天为什么要含蓄如此,派天母直接告诉他不就完了。反正他又饮了忘泉,不再记起自己身为国王所要肩负的重任了。这一忘记,又是整整三年。第三年头上,珠牡已与白帐王生下了一个健壮的儿子,这三年,岭国这个初生之国已是国将不国了。嘉察协噶这样的大英雄死掉后,人心涣散。首席大臣不能保国安民,再也不能假格萨尔之名号令四方。晁通趁乱自号岭国之王。这个阴险恶毒之人,还请自己的兄弟,嘉察协噶和格萨尔的父亲森伦,做了自己那日益辉煌的城堡总管。世事也是奇怪,那大英雄嘉察协噶和格萨尔的父亲真就做了他忍气吞声的奴才!每年,他还恭恭敬敬地把晁通从全国收集起来的贡品送到霍尔国的边界。这一切的转化还靠了天马江噶佩布。起初,它也饮了魔国的忘泉之水,身体绵软,神思倦怠。格萨尔在铁城之中游戏二妃时,就如当年在野马群中一样,它的身边总是簇拥着最漂亮的年轻母马。但它有时会感到奇怪:当年在野马群中悠游自在时,心里总有失落之感时时袭来,现在为何却如此心安理得呢?因此它常常99从谷地奔上山头,眼望远方,苦思冥想,却一直没有想出任何结果。它又跑过两座山头,三座山头,还是想不出什么结果。它想,到底是一匹马的脑子,而不像国王是人的脑子。有时,国王会来看它,若有所思地抚摸它的脑袋,拍打它的腰肢。显然,他也好像使劲在想着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如此一来,江噶佩布也不再冥思苦想了,所有的精力都用于征服马群中那些最漂亮的母马。它风流过人的名声在马群中传得很远很远。最令它骄傲的是,声名的传播早就突破了家马与野马的界限。只有在霍尔国,那个暗算了岭国大英雄的辛巴麦汝泽却心中不安。他之所以暗算嘉察协噶,是真的战他不过,只好出此下策。不要说是岭国之人对他满怀仇恨,就在自己国中,那美丽的吉尊益喜也常常当面羞辱于他:不是号称霍尔国的头号勇士吗,最大的本事就是对人施以暗箭!知道吗?以卑鄙的手段杀掉正直的对手,这样的人是会下到地狱里去的!他也辩解:珠牡王妃用计,我一眼就识破了那是她侍女,但我都没有声张!这个女人冷艳的脸上,鄙夷的神情毕现:你自命为一个了不起的勇士,其实就是白帐王的一条猛犬!每一次,吉尊益喜公主的话都让他痛彻肺腑,终于他开口了:公主啊,如何才能让我洗心革面!公主说:你帮助抢来的王妃已经给你产下新主子了,还不跟侍女们一起去洗尿布?就这样,这个女人摧毁了他全部的尊严,他喊道:你这个舌头上毒汁四溅的女人,你说我要怎样才能洗脱罪名,洗心革面!吉尊益喜笑了:让那年轻的格萨尔醒于忘泉!我怎么敢去?不需你亲自出马,只需把盐泉边的野马群驱赶到魔国!这辛巴麦汝泽不明所以,立即遵命照办,带领一队士兵把王宫北方沙漠中的一群野马赶离了盐泉。他们一直赶了九天九夜,才来到魔国之地。他打开临行之时吉尊益喜公主赐给的锦囊,让他把那马群再往魔国腹地驱赶三天三夜。于是,99从谷地奔上山头,眼望远方,苦思冥想,却一直没有想出任何结果。它又跑过两座山头,三座山头,还是想不出什么结果。它想,到底是一匹马的脑子,而不像国王是人的脑子。有时,国王会来看它,若有所思地抚摸它的脑袋,拍打它的腰肢。显然,他也好像使劲在想着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如此一来,江噶佩布也不再冥思苦想了,所有的精力都用于征服马群中那些最漂亮的母马。它风流过人的名声在马群中传得很远很远。最令它骄傲的是,声名的传播早就突破了家马与野马的界限。只有在霍尔国,那个暗算了岭国大英雄的辛巴麦汝泽却心中不安。他之所以暗算嘉察协噶,是真的战他不过,只好出此下策。不要说是岭国之人对他满怀仇恨,就在自己国中,那美丽的吉尊益喜也常常当面羞辱于他:不是号称霍尔国的头号勇士吗,最大的本事就是对人施以暗箭!知道吗?以卑鄙的手段杀掉正直的对手,这样的人是会下到地狱里去的!他也辩解:珠牡王妃用计,我一眼就识破了那是她侍女,但我都没有声张!这个女人冷艳的脸上,鄙夷的神情毕现:你自命为一个了不起的勇士,其实就是白帐王的一条猛犬!每一次,吉尊益喜公主的话都让他痛彻肺腑,终于他开口了:公主啊,如何才能让我洗心革面!公主说:你帮助抢来的王妃已经给你产下新主子了,还不跟侍女们一起去洗尿布?就这样,这个女人摧毁了他全部的尊严,他喊道:你这个舌头上毒汁四溅的女人,你说我要怎样才能洗脱罪名,洗心革面!吉尊益喜笑了:让那年轻的格萨尔醒于忘泉!我怎么敢去?不需你亲自出马,只需把盐泉边的野马群驱赶到魔国!这辛巴麦汝泽不明所以,立即遵命照办,带领一队士兵把王宫北方沙漠中的一群野马赶离了盐泉。他们一直赶了九天九夜,才来到魔国之地。他打开临行之时吉尊益喜公主赐给的锦囊,让他把那马群再往魔国腹地驱赶三天三夜。于是,他又依命行事,之后才返回了霍尔。公主只说:如此一来,你不义的罪孽已洗去一半!那么,另一半呢?他盼着早日洗去,使得夜里不再噩梦连连。公主没有回答。那野马群中,有几匹非常美丽的母马,到魔国没几天,就吸引住了江噶佩布的目光。不几天,它们就混得如胶似漆了,惹得魔国那些母马都怪江噶佩布见异思迁。霍尔马在魔地待不了几天,就思念故地的盐泉,便裹挟着江噶佩布往远离魔国腹心的边境而去。江噶佩布感到奇怪的是,这些马只在朝阳未出之前,啜食青草上的露珠,从不饮取魔国土地上四处涌现的清泉。问那些母马,它们只作娇媚之语,对水的问题闭口不言。到了边境沙地之上,地下再无涌泉显现,江噶佩布便渐渐清醒过来,猛省如此一来,就离自己的主子越来越远,便要急着回转。为什么要回你主子身边?助主人除妖杀敌!这里有清风吹着,请你想想,你的主子,不再往你身上备齐鞍鞯,纵横驱驰,已经多少年头了?这时,一阵清风从沙海深处吹来,它的脑子清醒了,不禁失声叫道:离开岭国已经整整六年!话到此处,那野马群便与它道了再见,说此地不能久留,盐泉的味道使它们不能忘记故乡,要在此别过了。江噶佩布反而依依不舍:可是我们的情意呢?野马群走远了,最艳光照眼的那匹母马回身道:你该回岭国看看了!它回到岭国,看到的一切令它心伤,更为自己和主人格萨尔感到悲伤,如果岭国就是这样,那它和主子从天界下凡,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它再回魔国,也学那霍尔的野马,只饮花草上的露水,而对那些声音清越、干净清凉的泉水视而不见。它从来不在主子面前开口说话,现在,每走一步,想要倾诉一番的渴望都在增加。问下界何为?问忘泉的力量为何会如此巨大?问主子明明习得抵御一切毒蛊的咒语,却偏偏要让自己被魔国的忘泉所伤?问大王上天是不是未有警示显现?而在天马行过,泪水落地之处,都有泉水涌现。这些泉水涌现时,魔国原先的忘泉就干涸了。因此,不等江噶佩布来到铁城,格萨尔已经清醒过来了。看到愁云惨雾重新笼罩了岭国,看到晁通得意扬扬,作威作福,人们恭谨顺从,自己在人间的父亲正在忙着替他收取贡品。更看到白帐王宫中,久不展眉的珠牡对着新生的孩子展露了笑颜。江噶佩布满腹幽怨,见到主子,还未开口就见主子已然流下热泪,自己也泪珠滚滚,什么也说不出来了。阿达娜姆和梅萨又出现了。格萨尔问道:难道你们还要阻拦我吗?两个妃子赶紧上前,把他扶到了马上。阿达娜姆不像梅萨胆小,说:大王上承天命,真心要走,还有谁人拦得下你?这一去,他没有先回岭国,而是直奔霍尔国而去,并得吉尊益喜与辛巴麦汝泽暗中相助,杀了白帐王,并他两个兄弟黄帐王与黑帐王。吉尊益喜被格萨尔收为王妃,辛巴麦汝泽则做了岭国总领霍尔旧部的大臣。最后,格萨尔一刀将白帐王与珠牡所生的小孩也结果了。珠牡被格萨尔抢上马背,还叫了一声:大王,那无辜的孩子虽然是白帐王的骨血,那也是我的心头肉啊!格萨尔心里此时却没有丝毫怜悯之情,急着归国去收拾那黑心的晁通。一上路,他就明白,如果他快意恩仇,一刀夺了晁通性命,必将激起达绒部深深的敌意,连父亲森伦也来劝他:你千万要饶过晁通,倘若不然,达绒部起而反叛,岭国不等敌国征讨,自己的阵脚先倒大乱了。那晁通也知道自己的斤两,跪地求饶时还说:大王如不杀我,我达绒部的精兵猛将还会听你驱遣。格萨尔心中的怒火被厌恶之情所代替,将他夺了达绒部长官之职,流放到边地做了牧马之人。他心中知道,此时不杀了此人,一两年后,还得让他官复原职。前面说过,在岭噶穆氏长仲幼三系中,这晁通还偏偏属于自己所在的幼系这一支。贬斥令刚下,可能晁通还没有走到流放之地,同属幼系的父亲森伦又来替他求情了:长系和仲系都在旁边看着呢,看幼系自己起了争端,那时就要祸起萧墙!未从天界下来时,那天神之子对人间之事想得过于简单:那就是扫妖除魔,拓土开疆。想不到做了国王,面临的事情却如此烦琐,先是妃子争宠让他进退失据,而现在,又因为血缘的亲疏以致赏罚不能分明。格萨尔就等首席大臣有什么表示。绒察查根、森伦和晁通是幼系的三个长老,但他还是希望首席大臣不要点头称是。但是,首席大臣偏偏点头附和。年轻的国王于是冷笑:你们是说,如果没有我,岭国幼系向来团结一心?我们不敢这么说。我来岭国是为平定天下,你们却弄出来这么多烦心的事情,我看自己还是早回天界吧!两个老人一下在他面前跪下来:大王!第三部 雄狮归天第十九节 困惑格萨尔在岭国又有好长时间无事可干了。闲了太长时间的国王问众妃:作为一国之君,我还该干点什么?众妃子都看着珠牡,等她发话。珠牡说:国王应该关爱臣下,首席大臣好多天不来禀事,想是生病了,请国王前去探望他。国王便去探望首席大臣,不仅带去了好多珍宝作为赏赐,还带去了御医替他看病。首席大臣接受了赏赐,却拒绝御医给自己诊脉,也不接受御医呈上的收集体液的瓶子。他说:我没有病,我只是老得一天比一天虚弱了。接下去呢?国王问。尊敬的国王,虽然我愿意永远辅佐你,成就你辉煌的事业,但我会死去,有一天我会睡在这张床上再不醒来。首席大臣伸出手来:我的手像树根一样干枯了。首席大臣张开眼:我的眼睛不再有清泉般的亮光了。这话说得国王悲从中来:为什么要这样?我们是凡人,不是神。人都要死去。我们的国家天天都有人死去,国王不是没有看见。国王说:你是英雄!我以为英雄跟常人不同,英雄只会像嘉察协噶那样战死疆场!战死疆场是英雄最好的下场,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缘。你珍爱的妃子们也是一样,她们会一点点老去,没有死去就将失去美丽的容颜。听了这话,珠牡的泪水也淅沥而下,伤心的她捂着脸退出去了。首席大臣说:你们都退下,我不晓得以后还有没有力气,我有话给国王讲。侍从们都退下了。首席大臣坐直了身子,国王从天上降临,是岭国人无比的福分,但是,你不会忍心这么多英雄都死在你面前,你也不忍众爱妃在你面前人老珠黄,而且,岭国雄固的基业已经打下,有一天你也会回到天上。也许我真的无事可干了。还有一件事情,老臣不知该不该讲。讲!在你上天之前,一定要杀了晁通,如此可保证岭国万世基业,此人不除,在你身后岭国必起内乱!我看他已然改邪归正了。国王神正心慈,以己度人,想象不出他内心的邪恶,那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要等他死后,你再回天堂。不过,那样你就会经历很多痛失英雄与美女的哀伤。你先前的意思是让我早回天界,现在又变成迟些才能回去了。不是我敢拂逆天意,只是因为除了大王,没有人能抑制晁通!我尚不知道晁通会干些什么,但你已经令我非常哀伤,令我痛感人生无常。格萨尔骑马踏上回程的时候,心灵就被这种哀伤,而且无所措手的情绪给控制住了。他让打着宝伞的人,端着茶壶杯盏的人,拿着增减衣服的人,远远跟在身后。珠牡一直都在哭泣,为了首席大臣说破了她也会死去,在死去之前美貌会凋零。她悲切地说:也许大王真的应该考虑回到天庭去了。不然,等英雄们一一老去,等女人们失去美貌,你会感到痛苦的。一句话说得格萨尔悲从中来,但他说出的话却故作冷酷:如果这一切都是听从天意,那我为什么要为之悲伤不已?珠牡说:你的智慧和力量是神的,既然你来到了人世,你的心就该是人的,所以,也会为了人间的生老病死而感到痛苦。珠牡这句话像是咒语,格萨尔立即感到了心,感到了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跳跃不已,感到他因为珠牡的话而阵阵痉挛,清晰无助的痛苦立即控制住了他。他低声说:珠牡,我的心真的很痛啊!珠牡和格萨尔把这种悲伤的心情带回到宫中,那天晚上,国王和众妃子都十分忧郁,也因这忧郁更感到彼此之间情深意长。众妃子们低回婉转的姿态,更让格萨尔感到她们青春将逝,便一个人郁郁地爬上了宽大的眠床。他想起很久没有在梦中见过天母了。此刻,他想念天上的母亲了,他听见自己说:朗曼达姆,我的妈妈。其实此时他已经在梦境中了,他在梦中看到寝宫上是透明的水晶顶,天母朗曼达姆在那些宝石一样闪烁不定的星光中应声出现了。音乐,无所谓悲伤与欢欣的美妙音乐,像她飘飞而下时周身彩带在飘舞。然后,天母沁凉的手指轻抚他的额头。格萨尔想问问从天而降的神灵一点人间的生死。但是,那沁凉的手指又滑到了他的唇上。他知道这意思是叫他不要开口。天母自己开口了:不要妄问生死,那是人的问题,你是做了人间国王的神,你只该问岭国的祸福。我想问该在什么时候回去天上?等到你把岭国建成了一个天堂一样的国家。但我并不记得天堂是什么模样,我怎么能够建成它?母亲问:我儿今天是怎么了?你生病了?我回到天上时不得不把他们都扔下吗?他们?首席大臣,人间的父亲母亲,还有珠牡与众妃。哦,孩子,怎么你的脑子被这些想法塞满了?你的母亲管不了这些。母亲只是受大神差遣来告诉你岭国的吉凶祸福,又有战事要发生了!你要小心!我所向无敌,不用那么小心!第二十节 困惑天母的时间到了,不能无限制在他梦中停留,她还想说几句话,但衣裾已经飘起,她轻盈的身子被托起来,飘到了天上。飘到天上的天母把最后一句话送到他耳边:有人要通敌叛变!谁要入侵?谁会通敌?谁要叛变?还在梦中,这些现实的考虑就把那些生命死亡和美貌凋谢这种感伤给驱逐干净了。带着这样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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