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河边上破旧的老水车数百年来纺着疲惫的歌我是你额上熏黑的矿灯照你在历史的隧洞里蜗行摸索我是干瘪的稻穗;是失修的路基是淤滩上的驳船把纤绳深深勒进你的肩膊—— 祖国啊!我是贫困我是悲哀我是你祖祖辈辈痛苦的希望啊是“飞天”袖间千百年来未落到地面的花朵—— 祖国啊我是你簇新的理想刚从神话的蛛网里挣脱我是你雪被下古莲的胚芽我是你挂着眼泪的笑窝我是新刷出的雪白的起跑线是绯红的黎明正在喷薄—— 祖国啊我是你十亿分之一是你九百六十万平方的总和你以伤痕累累的乳房喂养了迷惘的我,深思的我,沸腾的我那就从我的血肉之躯上去取得你的富饶,你的荣光,你的自由—— 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珠贝——大海的眼泪】在我微颤的手心里放下一粒珠贝,仿佛大海滴下的鹅黄色的眼泪……当波涛含恨离去,在大地雪白的胸前哽咽,它是英雄眼里灼烫的泪,也和英雄一样忠实,嫉妒的阳光终不能把它化作一滴清水;当海浪欢呼而来,大地张开手臂把爱人迎接,它是少女怀中的金枝玉叶,也和少女的心一样多情,残忍的岁月终不能叫它的花瓣枯萎。它是无数拥抱,无数泣别,无数悲喜中,被抛弃的最崇高的诗节;它是无数雾晨,无数雨夜,无数年代里被遗忘的最和谐的音乐。撒出去——失败者的心头血,矗起来——胜利者的纪念碑。它目睹了血腥的光荣,它记载了伟大的罪孽。它是这样伟大,它的花纹,它的色彩,包罗了广渺的宇宙,概括了浩瀚的世界;它是这样渺小,如我的诗行一样素洁,风凄厉地鞭打我,终不能把它从我的手心夺回。仿佛大海滴下的鹅黄色的眼泪,在我微颤的手心里放下了一粒珠贝……【四月的黄昏】四月的黄昏里流曳着一组组绿色的旋律在峡谷低回在天空游移要是灵魂里溢满了回响又何必苦苦寻觅要歌唱你就歌唱吧, 但请轻轻, 轻轻, 温柔地四月的黄昏仿佛一段失而复得的记忆也许有一个约会至今尚未如期也许有一次热恋而不能相许要哭泣你就哭泣吧, 让泪水流啊, 流啊, 默默地【呵,母亲】你苍白的指尖理着我的双鬓我禁不住象儿时一样紧紧拉住你的衣襟呵,母亲为了留住你渐渐隐去的身影虽然晨曦已把梦剪成烟缕我还是久久不敢睁开眼睛我依旧珍藏着那鲜红的围巾生怕浣洗会使它失去你特有的温馨呵,母亲岁月的流水不也同样无情生怕记忆也一样退色呵我怎敢轻易打开它的画屏为了一根刺我曾向你哭喊如今带着荆冠,我不敢一声也不敢呻吟呵,母亲我常悲哀地仰望你的照片纵然呼唤能够穿透黄土我怎敢惊动你的安眠我还不敢这样陈列爱的祭品虽然我写了许多支歌给花、给海、给黎明呵,母亲我的甜柔深谧的怀念不是激流,不是瀑布是花木掩映中唱不出歌声的枯井【归梦】以我熟悉的一枝百合(花瓣落在窗台上)——引起我的迷惘以似乎吹在耳旁的呼吸(脸深深埋在手里)——使我屏息甚至以一段简单的练习曲(妈妈的手,风在窗外)——唉,我终于又能哭出来以被忽略的细节以再理解了的启示它归来了,我的热情——以片断的诗【北京深秋的晚上】一夜,漫过路灯的警戒线去扑灭群星风跟踪而来,震动了每一片杨树发出潮水般的喧响我们也去吧去争夺天空或者做一片小叶子回应森林的歌唱二我不怕在你面前显得弱小让高速的车阵把城市的庄严挤垮吧世界在你的肩后有一个安全的空隙车灯戳穿的夜桔红色的地平线上我们很孤寂然而正是我单薄的影子和你站在一起三当你仅仅是你我仅仅是我的时候我们争吵我们和好一对古怪的朋友当你不再是你我不再是我的时候我们的手臂之间没有熔点没有缺口四假如没有你假如不是异乡微雨、落叶、足响假如不必解释假如不用设防路柱、横线、交通棒假如不见面假如见面能遗忘寂静、阴影、悠长五我感觉到:这一刻正在慢慢消逝成为往事成为记忆你闪耀不定的微笑浮动在一层层的泪水里我感觉到:今夜和明夜隔着长长的一生心和心,要跋涉多少岁月才能在世界那头相聚我想请求你站一站。路灯下我只默默背过脸去六夜色在你身后合拢你走向夜空成为一个无解的迷一颗冰凉的泪点挂在“永恒”的脸上躲在我残存的梦中【一代人的呼声】我绝不申诉我个人的不幸错过的青春变形的灵魂无数失眠之夜留下来痛苦的记忆我推翻了一道道定义我打碎了一层层枷锁心中只剩下一片触目的废墟……但是,我站起来了站在广阔的地平线上再没有人,没有任何手段能把我重新推下去假如是我,躺在“烈士”墓里青苔侵蚀了石板上的字迹假如是我,尝遍铁窗风味和镣铐争辩真理的法律假如是我,形容枯槁憔悴赎罪般的劳作永无尽期假如是我,仅仅是我的悲剧——我也许已经宽恕我的泪水和愤怒也许可以平息但是,为了孩子们的父亲为了父亲们的孩子为了各地纪念碑下那无声的责问不再使人颤栗为了一度露宿街头的画面不再使我们的眼睛无处躲避为了百年后天真的孩子不用对我们留下的历史猜谜为了祖国的这份空白为了民族的这段崎岖为了天空的纯洁和道路的正直我要求真理!【往事二三】一只打翻的酒盅石路在月光下浮动青草压倒的地方遗落一只映山红桉树林旋转起来繁星拼成了万花筒生锈的铁锚上眼睛倒映出晕眩的天空以竖起的书本挡住烛光手指轻轻衔在口中在脆薄的寂静里做半明半昧的梦【流水线】在时间的流水线里夜晚和夜晚紧紧相挨我们从工厂的流水线撤下又以流水线的队伍回家来在我们头顶星星的流水线拉过天穹在我们身旁小树在流水线上发呆星星一定疲倦了几千年过去它们的旅行从不更改小树都病了烟尘和单调使它们失去了线条和色彩一切我都感觉到了凭着一种共同的节拍但是奇怪我惟独不能感觉到我自己的存在仿佛丛树与星群或者由于习惯对自己已成的定局再没有力量关怀【墙】我无法反抗墙只有反抗的愿望我是什么?它是什么?很可能它是我渐渐老化的皮肤既感觉不到雨冷风寒也接受不了米兰的芬芳或者我只是株车前草装饰性地寄生在它的泥缝里我的偶然决定了它的必然夜晚,墙活动起来伸出柔软的伪足挤压我勒索我要我适应各式各样的形状我惊恐地逃到大街发现同样的噩梦挂在每一个人的脚后跟一道道畏缩的目光一堵堵冰冷的墙我终于明白了我首先必须反抗的是我对墙的妥协,和对这个世界的不安全感【群雕】没有天鹅绒沉甸甸的旗帜垂拂在他们的双肩紫丁香和速写薄代替了镰刀、冲锋枪和钢钎汨罗江的梦在姑娘的睫毛下留有尾声但所有风霜磨砺过的脸颊上看不到昨夜的泪痕是极光吗?是雷电吗是心灵的信息爆炸吸引了全部紧张急迫的视线是时远时近的足音响过。在一瞬间顿时,生命如沸泉慷慨挺拔的意志使躯体开放如晨间的花歌谣架着乌云之轭冉冉上升追求,不再成为一种祈愿在历史的聚光灯下有最粗糙的线条打凿出来的这一群战士本身便是预言中年轻的神【献给我的同代人】他们在天上愿为一颗星他们在地上愿为一盏灯不怕显得多么渺小只要尽其可能唯因不被承认才格外勇敢真诚即使像眼泪一样跌碎敏感的大地处处仍有持久而悠远的回声为开拓心灵的处女地走入禁区,也许——就在那里牺牲留下歪歪斜斜的脚印给后来者签署通行证【向北方】一朵初夏的蔷薇划过波浪的琴弦向不可及的水平远航乌云像癣一样布满天空的颜面鸥群却为她铺开洁白的翅膀去吧我愿望的小太阳如果你沉没了就睡在大海的胸膛在水母银色的帐顶永远有绿色的波涛喧响让我也漂去吧让阳光熨贴的风把我轻轻吹送顺着温暖的海流漂向北方【兄弟,我在这儿】夜凉如晚潮漫上一级级歪歪斜斜的石阶侵入你的心头你坐在门槛上黑洞洞的小屋张着口蹲在你身后槐树摇下飞鸟似的落叶月白的波浪上小小的金币飘浮你原属于太阳属于草原、堤岸、黑宝石的眼眸你属于暴风雪属于道路、火把、相扶持的手你是战士你的生命铿锵有声钟一样将阴影从人心震落风正踏着陌生的步子躲开他们不愿相信你还有忧愁可是,兄弟我在这儿我从思念中走来书亭、长椅、苹果核在你记忆中温暖地闪烁留下微笑和灯盏留下轻快的节奏离去沿着稿纸的一个个方格只要夜里有风风改变思绪的方向只要你那只圆号突然沉寂要求着和声我就回来在你肩旁平静地说兄弟,我在这儿【日光岩下的三角梅】是喧闹的飞瀑披挂寂寞的石壁最有限的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