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风对着何莫修的屁股就是一下,这时近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老四,你又跟人动手动脚。”四道风这才发现地道在这里稍见宽敞,旁边挖出了仅可躺下一个人的空间,紧接着思枫已经和一个躺在黑暗里的人紧紧抱在一起。欧阳苦笑:“你怎么瘦成这样?你吓到我了。”那辆坦克警戒着整个山脊,日军在那里撒开了散兵线搜索,已近结束。伊达一脸沮丧地迎向长谷川:“只要再有一分钟,我就把他们碾成了肉酱。”长谷川脸色很难看:“他们就是在这里消失的吗?”他环视着这片空地,那辆坦克正在地道口之上,所以谁也发现不了。“是四道风。”他望向那已经初具规模的机场,目光阴郁。刚才飞机来临时跑散的劳工正被日军集结起来重新开始工作,何莫修从锅炉房出来。渡边也从另一段地沟里爬出来。渡边好奇地问:“你在那里做什么?”何莫修看起来心情很好:“我躲炸弹。”渡边莫名其妙地望着他。这时地道里的灯亮着,几个劫后余生的人窝在那里等着地面上的骚动过去。欧阳缓缓地说:“我没死,因为一个软弱的家伙变得坚强,他也是挖这条地道的人……”他笑着看思枫,“现在我要知道外边的消息,特别是我的女儿。”四道风有点纳闷:“女儿?”他忽然被赵老大狠狠掐了一下。欧阳却快乐地笑了:“她在哪?”思枫苦涩地笑道:“在沽宁,高小姐特别喜欢她,天天抱着不撒手。”欧阳幸福地笑了:“我还没有给她起好名字,可我看见她了,在梦里。”思枫已经泪流满面。欧阳不解地问:“哭什么?”思枫擦擦眼泪:“我觉得很幸福……等你养好了伤,我们一块去看她。”欧阳点头:“当然!我都等不及了!只是这伤口抬手就破,连动都不敢动,而且我想你们不光是为了救我来的吧?”赵老大松了口气:“不全是。盟军的情报显示,这个机场修建完毕后将调来一批所谓的新锐战斗机,据说有能力夺回周围战场上的制空权。”第113节:生死线 第三部(16)四道风瞪着他:“所以你们也是来炸机场的?”赵老大苦笑着扬了扬手上的传单,那是刚才他百忙之中在地上捡的。欧阳突然问:“那是什么?”赵老大递给他:“全日文,我看不懂。”欧阳看了看:“冲绳、塞班,日本所有的外围岛屿都被攻占了,这是在敦促他们无条件投降。仗真的快打完了,兴许是咱们的最后一仗。”其实他们没有想到,那些传单正被日军折成纸飞机掷来掷去,显然没有达到盟军闭门造车的理想效果。173、混进营地欧阳在暗淡的油灯下看着头上落下的尘土,思枫在给他的伤口换药。欧阳轻声道:“我让老四他们换了劳工衣服混进营,找机会狠狠啃下这块硬骨头。现在要毁的不是机场是飞机,我们等飞机来了再动手。”思枫没说话,一滴泪落在他的伤口旁边。欧阳问:“你最近很爱哭了,对不起,害你担心。”思枫哽咽道:“我好想她。”欧阳抚摸着她的头:“她不是好好的吗?很快你就看到她了。”可思枫的哭泣让欧阳惊讶,那是种压抑到几近昏厥的哭泣。等思枫哭得没劲了,欧阳柔声说:“刚生完孩子的人不该留在这没天日的地方。”思枫恳求道:“让我留在这。”欧阳抚摸着她的脸:“回去吧,你留在这里会让我担心死的。快回去,为了我们的女儿。”思枫看着他,咬咬牙:“我听你的。”她走了两步,又回头,“好好活着,为你的老婆,为你的女儿。”欧阳笑了。高家,高昕把孩子往高三宝怀里一塞,红着脸说:“他要尿尿!”高三宝哑然失笑:“女儿,你不能让我总抱别人家孩子解馋吧?”高昕白了他一眼,转过身,撞在四道风身上,吃了一惊:“吓死人呀!”四道风突然道:“我走了。”高昕的眼圈忽然有点发红,但总不好意思就这事哭出来。四道风撩起衣服逗她:“你瞧,我像不像劳工?”高昕咬着嘴唇:“你本来就是劳工。”四道风看着她说:“带好我儿子。”高昕的脸立刻就红了,看起来很想揍他:“你又不是他爸!”“我跟嫂子说过了,我是他干爸。”四道风看起来很纳闷,“她说行,可在病鬼跟前只准说干女儿。”他起身走向他的队友。龙文章正不耐烦地把玩着自己的爱枪。没多久,龙文章和四道风推着一辆车走到工地的空场上,身后的锅炉房门开着,同样装束的赵老大和邮差看看外边的动静,龙文章眼神忽然有些发直,六品和他的妈妈推着一车煤从对面过来,尽管六品根本没让龙妈妈使劲,那个白发苍苍的背影还是让他眼发酸。劳工们筋疲力尽地在棚里休息,有几个已是奄奄一息,何莫修和四道风几个进来。劳工们看看这几张陌生的脸,根本没有好奇的力气。四道风撩起自己的号衣,让人看见腰里的枪:“我是四道风!”那几个字在沽宁是有魔力的,连几个病重的人都扶着墙站了起来。四道风朗声道:“我来杀鬼子,救沽宁人。我保证你们都能回去,你们心里窝的气,我给你们出!”希望迅速在人们脸上燃烧起来。夜里,一声惨叫从日军的营房里传来。何莫修担心地朝窗口里看看,又看看身边的四道风,轻声说:“是满天星。”此时遍体鳞伤的满天星从刑台上被拖到担架床上,几个军医测量他的心跳和体温。长谷川漠然地看着。满天星已被折磨得不复人形了,他突然问:“你们要我说……说什么?”长谷川的脸上顿时露出狂喜的表情。174、鬼子上门一大早,劳工们出棚时发现全副武装的日军枪手已经把工棚团团围住。长谷川的车开了过来,满天星神情涣散地坐在里边。长谷川对他说:“把他们的号码写在纸上,然后这辆车会把你送出机场,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纸和笔被塞到满天星手上。长谷川又补充:“或者回到刚为你洗干净的刑台。”满天星无力地蜷缩了一下。劳工们沉默着从车前走过,满天星终于向帷幕外张望,第一眼就看到一个劳工炽烈仇恨的眼神,他缩了回来。长谷川动了一下手指,几个日军立刻把那名劳工抓了起来。满天星叫道:“他不是的!”长谷川冷笑地说:“我不在乎,继续。”第114节:生死线 第三部(17)满天星被日军摁着向窗外看去,这时四道风从车前走过,满天星心中燃起希望,那种神情变化不可能长谷川看不到,他一头向车后窗玻璃上撞了过去,鲜血泉涌。长谷川叫道:“先制住他!”他看着过来的几个人,四道风赫然在其中,他略一犹豫:“抓。”话音未落,空袭警报响了起来。云层之上,一队高空轰炸机飞了过来。劳工们开始骚乱,宇多田嘲笑:“他们想用传单把这里埋掉吗?”一个影子从云层里落了下来,然后轰然巨响。宇多田拔足狂奔,长谷川也随着宇多田跑开了。满天星挣脱日军,向铁丝网处狂奔,看见地里的一个地雷引信,挥拳狠砸了过去。轰然爆炸。轰炸来得快,去得也快,刚才的密集投弹瞬间只剩下尾机的零星投弹。六品从硝烟中站了起来,正看见硝烟里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那是长谷川。他屏住呼吸,捡起地上一把镐,借着硝烟的掩护向长谷川冲去。龙文章从硝烟里飞奔过来,狠狠把他撞倒,“你会害死我们大家!”六品仍要挣扎,龙文章一个耳光打过去,六品蒙住,一丝血迹从嘴里淌了下来。龙文章后悔地低声说:“我们来这不是为了杀一个鬼子头儿,懂吗?”六品流下泪,呆呆地点点头。一个日本兵出现在弹坑之上,在浓烟和烈火中比划着让两人去干活。死里逃生的长谷川浑然不觉,眼前宇多田在叫嚣:“从现在开始,机场的一切动作由我掌握!”长谷川无奈地看见部下正把满天星的尸体拖过来。伊达走过来安慰他:“您还在为和宇多田君的争执烦恼吗?”长谷川看着他说:“四道风就在这里,那个人看见了他,我们和他面对面了,但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伊达,你不觉得可怕吗?”伊达点头:“我非常理解。”他好奇地看着桌上,“这是什么?”桌上是一张大红烫金帖,赫然写着:“沙门沙观止大阿爷拜上,晚辈长谷川顿首。”长谷川笑道:“为了引爆四道风这个大炸弹,我设下一个小炸弹。”第二天,沙观止正坐在竹椅上打瞌睡,沙门会显然是败落了。这时廖金头惶恐地从外边跑进来,拿着那张拜帖。沙观止翻看了一下,脸上出现一种古怪神情:“六野去了后,这鬼子还是头遭登门呢。”175、亲人仇人长谷川在一队全副武装的日军护卫下进来,放下几个礼盒:“一直挂念沙老爷子得很,特备薄礼大米一百斤……”廖金头喜出望外,沙观止却打断他:“你还是真会下药呵,废话少说吧。”长谷川直截了当:“老爷子是不是已经找四道风很久了?”沙观止的瞳孔都缩小了。长谷川满意地看着他的表情,接着说:“我现在有这么一个圈,你的仇人就在面前,你可以找到他,杀了他。”沙观止目光中尽是落寞和苍凉:“打六野过身,我这沙门会被人当作笑话。你知道这笔账我都算在谁头上吗?”长谷川强笑了笑:“自然是四道风。”沙观止一个耳光重重打在长谷川脸上,长谷川被打得摔了出去,沙观止自己也失去重心摔在地上。满院的日军持枪对准他。长谷川惊怒交集地被部下扶起来。廖金头已缩到十米开外。沙观止苦笑,自己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有一半我是算在你姓长的头上了。”长谷川眼里忽然凶光暴射:“沙门会所有人,全都杀了!”谁知沙观止继续说:“还有一半算在四道风头上的。六野是他杀的,他就比你多做这么一点。”长谷川犹豫了一会,将下射击命令的手终于放下:“带走。”沙观止却道:“我要先给老伴买足够用的药。”长谷川审度了一下,对一队人挥挥手:“你们盯着他。”老板把几十包中药递给沙观止,沙观止突然问:“刘老,沙门会就没做过一件好事?”老板看看他身后的日军,偷偷问:“您老也跟这个干上了?”沙观止低头:“我不知道。”老板叹道:“要是就好了,他们来七年了,那这是沙门会做的第一件好事。”沙观止深受打击地离开。长谷川坐在车里,看着沙观止走远。他摸着自己的脸,恨恨地说:“现在去把沙门会留下的人都杀了。”一队日军应声而去。此时日军的卡车停在门外开始放饭。今天的内容让劳工们惊讶,每个人居然有一个米饭团子。四道风悄悄将饭团塞进怀里。没多久,那个饭团被放在欧阳的面前。欧阳笑着说:“鬼子不怕你们把日本国吃垮了?”四道风说:“机场快修好了,飞机这两天就该来了。”第115节:生死线 第三部(18)欧阳叮嘱:“小心一点,鬼子要对付我们,恐怕不光会用铁丝网。”四道风咧嘴一乐:“我这些天总在想,这真是最后一仗吗?”“说真的,你把我问倒了。只能说赶走了鬼子,对很多人来说都只是开始。”四道风突然问:“也就是说打跑了鬼子你就会走。” 欧阳愣了一下:“现在说这早了点。”四道风有点惘然:“战争好像真要打完了,我不知道没鬼子追着要杀我的日子怎么过?还拉黄包车?她也不会喜欢我拉黄包车的。”欧阳故意问:“她?”四道风肯定地说:“她!”欧阳笑了笑:“老四,你想没想过我们一块走?”四道风看起来很茫然:“我没想过……我生在这里的街道上,在这里长大的。”欧阳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他感觉得出分离在即。176、无敌战机因为跑道的完工,日军在铁丝网不远的空地上点了营火庆祝。何莫修和劳工们隔了铁丝网看着,现在大家知道他是四道风的人,不再给他白眼了。六品独自坐在铁丝网旁,呆呆地看着那些日军。龙文章过来,他发现六品的一只手抓在铁丝网上,已经刺得鲜血淋漓。他顺着六品的目光看去,发现六品注视的人只有一个,那是长谷川。长谷川手上拿着沙观止的左轮,又看看旁边站着的廖金头,问:“这些子弹真是沙老头儿为四道风准备的?”廖金头不停点头:“是的,您知道他怎么瘸的吗?枪走火,一家伙打在自个脚趾头上,半个脚掌都没了……”长谷川满意地点了点头。廖金头讨好地说:“长谷太君,您放我回去吧。我知道的已经全说了。”长谷川苦笑:“真后悔以前没好好看重你,滚吧。”廖金头赶紧出去。沙观止几个站在屋外的空地上,被日军荷枪实弹地看押着。廖金头加入他们的行列。四道风正在睡觉,忽然被一枪托砸在身上,他睁眼,几柄刺刀正对着,几个日军如临大敌。他和几个劳工被日军押到跑道边,日军指着跑道中央一枚半截扎在土里的臭弹:“挖出来!搬走!”四道风看看那几个腿都吓软了的劳工,拿了把镐向那枚炸弹走过去。宇多田在跑道尽头摆开了两张桌子,放着酒,身后有着旗帜,“欢迎无敌战机”一类拉拉杂杂的玩意。伊达在一旁,看着四道风在那炸弹面前站住,一镐对着弹尾上一个风帽式的玩意挖了过去。有日军大叫:“蠢货!”劳工们四散奔逃,可炸弹没炸,四道风把风帽拧下来,小声地嘀咕:“老子炸飞机正缺炸药呢。”他终于把一个炸弹引信重重扔在地上,那群日军再次卧倒。当确定此患已除时,日军开始对劳工粗暴起来:“你们!搬出来!”劳工们开始挖开炸弹周围的土,这枚炸弹必须从跑道上搬离。宇多田对此还算满意,点点头看着天上的云层,他已经看见上头几架飞机的影子。四道风几个已经将那枚炸弹拖到跑道边,砸出的土坑也已经填好。从他这个位置可以看见刚来的飞机。第一架飞机将机头对准跑道,开始着陆。而机头正不偏不倚对着刚挖出来的炸弹。日军目瞪口呆地看着,四道风猛推了身边的劳工一把:“快跑!”大伙儿拔腿狂奔,那架飞机准确地命中了那枚臭弹,一声巨响,半副机翼飞上了天。宇多田愣了半晌,拔腿照跑道那边狂奔。一个瘸子飞行员从机舱里蹦了出来,狂怒不已,那是飞行队长鸟山。他大叫:“下机!列队!”几个飞行员茫茫然从飞机里跳了出来,列队,鸟山使足了劲抽他们耳光。四道风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帮飞行员根本就是一群毛孩子。日军忙押着四道风几个走开。宇多田跑过来:“我是基地指挥官宇多田!”鸟山立正:“我是鸟山队长。”他又开始揍人:“混蛋!白白浪费了一架飞机!”177、没法打了四道风走进劳工营,发现何莫修盯着铁丝网的外边,他一转头,立刻闪到何莫修身后,“我叔叔!”沙观止就站在营门外,目不转睛盯着劳工营,四道风拖着何莫修闪进了一个角落。长谷川过来。沙观止问他:“我的条件你答应?”长谷川点头:“是的,如果你发现四道风,可以杀了他,但要把其他人交给我。如果沙老爷子能逮到那位共产党头脑,就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去。”第116节:生死线 第三部(19)沙观止冷笑:“打了七年交道,你先生何许人也?沙某若不清楚,也就不会赏你那记耳光了。”长谷川笑了笑,做了个手势。一名日军把沙观止的枪还给了他。沙观止低头装弹,身后何莫修推着一辆车通过,四道风隐在车后。四道风进了锅炉房,揭了地道盖就往里钻。何莫修也钻了进去。四道风看见欧阳就嚷:“仗没法打了,大家全撤,咱们换个地方打鬼子!”欧阳皱眉:“你能不能把话讲清楚?”四道风摇头:“飞机来了,开飞机的,全小孩样的鬼子!我叔叔也来了。你要我去杀毛孩子吗?杀了毛孩子再被我叔叔一枪崩了?”他又急匆匆地上去了。欧阳瞠然看着,突然道:“扶我起来。我得上去。”何莫修愕然:“你要杀了沙观止?”欧阳摇头。沙观止已经在劳工营里逡巡了几圈,看着工棚后的一个人影走了过去,那是六品,眼前弄了一堆土,插了几根草,在祭拜死去的亲人。沙观止看了一会,目光颇为苍凉:“祭谁呢?”六品头也没回:“七年祭,祭家里人。”沙观止愣了一下,向那堆土敬了个礼。六品终于看清跟他说话的是谁,愣住。沙观止转身进了工棚,他发现自己面对着棚里的近百号人,龙文章、赵老大和邮差都在其中。沙观止朗声道:“我知道四道风在这,我不找四道风的人,单要四道风这个人。我要你们捎个话,我不想给鬼子办事,你们放心。所以四道风的人现在请站出来吧。”自然没什么动静,沙观止又等了等,然后伸手把身边的廖金头揪过来,枪口对准了他脑门:“说,谁是四道风的人?”廖金头目瞪口呆:“老爷子您搞错了!我是廖金头!”沙观止一声不吭,只是把左轮的安全栓打开。龙文章脸色阴沉,低声道:“他没搞错。廖金头跟谁都有一腿。”此时四道风已经跑到机场边的山上,他往劳工营回望了一眼,发现何莫修和欧阳正走进劳工营的大门,这让他目瞪口呆。沙观止仍用枪指着廖金头:“四年找不到四道风,不是你姓廖的一直跟他通气又何至如此?”廖金头立刻说:“我这就说!他……”身后一个人把他给打断了,那是六品:“你要带什么话?”沙观止把廖金头推开,枪指着六品的额头,但六品被另一个人推开了,欧阳出现在沙观止面前:“沙老爷子,老四不在,您要带什么话?”沙观止的瞳孔都缩小了:“其他人出去。”他阴沉地看着欧阳:“我只想你们跟姓长的鬼子一起死。”178、亲情与仇恨劳工们从工棚里散了出来。工棚内,欧阳看了看枪口,又看看沙观止:“老爷子这又是何苦来的?就算杀了我和老四,那股怨气也还会在老爷子胸口积着。”沙观止一枪砸在欧阳头上:“用不着你来可怜!沙门会完了,我老婆也快死了,我什么都不要了,老子就要站在你们的尸首旁边,让笑话我的人瞧一瞧,老子还是沽宁王!我本来没打算杀你,留着你跟姓长的鬼子作对,我只想杀了四道风,再把自个杀了!”欧阳看着他:“其实您该恨的是我呵,为什么只惦着老四?鬼子没来时就是您叔侄相依为命啊……”话未说完,他又被沙观止打倒在地。欧阳晕晕沉沉从地上爬起来,发现伤口又破了,却仍继续道:“不是我要说,是老四一直想和您说……”沙观止眼看就要开枪,廖金头和几个帮徒一头扎了进来:“老爷子,四道风的人要杀我们!”沙观止一脚踢了过去,手却被一个帮徒一把抓住。廖金头狠狠一拳砸在沙观止脚掌上,沙观止痛得顿时摔倒,一支枪也被抢了过去。廖金头凶相毕露,一脚踢中沙观止腹部,龙文章和十几号劳工也冲了进来。大家对沙门会积怨已久,几十双壮小伙子的拳头挥舞之下,沙观止连还手的余地也没有。廖金头从怀里掏出一根棍子,表情很狞恶。何莫修瞧见廖金头一棍对沙观止的后脑狠狠敲下,想也没想伸手去拦,手被打得几乎断折。廖金头一把将何莫修推开,第二次对沙观止出手,忽然整个人腾空飞了起来。四道风红了眼睛在旁边站着,他一头扑在沙观止身上。第117节:生死线 第三部(20)欧阳大叫:“住手!”总算众人停了手,沙观止被四道风扶了起来,他已经被打得晕头转向,甚至看不见眼前的四道风,只是喃喃道:“杀了他,杀了姓廖的……”四道风咬牙道:“好的,叔叔,跑不了他。”他的声音让沙观止立刻想起自己魂萦梦绕的复仇。沙观止平静地说:“你可来了,小四。”四道风含泪道:“我来了,我再也不躲您了。我不知道您找我找成这样。”沙观止找他的枪,他的枪刚被抢了。四道风问:“他的枪呢?”龙文章上前劝道:“老四……”四道风却一声暴喝:“他的枪!”两支枪递了过来,四道风把它们塞到沙观止手上,沙观止立刻抓紧。四道风跪了下来,帮着沙观止把枪口对准自己的额头。沙观止茫然地看着他,扳机上的手指紧了又松。欧阳轻声道:“开完枪您就什么都没了!”沙观止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身子一软倒了下来,四道风把他抱住:“你们出去!全都出去!”大家见此情形,全都退到旁边一个工棚。忽然在外面放哨的邮差一头冲了进来:“南边在轰炸!”龙文章难以置信,蹿到门口听了一会,转过头来,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鬼子炮我听熟了,不是鬼子炮,是地面开炮,从南向北打。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是我军在开炮!国军就要光复啦!”179、一声叹息四道风正在给沙观止治疗身上的伤口。“您这是枪走火打的?” 沙观止点头:“嗯。”“枪是为打我挂身上的?”“嗯。”“眼看七十的人了,要玩枪也换把靠得住的,非得弄这么两把老古董,又沉又打不准。”沙观止怒道:“打不准?我打给你瞧瞧!”他用枪指着四道风,四道风苦笑了一下,沙观止从没见过侄子笑得如此凄凉,一时愣住了。“您就那么想杀我?我不过杀了一个满沽宁都想杀的人。” “那是你大师兄!”“我跟您商量好吗?等出了这劳工营,我任由您发落,三刀六洞还是三枪六洞随您便,可不是现在。”“我不答应,那太便宜你了。”四道风当没听见,“睡了。您也睡吧。”他倒头就睡着了,开始打呼。沙观止一脚踢了过去:“起来陪我说话!”可四道风就是叫不醒,他只得也找了块铺板躺下,几乎立刻就睡着了。这时四道风爬了起来,找块东西给叔叔盖上,呆呆地看着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天刚亮,一架飞机从机场上空掠过,一枚炸弹落了下来,目标是下面的工棚。四道风猛地睁开眼,把沙观止抱住,猛地滚到一边。一枚黑漆漆的炸弹穿破屋顶砸下来,把沙观止躺的铺板砸成了碎片。赵老大和六品跑了进来:“老四你没事吧?”四道风叫道:“快走!”六品解释说:“是木头做的炸弹,鬼子飞机在训练。”四道风讪讪地放开沙观止。沙观止的神情有点怪异。欧阳坐在工棚边看着那飞机训练,对走过来的四道风说:“你仔细看看,他们练的不是投弹,是自杀式的撞击战术。” 四道风惊道:“疯了?”欧阳叹道:“是疯了。”他看看四道风,“你叔叔怎么样?” 四道风讪笑道:“出了营我就撒腿,反正他也追不上,等哪天他气消了再去看他。”他找了小半盆水和一块还算干净的破布给沙观止端了过来:“叔叔洗脸。”沙观止看了一眼:“这哪条阴沟里淘出来的?” 四道风老实说:“是我们喝的水。”沙观止目瞪口呆:“就喝这个……”他忽然沉默,从盆里倒了些水打湿那块布,随便擦了一把,“端回去给他们,我不领死共党的情。出了营,三枪六洞,一下也少不了你的。” 四道风乐了:“能不能废我一双腿?我以后好陪叔叔。”沙观止怒道:“你不要得便宜卖乖!”四道风忽然有些黯然:“其实外边有个女孩子在等着我。”沙观止愣了愣,忍不住问:“谁家的女孩?” “本城大富商高三宝的千金。” 沙观止满意地点头:“嗯,算他是白道老大吧,我是黑道第一,白配黑,又有什么不对了?”四道风笑道:“叔叔这么说就好,我出了营就跟她完婚。”沙观止猛醒,原来又让四道风给绕进去了:“你想得美!出了营就给我死!”第118节:生死线 第三部(21)四道风叹气。沙观止想笑,想生气,想跺脚,又有些伤感,想了半晌也发出一声叹息。180、一线生机长谷川在门外冲沙观止道:“沙老爷子找到我们共同的仇人了吗?”沙观止摇头:“几千人呢,有那么容易?再过三五天吧。”长谷川笑笑:“需要什么只管开口!”沙观止冷冷道:“那就把沙某的乡亲都放了吧。”长谷川笑道:“想想令徒死时的惨状,老爷子是不是还有心说笑?”沙观止脸色一变,哼了一声走开。长谷川招手叫过来几个士兵:“看紧他,注意所有跟他接触的人。”沙观止走回工棚,脸上突然僵住,廖金头那几个帮徒正嘀咕着,看他来了便住嘴。廖金头跟上来:“我们几个正商量怎么给老爷子赔罪呢。”沙观止冷笑:“等你们能活着出去再说吧。”他刚转身头上就着了一闷棍,晕倒在地上,廖金头几个扑上来把他压住。廖金头笑道:“您死了我们自然就出去了。除了您那傻侄儿,天底下没谁拿您当人,您这就死了,他也不知道谁干的。”沙观止握住枪对着掐他喉咙的人就是一枪。等他昏昏沉沉站起来,剩下三个已作鸟兽散,沙观止只盯着廖金头开枪,廖金头已逃得不见踪影。枪声让劳工营炸了窝,日军也不敢贸然冲进来。长谷川转身回望,惊喜地说:“他终于忍不住了!跟我回去!”他朝劳工营跑去,整队护卫跟在身后。欧阳和四道风冲到转角,正碰上沙观止,四道风把欧阳往身后一拉,但沙观止要找的并不是他们:“帮我杀了他!”四道风问:“杀谁?”话音未落,廖金头和两个帮徒冲了过来。沙观止开枪,可惜落空。日军找着了枪声源头,向这边瞄准,四道风拦腰把沙观止抱起来往工棚里躲。欧阳却道:“杀了他!他是跑去找鬼子!”四道风终于醒悟过来。廖金头和两个手下在营里左冲右突。日军莫明其妙地把枪口捅在铁丝网里瞄着。长谷川跑过来,觉得不对劲:“不惜一切代价,把那个人抢出来!”日军立刻打开大门,一排日军端着刺刀气势汹汹向里边冲。廖金头仿佛嗅到一线生机,亡命地向那队日军狂奔,却在半途中被六品一把扑倒在地,几个劳工扑上去,但日军也冲了过来,枪托拳脚齐下要把人分开。劳工们压抑已久的愤怒爆发了,对廖金头的追赶忽然演变成一场失去控制的暴动。四道风手忙脚乱从暗处翻出自己的双枪,廖金头从人堆里挣扎出来,向着大门爬去。四道风拖了沙观止向僻静处的铁丝网跑去。欧阳跑向他的反方向,一路叫龙文章和赵老大几个跟四道风离开。日军开始齐射,几个劳工倒了下来。欧阳转身跑向那些仍在较量的劳工,教他们把双手放在板壁上,那是个不再抵抗的姿势:“马上就要胜利了!我们很快就会回来!”他的神情有一股说服力,劳工们终于照做。欧阳转头想跟上四道风他们,却没有了力气。剧烈运动让他几欲晕厥,正要倒下时,六品冲过来搀着他跑开。181、落入敌手廖金头被几个日军从营里拖了出来,侥幸余生。长谷川走到他身边问:“你现在会把一切告诉我吗?”廖金头回头看了一下,六品正扶着欧阳跑过,他立刻说:“就是他!共党的头目!”长谷川眼里放出狂喜的光:“我要活捉他。”日军向欧阳冲去。四道风几个已经跑向锅炉房,侧后方日军正在冲进劳工营。在锅炉房的何莫修老远就把门打开了。他们一秒钟也不耽误,打开地洞盖跳了进去。何莫修站在门口心急如焚,欧阳还没有来。六品和欧阳被日军包围,六品推开欧阳,向日军扑过去,大叫:“快走!”他这声仿佛是个信号,已经被日军制服的劳工们又跳起来,和日军扭成一团。欧阳钻过铁丝网便一跤摔在地上。何莫修飞奔过来,搀着他向锅炉房跑去。劳工营里的日军被六品拿身子堵住了,机场上的日军跑过来追他们。四道风在地道口焦急地张望,难以置信地发现欧阳忽然转向,跑向光秃秃的跑道。欧阳是为了把日军引得更远,可惜他体力耗尽,看着日军渐渐围拢过来。第119节:生死线 第三部(22)廖金头被日军重重地保护起来,欧阳和何莫修正被押过来。六品被拖过来,他已被打得血肉模糊。长谷川问廖金头:“谁是你说的共党?”廖金头正对上欧阳的目光,慌乱地将头转开。长谷川也瞧了出来。欧阳突然暴喝:“六品!动手!”刚才还不省人事的六品猛地摔倒拖他的日军,向廖金头扑了过去。欧阳也从正面向廖金头扑去,何莫修也扑了上来,三人和廖金头扭成一团,廖金头刚把他挣开,喉咙一紧,六品的手已经摁在他喉结上。一个反应快的日军一枪托砸在六品的臂上,一声骨骼碎裂的声音,六品的手顿时软了下来。一群日军冲过来把这几个人分开,廖金头已经吓得有点错乱:“欧阳爷爷!我再也不敢说了!”欧阳已经晕了过去。长谷川看着他们,指着廖金头说:“把他带走,不要给他水和食物。我相信他知道很多事情。”他又看看那三个人,欧阳和六品都已晕厥,何莫修瞪着他,也不怕被认出来。其实长谷川一时也无法把他认出来。长谷川想了想说:“好好照顾这三个。他们很团结,我们只好让他们感受到三倍的痛苦。”此时在高家,思枫发报完毕,突然猛烈地咳嗽,地上和电台上沾上不少血迹。她轻轻拭去,然后走进客厅。客厅里,高昕和高三宝正在逗孩子。思枫轻轻碰碰孩子的手,轻声说:“中国军队已经占领潮安,你很快就可以回家……可你的家在哪?”高三宝乍一听到,又惊又喜:“真的假的?”思枫点头:“我刚联络过。”门突然响了一下,四道风几个闯了进来,高昕兴奋地问:“胜利了?”四道风脸上掠过一丝阴沉:“收拾东西,准备撤退,鬼子要来了!”他一直逃避着思枫的目光,当两道目光终于相遇时,四道风颓然低下了头。182、都在南边四道风来高家为的是要带上的只是思枫和电台。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充满挫折感。沙观止盯着他。这时高三宝抱了抱拳:“沽宁之幸呵,沙老先生终于也走上这条路了。”沙观止很不自然地说:“我是来杀他的。”思枫在收拾东西,高昕抱着孩子风风火火闯进来:“你们要把宝宝也带走吗?”思枫坚决地摇头,她的果断与她的虚弱格格不入:“高小姐能照顾他吗?”高昕一愣:“可我也要跟你们一起走啊!”四道风挠挠头,思枫靠在墙上苦笑。日军的卡车在各个巷口停下,这次的目标是高三宝家的小楼。伊达一手摁刀,一手握枪,身先士卒地闯了进去。几十支枪指着正在桌边吃晚饭的三个老人:高三宝、龙妈妈和全福。伊达瞠目结舌地站住,他挥了挥手,日军开始搜索。伊达还枪入鞘:“他们在这,你们这样也骗不到我。”高三宝微笑:“他们当然在这。他们没有一天离开过沽宁,这里是他们的家啊。你们真的占领过沽宁吗?”伊达沉默着,他有些茫然。廖金头被绑在椅子上,手指拼命挣扎着想避开刺来的针头:“长谷太君,我真的什么都说了!”长谷川无动于衷地说:“你什么都说了,但我们什么都没抓到。”刺耳的尖叫声响了起来,他站起来出去,问手下:“那几个人恢复得怎么样了?”手下回道:“有两个人已脱离了危险,但您最关心的那一个……我们的医生诧异他能活到现在。”长谷川微微一笑:“欧阳先生,您才是最有趣的。”龙文章从树丛里监视着山野下死气沉沉的公路。赵老大看着被邮差和唐真扶过来的思枫,神情很是复杂。思枫却看着机场所在的方向,四道风也往那个方向看着,差点没哭出来。这几人就要开拔,但龙文章坐在那里,动也没动,沉闷地说:“我想往南走。”四道风嚷道:“你算讲义气,我们没义气好吧?往南走大家死呀?”龙文章解释:“不是。南边在打仗,是大仗,那天我听见炮声……国军要光复了。相信我,我一定能说动他们,也许就能有一支援军把欧阳救出来!”人们都愣住了,在这绝望的时候,他的话无疑是个希望。赵老大苦笑,摇摇头:“希望太渺茫,我不同意。”他看看思枫,“你的身体……”第120节:生死线 第三部(23)思枫打断他:“这是在沽宁,拿主意的人是老四。”于是所有人都看着四道风,四道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看得最多的还是思枫,他又看了看南方,似乎看见了欧阳:“其实往西往北都没路,东边是我家,南边是我兄弟。”他的决定让所有人又开始整理行装和枪械。邮差扶着思枫坐下,思枫的眼里燃烧着一种病态的光芒,轻声道:“他们都在南边。” 沙观止静静坐在一边,把两支枪里的子弹放进一支枪,把那空枪扔了。赵老大看着,沙观止看看他说:“太沉,一支枪也能杀人。”183、酷刑逼供一行人拿定了主意,穿山越岭向南赶去。四道风走在最后,照顾沙观止,高昕跟在旁边,小声地说:“你叔叔一点不可恶呀。”四道风更小声地说:“他跟着我是要杀我。”沙观止突然接口:“对,我是要杀了他!”高昕吓得险些滚下山去。龙文章风风火火地冲在最前,他突然站住了。远山的那边映着亮光,龙文章看了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石灰,“我去前边探路,安全就画个箭头,有事就画叉。”说话间,他已经一溜烟跑远了。刑房里多了一张手术床,欧阳躺在上边,长谷川看着他,欧阳也静静地看着他,两人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镣铐声响,何莫修和六品被架了进来。长谷川问:“你们谁是头儿?”六品昏昏沉沉往前走了一步。欧阳轻声说:“六品别动,他知道我们谁是头,不过是试试怎么能操纵我们。”长谷川笑了:“欧阳先生真是滴水不漏呵。”欧阳甚至没看他,何莫修正走到床边察看他的伤势,所以欧阳看着何莫修的满身镣铐,问:“戴着这个习惯吗?”何莫修做了半个苦脸,弄得链子响了一声:“慢慢地就觉得有趣,这种东西居然会套在我的身上。”欧阳笑了:“你总让我想起自己的过去……”长谷川突然打断他们:“欧阳先生。”何莫修和欧阳故意接着谈,没有理他。长谷川已经耐不住性子,阴沉地说:“我主宰虚假的礼貌和真正的生死,所以请勿把我的客套当真。”欧阳终于看他了:“其实我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琢磨您呢。”长谷川又笑了:“琢磨出什么来了,我很有兴趣呵。” “这个结果您会失望的,您什么也不是呀。”长谷川笑得很开怀:“是吗?” “一个觉得自己比所有人优越的笨蛋,就像有条狗以为咬到人一口就强过了人,所以就天天惦记咬人。您想做它吗?俗称疯狗。”欧阳很惋惜地摇头,“您很瞧不起人类吧?您活得很辛苦吧……”长谷川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听到这忍不住了:“欧阳先生!”欧阳冷冷地说:“还是点到为止吧,真话说多了要被讨厌的。”何莫修还绷着笑,六品已经哈哈大笑,还从肺腔里咳出一口血来。欧阳又道:“我真的很失望。我以为跟我们对峙了七年的是一个什么角色,结果一看,还不如追了我十一年的特务狗子,对这种货色只有一种方法对付。”何莫修故意接茬:“什么方法?”“彻底藐视。他自以为是却什么都不是,他很虚弱,虚弱的人才会给你也带上这种二十七斤半的铐子,可你不能提醒他,您老不值一文……嘿嘿,不理为上。”长谷川看起来已经出离了愤怒:“把他解下来。”军医提醒:“这个人现在不适合用刑。”长谷川冷冷地说:“他死了我唯你是问。”欧阳被解下来,他一边在笑,一边咳嗽。何莫修擦了擦不知不觉流下的眼泪,往下要发生的事情是他最不愿看见的。长谷川戴上手套,亲自掰断了欧阳的一根手指。欧阳笑得更响了。184、至死方休龙文章之前看见的亮光来处,原来是一座已经完全成为废墟但仍在燃烧的村庄。他沮丧地坐在村口。四道风一行从村庄边的林子里钻了出来。思枫看了一下这片难以辨认的废墟,忽然露出一种茫然如在梦中的表情:“我们来过这?”赵老大看着她:“是的,不久前。”思枫低声说:“是不是……”赵老大不忍看她:“是的。”思枫用手堵住自己的嘴,如果不那样的话,她会大声啜泣出来:“我们可不可以……”赵老大犹豫了很久,点点头:“去吧,去告诉她,她的爸爸妈妈还在为她战斗。”此时欧阳被绑在刑台上,他的一只手已失去了手的形状,另一只手被钉在刑台上,而每一根手指都插着钉子。他忽然长吁了口气,军医紧张地看了看血压计,急道:“我告诉您,如果还想让他活着,行刑必须马上停止。”长谷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至死方休。”军医怒道:“那么他的死与我无关。”第121节:生死线 第三部(24)长谷川看起来也很疲劳了,“是的,与你无关。”施刑者随即把一块烙铁向欧阳的脚上探去,欧阳猛地抽搐了一下,何莫修猛力地挣扎:“换我上!我告诉你我是谁!”长谷川冷笑道:“我知道你是谁!何莫修先生!你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帝国连老式战斗机都造不起!你那些学问还有价值吗?”何莫修愣住了,但有一个人在大笑,居然是欧阳:“听见了吗?这家伙不小心把真话说出来了。”长谷川冷冷看着他,七年的积怨此时成了一种可怕的怒火,但他克制着,“把他解下来。”他指指何莫修,“换他上。”欧阳笑道:“你怕我死了?如此灰头土脸收场,连我的呻吟都没听到,这么下去还能从我嘴里撬出什么来吗?”长谷川眼珠瞪得快射了出来:“不要解他下来,绑得再紧点。”欧阳试着躺得舒服一点,他想起思枫,脸上露出温柔的神情,长谷川看着他,突然说:“原来先生也有爱人。”欧阳有点伤感:“有爱人,也有爱女。”长谷川冷笑:“原来先生一直靠这些美好的回忆来撑过我的刑罚。”他点了点头,日军把烧红的铁链贴到欧阳的身上。陡然间白烟冒起,何莫修的眼泪簌簌而下。赶了一夜路的四道风一伙正在山野里休息。高昕把手上的饽饽掰成两块,稍大的给了沙观止,小的给了四道风。四道风忍不住问:“你的呢?”高昕笑了:“你喜欢苗条女孩还是胖女孩?”“我就喜欢猪一样的。”四道风一下跳了起来,“吃!”高昕尖叫一声,两人眼看就要你追我赶。沙观止瞧不下去,把手里的半块再一掰两半,扔给四道风一块:“现在的女人真没规矩,当人面就打情骂俏。”四道风和高昕不约而同地做了个鬼脸,讪讪停下来。四道风突然想起:“给嫂子留了吗?嫂子呢?”高昕指着树林:“留了。他们说去那看什么人。”四道风拿了一个饽饽,想了想,往林子深处走去。185、生离死别脚下是一条依稀可辨的小路,赵老大红着双眼往身后看了看,邮差扶着思枫在后边跟着。思枫的意识已有些模糊:“她睡着了。我们小声一点,不要吵醒了她。”林间空地上有一个小小的坟墓,墓碑是刻在一块刮平的竹片上的:欧阳和思枫的女儿--妈妈爱你。思枫在墓边坐了下来,如果高昕觉得她不像个妈妈,那么她现在则一举一动都充满着母性:“你在这乖吗?妈妈来看你……妈妈就想在这陪你。爸爸比妈妈还想你,爸爸说他看见你了……你说怪不怪?”她看起来很幸福很祥和。这时传出四道风的嚷嚷声:“你们在里边吗?这什么地方?”赵老大吓了一跳:“这家伙怎么来了?”邮差急道:“这大嘴巴一说,欧阳的伤也永远不用再好了。”四道风托着一个饽已经闯了进来,然后是愣住。其实思枫根本意识不到外界的变化,她微闭着眼睛,像在陪她的孩子同眠,四道风已经凑到了墓碑前:“这写的什么?”赵老大嘘了口气:“他不识字。”邮差故意说:“她没名字。”四道风奇道:“嫂子你告诉我。”思枫很安详地说:“因为她爸爸还没想好她的名字。”赵老大拦住四道风:“请自便好吗?你看不出她需要休息?”四道风犹豫一下,放下饽没趣地离开。赵老大看看思枫,思枫很安静,像是睡着了,那种疲态让赵老大痛心不已:“你从产期后就该休息了,这一路挨饿受累的。”思枫喃喃道:“我这就休息了。”她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赵老大绝望地提醒她:“欧阳还在呀!他被鬼子抓住了!我们要去救他!”此时的欧阳神情恍惚,烧红的铁链一点点放在他身上,烧炙皮肉的咝咝声和烟雾弥漫了整间屋子。六品死死地低着头,而何莫修将头一下下在刑架上撞击。长谷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早已歇斯底里。铁链继续下落,欧阳忽然感觉心仿佛撕裂开来,他大叫起来,这种哀伤的号叫如此响亮又如此漫长,他乎把他人生中积聚几十年的痛苦全喊了出来。机场上的劳工和日军回首。何莫修停止了撞击他的头颅。六品抬起了头。军医手上的听诊器掉在地上。第122节:生死线 第三部(25)长谷川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快抢救他!”他以为欧阳妥协了。欧阳终于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长谷川,他脸上洋溢着得意与希望:“先生哭了?”欧阳喃喃说:“我梦见一些美得让人心碎的事物。”长谷川脸沉了下来,死死地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从背影上都能看出他的灰头土脸。四道风坐在高昕身边,看着赵老大和邮差从山道那走出来,他问:“我嫂子呢?”赵老大嗫嚅:“她去搬另一路救兵……”四道风奇道:“那个身体你让她自己去呀?”赵老大有点哑然,过了一会说:“走吧。”于是龙文章又精神抖擞地去开路了,赵老大和邮差看看来时的树林,现在欧阳家三口的三分之二都埋葬在那里了。186、故人重逢龙文章在山脊上往下望,忽然扑倒在地:“鬼子。”四道风爬到他身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公路上有两队日本鬼子,一队是上战场的,另一队是从战场上撤下来的。赵老大盯着那些鬼子:“他们败了,这是想撤到沽宁上船,好逃出中国。”四道风快意地看着,拍了拍龙文章:“龙长官,你军还是蛮不错的!”龙文章只是恨恨地看着:“我开一枪好吗?”赵老大说:“找个最该死的。”一个日军正拎着箱子从一间燃烧的民宅里出来,龙文章手指一扣,他一头栽倒在地。突然好似回音一样,到处响起了枪声,日军的死伤不断增多,也无心追赶,只是对枪声响处胡乱开枪。四道风乐了:“是你们的人吗?”赵老大纠正:“是咱们的人。”他们从山上下来,刚走几步就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四道风愣住了,突然发现他们已经被人数不明的武装者包围。赵老大叫道:“自己人!我们是老唐的人!”黑暗里传出一个声音:“我们才是老唐的人!”四道风站了出来:“胡说!老子是沽宁的四道风!”那个声音也道:“四道风我们也认识。”说话的人从黑暗里走出来。四道风看着他们发愣,可确实不认识。赵老大气得不行:“你这小混蛋!”龙文章轻声地对四道风说:“他是海螃蟹,是炸雷。”于是四道风想起四年前大荷村的血战,有一个叫海螃蟹的家伙拒绝了自己,他要自己成立叫炸雷的游击队。海螃蟹他们很威风地走着,相比之下四道风很沮丧,即使加上沙观止他们也只有七个人,四道风很少觉得这样狼狈。海螃蟹突然问:“老唐呢?”赵老大顿时就噎在那里:“她……她……”四道风说:“她去找人了!然后我们要打一场大战,吃下沽宁!”海螃蟹笑了:“你们要去找穿洋皮的家伙,不是吗?那边走,出了山就是了……”龙文章奇道:“穿洋皮的家伙?”海螃蟹不屑一顾地说:“国字头呀!顺便说一声,听说咱们打得最好的那拨人叫八路,我的炸雷已经改叫八路了。”赵老大一想:“我们这就得走了。”说着便和海螃蟹告辞。于是四道风几个又回到了郊野,他们看着眼前的野地,根本感觉不到有人,连龙文章都显得有些茫然:“也许他们换了战场……”四道风不耐烦地站了起来。天边忽然传来呼啸声,龙文章的脸色顿时变了:“趴下!”来不及了,四道风飞了出去,撞破了地上的一层草皮,掉进一个坑里。187、被包围了四道风清醒了些,郊野上这边看不见的日军炮兵向那边看不见的国民党阵地轰击,四道风他们所见的已是一场现代概念的火力压制战,双方都在追求隐蔽和火力上的绝对优势。龙文章在震撼中狂热地大叫:“现在鬼子完了!这就是胜利!就是苦战八年的结果!苍天!苍天!让我看见今天!”他把带着硝烟的泥土捂在自己脸上,恸哭不已。炮火已经不那么猛烈,日军显然吃足了苦头,隐蔽的掩体和壕沟已经悉数暴露。在一片混乱中,四道风几个穿着日军军装,提心吊胆地进行他们的横穿战地之旅。高昕已吓软了脚,被四道风拖着走。沙观止皱眉道:“这刀头舔血的日子,拖个女人做什么呢?”第123节:生死线 第三部(26)四道风低声道:“叔叔,我这只手上可拖着您呢。”瘸腿的沙观止其实比高昕更累赘。沙观止于是怒道:“你把我扔这好了,你们小狗男女逍遥快活去吧。”四道风皱眉头:“您不能这么说她……”高昕打断他:“叔叔是关心我,你跟叔叔拌嘴,是因为你总不好好听他说话。”沙观止愣住,乖戾的目光里竟有些潮湿。这时赵老大忽然轻嘘了一声。一个日军军官蜷在一副担架边冲他们大声嚷嚷什么,赵老大说:“他让我们抬人。”几个人磨磨蹭蹭过去,把担架抬了起来,军官所指的方向是他们来时的方向,他们只好抬着担架向那个方向走去。到了日军阵地的外围,四道风本是想把担架上那位掀下来,谁知那名军官忽然揪住他的衣领,开始大叫。沙观止一枪结果了他。但这些动静已经足够让不远处的日军注意,弹雨泼水似的浇了过来。几个人狼狈不堪地跳进壕沟,四道风没忘了从那军官尸体上扯下一枚信号枪,对龙文章他们大喊:“跑!”几个人尽可能向阵地外围跑去。四道风扣动扳机,身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整块土地被炸得如要脱离地面。双方的炮战再次被引发了,四道风几个尽力向中国军队所在的南方跑去。途中龙文章低声对四道风说:“见了国军你别嚷嚷什么共党。你压根不是共党,你这是自封的。”四道风翻翻眼:“可我就是共党。”龙文章急道:“求你了四爷,为了欧阳别再大嘴巴。”四道风有些恼火,他忍不住瞪了龙文章一眼,这让他吓得“哇”的一声叫了出来。龙文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整套守备团时代的上尉制服。龙文章多少有些恼羞成怒:“这是我该穿的衣服,我是国军的一员,现在我把他们等了回来。”四道风挠挠头:“你……”赵老大突然道:“真好看。”邮差也笑道:“让我想起一群我们尊敬的人,别以为共党就不记得他们。”龙文章还在那里愣着,半晌才道:“谢谢,谢谢。”他用袖子抹抹眼睛。忽然草丛里传出枪机的一声轻响,大伙儿转过身来。只见草丛里悄没声息地站起许多人,钢盔锃亮,穿着卡其布的美式军装。他们被包围了。188、华盛顿吴在这片阵地上,国民党的某支精良部队终于与四道风他们面对面了。一个士兵叫道:“哥儿们来瞧!这个家伙自称是咱们的头儿!”龙文章的帽子被人抢掉了,他狂怒地扑过去,却被人一枪托砸了回来。四道风一脚把那家伙踢翻了,立刻被十几支枪指住。龙文章使劲拦在四道风之前:“我是你们的弟兄!在这里孤军奋战,两千多个昼夜!”士兵不屑地道:“跟我们称兄道弟?你吃会操队列吗?操给我们瞧!操好了就信你们!”龙文章愣住,瞧着眼前这帮粗野而充满优越感的家伙,他觉得受到了莫大的污辱,但同时站好了一个立正的姿势。他痛心地说:“我是上尉,军官不能先行向士兵致礼。”一记耳光摔在他脸上,龙文章麻木地做着,直到两滴热乎乎的水滴落在他的手上。他略为抬起了头,看见一张刀痕扭曲了的脸正看着他。周围顿时安静下来,那名校官将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伸向龙文章:“龙乌鸦,我天天都想你。”龙文章忽然很想哭,但他想不起这个人是谁。军官拉掉了右手上精制的皮手套,龙文章看见那只手的四只手指都齐齐被一刀削去了,于是他叫了起来:“华盛顿吴!”他一跃而起抱住了这个曾经生死与共的伙伴。人们静静看着,刚才的肇事者都成了傻子。夜晚,帐篷内灯火通明。华盛顿吴的手放在桌上,龙文章和他都呆呆地看着那只手。龙文章说道:“不看见这手我就认不出你,你变得太多。”华盛顿吴苦笑:“我说了,亏欠一人自断一指,丢失一人自断一指。我把守备团的弟兄都带出了包围,没死一人。后来重庆西南一指,咱们编进了第一批换美装的部队,飞越驼峰去换装,好些弟兄就冻死了,没死的就穿上了这身。”龙文章笑了:“绝对头牌?”华盛顿吴骄傲地说:“中央军直系,头批美装师。可在这里我是老大,我的兵就是我的弟兄,打仗我冲头里,所以重庆一直看重。”他的脸色忽然阴郁下来,因为那些肇事的士兵正列了队进来。他冷冷地说:“交你处置。”他背转了身子,龙文章看看他又看看那些士兵,领头的兵把龙文章的枪递了过来,然后不说话,撕开了衣服,龙文章拿起自己的枪,命令:“转过去。”那兵毫不犹豫地转身。龙文章一脚踢在他屁股上,笑道:“滚吧。老子舍不得为不是鬼子的人浪费子弹。留你狗命,多杀鬼子。出去吧,我要和你们团座说话。”第124节:生死线 第三部(27)士兵们哄笑,紧悬的心也放了下来,纷纷说:“龙老大,团座总说这地方你才是老大。我们说哪有比团座还牛的人,今儿一瞧,真是天生老大!”他们欢天喜地地去了,龙文章愕然地看着他的朋友:“你……” 华盛顿吴笑了:“这里还是守备团,他们还是你的人马。可我现在不叫华盛顿吴了,叫吴盛华。”龙文章又问:“你们来这里干吗?收复沽宁?”华盛顿吴说:“那是次要任务。我们是要占领沽宁附近的一个机场。”189、整装待发四道风叔侄俩的帐篷里,四道风正小心地给沙观止洗脚,小心翼翼地包伤口。高昕进来,拿过了四道风手上的药给沙观止包扎,沙观止愣了一会,也没说什么。然后她给沙观止收拾床铺,四道风笨手笨脚在旁边帮忙,帮着沙观止慢慢躺倒,那支大号左轮甚是碍事,高昕伸手想给他拿下来。沙观止一把摁住,看了高昕一眼又终于放开,高昕帮他把枪放在枕头下边。高昕低声问:“你要拿这枪打小四?”沙观止装睡,不理她。四道风很无奈地看看高昕,高昕笑了笑,在四道风铺上坐下,她拍了拍枕头,四道风乐了,乖乖躺下。高昕很自然地靠在他身上。哪知沙观止突然出声:“没羞没臊的狗男女。”高昕不在意地笑了:“叔叔不乐意看见我,因为叔叔也觉得我跟小四一块会很幸福,叔叔怕看多了就会把那枪扔了。”沙观止愣了一会,尽全力哼了一声。四道风对高昕做了个鬼脸,微笑,幸好沙观止看不见。高昕又道:“叔叔想过打完仗怎么过吗?”“杀了他……”沙观止戛然而止,杀了四道风对他来说将成为某种万劫不复。高昕却道:“叔叔您想过这样吗?我和小四,我们俩干活侍奉你们二老,您和我爸,你们可以一块喝喝茶,下下棋,以后肯定还有个小孩,叔叔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沙观止愣着,那是种他从来没有想过的生活,他禁不住开始胡思乱想,直到忍不住脱口而出:“女孩。”他做贼心虚地转头看看,谁知那两个年轻人已经安详地睡着了。早晨,大家起床了,四道风突然发现龙文章胡子也刮了,头发也剃了,一套崭新的军服套在身上。高昕傻傻地问:“你……还好吗?”龙文章笑逐颜开:“好,我就是来叫你们看看我有多好!”他拉着他们走向另一个方向。四五十个装备精良的军人在空地上列队,赵老大几个一早已经在那里了,有些茫然地看着。龙文章拉着四道风和高昕过来,沙观止形影不离地跟着,赵老大看见龙文章时也就如找着了主心骨:“这是去救欧阳的人?”龙文章自豪地说:“一千多号吧。”四道风吓一跳。这时华盛顿吴在几个军官护卫下大踏步过来:“弟兄们好!这是龙文章!你们该听我说过这个名字!他在沦陷区孤身奋战了整整七年!”龙文章小声地说:“不是孤身。”华盛顿吴拍拍他:“现在他回来了!会带我们绕过鬼子的战线,摧毁那个该死的机场!这个团是他和我共有的!在这里我是团座,他是我的兄长!你们可以不听我的,但一定要听他的!”四道风几个看着那群军人,同样感觉到铁与血。邮差喃喃道:“总算是能给思枫同志一个交代。”四道风没听清:“给谁一个交代?”赵老大转开脸:“给沽宁人。”此时欧阳几乎被绷带缠满了全身,露在被单外的手指已几近残废,即使这样日军也没忘了他的镣铐,一根铁链从被单里垂了下来。190、奄奄一息长谷川绷着脸过来,伊达向他报告:“我军在潮安损失惨重,公路沿线的抵抗组织也越闹越凶,又有两艘运兵船在离开沽宁后被击沉……”长谷川点点头走向那间刑房,军医正给欧阳换上一个输液瓶,长谷川问:”他醒着吗?“军医不敢确定:”我不知道。这个怪物似乎在晕迷中都能控制自己。他活着,可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活。”长谷川好奇:“什么意思?”军医说:“他已脱离危险期,可以后的生活对他来说只剩下痛苦。”长谷川满意地微笑了,凑得很近,仔细端详着那张安详的脸,他凑在欧阳耳边说话,第一次他和欧阳说的是日语:“我不让您死,让您活着。您想抱您的女儿,可您没有知觉。是的,我毁了你,我真的毁了你。”欧阳那张脸仍那样安详,长谷川终于离开。第125节:生死线 第三部(28)欧阳倏然睁开了他的眼睛,清醒而痛苦。他看着皎洁的月光,耳边似乎回响着一个声音,那是一个年青的母亲在低低地哼唱着摇篮曲,间夹着一个孩子咿咿呀呀。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眶。终于,他用尽全力挑起了第一节铁链。同样皎洁的月光下,几个日军正在挖坑。他们把一个被捆绑的人埋了进去。而此时华盛顿吴和他的士兵穿行在山道上。四道风用一种发疯般的速度已经翻越了一道山脊,高昕微笑着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她有绝对的信心。天蒙蒙亮。廖金头呆看着隔壁笼子的何莫修,一脸阿谀的神情:“何少爷?”何莫修压根没理他,他正看着晨光下的机场,正如鸟山所说,又有一批破烂飞机和破烂飞行员来垫炮灰了。他叫道:“六品你看见了吗?”六品已经不在那了,原来锁六品的地方只有一堆空空的铁链。长谷川走进刑房,那截悬在床脚的铁链现在已经全部消失了,它们被欧阳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收到了床上。欧阳睁着眼睛躺着,长谷川微笑着看着他:“早上好,真高兴您睁着眼睛。您知道您的身体怎么样了吗?”欧阳笑笑:“不外乎没死而已。”长谷川笑了,做了个手势,几个日军过来把那架活动的手术床抬了起来。长谷川指手画脚,口若悬河:“您听到了来自远方的炮声了吗?是你们的人,或者说是你们的敌人,国民党的军队要来了,我不知道对您这样狂热的共产主义者来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欧阳仍旧微笑:“好事。”长谷川忽然使劲拍了拍自己的巴掌:“好,看来您认为自己赢定了,其实我是个很细腻的人,昨天想到即将离开这块土地,就忍不住想留下点纪念。”欧阳笑道:“您真的觉得自己还能离开?”长谷川耸耸肩谁:“知道呢?您不想知道我留下些什么?”欧阳有些伤感地说:“小何还是六品?”长谷川做了个手势,日军将手术床抬高。欧阳静静地看着跑道旁边的一颗头颅。那是六品,被土埋至颈根已经整夜。几个日军正在周围把土再一次压实。六品的脸肿得吓人,他已经奄奄一息。191、活下去欧阳回头看着长谷川:“你想要什么?四道风的行踪?”长谷川满意地看着他脸上颤动的肌肉:“我已经不指望从您这得到什么了,您是四道风的大脑,现在我把这个脑挖了出来,这样我得到了你们两个人的痛苦。”欧阳看着六品:“我可以去看看他吗?”长谷川摊摊手,日军打开镣铐,让欧阳站在地上。欧阳一阵钻心的刺痛,他竭力站稳了,一寸寸向六品挪动,不知过了多久,堪堪接近六品身边,他筋疲力尽地跪了下来,然后将脸贴在六品的额头上,喃喃道:“活下去,我也会活下去。”他不知道六品是否听见,但觉得那张肿胀的脸上依稀露出一丝笑容。这时伊达大叫着,向这边飞跑过来,他那表情如见了活鬼:“长谷川君,在广岛……”长谷川伸手止住了伊达继续说下去,看着他周围的部下,指指远处。伊达也意识到自己的冒失,他看着欧阳,欧阳仍跪在地上,贴着六品的头纹丝不动。长谷川点点头:“说吧。他不懂日语。”伊达急道:“广岛被轰炸了!只扔下了一颗炸弹!广岛已经不存在了!”长谷川讶异地瞪着伊达,直到确定伊达并没有发疯:“不要再告诉任何人!包括宇多田!”伊达茫然地点了点头。长谷川开始向退到远处的部下挥手:“把他带走!”他看一眼六品,“杀死这个人!”日军手忙脚乱地把欧阳架上担架,一个日军拔刀。这时,一声枪声在寂静的早晨显得极为突兀。那名持刀的日军一头栽倒。长谷川大叫:“把他送回去!”他指的是欧阳,那几名日军推着手术床向刑房狂奔,长谷川紧随其后。伊达立刻向那辆坦克跑去。华盛顿吴的士兵开始开火,他们因匆促就战,又没有重武器支援,先机尽失。一声爆炸,一名日军被炸得撞在牢笼上。何莫修从牢笼里伸手去够他的枪。廖金头忽然大叫:“太君救命!他要杀我!他要逃跑!”可何莫修够不到那支枪,他只把那家伙的刀够了过来,何莫修坐下,用刀刃将阳光聚射到稻草上。第126节:生死线 第三部(29)几个日军手忙脚乱地把欧阳推了进来,长谷川缩在门边,观望着山野与机场上的激战。一个士兵问:“队长,宇多田阁下问您该怎么办?”长谷川想了想说:“让所有的飞机升空作战!”他赶紧逃之夭夭了,几个日军向正从山上冲下来的国民党士兵射击。欧阳在床上挣扎,从床上摔了下来,他只能靠胳膊肘和膝弯挪动,在这间刑室中间寻找一些可以利用的东西。伊达的坦克从跑道上驶过,国民党士兵的伤亡在坦克和机场各处交叉火力的射击下不断增多。华盛顿吴做了个撤退的手势。铁丝网边的国民党士兵撤向山野里的隐蔽之处。他们的第一次攻击以未果而终。四道风大声说:“给几个不怕死的,帮你把机场拿下来。”华盛顿吴皱眉:“你凭什么说这话?”四道风让他把望远镜转到一个位置,对着劳工营边那间孤零零的浴室说:“我们就会从那里钻出来。”192、亲情回归高昕扶着沙观止撞上从前沿撤下的伤兵,沙观止堵了上去:“四道风呢?”国民党士兵并不知四道风的大名,一把将他推开,沙观止瞪眼就要发作,高昕死死拽住,摁着他坐下:“叔叔,小四不会跑的!”沙观止急道:“我不是怕他跑!”高昕忽然瞧出了什么,惊喜地看着他。沙观止有些赧然地将头转开,又叹了口气。高昕微笑道:“您以后跟我们一块过吗?”沙观止犹豫:“才不……”他又舍不得,“你们准嫌我。”高昕笑得心花怒放:“叔叔您这么有趣,我们哪舍得不跟您一块过日子?”“我?有趣?”沙观止很不甘心地看看自己,话还没说完,他立刻被高昕抱住了,沙观止老脸红了。四道风身后跟着华盛顿吴刚调拨给他的数十个国民党士兵和一块混足七年的几个队友,正忙着训话,他一看见沙观止和高昕就说,“你们来啦?歇着歇着。”沙观止沉着脸:“小四!”四道风大大咧咧:“知道了。但凡没死这脑袋就还是您的,跑不了啦。”沙观止气得瞪了他一眼,气哼哼地别过头去。高昕红光满面地叫:“小四!叔叔答应跟我们一块住了——等打跑鬼子!”沙观止忙阻止:“你说了不说的!”看着四道风脸上笑容绽放,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坚挺的自尊和仇恨有多可笑。四道风乐得说不出话,然后一把抱住高昕,粗鲁地亲了两下。沙观止叹了口气:“没羞没臊的……”他没说下去,转开头微笑,士兵和队友们也在微笑。四道风终于抬起头来,旁若无人地说:“活着回来,跟你成亲。”高昕又惊又喜,两个旁若无人的家伙仍这么紧抱着。赵老大终于内疚无比地向他举了举手上的枪。龙文章最后看了一眼地图,他拿起了枪,想要追上已经先行一步的四道风他们。华盛顿吴把他拉住:“在指挥所呆着!你是军官。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从见到我时,你就是国军上尉龙文章。”龙文章犹豫着站住了,对他来说那并不好受,但华盛顿吴说的正是他心里的矛盾。日军的沙袋工事和战壕以发狂的速度在机场边修筑起来,一部分劳工被枪刺威胁着也加入这个工程。笼子里的廖金头看着,隔笼的何莫修仍在用聚光照射着手下的稻草,他手下的草堆燃起一缕青烟。何莫修把燃烧的草堆堆在木笼的榫头上,让它们集中燃烧。廖金头惊呼:“你在干什么?”何莫修忍受着炙烧的痛苦,他甚至懒得多看廖金头一眼。树丛掩映下的那处地道口已被掀开,四道风做个手势钻了进去。华盛顿吴放下了望远镜,一只抬起的手挥了下去。六十毫米的迫击炮早已装填完毕,炮弹齐射,第二波攻势开始。第一架准备完毕的飞机正在起飞,不偏不倚和炮弹撞在了一起。炸弹把残骸炸了半天高,散得跑道上到处都是。鸟山从后边的飞机里跳了出来,疯狂地大叫:“清理!”余爆未息,地勤向着那堆冒烟起火的残骸跑去。193、逃出樊笼地面在动,四道风灰头土脸从地下钻出来,赵老大紧随其后。四道风笑道:“先把劳工营的哥们全放出来。”话刚说完,背上被赵老大鼓励地拍了一记,四道风把长枪交给老赵,从浴室里闪了出去。他大摇大摆地过去,不在乎被日军看见,日军却看不惯他的游手好闲:“你的过来!”四道风一脸和气地走过去,一把锄头被塞到他的手里。四道风一锄头抡下去,把那名日军干掉,又把一名还没反应过来的日军勾进坑里,他跟着扑了进去。第127节:生死线 第三部(30)赵老大一行从后方掩杀过来,四道风看看身边的国民党士兵,咧嘴乐了,把一只手微微举起,大声道:“我是四道风!沽宁人趴下!”枪声在喝声刚落时轰鸣,敌军往往还在转身时就成了枪下鬼。硝烟渐渐散去。良久,在四道风喝声下卧倒的沽宁人犹豫着想爬起来,但四道风这边的枪口仍未移开,四道风微抬的手也并未放下。四道风的手终于挥下:“进攻!”他这句是用日语喊的,这让他这边的人都微微犹豫了一下,而在第一阵射击中逃生的日军毫不犹豫地跳出工事开始冲击。四道风的机枪终于响了,一条死亡线从沽宁人头上飞了过去,把刚刚起身的日军纷纷扫倒。而他的同伴也迅速反应过来,长短家伙齐射,把那条弹线变成了弹雨。日军已经非死即伤。国民党士兵讶然地看着四道风,四道风笑笑:“跟他们玩命八年,这是我听得最多的一句。”劳工营的门锁被砸开,从里边涌出的人流把门冲开了,能找到的武器被传递到人们手上,人们看起来要用怒火将自己和日军焚尽。坦克里的伊达向山野上的阵地开炮。长谷川、宇多田蜷缩在工事后边,山野上的敌军伤亡惨重但决不退缩,工事外的部属不断减少,但仍是寸土必争。一个士兵报告:“机场西翼失去联系。”长谷川担心地说:“那里是劳工营的所在。”宇多田嘲笑地耸耸肩:“苦力们造反了吗?我怕我们没有足够的子弹。”一发子弹从后方洞穿了那名士兵的头颅,长谷川瞠然看见穿美式军装的人影在硝烟中一闪而没,惊呼:“我们腹背受敌!”双方已经接火了,他的惊恐与沮丧全被遮没在刺耳的枪炮声中。跑道上,日军正尽一切力量拖开跑道上的飞机零件。廖金头在笼子里,张皇四顾。何莫修在另一个笼子里,扒去他燃起的火堆,木笼的一个榫头已经被烧成了焦炭。他用力去撼,却无济于事,于是他将手镣的链子绕在那榫头上,用尽全身力气猛拽。廖金头嚷嚷:“太君!他要跑!”一片混乱中没人听他的,何莫修把自己从那条缝隙里硬挤出去,捡起一支枪。廖金头不再吭声。何莫修有些茫然地看着这硝烟弥漫的战场,他站在硝烟、弹坑和残骸之间,却终究无法对人开枪。终于他想起自己可以干什么,跌跌撞撞地跑开了。194、奋起反击六品仍被埋着,昏昏沉沉无人搭理。何莫修从硝烟中冲了过来,抓过铲镐玩命地挖着。华盛顿吴从望远镜里看着山下胶着的战势,己方前仆后继,敌方有重武器之利,日军无法控制全部机场,他的部队也无法把敌人赶出机场。龙文章踱了过来,焦躁不安地说:“我必须下去。”华盛顿吴皱眉:“文章,天黑前还拿不下机场,四面八方的鬼子就能集结围歼我们这支孤军。”龙文章无语。华盛顿吴又道:“半小时内拿不下机场,我会下令撤退。”龙文章立刻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老四怎么办?”华盛顿吴冷静地说:“我也很喜欢他。可我是军人,这是战争。”此时四道风打光了冲锋枪里的子弹,他拔出双枪:“我去找他!”说完爬开,唐真一言不发地跟在他后边,邮差看看赵老大,犹豫一下:“我也去。”赵老大担心地看着他们跃入壕沟。跑道已被清理干净,一个机群正要起飞。忽然一只手从屋后伸出来,掐住一名日军的脖颈,刀立刻刺入他的心脏。那是六品,尽管还摇摇欲坠,但眼里喷射着复仇的怒火。何莫修从他身边钻了出来,拿着枪。六品下令:“开枪!”何莫修向硝烟里的日军瞄准,可他扣不下扳机。一个地勤挥着扳手砸了过来,六品行动迟缓但仍有力,他吃了那一下子,也把刀扎进了那地勤的腹部,六品大叫:“开枪啊!”何莫修终于开枪,却偏得有些离谱。原来他在射飞机下悬挂的炸弹。飞机近处的人亡命飞奔,何莫修再次开枪。只一瞬间,那架飞机被从机腹下腾起的爆炸吞没。何莫修呆呆看着自己造成的这一切,然后冲击波让他也飞了起来。宇多田和长谷川呆呆看着那处越升越高的焰柱,一个小小的影子从那里升空而起,那是从爆炸中逃生的唯一一架飞机——冲在机群之前的鸟山。第128节:生死线 第三部(31)长谷川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机场完了!撤退!”宇多田完全吓得没魂了:“撤哪?”长谷川冷静地说:“沽宁!”他踢打着眼前的传令兵:“带上那个该死的共产党人!”此时欧阳正躺在地上,脑后枕着一个氧气筒,那是给他急救输氧时用的,手上抓着一个铁锤,那是敲断他手指用的。门又被踢开了,欧阳用尽全力,对已被拧松的氧气筒气阀砸了下去。气流冲得氧气筒如火箭一样滑飞,那个踢门的倒霉蛋从门里倒飞出来,倒在阶下人事不省。门又缓缓关上了。门外的日军惊惶不已,一时也不敢逼近。欧阳手足瘫软,无力地躺在地上。突然门被砸得翻倒了下来,一个日军冲了过来,向他举起枪托。这时一柄刀从对面的窗外飞了进来,钉在那家伙的动脉上,然后一个手榴弹穿越整个房间,飞进屋外的日军群中。爆炸声后是一片惨叫。欧阳动弹不得,却仍浮出一丝微笑:“老四,你小子好大动静……”他终于晕了过去。195、永失至爱华盛顿吴擦擦额上的汗,忍不住赞道:“你的朋友们真是一个奇迹……”突然一排机枪弹溅射的弹线从山脊上一路射了过来,那是战场上最后一个在抵抗的日军:唯一成功升空的鸟山。飞机尖啸着从山脊上方掠过,千钧一发之时,龙文章跃上山脊最高处,不闪不避地对那架飞机开火。那架飞机几乎是擦过山脊,落向后山。华盛顿吴把枪插回枪套,径直向机场方向走去:“全力追击。”跑道边塌倒的废墟中,何莫修半个身子被压在塌倒的房屋之下。他睁开眼,轻轻挣扎了一下,六品跌跌撞撞走过来,把他紧紧抱住。此时四道风意气风发地背着欧阳走在山道上:“这就去给你找大夫!”他问山道边坐着的一个伤员“高昕在哪”,那伤员将头低下。转过这道小弯,后山的医院已经完全被抹平了,四道风突然觉得不妙,往一个方向急急奔去。高昕静静地靠坐在一道山壁上,身边倒着一具士兵的尸体。沙观止垂头坐在旁边,呆滞地看看四道风:“一架鬼子飞机贴着山撞过来……她要救人……人没救着……炸了……她当时就……”四道风慢慢跪了下来,放下欧阳,轻手轻脚向高昕爬去,环抱住她的腰,将脸颊贴上她的脸颊,似乎希望自己的体温能唤醒这个曾经炽热的生命。溃逃的坦克驶过沽宁入城的牌坊之下,日军到这里总算开始组织起有效的阻击,借着城市建筑的掩护和原有的哨卡工事,求胜心切的国民党军队被压在入城必经的长街之上,士兵的尸体不断增多。长谷川和宇多田从那铁壳子里钻出来,向更安全的城内走去。龙文章和华盛顿吴站在入城处,那里集结着双方所有的火力,伤兵正从那里撤下来。龙文章眼里忽然射出狂喜的光芒,有一副担架是反向而来的,上面那个苍白瘦弱不成人形的人正是欧阳。龙文章伸出手,欧阳简单地和他握了一下,看着华盛顿吴:“是不是攻不进沽宁?”华盛顿吴恼火地问:“你又是谁?……不不,我认得你。”欧阳笑了:“我也认得你,年轻人。”华盛顿吴苦笑了一下,在昔日的救命恩人面前,他就算放不下架子至少也可以不那么绷紧。欧阳声音微弱地说:“找一些士兵,向前线的鬼子喊这句话。”他随后说了一串日语。华盛顿吴问:“什么意思?”欧阳轻声说:“美国人在广岛扔下一颗炸弹,广岛已经消失了。他们的高层竭力掩盖这事实。”华盛顿吴恍然大悟,匆匆去了。欧阳这时才吁了口气,看着身边的邮差:“思枫同志呢?我的妻子和女儿,她们还好吗?”邮差怔怔地看着欧阳,努力思索着如何回答:“思枫同志……她去寻找更多援助,孩子在城里,会长和龙妈妈照顾她。”欧阳宽慰地点点头:“我该睡个觉了,真想醒来就能看见她们。”他几乎立刻就睡着了。196、乱敌军心日军工事后闪着钢盔的光芒。一个粗豪的喉咙在黑夜里喊着欧阳教的那句日语,日军一场混乱在即,士兵全都蠢蠢欲动。第129节:生死线 第三部(32)何莫修又在做一个古怪玩意,他失神地看着身边走过的四道风,唤道:“四道风。”四道风停下,何莫修哀恸地看着他:“我想跟你说,伤心的不止你一个,别太伤心……我可以陪你……”没等他说完,四道风就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似乎要揍人,最后又把何莫修放开。何莫修发着愣,直到一副担架在身边停下,欧阳在担架上拍了拍他,问他在忙什么。何莫修解释:“炸药,点上,推着,送到鬼子跟前。”欧阳明白他的意思:“太险了。”何莫修摇头:“没有办法。重武器已经用光了,援军还没来。今晚不攻进城里,天一亮大伙全玩完。”欧阳低声说:“谁去送?”何莫修喃喃道:“总会有人去的。”欧阳观察着何莫修了无生趣的神情,忽然明白,高昕之死打击的不止四道风一个,他用伤痕累累的手摸索着何莫修的肩膀,叹了口气:“我只求你,不要自己来……你跟我们不一样。求求你,快到头了,你能把你的才能用在该用的地方。”他揉着何莫修的肩膀,那只扭曲残破的手让何莫修点点头。欧阳说:“保证?”何莫修低声说:“保证。”他脸上掠过一丝讥诮的表情,那神情与现在的四道风如出一辙——他不保证。几名日军骑兵挥舞着鞭子向黑暗里的人群抽去,黑暗的巷道里响了一枪,有人倒下,那一枪是日军自己开的。混乱从前沿向城里扩展,伊达冲过来报告:“骑兵队人太少,无法控制骚乱,而且……”长谷川气极反笑:“而且他们自己也是广岛人。”伊达点头:“滞留本城的还有几个大队等待登船的残兵,他们现在不顾一切地想要登船,成了最大的骚乱之源。”长谷川冷笑:“他们不知道港口已经被美军潜艇封锁吗?起航就成了活靶子。”伊达点头:“知道,所以骚乱。”沽宁城外,华盛顿吴望着黑沉沉的天幕,雨已经停了,正是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候,是攻击的好时候。他拿着冲锋枪站起来:“时候到了。”他被龙文章挡住,后者全副武装,脸上要多迫切有多迫切:“这次我得参战!”华盛顿吴笑道:“此战必胜,你不参战我都要逼你参战。”龙文章振作地摘下了枪,但华盛顿吴话里所带的意思却让他犯嘀咕。周围人都在准备即将开始的攻击,龙文章迅速忘记了这事。华盛顿吴的军队冲过整条长街,守卫的日军明显士气不足,撤向城里。龙文章喝问:“炮兵什么时候能到?”华盛顿吴边射击边答:“至少四小时。”龙文章摇头:“这不行,每一米都得拿人换!”华盛顿吴思忖:“必须在城里立住脚!”一发炮弹几乎就在他身边爆炸,龙文章狂怒地追射夜色下的炮手。197、以命相搏沽宁城里拥挤着士兵和劳工,伤亡惨重。这时六品推着何莫修制造的木桶冲了过来,桶上缠绕着导火索,何莫修拿着一个火把在后边。终于停下,何莫修将火把递给六品。六品不接:“说好了你点火,我上。”何莫修故意轻松地说:“是你上。你拿着,我看看引火线,别潮了。”六品总是很容易上当,接了火把,何莫修装模作样看了看,他视死如归,但有些伤感,于是说:“六品,你告诉欧阳,我谢谢他,告诉四道风,以后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为小昕伤心了……”六品还没反应过来,何莫修肩上被人重拍了一记,一回头便瞧见四道风一副要惹事的样子。四道风迈上一步,何莫修吓得从木桶边让开,四道风伸手把六品的火把抢了过来。何莫修惨叫:“小心!要炸!”四道风看着他,眼神里忽然有了些柔和:“别总想我老婆,我做鬼也跟你急。”他把引火索点上,推着那玩意向日军前沿冲去。人们迅速让开一条道路,何莫修无奈,只留下一股悲愤:“你这个什么都抢的王八蛋!那是我给自己准备的!”四道风从最前沿的龙文章几人身边冲过,径直辗入日军的火力封锁线。枪声一下子激烈起来,日军全力阻击这个亡命之徒,一挺重机枪向他调了过来。重机枪已经对准四道风的胸腹,木桶撞上了日军的工事,四道风一并跟着撞上,他突然把那个靠推滚才能移动的木桶举了起来,连同上边冒着的火星,一并砸在日军机枪手的头上。同时日军开枪,一梭子弹结结实实打在四道风胸腹间,四道风倒飞出去。第130节:生死线 第三部(33)接着一声爆炸。龙文章目瞪口呆看着那轮爆炸,一整堵民居的墙倒了下来,压在日军的工事上。方圆几十米已经不可能有活口留存了,他喃喃道:“老四……”六品和何莫修这才赶到他的身边,三个人面面相觑。华盛顿吴是第一个想起机不可失的人,他挥了一下手:“冲锋!”他的部队漫过街面,终于在城里站住了脚跟。龙文章擦了擦眼泪:“找到他!”他不得不跟上进攻的部队,六品也拔出刀跟上他。曙光渐明,战争已成了一边倒。日军慌乱地从各处巷道里逃出来。何莫修徒劳地在废墟里寻找,直到看见欧阳拄着拐杖,被邮差搀扶着到来。欧阳依稀听到了什么,看着何莫修身后的一栋民宅废墟。他隐约听到一声呻吟。欧阳摇摇晃晃地进来,四道风正躺在地上。欧阳一把抱住他,四道风昏昏然地挣开:“别闹,你们把我搬进来的?”他挣起身子咳出一口胸腔里的淤血,摇摇晃晃走开。欧阳唤道:“老四!”四道风头也不回,照着枪声最密集的地方走去。欧阳瞪着他,又看看身边的人,轻声道:“忍过最后这一刻,好不好?就会看见光明,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光明,可光明就是光明。”198、另有打算沽宁日军司令部外的空地上正杂乱地焚烧着文件,堆砌着军火和伤兵,日军总部现在像个垃圾场。伊达跟长谷川指手画脚:“一切发生得太快!敌人炸掉了城门的工事,一下就占领了半座沽宁!我军兵力比敌军多一倍以上,可是过半集结在港口,他们无心作战!”宇多田喃喃地骂了一句,道:“送我回潮安总部,我不想和你愚蠢的三流部队待在一起。”长谷川讥讽道:“潮安失去了联系,您那一流的精英也许已经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