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草原上的日子总是过得份外快,不知不觉间夏季已过去。敏敏和我依依相别,每次分别都会疑问此一别不知再见是何时。不过这几个月让我彻底对敏敏放心,佐鹰是真爱她。也许佐鹰心里的确有权利政治的考虑,但他对敏敏的感情也是诚挚的。只能说他俩是天作之合,敏敏不用面对一个男子在江山和美人之间的选择,他们之间不存在舍弃或牺牲,因为敏敏对佐鹰而言,就代表着江山。康熙回京后,住进了畅春园。隔着不远就是圆明园。圆明园是康熙于四十六年赐给四阿哥的园子,康熙偶尔也会临幸圆明园游玩。今日康熙本来随意在畅春园中散步,不知为何,一时兴起,吩咐李德全轻车简从去圆明园。李德全见康熙兴致甚好,不好劝阻,只得应是,一面派人通知四阿哥准备接驾,一面安排侍卫,然后我和李德全服侍着乘车而去。待到圆明园,四阿哥和众位福晋早已恭候在门口,车马还未到,已经跪了一地。康熙下车笑说:"朕一时兴起,来看看你种的地。还听闻你种了不少果树,带朕去看看。"四阿哥忙起身,陪着康熙慢步逛园子。因为圆明园离我的学校很近,所以读大学时经常来这里划船游玩,却只能空对着满目断壁残垣,遥想其当年风采。如今竟有机会亲自游览,早已凡事漠然的心,也不禁有一丝兴趣。可惜一路逛去,很多传说中的著名景致根本未见,感到有些诧异。再一想,只怕是以后陆续建的,看来我是没什么眼福。如今看着也就是一个普通园子,还担不起'万园之园'的赞誉,起先兴冲冲的兴致淡了下来。康熙一面看四阿哥亲手栽种的果树,一面听他讲各种果树不同的栽培方法,以及栽种时四阿哥闹的笑话,父子两人相谈甚欢,一时间让人忘了他们还是君臣。康熙在兴头上,已经走了不少的路,李德全和我相视一眼,蹙了蹙眉头,看来他是在琢磨如何即不扫康熙兴致,又提醒康熙休息一会。四阿哥正立在树下回康熙的话,恰好侧朝我,我向他做了个坐下休息的姿势,他彷若未见,仍旧继续笑回着康熙的话。待康熙问完,他笑说:"前面凉亭周围种了很多皇阿玛喜欢的菊花。皇阿玛一定要去赏一赏,好几株都是儿臣自己照看的。"康熙一听,笑说好,两人迈步向凉亭行去,李德全赞许地笑看了我一眼,两人随在康熙和四阿哥身后而去。一旁四阿哥府中的下人,早看到四阿哥的手势,飞快的离去叫人准备。待康熙在藤椅上坐定,四阿哥立在一旁一一指出自己照看的菊花,幷把品种来历习性都说得极其分明,康熙边听边点头。不大会功夫,有人奉了茶点而来。我忙接过,拿出事先准备的工具一一试毒,李德全依次全部尝试后,奉给了康熙。康熙一面看着凉亭四周景致,一面随意地品茶,四阿哥相陪于一旁聊天,两人从菊花说到五柳先生,从儒家的入世精神谈到老庄的无为而治,最后又回到了花中隐者菊花上。康熙谈兴大发,细细点评了各首吟诵菊花的诗词。李德全很长时间未见康熙如此高兴,也是满面笑容地立在一旁。亭子里笑意融融。康熙茶倒是喝了不少,可点心却未动一块。饮完茶,休息够了,几人起身又继续慢慢逛着。途中李德全服侍康熙更衣而去。我和四阿哥默默恭候着,其余随从隔着一段距离站着。我头未动,漫无焦距地看着远处低声道:"皇上刚才没吃点心,过一会肯定会饿的。只看看儿子亲手种的农物瓜果,未免差一点。"他静立了一瞬,转身招手叫了仆从,低声吩咐了好一会后,仆从立即快步跑走。待得康熙回来,几人又转了一会,四阿哥看康熙兴致已尽,恭请康熙进厅堂稍微休息一下,再坐车返回。康熙笑着点头同意。康熙坐定后,四福晋乌喇那拉氏居然亲手捧着茶点进来,我脸上带笑,心下滋味复杂地从四福晋手中接过托盘。我正在试毒,四福晋躬身向康熙请安,一面笑回:"这几味糕点肯定不如宫中的,不过是臣媳亲手所做,是对皇阿玛的一点孝心,所以只好请皇阿玛勉为其难尝一尝了。"康熙听后,兴致大增,笑着从李德全手中接过,尝了一片,点头道:"不错!很是清甜。"四福晋一面随着康熙拿起不同的糕点,一面道:"这栗子糕是用王爷种的栗子磨粉做的。这菊花糕,是用东边亭子外皇阿玛才赏过的菊花做的,……"康熙大为喜悦,竟一一把所有的糕点都尝了一遍。温柔端庄的四福晋,声音甜美地说着。我撇过头,淡淡看向窗外。康熙用完糕点后,丫头端了水盆来,我刚欲挽袖,四福晋已经亲自服侍康熙净手,康熙看了我一眼笑说:"平日最能说会道的人,今日怎么成了'锯嘴葫芦'?"我躬身,装做一脸委屈地说:"皇上如今有了聪慧灵巧的儿媳服侍,就嫌弃奴婢粗陋了!"四福晋略微不安地道:"常闻若曦姑娘兰心慧质,又跟在皇阿玛身边多年,见识气度都非常人可比,若姑娘用粗陋二字,岂不羞煞我们吗?"康熙笑对四福晋说:"别理她!她就是脸上做样子逗朕一笑,她不是那小心眼的人。"康熙净完手后,又和四阿哥、四福晋笑说了几句,侧头问李德全:"缅甸进贡的玉如意可还有?"李德全回道:"一共四柄,一柄在太后手中,一柄赐了密嫔,一柄赐了敏敏格格,如今还剩一柄。"康熙道:"回头送过来,赏赐四福晋乌喇那拉氏。"四阿哥和四福晋闻言,忙跪下谢恩。康熙笑道:"朕好久未如此畅意闲适,东西再矜贵都比不上你俩这番孝心。谁说天家就无天伦之乐?朕今日可和平常百姓家的老头子一样了,吃的是儿子亲手种,儿媳亲手做的点心。"康熙又略微坐了一会,才带着笑意起驾回畅春园。四阿哥、四福晋跪送康熙,我坐于车上,微掀帘角,凝视着跪于众人之前的他。马车起动,渐行渐远,正欲放下帘子,他忽地抬头,盯向我的马车,目光有如实质,生生地钉在我心上。我全身僵硬,定定看着他,他身形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无踪,可他的目光却仍旧无处不在地笼罩着我。我放下帘子,双手捂脸,眼泪顺着指缝涔出,无声地滑落在马车内的毯子上,瞬间无迹可寻,彷若从未有过。——————————————-因康熙喜菊,每到菊花开时,屋内总供着新鲜菊花供康熙赏玩。大半个藤篮已插满菊花,手握剪刀,看着开得最大最灿烂的一朵黄菊,犹豫摘或不摘?罢了!让它独自释放完自己的美丽吧!正欲提篮离去,有人问:"怎么不要那朵?"我怔了一会,深吸口气,缓缓转身向立在树下的四阿哥行礼。他走到我身边,两人静静立了一会,我行礼告退欲走,他凝视着那朵黄菊淡淡问:"为什么?"我道:"有些不忍心,一旦摘下很快就会蔫掉。"他道:"为什么不怨恨我?"原来问的是这个,我苦笑一下,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提步就走。他在身后叫道:"若曦,告诉我!"我脚步微微一滞,继续前行,感觉他的目光一直胶着在背上,丝丝缕缕牵绊不绝,心里越来越悲伤,脚步猛地顿住,回身看着他。他的目光固执无奈,还有几丝酸楚。我低头轻叹口气,走回他身边道:"为什么要恨你?因为你失信吗?真是可笑!难道如尾生般抱柱守信,至死方休?不要说此事还牵连到十三阿哥的将来,就是只你我两人,我也不愿两人抱着一块死。我宁愿各自活着!"他默了一会,沉声说:"绿芜在我府门跪求过。"我道:"我知道!绿芜和我求的是十三阿哥现在的日子稍微好过,而你求的是将来一日救他出来,目的不同,行事不同,为了远谋,只能牺牲眼前。"他道:"自十三弟监禁后,我从未去看过他的妻儿。"我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一步踏错,他们夫妻,父子有可能终身不得相见,唯有隐忍待发,将来才有可能共聚天伦。"说完两人陷入沉默,他盯着身侧的黄菊,手臂僵直,紧握着拳头。我道:"正因为你以前和十三阿哥亲密,他犯事又是假托你的名义,所以嫌疑最大,你越发要避嫌;何况十三阿哥承认背着你如此行事,本就是陷你于不忠不义,是人都会心寒,哪有一转身就照顾对方妻儿,痛快原谅了对方的道理?古来圣贤恐怕也做不到。"说完,转身欲走,他叫道:"稍等!"说着伸手掐下我未忍心剪的菊花,插入我篮中冷冷道:"我很快会忘记一切!"说完转身就走,我朝着他背影道:"我也会的!"说完立即转身快步而去。待走远了,才缓了脚步,失神落魄地慢走着。一遍遍对自己说,你肯定能忘掉的!―――――――――――――――――菊花开始谢落,我立在花圃中,对着满眼残菊才惊觉已是秋暮。康熙召集了诸位皇孙在校场射箭,又是一个明争暗斗的场面。既不该我当值,我也不愿去凑热闹,本想再摘几朵菊花,却已经无花可摘。遂没精打采地转回。漫不经心地走着,忽看到十福晋迎面而来,要躲避已来不及,忙退到路旁俯身行礼。十福晋走过,我正松了口气,她却又转身走回,站到我身前。她看了我一会道:"起来吧!"我缓缓起身站定。十福晋道:"随我走走!"说完,举步就行,我只得跟上,微微落后一步随着她。她走了一会,停在一棵大槐树下,树干足要四五人方能合抱。十福晋一只手搭在树干上,绕着树干无意地绕着圈子,我也随她走着,过了好一会,她忽然笑起来,站定,侧靠着树干笑问:"我这辈子只打过那么一次架。你呢?"想起当年之事,何等畅快淋漓,带笑回道:"我打过好几次。"她诧异地看着我,我笑说:"在西北的时候。"她点点头道:"早闻西北民风彪悍!不过……"她上下打量了我一下道:"你姐姐可不象你。"我一笑未语。她道:"当年恨得要死,可如今想来,倒真是好玩。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和你在地上滚来滚去的,而且我第一次打架,和你这个老手比,表现也不算差了!"我笑道:"当年是我太冲动了。"她笑摇摇头:"我也不比你好,口出不逊在先。"我道:"我应该向你赔罪。"她道:"好了!我们都是各自为了姐姐,说不上谁对谁错,立场不同而已。"提起姐姐,不禁轻叹了口气,她也叹了口气,两人看着对方,都无奈地苦笑起来。她静默了一会道:"明面上好似我姐姐占上风,其实你姐姐才是占了上风的那个。你姐姐什么都没做,可八爷凡事都照顾到她,但凡姐姐有的,八爷也绝不会落下你姐姐。"我叹道:"我姐姐有什么上风可占的?佛堂念经吗?"她轻叹道:"姐姐自小聪慧不凡,言谈爽利,行事不让须眉,因此极得外祖父疼宠。外祖父议论朝事时,都经常抱她在膝头,让她旁听。且姐姐确不令祖父失望,私下问答时,时有惊人之语。姐姐的名字'**'就是外祖父特意改的,从佛经中化出,意寓'明断是非,定取舍;慧力不灭,知虚妄。'当年紫禁城中的'**格格'绝不只是个虚名。"她看向我道:"你姐姐的马术的确不凡,可是你没有见过我姐姐的马术,如果你见了,就知道,和我姐姐相比,你姐姐只是耍花腔,秀气好看有余,实用大气不足!"我不以为然地挑挑眉毛,她道:"你别不信。姐姐的马术是外祖父亲自调教的。外祖父当年随肃武亲王豪格讨伐四川,击斩张献忠;任宣威大将军时,规讨喀尔喀部土谢图汗、车臣汗;任定远平寇大将军时,屡克吴三桂。哪件大功不是马背上立下的?祖父是以男儿的标准要求姐姐的,他调教的人岂能弱?那是千军万马中的骑射,若姐姐是男儿身,定能在沙场扬名!"我叹服道:"你如此一说,我当然信的。"她骄傲得意之色忽逝,沮丧地道:"可那有什么用?女人还是要秀气好看的好!男人根本不在乎这个!"我道:"我姐姐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从未刻意讨好过贝勒爷,也从未想过要与你姐姐一争高低。"她重重叹口气说:"这才是让姐姐最恨的地方。姐姐自小跟在外祖父身边,极得舅舅们的疼爱,当年有意娶姐姐的王孙公子有多少呀?"她往我身边凑了凑低声说:"我阿玛本不愿让她跟八爷的,他虽是阿哥,可咱们满人历来'子以母贵',他出身已经落了其他阿哥一步!"我了然地点点头,满人的确如此,先子以母贵,儿子建功立业后,才有可能母以子贵。她低声说:"阿玛对姐姐寄予厚望,以我们的家世,姐姐的聪慧容貌,只有做……"她忽然惊觉收了声,我微微一笑道:"我明白。"她点头道:"才不至于委屈了姐姐。可相较其他阿哥的出身,八爷实在……"她摇摇头说:"自小我们兄弟姐妹,就姐姐一人敢和阿玛对着干,而且还偏偏每次阿玛最后总是顺了她的意。阿玛虽不愿意,可姐姐中意八爷。"她默了会,唇边荡起几分笑意,"以前我不明白,可如今才知道,女人都是最傻的,即使明知道前面是火,也会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只为了可能的温暖。姐姐就是那只傻蛾子。姐姐和八爷从未真正说过话,只见过几面。可就那么几面就让姐姐定心要嫁给他。"明玉侧头看着我缓缓道:"姐姐出嫁前和我讲,她第一次注意到八爷是一个春天,姐姐正要出宫,经过汉白玉石桥时,八爷正斜倚着桥栏赏景,远远看去,洁白拱桥翠绿垂柳中的八阿哥竟象谪仙人一样,不沾半点凡尘,让人不敢惊扰。姐姐在远处静立了很久,才不得不从桥上过,当姐姐给八爷请安时,八爷点头微微一笑,转身而去。却不知道,拱桥上的姐姐一直目送他背影消失后很久仍旧呆立,他回头时眼中迅速掩去的几丝伤悲让姐姐从不知道愁的心竟也无故落寞起来。""从那后,但凡八爷的点点滴滴姐姐都上了心,八爷平日功课如何,八爷骑射如何,凡事都细细打听。八爷骑射得了皇阿玛赏赐时,姐姐比八爷还显得高兴;八爷字写得不好受皇阿玛责罚时,姐姐在家苦练不休,如今姐姐的一手好字就是如此来的;因为八爷聪敏好学,很得皇阿玛眷宠,十五岁时皇阿玛就命他掌正蓝旗大营随驾亲征大漠,后来又因为八爷胆识过人、谋略出众,皇阿玛特地题诗夸赞八爷,'戎行亲莅制机宜,沐浴风霜总不辞。随侍晨昏依帐殿,焦劳情事尔应知。'消息从大漠传回紫禁城,姐姐把诗誉抄了不下千遍,一吟再吟,好象自个在沙场建了功勋;八爷十七岁就被封了贝勒,是众位阿哥中年纪最小的,一向不喝酒的姐姐喜得竟然在家大醉一场。从小到大,八爷从不知道他的一喜一怒,一哀一痛都有姐姐相陪。"我听得半晌回不过神来,这些事情都是我到这里之前发生的,八阿哥居然也亲自上过战场?还被康熙赞誉'戎行亲莅制机宜'.十福晋推了我一把,"你在想什么?"我'啊'了一声,回过神来,"我想象不出来八爷在沙场上的样子。"十福晋点头笑说:"是呀!他那样的容貌气韵感觉好似只应煮酒论诗,拥炉赏雪才不亵渎。不过姐姐说,八爷上了战场绝对不逊于'兰陵王'."我喃喃道:"才武而面美,貌柔而心壮。因音容兼美,恐不足威赫,常著假面以对敌。击周师金墉城下,以五百骑士克周军重重包围,勇冠三军,齐人壮之,特为舞《兰陵王入阵曲》,以效其指麾击刺之容。"十福晋笑道:"难怪爷和十四弟老说你冰雪聪明,我读书不多,听着你好似和姐姐当年说的话一摸一样。"我微摇了下头道:"我只是拾取了你姐姐的牙慧,真正懂的人不是我。"她垂目静默了半晌,轻叹道:"从舅舅到哥哥,姐姐为八爷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连我嫁给十阿哥,都有一半原因为他,可八爷呢?他的心根本不在姐姐身上。你姐姐做过什么?就连笑都是若有若无的,可八爷面上虽冷淡,暗中却一直维护。当日大哥送姐姐一个琉璃屏风,上头的画比较别致,非一般山水花鸟,而是草原景致。你姐姐看到时,多瞅了几眼,结果没多久,一个绘制着西北戈壁风光的琉璃屏风就送到了你姐姐屋中。怄得姐姐立即就把大哥送的屏风砸了。"我长叹口气,无话可说。两人静默了半晌,我道:"我能理解八福晋的心情,可她不能因此迁怒于我姐姐。"她冷哼道:"迁怒?你真是没见过什么是迁怒。以姐姐的计谋手段,我们的家世,她若成心对付你姐姐,她还能在佛堂里念经?不过是'打鼠忌着玉瓶儿',不能下手罢了!"我又悯又气,道:"我姐姐是老鼠,那八爷也是老鼠,你姐姐也跑不了!"她瞪着我,我回视着她,两人对视了一会,都'噗哧'一笑。她扭头道:"就是个泥人也有三分气,何况姐姐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姐姐已经够克制了!"我轻叹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那是我姐姐,看到她受委屈,不管大小,我总是难受的。"她道:"我明白,不过说开了,我们将来应该不会再为这个吵了吧?你不用一见我就躲,他也不必为难。"我好笑地看着她问:"他?他是谁?"她笑嗔了我一眼,道:"冰糖葫芦,你装得哪门子傻?"我'呵呵'笑起来。世事多变,谁能想到我们两个也有相对而笑的一天?在两人的笑声中,闻得鸟儿飞落于树上,唧唧啾啾地与我们笑声相和。两人笑了一会,她站直身子,向外行去,我紧跟她而出。她回头,一面绕树而行,一面向我笑说:"其实,我真没想到你会……"话音未落,一个孩子的声音传来:"在那里!"我正要抬头随声望去,眼前一花,一道黑影直扑眼前,腰身一紧,已被快速揽到一边,脑子还在发木,就听到十福晋的惊叫声。忙定了定神,才发觉自己被四阿哥紧紧搂在怀里,两人脸脸相对。我怔怔看着他,他也是一脸怔愣。彼此凝视了一会,又都蓦然反应过来,我急急地从他怀里挣脱,他也猛地地放开我。还是精神恍惚,无意识地打量四周。树干上钉着一只白羽箭,箭尾仍在颤颤而动。十福晋被十阿哥侧搂着趴倒在地上,十阿哥脸带惊恐扶福晋站起。远处站着弘时,手握弓箭,面色惶恐,呆呆立着。十福晋起身后,一面拍着衣服,一面怒声问:"怎么回事?"十阿哥三分惊三分怕,带着怨气瞪着弘时,强忍着怒道:"如果不是我恰巧寻人而来,你要闯多大的祸?"随侍的太监跪行着上前,回道:"奴才万死!主子射鸟追到此处,奴才本该多几分谨慎小心,却没留意到树背后有人,又不曾想福晋恰好转了出来,没来得及提醒主子,惊吓了福晋。奴才该死!"说着频频磕头。四阿哥看着弘时冷声斥道:"还要呆站多久?"弘时一个激灵,忙上前跪倒在十福晋身前,磕头告罪。四阿哥看着跪在地上的弘时,肃声道:"做事前从不肯看清楚,只知道一味贪功求先。"十福晋向四阿哥请安后说:"他又不是故意的,也没有伤着人,孩子贪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四阿哥道:"福晋虽不计较,可该受的罚却不能少。"顿了顿,喝道:"还不磕头谢恩!"弘时忙向十福晋磕了个头,站起来一溜烟地跑了。四阿哥又对地上跪着的太监道:"回去找管家领罚。"太监忙磕了头,站起躬身倒退着缓步离开。我静立于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幕,心思却全在别处。忽看到眼前一只手在晃,才回过神来。十阿哥担忧地问:"吓着了吗?"我忙一笑道:"没什么事情,只是心有点慌而已。"十福晋笑说:"怎么每次和你在一起,总会闹点事情?还以为这次会不同呢!"十阿哥诧异地看向十福晋,十福晋瞪了他一眼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就不能和若曦说笑了?"十阿哥脸色讪讪,又带着几分喜悦,傻傻看着十福晋。十福晋被他盯得不好意思起来,撇开了脸。我'噗哧'一声笑出来,十阿哥回过神来,脸色越发讪讪,挠了挠头道:"我走了!"说完向一旁的四阿哥匆匆行了个礼,快步而去。我向十福晋躬身行礼笑道:"福晋还不去追?肯定在前面等着呢!"十福晋嗔了我一眼,向四阿哥行礼告退,慢步而去,可越走步子却越快,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第十三章(上)四阿哥提步而去,我叫道:"我有话问你。"他停了脚步,人却未转身,我绕到他身前,看着他问:"为什么?"他静默了好半晌,苦笑一下道:"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待我清醒,我已经这么做了。"我凝视着树干上的白羽箭,心里酸酸楚楚、又喜又伤,觉得原来我还是幸福的。在那一刹那,他选择了身子挡在我身前。一刹那,已经足够!他冷冷道:"你不必多想,若给我点时间考虑,我肯定不会冒险这么做的。"我收回目光,笑笑地说:"我只知道你做了!"他目光沉沉地看了我一会,从我身边快步走开。我转身笑看着他的背影,待他身影消失不见后。我走到树边,轻轻抚过箭上的白羽,谢谢你!让我终于看明白和相信了一些东西。试着拔箭,却因入木很深,纹丝不动。有心去找柄小凿子,可又怕万一走开后被别人拔走。只得一面拔箭,一面四处张望。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太监从远处经过,忙高声叫了他过来,他帮着拔了一会,发现也拔不出来,只得匆匆去找了凿子。两人折腾半晌,终于把箭取了出来。我喜悦地道:"真是多谢你。"有心谢他些银子,却身无分文,只得问道:"你在哪里当值?"他忙笑回清楚,我记下后,又说了遍:"谢谢!"握着箭转身而去。————————-十一月二十日,良妃娘娘的忌辰,二十一日我方敢去祭奠,剪了两枝翠竹搁在她宫门前。事过境迁,冷静地想,忽觉得她的早走,不失为一件好事。她走时,康熙虽对八阿哥有忌惮之心,但表面上一切还好。若让她亲眼目睹着八阿哥逐日被康熙所厌,只怕才是痛苦。正在胡思乱想,忽闻得人语声,忙快速闪到侧墙后躲起。不大会功夫,听到脚步声停在了宫门前。十四阿哥的声音,"这地上的翠竹不象是人随手丢弃的,是特意摆在这里的。"半晌没有声音,八阿哥淡淡说:"竹叶上露珠还在,看来她刚去不久。"十四道:"哪个私下受过娘娘恩惠的人放的也未可知,她如今不见得有那个心。"十四为何如此说?不过这样也好。寂静无声中又过了半晌,闻得十四说:"八哥,昨日刚在娘娘墓前久跪,今日又悲痛难抑,娘娘地下有知,定不愿你如此以至伤了身子。"静静过了会,八阿哥长叹口气,道:"回吧!"两人脚步声渐去渐远,寂静中,我又站了一会,转到门口,默立半晌,慢行而回。——————————-梅花开时,康熙五十三年姗姗而至。我正吩咐两个手拿斧头和砍刀的太监,十四阿哥远远而来,我们向他请安。他笑问:"你这是做什么呢?这么大的架式?"我回道:"折梅花。"他嘲笑道:"我还以为你打算把整株梅树都剁下来!"我吩咐完两个太监放梯子去,侧头道:"这就是你见识浅薄了,平日供梅不过置于几案,瓶子大小有限。我如今的瓶子可大着呢,不如此,怎能相配?"他道:"瓶子大了未免蠢笨,不见得配的上梅花。"我笑问:"去年年末琉球进贡的那对瓶子如何?"十四微一思索笑道:"配得起。虽大但形态古雅,色泽晶莹圆润,连皇阿玛都很喜爱,自进贡来后,就一直置于房中,日日赏玩。皇阿玛这个主意真是新鲜别致。"我笑说:"不是皇上的意思,是我自个的主意。"说完,双手卡了个方框,从框里看向梅花,比划半晌,才决定,两个太监忙依言砍下。又去寻另外一株合适的梅树,我一面查看,一面问一直跟随而行的十四:"你不去忙正事吗?"他道:"没什么正事,来给皇阿玛请安,反正顺路,待会和你一块过去。不过暖阁就那么大,一株足以,两株反倒不美了。"我道:"一株打算奉给皇太后的。皇上早几日就念道过'该拿一个瓶子到宁寿宫',现在带着梅花一块送过去岂不更美?"我指着一株梅树问:"这株可好?"他细看道:"后面那株更好。"我侧着脑袋看了一会道:"前面的小枝分歧,更秀雅;后面的孤削如笔,更硬朗。"沉吟了下道:"就后面那株吧!"我笑说:"这株,我一时倒不知该如何选取,烦请十四爷帮着挑了。"他一笑未语,静静看了会,吩咐太监如何砍取。两个太监一人扛了一树尾随而行,行至乾清宫前,让他两人在外候着。我随在十四阿哥身后进了暖阁。两人请安后,我俯身向康熙道:"奴婢砍了两株红梅,打算供在这两个瓶中,皇上批阅奏折累时,赏瓶时还可以赏梅,瓶梅相得益彰。"康熙看了眼瓶子道:"去吧!"我行礼后,忙吩咐太监注水、插梅。康熙起身踱步看了一会,笑指着左边一瓶道:"两株都挑的不错,朕更喜欢这株。"十四阿哥笑看了我一眼,我笑回:"奴婢不敢居功,这株是十四阿哥挑的。"康熙瞟了眼十四阿哥道:"只是这样两株梅花插在屋中,略显拥挤,反倒有损梅的清旷高逸。"十四阿哥道:"皇祖母也喜欢梅花,不如拿一瓶过去。"康熙叹道:"朕一时竟忘了!有道理!"一旁李德全听闻忙叫人准备架子。李德全躬身问:"万岁爷,送哪一瓶?"康熙笑指了下我挑的那株。李德全忙命人抬出去。康熙从桌上拿了份折子递给李德全,对十四道:"你看看。"十四忙接过,过了一会,递回给李德全,康熙问:"是否该禁?"十四道:"依儿臣看,户部请禁小钱,实属不必。事若利于民,民必效之;若不利于民,即使依法强行,也不能长久。"康熙颔首道:"凡事必期便民,若不便于民,而惟言行法,虽厉禁何益?"边说边在奏折上一挥而就。我静立一旁,现在康熙应该很喜欢十四阿哥。父子脾气相投,政见也往往相合。想到此处,心中忽觉不安,玉檀端茶而来,我忙按下心思,上前接过,换掉了康熙桌上微凉的茶。送梅花的太监已经返来,进来回道:"皇太后见了花和瓶子,喜欢得不得了,忙打发人去请各位娘娘来同赏。还重赏了奴才们,让带话说'多谢皇上一番孝心!'"康熙笑点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春去夏来,时间流逝中,朝堂上局势的变化渐趋明朗。除了一直受康熙信赖的三阿哥仍旧参予定夺朝事,十四阿哥越来越受康熙器重,朝臣们也从开始的观望态度,慢慢开始附和十四阿哥。八阿哥依旧态度亲和,风度翩然,十四阿哥也凡事以八阿哥为先,可八阿哥面对康熙迥然不同的态度,心里究竟怎么想,我却猜不透,也不愿猜。四阿哥彷若一切与己无关,什么都不知道,每日来给康熙请安,所谈很少涉及国事,清心寡欲莫过于他。八月秋风起时,康熙出塞行围,留十四阿哥在京城协理朝事,三、四、八、十五、十六、十七阿哥伴驾。十五、十六、十七阿哥对角逐皇位幷无兴趣,也无这个能力。四阿哥一副跳脱红尘之外的居士形象。三阿哥虽对皇位有心,可一直存观望态度。八阿哥处于康熙的强力压制下,行事谨慎低调很多。四阿哥和八阿哥对彼此一如待其他兄弟,无半丝异样,清淡如水的依旧清淡如水,和暖如春风的依旧和暖如春风。一时看去,竟然是和乐融融,全无纷争。佐鹰和敏敏今年未来,玉檀临走前忽感风寒,只得留她在京中。诺大的营地我竟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躺在草地上,望着满天星斗,思绪纷杂。四阿哥对我是从外至内的冷淡疏离,八阿哥面上虽温和,可内里也是冷意彻骨,两人其实殊途同归。心中涩涩,苦笑起来。身旁的马一声长嘶,我一惊,猛地坐起,张望四处。不远处一人应声回头,恰好看到从地上坐起的我,两人视线一碰,他转身就走。我霎时觉得无限委屈,一冲动,跳起就追了过去,拦着四阿哥问:"我是洪水猛兽吗?你为何……"说着,心中酸痛,忽又觉得自己这是做什么?没有结果,何必纠缠?摇摇头,不再看他一眼,从他身边快步走开,走到马旁,马儿朝我打了个响鼻,用头来蹭我,我伸手抱住马脖子,头贴在它鬃毛上,眼泪无声而落。一人一马相拥良久,马儿不耐烦起来,试图挣脱我,我放开它,喃喃道:"连你也嫌弃我!"身后一声低低的轻叹,我刹那全身僵如石柱,心中涌起丝丝喜悦,可又是丝丝凄苦。缓缓转身看着他,四阿哥凝视着我,伸手替我把脸上未干的泪珠抹去,我一时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哭起来。他身子僵直,双臂紧抱着我。心中委屈凄苦渐散,理智慢慢回来,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可一时又如此贪恋他的拥抱,心中几经挣扎,忽觉得事情已经坏到不能再坏,我如今什么都没有,我还衡量来衡量去的做什么?垫脚亲了下他脸颊,他身子一硬,我附在他耳旁软声道:"我如今还未忘掉你!你也不许忘掉我!"说完,竟然心情大好,原来这才是我心底深处真正的想法。即使你不能娶我,也不许你忘掉我!至少不许在我忘掉你前忘掉我!我知道自己自私任性,可我们只有这内心深处对彼此的一些惦记了。他凝视了我一会,淡淡道:"晚上露重,你腿不能着凉,赶紧回去吧!"说完转身快步离去。我腿不能着凉?你如何知道的?看着他背影,心里透出一丝甜。捡起地上的披风,牵着马,远远随在他身后,他一直未曾回头,可脚步却缓了下来,配合着我的步速,让我不至于落得太远。隔着一定距离,两人一前一后,各自回了营地。——————————-良妃去世两周年忌辰快至,八阿哥向康熙请旨告退,说想去祭奠亡母。康熙准他所请,八阿哥带人自行离开。他走后不久,康熙就吩咐拔营回京。此次行围康熙所获颇丰,众位阿哥和大臣都盛赞:"皇上雄姿不减当年,非我等可比!",老年人总是喜欢别人夸赞自己年富力强,康熙也不例外。闻之龙心大悦,因此十一月二十六日,行至行宫休整时,特举行宴会,君臣同乐。众人正谈笑不断,王喜进来奏道:"八贝勒爷派人来给皇上请安!"康熙笑喧他们进来。一个老太监和一个年轻随从一人提着一个黑布笼罩的大鸟笼进来。跪下向康熙回道:"贝勒爷向皇上躬请圣安!因来不及赶来,贝勒爷说'在汤泉处恭候皇上一同回京',特命奴才们带来两只海东青,进献给皇上。"康熙听了笑说:"难得他一番孝心,掀开来瞧瞧。"两人磕头,解绳结,准备掀帘。三阿哥笑符和道:"八弟这礼送得极为有心,皇阿玛不久前刚写了《海东青》诗,赞道'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性秉金灵含火德,异材上映瑶光星……"三阿哥朗朗诵诗之声忽地冻住。满堂刹那间如死一般寂静,人人脸色煞白。我瞪着趴躺在笼中,奄奄殆毙的鹰,脑中一片空白,心好象停止了跳动。瞬时后,心突突狂跳,彷似要蹦出胸口,太过震惊恐惧,竟完全不敢去看康熙的脸色。惊恐中,时间过得份外慢,实则也许只是一会,可彷佛却过了很久,久得我觉得自己已经盯着两只海东青有一世纪之久。一声巨响,康熙身前的几案掀翻在地,随着乒乒兵兵杯盘落地的声音,呼拉拉满屋的人全都跪倒。往常康熙也会有发怒之时,可从未如此气急败坏,一般都会有阿哥或大臣奏劝'皇上息怒',宽解康熙。如今满地所跪之人竟无一人敢出声相劝。康熙虽然豁达,可将死之鹰的背后寓意让胆子再大,再巧舌如簧的大臣都不敢说话。我跪在地上,脑中只一个念头,八阿哥绝对不会如此做!绝对不会!虽然康熙对他不喜,但他绝不会咒康熙死。最重要的是他绝对不会这么蠢。康熙一字字地对跪于地上簌簌发抖地八阿哥随从道:"回去告诉他'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两人身子直抖,没有反应,康熙怒喝:"滚!"两人惊恐万分,磕头后,跌跌撞撞地跑出。我全身力量被康熙的话彻底抽干,软软地跪趴在地上,他的帝王梦就此断了!彻底断了……以父子反目终结。康熙扫了一圈跪于地上的阿哥大臣,吩咐李德全备笔墨传旨,三阿哥代拟,康熙缓缓道:"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朕前患病,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无奈,将不可册立之胤礽放出,数载之内,极其郁闷。胤禩仍望遂其初念,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伊曾为人所保,谁敢争执?遂自谓可保无虞矣……"金口玉言,白纸黑字,连基本的查询也无,康熙竟然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八阿哥!一道圣旨,封死了八阿哥的一切退路。我扫了一遍头贴地而跪的大臣,你们,你们满口赞誉着'八贤王',把他推到浪峰上,如今却无一人说话。"……朕恐日后,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赖其恩,为之兴兵构难,逼朕逊位而立胤禩者,若果如此,朕惟有含笑而殁己耳。朕深为愤怒,特论理尔等,众阿哥俱当念朕慈恩,遵朕之旨,始合子臣之理。不然,朕日后临终时,必有将朕身置乾清宫,而尔等执刃争夺之事也……"一咬牙,心一横,欲站起向前,侧旁王喜立即握住我胳膊,低声道:"你还有阿玛和兄弟姐妹。他们可不是皇子皇孙!"我一下顿住,盯着康熙背影,脑内思绪杂乱,身子直打寒颤,他低低道:"你上前,只会让皇上更恨八爷,甚至怀疑你就是他放在皇上身旁日夜监视皇上的棋子!那也是重罪!"心彻底冰透,低头紧闭双眼,眼泪颗颗垂落。―――――――――――――――――――――康熙心情突变,塞上行围时的欢快愉悦荡然无存,气氛极为冷肃。五阿哥、十四阿哥前来接驾,两人都是谨言慎行,小心翼翼。五阿哥慎重地回报道:"八弟病倒在汤泉,派人去探望,都回绝了。其他侍从被遣散,只留了几个日常服侍的。如今正在回京路上。"康熙问十四:"你派人去看过吗?"十四回道:"儿臣也派人去探望,八哥避而不见。"康熙冷声道:"心怀不坦荡之人,行踪也鬼鬼祟祟。朕不放心他,胤祯,你亲自去带他回来!"十四阿哥躬身应是。康熙吩咐起驾回宫。一说完侍卫环绕着立即离去,我狠狠盯了俯身恭送康熙的十四几眼,上车而去。八阿哥随十四阿哥返回后,卧病在家。往常皇子病时,康熙定常慰问,吩咐太医时时上奏折呈报病情,如今对八阿哥却不闻不问。――――――――――――――――――我愁肠百结,却只能无可奈何看着一切。私下里,常暗问,究竟是谁干的?思来想去,却无定论。闻得敲门声,起身开门,十四阿哥立在院门外,我忙要关门,他胳膊挡着门,一脚踏入道:"你让我进来,有什么怨气我们当面说清楚!"两人都固执地看着对方。如此僵持,不是办法,我走开,他进来反手关上院门。进屋后,他推开窗户道:"你是恨我没有替八哥辩解吗?"我自己都未做到的事情,又怎么会怪你?想了想,放缓脸色,试探地问:"当年一废太子时,你为了替八爷求情,不惜以死相挟皇上,以至皇上拔刀要杀你。我不懂你这次为何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无。"十四道:"当年我那样做,结果救到八哥了吗?不但没有,反倒因为自己冲动,让皇阿玛忌惮八哥在我们兄弟几个中的影响力,不以父为尊,反从兄。圣旨中还斥骂道'朕恐日后,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赖其恩,为之兴兵构难,逼朕逊位而立胤禩',这样的罪名八哥现在怎么再承受得起?六年过去了,难道我还是那个冲动的,把事情越弄越糟的胤祯吗?再说,这次事情和上次根本不一样,上次皇阿玛责罚八哥,只因为百官的保荐激怒了皇阿玛,八哥幷没有做错事情。可这次却是忤逆不孝,诅咒皇阿玛的大罪。"他默了会,低头道:"送鹰的太监和侍卫已经自尽,以皇阿玛的睿智,难道真就看不出此事有疑吗?给太子定罪,整整查了半年,皇阿玛却为何连查都不查就给八哥定罪呢?而且颁布圣旨,通告满朝文武?"我皱眉摇摇头。十四没有看我,垂目凝视着地面低声道:"二废时给太子定罪的两大罪状都是八福晋的娘舅镇国公景熙告发的。当时我们以为是我们布局得力,让皇阿玛废了二哥。可现在我才明白,其实皇阿玛心中早就酝酿着废太子了,我们煞废苦心搜集证据告发太子只是顺了皇阿玛的意,皇阿玛正好借我们之力,理由充足地开始调查太子。皇阿玛年龄渐大,经过太子的事情,对朝臣结党已经憎恨到极至。一直都以仁君行事的皇阿玛却对太子党的人一点未留情,齐世武是被铁钉活活钉死的,托合齐被锉尸扬灰,不许收葬。其他众人更是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皇阿玛从一废太子后就时刻提防着八哥,太子已去,在二废中八哥又占尽上风,朝中众臣仍旧希望皇阿玛能立八哥为太子,如今皇阿玛唯一忌惮的人就是八哥。皇阿玛一直以来都在试图削弱八哥在朝中的影响,甚至为此下旨严禁众臣帮助阿哥谋求太子之位,可八哥在朝中的势力却依旧不容小觑;因为礼贤下士,仁孝为怀,在江南读书人中呼声也最高,可以说这些都直接威胁到皇阿玛的皇权。八哥平日行事从无大的错处,此次毙鹰事件,不失为打击八哥的最好机会。"十四苦笑几声问我:"'百善孝为先',如果八哥连人性之本,'孝'都未做到,他怎么担的起'八贤王'的赞誉?百官怎么能保举一个诅咒自己阿玛的人?读书之人又怎么会信服他?"十四沉痛地道:"就连八哥因母去世,悲伤成疾都成了天大的笑话和十足的虚伪。从此后不管八哥做什么都先披上了'伪'字。'伪君子'比'真小人'更遭人唾弃。只怕弄鬼的人自个都想不到效果会这么好,皇阿玛竟然因势利导,轻而易举地粉碎了八哥多年苦心经营的声望。"第十三章(下)我瘫软于椅上,天家无情!难怪自始至终,八阿哥未曾做任何辩驳,当年为了百官保荐的事情还特地向康熙表白心迹,可此次这么大的罪名却只是悄无声息地病倒了。因为究竟是不是他做的在康熙眼里根本不重要,康熙认定是他做的,那就是他做的。康熙居然如此对自己的儿子,他为了仁君的名誉,行事每每瞻前顾后,对贪官一再手软。可却不惜毁了儿子的身前生后名,千载而下,八阿哥骂名已成。做的好的可以说其虚伪,为了博取虚名惺惺作态,稍有差池的,那是阴险本性的流露。十四能想到,八阿哥也肯定能想到这些,八阿哥的病不仅仅是被人陷害的愤怒,更是对康熙的心寒,对自己一生辛苦尽付流水的悲痛,对百年后人世骂名的无奈绝望。半晌后,十四道:"皇阿玛是铁了心会在此事上再做文章,务必要八哥再无问鼎皇位之力。现在的情况,只有保住自己,才谈得上维护八哥,否则大家同时垮了,只能是拴在一块完蛋!"我静思了会,盯着十四道:"八爷送的鹰怎么会奄奄一息呢?送出时肯定还是好的,那只能是路上动的手脚。可派的人都是跟在爷身边多年,得爷信赖的人,究竟什么人才能安排了这样的人在爷身边,让这些狼心狗肺的奴才私下动这么大的手脚?又究竟什么人能从此事获益?"十四闻言,脸色铁青,不敢置信地盯了我半晌,他气指着我,手轻颤,半晌后吼道:"我看错了你!"说完,摔门而去。我心哀恸万分,究竟是不是他做的?他如此举动是做戏掩饰,还是真的失望生气?如今的十四爷是康熙跟前的红人,早非当年追到草原上的十四阿哥。八阿哥彻底垮掉对他极其有利,原来的利益集团必定会再推一人出来,考虑到现在康熙对他的喜爱,肯定非他莫属。这样原本八阿哥的势力都可以收为己用。面对皇位的巨大诱惑,他割舍兄弟之情也不是不可能。其实事已至此,我再追究还有何意?相关的人都已自尽,我不可能有人证物证。可是我不甘心,我想弄明白,想看看这个宫廷究竟能残忍到何等地步?甚至我宁可这件事情是四阿哥做的,自从十三阿哥圈禁后,四阿哥和八阿哥已经不仅仅是皇位之争的对立,他们还有恨有仇,他们是敌人,四阿哥如此做,只能说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可不管从下手机会,还是最后获利,都是十四阿哥更有嫌疑。十四阿哥,你可是八阿哥从小亲密的兄弟呀!你怎么能残忍至此?――――――――――――――康熙五十四年的新春在我满腹愁思彷徨中渡过,除夕晚宴八阿哥和姐姐都未来,只有八福晋盛装出现,替养病在家的八阿哥向康熙和众位娘娘请安。她举止得体,笑容自然,化解了不少尴尬,康熙对她也还和蔼;她冷如刀锋的眼神,又让幸灾乐祸、悲悯同情的各色目光全部收敛;看到她,没有人敢轻易滋生无谓的怜悯,她用从小严格培养的高贵雍容,依旧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众人。我眼睛潮湿,满心感佩地看着这个独自为八阿哥而战的女子。她是瘦弱的,面色苍白,厚重的胭脂根本无法遮掩,身材消瘦,往日合身的宫服变得肥大;可她又是极度坚强的,她原本可以选择留在府中,躲开这一切,任凭他人在背后中伤非议,可她带着笑容而来,替八阿哥请安问好,礼数周全,任人无可挑剔。她让一切嘲笑都变成笑话。正月二十九日,康熙再次宣诏,停止八阿哥的俸银、俸米。事情本身倒没什么,八阿哥受封贝勒极早,平日薪俸很高,再加上受宠于康熙时赏赐的佐领进项等,钱银颇为宽裕,日常开支绝不会有问题。可关键是此事向朝廷众臣传达的信息,事情过去两月有余,康熙在完全冷静的情况下宣诏,明明白白告诉大家他绝不会宽恕八阿哥,无异是给心存观望和追随八阿哥的朝臣们一个明确警告。——————————-我在梅树下默立良久,想着康熙的圣旨,愁苦满怀,折下一枝梅花。希望它能让黑沉沉的日子着几点亮色。手持梅花,刚推开院门,王喜就急急冲过来道:"急死我了,万岁爷要见你,赶紧走!"说着就往前冲。我笑道:"你好歹也等我把手中的梅花插好呀!"他跺脚道:"我等了大半晌了,赶紧扔掉!"我一笑未加理会,手脚麻利的把梅花插好,才随他而行,"什么事情?"王喜道:"不知道,师傅吩咐我来叫人,我就来了,过会子师傅要骂我,你可得帮我说话。"我笑道:"知道,都是我的错,不该去摘梅花。"进暖阁向康熙请安,康熙心情好似极好,笑眯眯地让我起来。李德全也是看着我微微而笑。康熙问:"若曦,你伺候朕几年了?"我心中一紧,强稳着声音道:"奴婢四十四年进宫,算来已快十年。"康熙叹道:"弹指间就是十年。初进宫时,身量都未长足,朕眼看着你一天天出落的婷婷玉立。朕的女儿都不如你伴朕的时间多。"我僵硬地笑笑未答话。康熙道:"朕对你的婚事左思又想,原本是为你好,反倒有些耽搁你了。"我忙跪下磕头哀求道:"皇上,奴婢情愿服侍皇上一辈子。"康熙笑斥道:"说什么傻话?哪有不嫁人的道理的?朕再舍不得也要舍。十四阿哥胤祯与你年龄相当,你们素来要好,他绝不会委屈你的。"康熙的话一字字都如针锥,扎得我心剧痛。十四阿哥?其实这也许是最好的一个选择,毕竟我们从小相识,对彼此的脾气也算了解,两人虽常有争吵,但他对我一直很照顾;如果历史不变,他结局不坏;又能如我愿逃离紫禁城,躲到小院子中从此不问世事;即使八阿哥之事真是他使的坏,可为了皇位这些阿哥们又有哪一个是干净的呢?我不应该恨他。脑中一遍遍对自己说着嫁给十四阿哥的种种好处。李德全带笑斥道:"若曦,怎么半天都不回话?"我手簌簌直抖,身子发颤,拼尽全身力气磕头道:"谢皇上圣恩,奴……奴婢……愿……愿……"一个意字卡在喉咙里,半晌都说不出。李德全带笑斥道:"若曦,怎么半天都不回话?"我手簌簌直抖,身子发颤,拼尽全身力气磕头道:"谢皇上圣恩,奴……奴婢……愿……愿……"四阿哥、八阿哥的面容交错在脑里闪过,'意'字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康熙叫道:"若曦!"声音压迫,我心中恐慌,脱口而出道:"奴婢不愿意!"话一出口,忽地全身放松下来,手不抖了,身子也不颤了。原来我千般理智,万般道理,事到临头,还是遵从了自己的本心。我深吸口气,向康熙磕了个头,坦然道:"奴婢不愿意!"原来不过如此!我幷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惊惧害怕,我淡然地等着任何可能的命运。康熙默默瞅着我,半晌未做声,李德全躬身低头站立。康熙淡淡道:"你这是抗旨。"我磕头道:"奴婢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甘愿受罚!"康熙道:"你就不怕朕处罚你全家吗?"我磕头朗声道:"自古明君赏罚分明,我阿玛在西北忠心耿耿、兢兢业业,从无差错,若为了一个轻如草芥的女子,弃良臣于不用,非智者圣君所为。皇上乃千古仁君,更不会如此。"康熙冷冷吩咐李德全:"女官马尔泰。若曦,恃宠生骄,言行恶劣,责打二十板,遣送浣衣局,专为宫中太监洗衣。"李德全低声道:"喳!"我向康熙磕了三个头,李德全领我出来,对王喜吩咐:"准备刑凳。"王喜看李德全脸色难看,不敢多话,匆匆去备。李德全叹道:"若曦,你真是辜负了万岁爷的一片苦心!"我低头不语。不大会功夫,刑凳备好,执杖人静立一旁,王喜看了圈四周,纳闷地问:"打谁?"李德全淡淡吩咐:"把若曦的嘴堵住,杖责二十。"王喜大惊,半张嘴看向我,我微微一笑,自动到刑凳上趴下,闭上双眼。两旁侍立的人把我嘴塞住。一声闷哼,好痛!起先还能默记板数,一板板打下,慢慢身子开始痉挛抽搐,痛得心中黑乱,任何声音都发不出。"送她回屋。"王喜忙叫人抬春凳,送我回屋,一路上不停地说:"姐姐,你忍着点。"玉檀听到响动迎出来,呆立一瞬,捂嘴惊叫道:"怎么全是血?"王喜急躁地斥道:"还不去备水、创伤药?"玉檀忙转身而去。王喜指挥太监把我搁置好,挥手打发了他们,俯在榻边问:"所为何事?我来叫姐姐时,师傅脸色甚好,应该不是坏事呀!"我微喘着气道:"别问了,多知无益。以后好好跟着李谙达,凡事多留心,少说话。你聪明有余,但话却有些多,没有你师傅的谨慎。"玉檀端水拿药进来,王喜搬了屏风挡在榻旁,人回避到屏风外。玉檀用剪刀一点点把衣服剪掉,"姐姐忍着点,衣服被血糊在伤口上,取时会有些疼。"我点点头,咬住枕头,玉檀快速地揭下衣布。我牙关紧咬,一会子功夫,已是一头冷汗。玉檀一面上药,一面问:"姐姐,发生什么事了?"我未吭声,玉檀又问王喜:"王公公,究竟怎么了?"王喜跺脚道:"我也正问姐姐呢!当时暖阁内只有我师傅和姐姐在内伺候,我如今也是满心糊涂。"我道:"王喜,回去吧!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王喜在屋内打了几个转转,无奈地道:"那我先回去,玉檀,你好生照顾,缺什么就来找我。"玉檀忙应是。玉檀替我拢好被褥,蹲下问:"究竟发生何事?"我道:"其中原由,万岁爷只怕不愿让人知道。只能说,万岁爷对我已经很是宽容,若真说破了,我所犯的罪,就是赐死也不为过。你知道了反倒对你不好。"她默默出神。我说:"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过你素来谨慎小心,我倒是很放心。"她惊异道:"万岁爷准姐姐出宫了?"我微微笑道:"万岁爷让我去浣衣局。"她猛地从地上跳起,叫道:"为什么?怎么可以这样?姐姐出身娇贵,连针线都少碰,怎么吃得了那苦?就是那份腌臜也受不了!"我叹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玉檀凝视着我,缓缓蹲下,头靠在我枕旁,两人脸脸相对,我朝她嫣然一笑,她却眼泪潸然而落。―――――――――――――――――我行动不便,想着只能请玉檀不当值时,帮我整理东西。玉檀推门而进,手中拿着一大株杏花,屋中立即平添了几分春色和喜气,她一面取瓶插花,一面随口问:"四王爷来过?"我心中抽痛,面上却笑问:"没有呀!怎么这么问?"玉檀侧头看我,吐了吐舌头,笑着说:"我回来时远远看到四王爷好似站在院外,等拐了个弯走近时人却已经不见了,我还以为来看过姐姐。"我头缓缓躺回枕上,你刚才就在院外吗?凝视着墙壁,心内酸楚,这不厚的墙壁却就是天涯海角的距离,不过走十几步就能相触,但却是难如登天的险途。玉檀插好花,人立在花旁问:"好看吗?"我看着她黑如点漆的双眼,色若春花的容颜,笑说:"好看,真正是人比花娇。"玉檀努嘴道:"人家让姐姐赏花,姐姐倒来打趣我。"我笑看了会杏花道:"你若有空,帮我收拾一下东西吧!"她刚听我说完,立即扭过身子,不言不动。我叹道:"如今是李谙达好心,压而未发,容我在这里暂时养伤,可这根本是迟早的事情,万一哪天来人请我搬走,再整理岂不狼狈?"她默立一会,开始忙活,从衣服理起,衣料较好的我都命她捡出先搁在一旁,半新不旧的原放回箱中。待她完全理完,我指了指道:"这些衣服都没怎么穿过,给人也好,自个留着也好,随你处置。"玉檀道:"我不要。"我道:"我去的地方用不着这些,反倒糟蹋。最紧要的是那里的人都穿得一般,我穿这些,岂不是生生招人厌烦?这个道理难道你还不明白?"她含泪看着我,一扭身打开了别的箱子。平日的玩物,茶具,书籍。我笑说:"茶具就都留给你了。其它的你看着喜欢都拣去好了,别的,别的……"我一时也想不出如何处理。"别的我帮你带出宫,送到你姐姐处。"玉檀忙向立在门口的十四阿哥请安,然后退了出去。我看到他,份外不自在,静默了半晌,才道:"多谢!"他沉痛地问:"你为八哥求情了吗?为什么不找我先商量一下?就是不相信我,还有十哥呀!"我忽地松了口气,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不是的,你莫要把我想得那么好。我……我确是恃宠生骄,言行不当惹皇上生气了。"他摇摇头道:"若曦,我有时候真是恨不得把你脑袋破开,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他问:"究竟所谓何事,告诉我实话,我也好想办法帮你,看看在皇阿玛跟前有没有转圜的余地。"我道:"皇上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确实我言行冒犯天颜。"他盯着我半晌无语,神色几分寂寥夹杂着隐隐伤悲,"你还是不信我!不仅是你,只怕八哥、九哥心中都在怀疑我。只不过他们不会表露出来罢了!"我道:"让玉檀进来收拾东西吧!待会麻烦爷帮我带出去。"他没有说话,我扬声叫玉檀进来。玉檀一件件拿起问我如何处置,一路问过去,我不禁笑起来,十四阿哥也是嘴边带着丝笑。玉檀纳闷地看着我们,又看看自己问:"我做错什么了吗?"我笑说:"不关你的事情!这些东西绝大部分不是十阿哥给的,就是十四阿哥给的,看到它们,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了。"十四阿哥轻叹口气,我含着丝淡笑,示意玉檀继续整理。十四道:"十哥听到你的事情,叫嚷着要去找皇阿玛说理。我劝他打听清楚再说,这次不同往常,竟然特地下了圣旨,罚得又如此重,不然弄巧成拙反倒害你,结果好话说尽,怎么劝都没用。"我微微一笑,没有言语,十四问:"你就不担心?"我道:"你没有劝下,自然有人能劝住。"十四道:"后来十嫂出来一通臭骂,骂得十哥哑口无言,也不跳脚也不舞拳了,乖乖坐于椅上。真是一物降一物!"俯身整理东西的玉檀转身问:"这红绸里包的是什么?细细长长的。"我忙道:"拿过来!"玉檀递给我,我随手塞到枕头下,手在枕下轻轻摸过箭羽,心中百般滋味难辨,吩咐道:"帮我把首饰匣子递过来,你再看看箱子里还有些什么?"待所有物件整理好,我看着桌上的珠宝匣子,笑说:"上次托你带走,你不愿意。不如你还是带给十三福晋吧!"十四阿哥道:"你先顾好自己吧!如今境况凄惨的是你,别人都比你强!"我默了会笑道:"书籍就不管了,由玉檀去处理吧!银票和银子,我自己留着,首饰我也自个留着。那一匣子珠宝和这些零碎物件就麻烦十四爷帮忙带给我姐姐。"十四问:"你要给你姐姐写封信吗?我在八哥府中见到她时,她眼睛哭得红肿。"我闻言,眼泪立即涌出,"我不知道写什么好,你就帮我转告说'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让她也照顾好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