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桐华-5

他瞟了四周一眼,紧走了两步,我不禁后退,他又随了上来,我发觉已经紧贴着树干,退无可退。只能和他近距离地站在一起,感觉他的呼吸可闻。他轻声说:“你是在恼我那天晚上吗?”我忙摇了摇头。想着你不恼我就行,我可没有恼你,一则本就是自己先引得他误会,二则我还没吃熊心豹子胆。他盯着我的眼睛慢声说:“当时我也许错解了你的意思。”我忙不停点头。心想,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心还未来的及放下,就看他凝视着我缓缓一笑,我立即觉得浑身毛骨悚然,冷气从脚底直往上冒,果然他带着笑意接着说:“可我不后悔亲了你。”我立即心头狂跳!一面还得强压着紧张思索他话里意思,看看怎生应对。他说完,手伸到我脖子处,轻扯了下我的衣领,朝里看了一眼。冰凉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滑过我的肌肤,只觉得身子也在变冷。如此轻佻的举动,他却做的坦坦荡荡、自然无比,好似我与他天经地义就该如此。我心中一怒,火气直冲脑袋,也顾不上他将来是不是雍正,挥手就把他的手用力打开。他倒幷未在意,顺着我的动作,收回了手,退后两步,声音平平地问:“怎么没戴着?”我微微一怔,立即反应过来原来他是要看我是否戴了那条链子。我**地回道:“在屋子里,下次四爷进宫,奴婢还给四爷。”他眼中带着几丝冷意和讥讽,看了我半晌。我牛脾气一上来,再不愿意计较后果,也直直地盯着他看。他忽而嘴角露出一丝笑,说道:“既然收了,就没有退回的道理。”我张嘴想解释当时纯属误会,根本不知道是他送的。可张了张口,觉得这又如何解释?难道告诉他我以为那是八阿哥送的?只得又闭了嘴。心中万分懊恼。他看我在那里欲言又止的,又说:“有些事情虽是你起的头,但却由不得你说结束。”我只觉得心中有怨无处诉,有火发不出,带着几丝怨气和怒意回视着他。他嘴角噙着丝笑意,神色淡定地看了我一会,收了笑意,淡淡说:“总有一日,你会愿意带上它的。”他语气虽淡,但里面却有一种绝对无人能逆转的力量,我猛然一惊,想着,我和他硬对硬的来,岂能有赢的道理?需得想其它法子。我那么多年书是白读了。怎么连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这些道理都不懂了?一面想着,一面脸上的神色渐渐缓和。他静了一会,问:“虽说听不具体,可总不能一点都没听到吧?”我忙收回心神,看着他,平平说道:“没有!”他不说话,只是神色淡然,双手悠然负在背后,深深地盯着我看,我只觉得刚才稍微缓和的心,又提了起来。脑子里迅速地思前想后,李德全那日把我放在屋中,难道就没有想到会有人向我打听?答案很明显,他肯定会想到,所以才把我留在了外间,即使有人打听也不妨。二则,当时李德全对我未尝不是一种试探,如果我真是阿哥们的人,那我势必会想方设法去听皇上与太子之间这场非常重要的对话,而我当时站在外间靠门口的地方,根本就没挪过位置,而且还在走神想别的事情,如是有意试探,那么这一切肯定都落在李德全那个老狐狸眼里。那就根本不存在我走漏消息的可能。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后怕,如果当时我真一时生了好奇心想法子去听,只怕……。赶快拉回心神,现在不是分析李德全的时候,眼前最重要的是要过四阿哥这一关。他显然打定注意要从我口里知道一二。我若回绝了他也不是不可,可他是四阿哥,将来的雍正,我真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和他过不去吗?那以前的小心谨慎不就全白费了吗?脑中念头转了几圈,最后笑着抬头,看着四阿哥说:“当时我在外间只隐隐约约听到二阿哥的哭声。”说完后,我躬身想请安告退。他声音平平地问:“你也是如此告诉你姐夫的吗?”我躬着的身子微微一僵,缓缓起身,一面笑如春花地回道:“正是!”他眼光没有什么温度地目视着我,我保持着我春花般的笑容,目光柔和地回视着他。过了半晌,他轻声说:“你去吧!”我笑着又向他行了个礼,慢慢转身而去。第二十五章一日午后,正在屋内闲坐着翻书,王喜匆匆跑进来,认认真真地打了个千,立起后却不说话,只是静静站着。我放下书,纳闷地看着他,“有什么事情直说吧!”他瞅了我一眼,低着头沉吟了一会,才道:“今日朝上万岁爷大怒!”我一惊,想着万岁爷大怒固然是要紧事情,可他为何特特地跑来告诉我呢?定了定心神,看着他问:“为了什么事情?”他抬头飞快地瞟了我一眼,犹豫了下说:“今日朝堂之上,万岁爷询问众位大臣立太子之事,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等大人都出面保奏立八阿哥为太子。”我猛然站起,只想着,康熙对太子仍有余情,如此行事必定会激怒康熙,更何况自古皇帝最恨儿子们私下结交大臣,唯恐出现党派之争乱了朝纲和自己权利被架空,康熙也绝对不会例外。默了一小会,问:“皇上怎么说?”他略微犹豫了下道:“ 万岁爷极为生气,说……”他停了下来,我吸了口气,肃声说:“照实说!”“因为大阿哥被幽禁前曾说过他愿意将来辅助八阿哥,万岁爷说八阿哥和大阿哥,彼此勾结庇护,谋夺太子之位;说八阿哥在朝内私结党派,还说……”他又停了下来,我心急如焚,忍不住喝道:“往下说!”他从未见过我疾言厉色,不禁吓了一大跳,赶紧接着说:“说八阿哥柔奸成性,妄蓄大志,党羽相结,谋害胤礽。今其事皆败露,削其爵位,即锁系,交议政处审理。”他一口气地把康熙的原话重复了出来。我只觉得背心冰凉,眼前一黑,浑身无力地软倒在椅子上。脑袋轰地一声,只余一片空白,耳内不断地重复着那句‘即锁系’、‘即锁系’……,却似乎不太明白它是什么意思,过了大半晌,脑子里似乎才慢慢真正理解了这句话,可明白了却更觉心痛难忍,他那样风姿雅洁的人居然被‘锁系’!王喜看我坐在椅子上,身如雕塑,半天没有反应,只得试探地叫道:“姐姐,姐姐!”我强自定了定心神,没有力气地问:“后来呢?”“几位阿哥给八阿哥求情,十四阿哥跪奏万岁爷说‘八哥无此心,臣等愿以死保之!’”他学着十四的语气说道,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可万岁爷当时正在气头上,十四阿哥又硬驳万岁爷的话,最后还说愿不惜一死来保八阿哥,以死明其心志。万岁爷震怒之下,竟拔了侍卫的佩刀欲诛十四阿哥。”我‘啊’的一声惊叫,看着王喜,王喜也是脸有余惊地回看着我。我静了静,安慰自己,没什么事情的!十四可是一直活到乾隆登基了。看着王喜,“接着说。”王喜说道:“当时五阿哥急忙扑上前跪抱着万岁爷双腿哭劝,别的阿哥也都不停磕头恳求,万岁爷才稍微缓解了怒气。”王喜又停了下来,我长叹口气道:“事已至此,还能有更坏的吗?说吧,别再吞吞吐吐!”他赶忙说道:“万岁爷打了九阿哥一个耳光,又命责打十四阿哥四十大板。”我听后木木地坐着,过了半晌忽然想起,忙问:“十阿哥呢?”王喜忙回道:“因万岁爷训斥八阿哥时,虽然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上前跪倒为八阿哥求情,但只有十四阿哥和万岁爷起了争执,而十阿哥当时只是跪地磕头。所以十阿哥没有事情,万岁爷只是训斥他回去闭门思过。”我一时静默无语,只觉得脑袋重如巨石,根本无力思考。心如被千针所刺,先时还觉得疼痛,这会却只觉得麻木。王喜在旁默默站着,过了半晌,他才说道:“我师傅……”,我才反应过来,他特地过来告诉我这些,只能是李德全的意思。忙强打精神问:“李谙达有什么吩咐吗?”王喜道:“我师傅的意思让姐姐今日好好休息,明日还要当值,不要误了正事。”我问:“就这么多?”王喜回道:“就这些。”我沉默了一下,看着王喜认真地说:“回去告诉谙达,若曦就不说什么谢谢的话了。”王喜转身要走,临走又弯了回来说:“好姐姐,虽说你姐姐是八阿哥的侧福晋,可你也不用太担心。万岁爷这么看重你,断不会因此而薄待姐姐的。”我朝他感激地说:“谢谢了!”他这才转身离去。一个人静静坐着,只觉得一颗心乱跳,竟没个落处。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还好,还好,只是四十大板!只是四十大板而已!八阿哥也没有事情,只是暂时被关起来,只是暂时被关起来而已!一面想着,却不知为何,眼泪却只是往下掉,止也止不住。我不停地问自己,我知道结果,可不知道过程,原来一个简单的结果,居然要经过这么多的痛。前面还有什么要发生呢?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究竟还要发生多少事情,太子才可以复位。我一直鸵鸟地不肯去想十几年后的事情,可原来眼前就有苦痛。几次站起,就想跑出屋子,想去看看他。可走到门口,却知道我见不着的,我是连这宫门都出不去的人!只觉得心神燥乱悲伤,却无计可施、无法可想,只得又坐回到椅子上。天渐渐黑了,我却一无所觉,因为心本就沉浸在黑暗之中,只是坐着。玉檀进屋时以为屋中无人,待点亮了灯,才发觉我静静坐在椅子上,唬了一大跳,忙上前问道:“姐姐用过膳了吗?”我收回心神,深深吸了口气,道:“还没呢!你呢?”她回道:“我也没用过!待会一起吧!”我点点头。玉檀看着我,犹豫了下,终于没有忍住,“姐姐一向尽心服侍皇上,待人又谦和宽厚,皇上很是看重姐姐,不会因为其它事情而牵累姐姐的。再说了,都是皇上的儿子,一时生气责罚也是有的,过几日等皇上气消了,自然就好了。”我拉起她的手,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想着,我虽然这三年来在宫里费尽了功夫和心机,可毕竟没有白费。李德全向来对我不错,从此事看来,更是极为照顾,已经间接向我暗示了康熙的态度,以示宽慰。而王喜、玉檀也待我不薄,这些话虽根本没有说对我的心事,可毕竟是暖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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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去应值时,明显感觉周围的宫女太监们都暗里打量我,有人难掩开心,有人充满探究,有人伺机而动,有人略带同情,还有人面色虽平静但眼光却锋芒必露。但看我表情自若,应对得体,更重要的是李德全待我一如往常,又都带着思索慢慢收回了目光。我心里半带嘲讽地对自己说,原来我往日的气派固然和自己的努力有关系,但也脱不了我和八阿哥的这层关系。毕竟在朝堂之中,连太子爷现在也比不上八阿哥的势力。明面上虽然四阿哥和十三是站在太子爷这面,支持太子爷的,可八阿哥身边却有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五阿哥虽保持中立,幷不表态,可他毕竟是九阿哥一母同胞的兄弟,而且兄弟两人感情甚好。至于朝中大臣更是对太子不满者多、拥八阿哥者多。康熙从面色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昨日的怒气,表情温和,象往常一样批阅公文奏章。只是眉梢眼角有几丝疲惫。看到我,也没什么特别表情。我也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因为怕的根本不是在康熙跟前失宠,所以心态很是平和。李德全看我不卑不亢,举止如常,在晚间略带赞赏,微笑地看着我说:“真是个难得的真正明白人!我在你这个岁数,都做不到宠辱不惊。”我无话可以应对,只回道谢谢谙达照应。他根本不明白我虽在康熙身上很花心思,可那都是另有所图。我幷不真正看重这些,既不看重,又何来忧惧?这几天,九阿哥、十阿哥都在家闭门思过,十四行动困难在家养伤,可其他阿哥我也一个没有见到,有心想找个人问问,却无人可问。又不敢莽撞行动,毕竟现在周围的人都睁大眼睛瞅着我,行差踏错,后果难料。只得自个内心煎熬着,面色还不能露出丝毫。因没有什么食欲,思虑又重,人迅速瘦下来。晚上独自守在灯前发呆,想着不知道姐姐现在如何?忽听得有人敲门,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会,才慢慢起身开了门,门口却幷无一人,只地上躺着一封信。我心猛地几跳,赶忙捡起,掩上门。背靠着门,吸了口气,迅速打开信,是十四的笔迹。“安好,勿挂。”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压满纸面,墨迹淋漓,力透纸背。我把信重重的压在胸口,似乎十四的力量透过他的字直达我的心。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滑了下来,多日未曾落到实处的心却稍稍安定。一日午后正在侧厅整理茶具,王喜进来,朝我打了个千,郑重说道:“今日朝堂上万岁爷复立二阿哥为太子。群臣朝贺,万岁爷很是高兴。”我心道,终于等到了。微笑着说:“这可真是一件喜事!”王喜看了眼我,笑说:“皇上复立太子,心情大好,又宣布等太子册立次日,就宣封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为亲王,七阿哥、十阿哥、九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为贝子,恢复八阿哥的贝勒封爵。”我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露出了真心的笑。想到终于暂时雨过天晴!康熙选择复立太子固然是父子之情未断,可更重要的应该是对八阿哥在朝中势力的忌惮,两相权衡,他宁愿选择太子这个由他亲自培养的势力,一个他清楚来龙去脉的势力,一个他绝对可以掌控的势力。第二十六章看着菱花镜中的容颜,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脸,皮肤是白皙水滑的,眼睛是清亮晶莹的,嘴唇是胭脂红的,这还是一张年轻的脸,可心却老了,丝丝苍凉存在心底。今日不该我当值,可我该如何过这个生日呢?生日蛋糕!!!在北京时,母亲每年都会给我买一个生日蛋糕,后来到了深圳,母亲也会嘱咐哥哥在网上帮我定购生日蛋糕,把祝福和爱送到。趴在桌上再不愿想起。已经四年了,仅有的一些回去的希望也早已消失。看来此生只能是马而泰.若曦了。忽地想起生日不就是母亲生我的日子吗?一下子难以自持的悲伤涌上心头。再无任何**去想这个日子,起身从书架上随手拿了本书,倚在榻上看起来。看封皮是本唐诗,也没有在意,随手翻到一页,看起来。可竟然是孟郊的《游子吟》,我忙‘啪’的一声把书丢到桌上,可整首诗词却在脑海里回旋不去。“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长叹一声,躺倒在榻上,闭上了眼睛。正自神伤,忽听得敲门声忙坐了起来,理了理衣裳,说:“进来吧!”一个看着眼生的宫女满脸笑容地推门而进,我不禁一愣,赶紧站了起来。她福了福身子,说:“若曦姑娘吉祥!奴婢彩霞,是伺候良主子的宫女。”我轻轻‘哦’了一声。她道:“主子说无意中看到宫女手中的手绢花样很是别致,问了知是姑娘所绘,想请姑娘过去,帮着绘几个花样。”我愣了一会子,道:“好!”她在前面领路,我随后跟着,以前虽也见过多次,可这是我入宫以来,第一次去良妃宫中。她虽说是八阿哥的额娘,中间有我和姐姐这层关系,可对我面色一直淡淡,我也只是按规矩请安行礼。反倒是其他娘娘在这四年来对我态度变化很大,由起先的猜疑冷淡到现在的和蔼可亲,毕竟现在康熙身边服侍的人中,除了李德全,就是我最受倚重。连人人都揣测在废太子事件中,因为‘八爷党’而可能受到波及时,康熙却对我一切仍旧。让宫里的人对我更是上了心。彩霞帮我挑开帘子,“姑娘自己进去吧!”我点点头,进了屋,正厅幷无人,只听到谈话声从侧厅传来,于是向侧厅走去,守在珠帘后的宫女彩琴看我来,忙分开帘子。因为彩琴是良妃宫里品阶最高的女官,又最得良妃看重,所以我忙紧走了几步,笑着低声说:“烦劳姐姐了!”彩琴也忙笑着回了一礼,没有说话,只示意我进去。进去后,一眼就看到良妃斜坐在榻上,姐姐一身宫装,侧坐在下方。我心里一热,忙俯下身子给良妃和姐姐请安:“良妃娘娘吉祥!福晋吉祥!”良妃轻抬了抬手让我起来。良妃淡淡说:“看你绘的花样子不错,就打发人叫你来帮着绘制几张。”我忙笑说:“娘娘能看得上眼,是奴婢的荣幸。”她让宫女搬了绣墩赐我坐在一旁。我忙说不敢,她道:“难道你过会子绘花样也是站着吗?”我想这屋里除了姐姐、良妃,也就守在珠帘旁的宫女彩琴。于是依言坐了下来。这才朝姐姐抿嘴一笑,姐姐也是微微一笑。良妃看了我们一眼,道:“若兰难得进宫一趟,倒是真巧,你们姐妹竟碰上了。”正说着,彩琴已经在桌上把笔墨纸张都摆好了。良妃一面起身,一面说:“若曦,你就在这里绘吧!若兰你给她说说我喜欢的样式。”我们忙站起来听着。良妃说完,自带着彩琴去了正厅。姐姐走过来,轻轻摸了一下我的脸,嗔道:“又是你捣的鬼!前两日,爷就打发人来说让我今日进宫来给额娘请安。我还正纳闷呢!非年非节的,怎么特地让我进宫呢?可一想不正是你的生日吗?就知道肯定能见着你了。”我笑着,轻轻依在姐姐身上,半带着撒娇问道:“难道姐姐竟不想见我吗?”姐姐含着笑,没有说话。两人静静依偎了一会,我牵着姐姐的手,走到桌边坐下,姐姐也挨着我坐了。我朝她一笑,一面拿笔,一面问姐姐:“娘娘都喜欢什么花?”姐姐说道:“颜色淡雅素净的。”我点点头,想了想,开始画梨花。不要叶子,只把花密密的画了几朵。姐姐一直在旁边默默坐着看我画,等我一口气绘完后,才说道:“你这几年在宫里,倒是学了不少东西。我起初还以为只是个借口呢!没想到竟画得这么好!看得我也想要了。”我搁下笔,笑道:“那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回头我画好后,让人带给你。”一面想着,我打小可就学着画了,虽不好,可画个花样什么的还绰绰有余,在宫里没什么娱乐项目,只好在这些事情上磨功夫,可不就越来越精了!姐姐一笑,没有答话。两人都静静的坐着,我心里满是欣悦,好似又回到了初到贝勒府的日子,什么也不用多想,只管想着怎么打发无聊的时间,每日最紧要的事情不过是如何玩。嘴角含着笑意,头轻轻靠在了姐姐的肩膀上。唱戏、打架、与老十斗嘴、被十四嘲弄、和丫头们踢毽子,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彷若昨日,却已经隔了四年。原来我这些年最快乐的日子竟然是在八贝勒府中渡过的!过了一会,姐姐轻轻说道:“已经十八了。”我随口‘嗯’了一声。姐姐把我的头推正,看着我,我也静静看着她,她认真问道:“你在皇阿玛身边已经四年了,自个有什么打算?”侧头看了看帘子外面,又低声问:“你心里究竟有没有中意的人?”这个姐姐呀!可真象我老妈!前几年唯恐我喜欢人,后来又担心我为何还没有男朋友。我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难受,面上却未露分毫,嘻嘻笑着问:“前几年,姐姐不是说让我别乱动心思吗?”姐姐笑瞪了我一眼,说道:“前几年你要入宫,谁知道皇阿玛会不会挑中你,或者又会把你赐给哪家的公子哥。有了心思也是白有,又何苦自苦呢?”说完默了一会,接着说道:“可现在你已经这么大了,又是皇阿玛看重的人,在皇阿玛前也能为自己说得上话,总得为自己谋算谋算,总不能做一辈子的宫女吧?”我微微笑着,没有说话。姐姐拿起我的手,看着我手上的镯子道:“还带着呢!”我心里一紧,忙抽了手回来。姐姐也没有在意,静静想了一会,说:“你若真喜欢十三弟,就让十三弟去求皇阿玛要了你。”顿了顿,又接着说:“可我看十弟也还惦记着你,跟他也未尝不可。不过十福晋……”她停了一下,又接着轻笑着说:“那倒也不怕,你的性子还能让她占了便宜去?”我默默听着,想到让我为一个男人,和另一个女人在同一个屋檐下,钩心斗角的过一辈子,这需要多少的爱才可以支撑?过了一会,姐姐又说:“我看十四弟对你也不错。”我忍不住开始笑起来,笑问:“这么多呀?还有没有?”本是一句玩笑话,可姐姐却看着我认真地说:“爷对你也很好。”我的笑意在脸上僵了僵,自侧转头,强笑着说:“姐姐再这么说下去,简直个个阿哥都对我很好了。我竟不知自个何时成了香饽饽了。”姐姐微微一笑。我望着前方,幽幽说道:“我若要嫁一个人,他须要全心全意地待我。姐姐,你懂的!”姐姐静默了下来。我静了静,又转回头,一面想着姐姐竟真的对八阿哥一点心思也没动,一面看着姐姐柔声问:“别光说我,姐姐这些年过得可好?虽有见面,可从未有机会亲口问问。”姐姐听后,目光低垂,注视着桌上我绘好的梨花,淡淡道:“还不是老样子!”我一听,忍不住脱口而出:“为什么不可以遗忘?”姐姐身子一硬,过了半天,才淡淡道:“想忘却绝不能忘!”我深吸口气,说:“为什么不珍惜眼前的人呢?”姐姐猛然抬头看着我,我直勾勾地回看着她,我俩对视了一会,她凄然一笑,转过了头,说道:“我虽不恨他,可我也不能原谅他!若不是他派人去打听,那……怎么会……死呢?”姐姐语带哽咽,声音颤抖,没有再往下说。我长叹了口气,无力地辩解道:“可他是无心的。”姐姐却再不肯说话。我心中哀伤,只觉得我们这些人就象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清,我们都有自己的执念,宁肯孤独地守着,也决不肯放。即使代价是孤寂一生。看了姐姐好一会,忍不住又提起笔,静静画了一株恣意怒放着的欧石楠,画完后,才觉得心中的哀伤宣泄了出来一些。墨迹刚干,彩琴正好进来,笑问道:“姑娘可绘好了?”我笑着说好了,一面把花样交给彩琴,和姐姐一块进了正厅。良妃接过花样,边看边说道:“这是梨花,不过倒是少见人绣在绢子上。”我忙笑回道:“是化自丘处机的《无俗念·灵虚宫梨花词》”良妃微微一笑道:“‘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浩气清英,仙材卓荦’,我可不敢当。”接着看下一张,一面看着,一面说:“这是什么花,我倒从未见过。”我这才反应过来,心里暗叫不好。当时光想着欧石楠的花语是‘孤独’,一时情绪激荡就画了出来,竟然忘了这是生在苏格兰荒野上的花,没仔细思量过现在的中国是否有这样的花。愣了一愣,才慢慢回道:“这是杜鹃花的一种,”想着欧石楠属杜鹃科,不算撒谎。“一般生在悬崖峭壁上,平常不得见。奴婢也是从西北进京的路上,偶然看到过一次。”良妃点点头,看着花样说道:“是有遗世独立的风韵。”看完,笑看着我说:“倒真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我看已经得偿所愿,就请安告退,姐姐朝我微微一笑,我也回了一笑。然后自转身退出。默默走着,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我竟走到了太和殿外,隐在墙角,遥遥目视着殿门。也不知站了多久,散朝了,大小官员纷纷而出,看到一个熟悉的身着官袍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身子似乎更加单薄瘦削了,可气度却是一贯的雍华优雅,虽因为隔得远,看不清脸容,可我觉得能感觉到他那微微笑着的脸,和没有丝毫笑意的眼睛。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定定望着他走下了台阶,又看着他走过殿前的广场,周围虽还有其他人相伴,却只是觉得他是那么孤单寂寞,正午的阳光虽然照在了他身上,却照不进他的心。正如那苏格兰荒野上的欧石楠,表面极尽的绚烂,却无法掩盖那寂寥的灵魂。他猛然顿住身形,转回头朝我藏身的方向看来。我一惊,快速缩回了脑袋,背脊紧紧靠在墙上,只觉得心突突地乱跳。过了一会,终是没有忍住,又悄悄探出脑袋,看去,却只看见他的背影。他渐渐越行越远,慢慢消失在大门外,我忍不住沿着汉白玉的侧廊快步小跑起来,立着的太监侍卫虽有些诧异,可都知道我是谁,只是多看了两眼。想着清朝规定平日文武大臣出入午门左侧门,而宗室王公出入右侧门。沿近道跑到高处,隐在廊柱后看去,果然右面只有王爷阿哥们走着了,我从高处看过去,仍是他的背影,与身边的人一面谈笑着,一面缓缓走着。渐渐到了午门,临出门前他又突然顿住身形,转回身子,仰头向我藏身的方向看来。我紧贴着廊柱站着,脑袋抵在柱子后,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等我再探出脑袋时,下面已空无一人,只有午后的阳光洒在地面上,白花花地反射回来,刺得我眼睛生生地疼。我凝望着下面,背贴着柱子,一点一点地慢慢滑倒,坐倒在了地上。我感叹姐姐守着自己的执念不肯放手,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如果我不是念念不忘那个最终的结局,勇敢一些,是不是会好一些呢?如果我不那么狷介,要求少一些,能接受与其他女人分享一个丈夫,是不是会好一些?如果我单纯一些,肯简单地相信他是爱着我的,是不是又会好一些?第二十七章恰是人间四月天!蝶飞燕舞,花开草长,山水含笑,生机勃勃!这时的北京还未有沙尘的困扰,天空是清澈蔚蓝的,色彩虽纯但轻透,好似清新的水彩画一般。风则在空中回旋游荡,时能听到它在林间游玩时与新叶嬉戏的轻柔笑声。才吐未久的新叶,在阳光下泛着清翠的光泽,翠得让你眼前一亮,翠得好似能点亮你的心。这是丁香花的季节,深深浅浅的紫色小花密密匝匝地压满了枝头,香气远远的就能闻到。我正拿了竹篮在采摘丁香花。晒干后,入菜调味很是不错;拿来泡澡,润肤止痒更是好。不过丁香花小,又要选开在正盛时的采,未全打开的和快开败的都不能要,一上午,才摘了小半篮子,而我腰已经站得酸酸的,额头上也细细密密的小汗珠。正拿手绢拭汗,十阿哥和十四笑着走过来,我忙俯身请安。两人看了看我篮子里的丁香花,十阿哥说:“这些活也要自己干吗?打发小太监采不就行了?脸都晒红了。”我一笑说道:“让他们干,根本不辨花的好坏,全给我塞在篮子里。我可不放心他们。”十四笑叹道:“偏你有那么多花样!”我笑了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子,我看他俩没有要走的意思,笑问:“你们今儿很闲吗?难不成要看我摘花?”十阿哥说:“特意来找你的,玉檀说你采丁香花去了,我们琢磨着也就这里有丁香花。”十四看着我身后的丁香花说:“这几株丁香还是当年孝庄文皇后亲手所植。”我‘啊’了一声,不禁转身看花,大玉儿!那个来自草原的传奇女子!一时不禁有‘丁香依旧笑春风,人面却已随风逝。’的苍凉之感。收回思绪,才问道:“特意找我?所为何事?”十四对着十阿哥说:“我说得不错吧?她又忘了!”十阿哥点头道:“她把别人的生日都记的清清楚楚,唯独不记自己的。”我听完,才一下子想起来,再过三天是自己的生日了。马而泰.若曦的十八岁生日,张小文的三十岁生日。说来也巧,若曦和小文竟是一天的生日。不过说不定这个巧合也是我来这里的因。一瞬间竟有苍老的感觉,不禁说道:“哪个女孩子耐烦记着自己的生日呀?年年提醒又老去一岁。”十四对着十阿哥笑道:“听听!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了!”十阿哥也是笑着,一面问:“老不老先不去管它,你倒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没有?”我说:“和往年一样给我买些小东西就可以了。”十阿哥道:“年年一样不腻味吗?总要送些特别的东西。”我随口说道:“真想要的东西,又得不到!随便从宫外给我买些新鲜有趣的玩艺就可以了。”我话刚说完,十阿哥和十四对看了一眼,十四凝视着我,很是认真地说道:“你且说来听听。办不办的成再说。”十阿哥也眼巴巴地盯着我。我侧头默想了会,自打进宫后,虽逢年过节也能见着姐姐,可只是请安问好,从未和姐姐私下里说过话。若姐姐能在生日那天陪着我,就是最好的寿礼了。可宫里规矩森严,岂能随便容我们姐妹闲话家常,相比那些连见一面都是难如登天的人,我已经很是幸运了。再说,太子风波刚过去没有多久,八阿哥现在自己都很少在宫中走动,我一直都未曾见过他,我又何必因自己的一点私心再替他招人口舌。转头时微笑着说:“只是一个生日而已,你们拣着好玩的送就可以了!”十阿哥和十四一听都静了下来。十四目注着我道:“你在宫里待久了,也把那说话只表三分意的毛病全学会了,再无当年的爽利!”我心想,这皇宫是什么地方呢?再粗爽的人入了宫也得变的谨慎。不想再解释什么,只是看着十四认真地说:“生日有什么打紧的呢?其实最紧要的是你们都好好的。我们大家都好好的!”十四听完,没有说话,只是面色沉静,默默注视着我。十阿哥也好象想起了刚过去的那场风波,面色也一下沉静下来,安安静静的一旁立着。自从那件事情后,我虽见过十阿哥和十四两次,可大家都装做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的样子,一如往常地请安对答,从未提起过这个话题。今日我心急时的一句话,引得两人面色都静了下来。忙把心里的感伤赶走,微笑着说:“你们不走,我可不理你们了,我还得摘花呢,趁着这几日有空,赶紧摘一些,若不然错过了,就要等明年了。”十阿哥忙笑说道:“这就走!不耽误你功夫了。”十四听完后,却很是一愣,看着我半天没有说话。我和十阿哥疑惑地对视一眼,十阿哥拍了拍他肩膀说:“想什么呢?”十四这才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首诗词了而已。”十阿哥嘲笑道:“你们这些书袋子,随时随地都怕别人不知道你们读过书。想着什么了?”十四微笑地看着我,慢慢吟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静静听完,我微微一笑没有回话,十阿哥却有些发怔,怔怔看了我一会,轻轻叹了口气。我朝他俩俯了俯身子,自转身开始摘花,不再理他们。他们走后,我嘴角的笑渐渐消失,嘴里苦苦的。我的年龄不管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都已经过了适嫁年龄了!一面挑着花,一面问上天,我不要做传奇,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即使曾经受过伤,把心收藏在最深处,可却仍然有着企盼,有一个人他愿意用他的真情拨开那层层花瓣下的花心。可是那值得托付的良人哪里?第二十八章一个太监从我身边过,猛地看见我,唬了一大跳,赶着给我请安,我也忙站起来,让他起身。这才收拾心绪,往回走。正往住处走,却看到前面隐隐约约走着的身影象是十四阿哥,忙快走了几步,仔细打量,果然是他。叫了一声。他回头,看是我,停了下来,等我赶到,笑说:“寿星,这是打哪来呀?”我一笑,也不请安,只是问:“你这又是去哪呀?”他笑说道:“下朝后,去给额娘请了个安,正打算去看你!”我轻轻‘哦’了一声。两人一面走着,我随口问:“怎么没有多陪娘娘会呢?”他却半天没有回话,我不禁有些纳闷,难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他过了会子才说:“我也不瞒你!我看四哥和十三哥都在,就没有多待。”我心里一面琢磨着,一面默默陪他走着,直到院内。我说:“你等等!我去搬一个小桌子出来,今日给你煮壶好茶!”说完自进了屋子,他也随了进来,要帮我搬桌子,我忙推了他出去:“你赶紧出去!被人看见你喝茶倒也罢了!若被人看见你在我这里搬桌子,那可了不得!”他听完,只好又退了出去。我把桌子在桂花树下放好,又拿了两个矮椅,旁边一个小小风炉,桌上一套紫砂茶具。看了看敞开着的院门,觉得还是开着的好。我扇着蒲扇看火,十四把玩着桌上的茶具,问:“这茶具好象是前两年,你让我帮你搜罗的。我还特地托人从闽南带来的。我当时还想着这南方的东西和我们就是不一样,茶盅这么小,只不过一口的量。茶壶才和宫里常用的三才碗差不多大”我笑道:“是呀!闽粤一带人爱喝‘功夫茶’,要的就是小小杯的慢慢品,花功夫,所以才称其为功夫茶。”看着水烧到蟹眼,忙提起壶,烫好茶壶,加入茶叶,注入水,直至溢出,然后第一遍的茶水只是用来洗杯子,第二遍的茶水才真正用来饮,先‘关公巡城’再‘韩信点兵’。倒好后,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十四一笑拿起一杯,小小啜了一口,静静品了一会,然后一饮而尽,笑说:“可真够苦的!”我也拿起一杯,一饮而尽,说道:“这是‘大红袍’,你一般喝得都是绿茶,味道要清淡一些。”十四笑了笑,又拿起一杯喝了。我看着他,问:“是为了上次的事情,恼四王爷吗?”十四目注着手中握着的杯子,道:“不是恼,而是心寒!”我慢慢饮了口茶,他道:“当时皇阿玛拿佩刀要诛我,第一个冲上去紧抱住皇阿玛的是五哥。”他冷冷‘哼’了一声说:“五哥虽是九哥一母同胞的兄长,可一般也不和我们来往。可就这样,他仍是哭着求皇阿玛饶了我。”他停了下来,把茶一饮而尽后,深吸了口气道:“四哥可是我的亲哥哥,虽说我打小跟着八哥玩大的,和他不亲近,可他……可他……”他猛地停住,不欲再说。静了半晌,又冒了句:“当年八哥和他一块被封的贝勒,可现在人家已经是亲王了!趋利避害再没有人做的比他更好的了!”我静了一会说:“可我听说,四阿哥也是跪着求情了的。”十四摇了摇头道:“后来哪个阿哥没有跪呢?”我实在不知道再能说什么,他们之间的心结打小就有,性格不合一个原因,一个飞扬跳脱,一个阴沉不定。再加上两兄弟幷不是一块长大的,四阿哥小时候是由孝诚皇后养的,德妃娘娘自然偏宠自己亲自带大的十四,再加上从康熙四十二年到现在暗地里的太子之位的争夺,四阿哥一直站在太子这边,而十四却一直跟随八阿哥,谋划着废了太子,两个亲兄弟只能越走越远。至于说到将来,两兄弟更要直接为皇位而反目成仇。想到这里,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我又冲了一壶茶,举杯笑说:“今日我见着姐姐了,还说了好一会子话。谢谢你了!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他笑说:“该我给寿星敬才对。”不过说着,仍是喝了一杯。喝完,认真说道:“你真要谢谢的人可不是我。”我低头默默看着自己的茶杯,没有说话。十四瞅了我半晌,见我没有任何动静,微微叹了口气,问:“若曦,你究竟心里在想些什么?八哥这些年为你做的事情还少吗?爱新觉罗家老出痴情种,八哥如今又这样!”我愕然一惊,心叹道可惜他幷不是痴情种!他不是多尔滚,也不是顺治,他们能为美人舍弃江山,可八阿哥能吗?他道:“你还未入宫,八哥就要我求了额娘,设法把你划在名单之外和要你到额娘宫中服侍,八哥的额娘良主子因为地位所限,不能明着出头,可暗中肯定也设了法子。”他微‘哼’了声道:“不过这件事情上我也不想居功,四哥也替十三哥求了额娘,额娘看我们两个难得有一次意见一致,倒很是爽快地答应了。”我听到这里,不禁问:“那后来为何惠妃娘娘也要我?”十四说:“我还以为你这辈子真就不打算问这些事情了呢?”我微微一笑,没有回话。他道:“十福晋的大哥是大阿哥的伴读,惠妃要你,据我想只怕是八福晋和十福晋的主意。她们也不想你被皇上选中。不过倒是因祸得福,有惠妃帮忙,倒省了额娘很多功夫。只是没料到,你也因此去了皇阿玛跟前伺候。”我这才明白过来。十四看我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一面笑着,一面说道:“你不知道,当时初听说你去了皇阿玛跟前伺候,八哥又急又怒,直到后来看皇阿玛对你压根没有心思,又看你自己小心谨慎,这才好起来。”我听着,只是默默无语,过了好一阵子,才问:“后来惠妃娘娘幷没有为难过我,是否也和八爷有关?”十四点点头道:“八哥本来就由惠妃娘娘抚养过一段时间,求情也不是那么难,再说了……”他停住,皱了皱眉头,没有往下说。我心里明白,因为大阿哥后来支持八阿哥争夺太子之位,自然不会再有为难一说。继而想到大阿哥现在的境况,和他曾在皇上面前所进言的‘儿臣愿尽心辅助八弟’。不禁心中难受。两人默默坐了一会,十四又拿了杯茶,我忙道:“这个凉了,再冲一壶吧。”一面说着,一面又冲了一壶。十四目注着我的动作,说:“若曦,你心里究竟有没有八哥?”我静静倒好茶,慢慢品完一杯,因是第四道,味道已淡,可嘴里却很是苦涩。过了半晌,硬着心肠想回说‘没有’,可到了嘴边不知怎么却变成了:“我不知道。”十四一听此言,猛地站起,盯着我,脸带怒气,说道:“这样你还不知道?这些年来,八哥唯恐你受了委屈,暗地里为你在宫里打点了多少事情?要不然你真以为宫里的日子就那么顺当的?这些事情我也懒得和你细说!可你想想,八哥这些年来身边只有早些年娶的嫡福晋和你姐姐侧福晋,两个侍妾也是打小服侍他的,这紫禁城里哪个阿哥有这样的?就我现在都有四个福晋,一个妾侍。十三哥有三个福晋。十哥前两年也收了两个妾侍。你知不知道?紫禁城里的爷们私下里都说‘八阿哥畏惧悍妻不敢再娶’!”他说着说着,一时气急,停了下来,最后深吸了口气,怒气冲冲地大声喝问道:“马而泰.若曦,你究竟想要什么?”我正对院门坐着,目注着门外听着十四的话,只觉心中凄楚难奈,我想要什么?即使我告诉你,你能明白吗?他又能给吗?忽看着不远处,四阿哥和十三正缓步行来,忙想要他住声,可他那句大声喝问出来的‘马而泰.若曦,你究竟想要什么?’显然已经被四阿哥和十三听着了,两人都是步子一顿。我赶忙站起,看着十四说:“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来了!”十四回头看了一眼正走过来的两人,看着我冷声说了句:“难怪你不知道呢!”说完,不再看我,转身就走,经过四阿哥和十三时也不理会,只是快步擦肩而过。四阿哥和十三对视一眼,都停了下来,十三出声叫道:“十四弟。”十四却假装没有听见,急步而去。两人转头又看向我。我紧追了两步,想叫住十四,可看着已经到了院门口的四阿哥和十三,又把那声‘十四阿哥’吞了回去。只是站定,俯身请安。十三面色沉静,看了看院中的茶具,瞟了我一眼,自走过去坐在矮椅上,顺手把手中拿着的木匣子放在桌上说:“我们也来向寿星讨杯茶喝。”我无奈之极,只得苦笑起来,请四爷坐到了另一把矮椅上,半蹲着把壶中剩下的茶水倒掉,又用开水烫了杯子,新填了茶叶,冲泡了一壶。倒好茶后,我站起来说:“请四王爷,十三阿哥用茶。”十三幷没有去拿茶杯,看着我笑说:“你寻把椅子坐!”我听后,恭声说道:“奴婢不敢!”十三一听此话,腾地站起来,还未说话,四阿哥站起道:“我在这里,她过于拘谨,我先走了!”说完,就要走。十三一把拽住他,看着我懒洋洋地笑着道:“我今儿个,偏要你坐。”说完自快步进屋,随手拿了个凳子出来。我不想驳了十三的面子,他特意过来给我贺寿,我总不能让他带着一肚子不快走。朝四阿哥俯了俯身子说:“谢王爷赐座!”然后坐了下来。十三这才拿了杯茶,慢慢品了一口,然后微闭着眼睛慢慢说:“武夷山九龙窠岩壁上的‘大红袍’,历代均为贡品,产量极少,最高年份也只有七两八钱。”睁开眼睛看着我叹道:“难怪十四弟在这里吃茶,果然是好茶!皇阿玛也真是待你甚好,连赏赐的茶叶都是极品!”然后又仔细看了看茶具道:“你可真是费了心思,连这闽粤人用的茶具也搜罗了来。不过品饮“大红袍”茶,倒真必须按“工夫茶”小壶小杯、细品慢饮的程式,才能真正品尝到岩茶之颠的韵味。”我看他识货,朝他会心地微微一笑。喝完一小盅茶,十三放下茶杯,笑看着我,学舌道:“马而泰.若曦,你究竟想要什么?”十四当时是带着怒气喝问的,他却问得软绵绵,颇为滑稽,我心中酸苦,却也不禁一笑,说:“想要寿礼呀!”说完,朝他把手摊开伸了过去,看着桌上的木匣子,说:“你吃了我的茶,礼呢?”十三笑着伸手打了一下我的手,道:“没有!”我缩回手,嗔了他一眼,道:“没有!?还敢来要茶喝?”他笑笑,没有理我。我静了一会,看着十三,说:“谢谢你了!”十三一怔,笑问道:“你要谢我的地方可多了,只是不知今儿这谢是为哪桩?”我抿嘴而笑,说道:“为你帮我在德妃娘娘跟前说话。”他看着四阿哥笑说:“那你该谢谢四哥,说话的人可不是我。”我站起来,对着四阿哥福了一下身子道:“谢王爷!”四阿哥神色淡然,只让我起来,十三却呆了一下,没料我竟这么郑重。我坐下后,仍看着十三说:“王爷是因你才帮我说话,所以还是要谢谢你。”说完,向他举了举茶杯,他一笑端茶而饮。饮完后,看着我,微微笑着道:“不帮你说话也不行呀!你连‘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种话都说了,我总不能眼看着吧!”我微微思索了一会,才想起,不错,当时刚入宫待选时,十三来看过我,曾问我,如被皇上看中会怎样。我的确说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想着,心中一暖,只是看着十三微微笑,十三也看着我笑,两人不约而同,同时举杯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我心叹道,非关私情,却这般待我!当年的十三也不过半大少年,又没什么势力,为了我竟不惜求了唯一可信赖的人。一知己足以!四阿哥看我和十三相视而笑,又对饮了一杯,嘴角也浮着一丝笑,瞅了瞅十三,又瞅了瞅我。我正打算再冲一壶茶,侧身拎水壶时,看见玉檀正走过来,她走近院门后,猛地看清楚院中坐着的人是谁,面露惊色,停住了脚步。我把水壶仍旧放回风炉上,站起来看着门外的她。她忙快走几步,躬身向四阿哥和十三请安,四阿哥淡淡说道:“起来吧!”一时各人都无话。我看玉檀很是局促,笑对她说:“你先进屋休息吧!”她听后,忙匆匆又道了个福,进了自己屋子。四阿哥和十三站起来,十三笑说:“茶喝了!我们这就走了!”说完拿起放于小桌上的木匣子递给我。我伸手接过,笑着说了声多谢。十三一笑,朝四阿哥看了一眼道:“这是四哥让李卫办差时从西北带回来的。我看后觉得没有更好的了,索性就不送了,这就也算我一份吧!”我看了四阿哥一眼,想说谢谢,可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低下了头。四阿哥看了我一眼,提步而出,十三低笑了两声,也转身快步而去。我站在院中,捧着木匣子站了一会。匣子倒是平常,平常的桃木,即无雕花也无镶嵌。打量了一下,随手打开,里面是三个颜色各异的玻璃彩瓶,在现代很是稀松平常,但古代能做到如此精致,已非凡品。不禁来了兴致,走到桌边坐下,先拔开了一个乳白色小瓶的木塞,凑到鼻前一闻,不禁大吃一惊,居然是“依里木”的树胶,我控制着自己惊诧的心情,匆匆打开了另一瓶,色泽殷红,果然是“海乃古丽”的汁液。忙放下,打开最后的黑墨色小瓶,其实心里已经猜到,这是“奥斯曼”汁液,但还是忍不住轻轻嗅了一下,果然不错!心情沉浸在这么多年后能再见这些东西的喜悦哀伤中,我有多少年,未见过这些东西呢?竟然有十三年未曾见过它们了。十三年!这些我童年的记忆。维吾尔族姑娘从一出生,母亲就会用“奥斯曼”汁液给她们描眉毛,这样她们才会有那如新月般的黑眉。而“海乃古丽”是我们小姑娘的最爱,包在指甲上,几天后拆去,就有了美丽的红指甲。“依里木”更是我们梳小辫子时不可少的东西,幼时,定型嗜喱这些东西还很少见,全靠“依里木”的树胶才能让我们的小辫子即使飞快的旋转跳跃后,也仍然整齐漂亮。我看着桌上的小瓶子,心潮澎湃,沉浸在喜悦愁苦参半的心情中,猛地意识到这些是四爷送的,心中滋味更是复杂,想着他居然如此细心。只因为考虑到马而泰.若曦是在西北边陲长大,就送了这些东西。却不知竟真正合了我的心意。东西虽不贵重,可千里迢迢定要费不少心思。第二十九章心情错综复杂地盯着瓶子看了半晌,最后慢慢装回木匣中。拿起走进屋子收好。出屋后,开始收拾茶具和桌椅,玉檀走了出来帮忙。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惊异之色。我看她神色如常,也就不再多说。两人静静把东西收拾好。晚间用晚膳时,我对玉檀说:“今日是我十八岁的生辰,十三阿哥过来是送一点小玩艺。”玉檀听后沉默了半晌,挤出一丝笑道:“我和姐姐可真是有缘,没想到竟是同一天的生辰!”说完起身向我做福,说道:“恭贺姐姐寿辰!”我笑叹道:“可真是巧呢!”用完膳后,我说想去外面走走,玉檀笑说,她也正好感觉吃得有些过,于是两人相携而出。因是月末,天上只挂着一弯残月,但月色却很是清亮,分花抚柳,我和玉檀静静走着。一路无话。过了半晌,我问:“玉檀,在想什么?”玉檀沉默了半晌,才轻声说道:“想起了家里的母亲和弟妹!”我道:“难怪看你处事稳重,原来是家里的长女。”当年就是看她年龄虽小,却比别人多了几分老成,手脚麻利,心也细致,平常嘴又很紧,从不随其他宫女议论他人是非,所以才特地把她留在了身边。玉檀听后道:“姐姐过誉了,只不过‘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又没了阿玛,比别人多了几分经历,多懂了几分世情而已。”我一听,不禁侧头看了她一眼,我一直保持着现代社会的不打听他人私事的习惯,所以玉檀虽已经跟了我一年,可我却只知道她是满人,出身‘包衣’。‘包衣’虽地位低贱,但也有时有显贵之人,比如八阿哥的生母良妃就是‘包衣’,顶顶有名的年羹尧也是雍正的包衣奴才,还有《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上祖也是正白旗汉军包衣出身。这时听她提到家里,才又知道原来还很穷苦。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穷苦这个词都离我很遥远。心中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默默陪她走着。玉檀看我默默的,忙扯了个笑说:“今日是姐姐的好日子,我却说这些不相干的话,真是该打。”我看着她微微一笑道:“我倒觉得说这些,反倒显得我们亲近。你若不嫌弃,就把我当成自己的姐姐好了!”说完,我轻轻叹了口气,想着,你虽然与父母难见,可将来放出宫后,也总是可以见到的,而我恐怕是永不得见了,沉声说道:“我也很想父母。”玉檀叹道:“是啊!自打进宫,谁不是父母兄弟难得相见呢!”她停了停,又道:“说句不怕姐姐恼的真心话,姐姐比我们可是好得多。八贝勒爷是姐姐的姐夫,各位阿哥们平时待姐姐也很好。生日也有人惦记着。”说完,默了好一会,又轻轻叹道“在这宫里都是主子,谁能记得一个奴婢的生日呢?”我听后无语。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说:“我们和父母是在同一个月亮下的!”说完,心里问自己,父母能和我看到同样的月亮吗?玉檀也随我抬头望着月,望了一会,她看着我说:“姐姐,我想给月亮磕个头,全当是给父母磕头!”我点点头,两人都跪了下来,拜了三拜。正在叩拜,忽听得身后细细簌簌的声音,忙回头,看见是李德全打着牛角灯笼而来,身后随着康熙。我和玉檀都是一惊,忙退到侧面,跪在地上。康熙走近后,站定,低头看着我们俩,温和地说:“起来吧!朕想清静一下,没让人在前清路,不怪你们惊驾!”我和玉檀这才磕头站起来。康熙问:“你们刚才在拜什么?”我忙回道:“奴婢们一时想起了父母,想着同在一片月色下,所以朝着月亮拜了拜,也就算是在父母前拜的了。”康熙听完后,抬头看着月亮,半晌没有说话。我心里叹了口气,想着知道这样说,定会引得康熙心里不好受,可不实话实说,一时也编不出什么好谎。再说玉檀在边上,即使有谎,也不能犯‘欺君之罪’。康熙默默看了会子月亮,让李德全依旧打着灯笼,两人缓缓离去。我和玉檀半跪着,直到康熙走远了,两人才起来转身回去。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却已经看不见灯笼的烛光,心叹到,平常人家的老人,也许是儿子或孙子陪着散步,可这个称孤道寡者却是一个太监陪着。那个龙椅就如王母娘娘的玉簪,随随便便地已经把他和二十几个儿子划在了河的两端。回屋后,打开首饰匣子,这些首饰有些是马尔泰总兵为若曦备的,有些是姐姐历年来给的。翻了半天,挑了一个碧玉雕花簪子,和一套相配的耳坠子,看手工玉色都是上等。包好后,出了屋子。玉檀正在卸装,散着头发,我笑着把东西递给她,说:“晚到的寿礼!妹妹莫怪!”玉檀忙说不敢,伸手推拒。我板着脸道:“你既叫我声‘姐姐’,怎能不收我的礼呢?”玉檀这才讪讪地收了过去,幷未打开看,只说道:“姐姐的寿辰,我还没有送东西呢?”我笑着说道:“我不会绣花,赶明我绘几副花样子,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地给我绣几副手绢,我正想要这些呢!”玉檀忙说好。我笑着出了门,玉檀一直送我到门口,还要送出来,被我笑着阻止了:“门挨着门,难不成你还想到我屋里坐一会?我可是要歇了!”她这才站定,目送我回屋。――――――――――――――康熙四十八年,六月,热河。康熙此次塞外行围,只带了太子爷胤礽和八阿哥胤禩,其中原由却是非关爱宠。一方面,八阿哥胤禩虽在一废太子后因为结党营私遭到训斥,可却仍然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与八阿哥私下交好的大臣常有关于太子德行失之检点的折子上奏,而朝中重臣如李光地等,一直都不认同胤礽,认为其才德不能服众,所以全都站在了一贯在朝中有‘八贤王’之称的八阿哥胤禩一方。还有八阿哥胤禩不仅与同宗贵胄亲近,在江南文人中亦有极好的口碑。他的侍读何焯是著名的学者、藏书家、书法家,曾经就学于钱谦益、方苞等人。在江南文人中很有影响力。经常代八阿哥在江南搜购书籍,礼待士人。以至于江南读书人都赞誉八阿哥“实为贤王”。这一切都让康熙这样一位‘凡事皆在朕裁夺’的君主不能容忍,不能放心留八阿哥在京城,遂命八阿哥伴驾随行。又命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这些和八阿哥要好的阿哥们留在京中,不得与八阿哥互通消息。防备自己不在京城时发生什么意外。另一方面,太子胤礽自从恢复太子之位后,因为势力被削弱,他在追随自己的大臣的帮助下,开始积极结交朝内其他大臣,常在府中议事。这让康熙也心中不安,唯恐有‘逼宫退位’的事情发生,遂也把他带在了身边。而此次塞外之行,康熙打算一直从四月末呆到九月底,整整五个月的时间,他岂能放心留太子爷和八阿哥在京中呢?朝内一切事务均由快马每日呈报,康熙亲自定夺。年初被加封为亲王的四阿哥因为在‘太子事件’中德行稳重,受到康熙信任,命其在京城内代康熙发布行令。胤礽对八阿哥胤禩颇为忌恨,不经意间总是面色阴沉地看着胤禩,眼中刀光剑影,待反应过来,又常常笑称着‘八弟’,谈笑炎炎、更为热情地去掩饰。八阿哥胤禩却一如平常,温文尔雅地笑着,待人接物谦逊和蔼,对太子更是尊重礼敬,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太子的敌意。我经常看到他俩,再想想康熙,就心叹,太累了!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不愿再多看,自低头站着。一日康熙骑马归来,与各位阿哥大臣闲聊,我正好进来奉茶。康熙喝了一口茶后,突然笑道:“朕有些怀念你去年行围时做的冰镇果汁!”看着太子续说道:“朕还记得当时给朕的是菊花,给胤礽的是牡丹。”太子忙笑说:“儿臣的正是牡丹。儿臣也颇为惦念,看着精致,吃着也很是去热。”我忙笑着躬身说:“皇上既然想,奴婢明日就预备。”康熙微微点点头。继而又问道:“朕记得你当日求朕准你学马,学会了吗?”我回道:“勉强算是会一点了。”康熙笑说:“朕准你继续学,直到学好学精!”我不愿坏了康熙的兴致,忙露一脸雀跃之色,高兴地大声回道:“谢皇上!”康熙看我一副‘小船不可载重’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低下坐着的大臣也陪着笑起来。我行完礼,静静退了出来,只知道刚才我与康熙、太子对答时八阿哥一直微微笑着目视着我。我不敢回视,只当作不知道。今次我仍然与玉檀同住一个帐篷,自从上次月下听她倾吐过心事后,我待她越发与众人不同,心中真把她当妹妹来疼惜,她也对我越发细心体贴,两人感情甚好。她看我有了旨意,却幷没有去要马骑,不禁纳闷地问我:“姐姐不是很喜欢骑马的吗?怎么不去学了呢?”我心中一叹,想着让军士教,大概都是象尼满那样敷衍我,目标不是教会我骑马,而是千万不要让我有什么意外,不如不学。除非能象四阿哥那样,不顾虑我的身份,只是教我,不禁想起他教我骑马时的认真专注,想到这里,猛地一惊,我怎么脑子里居然会记得这么清楚,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竟然一丝不落。赶忙岔开心神,强笑道:“这两日有些乏,等休息好了,就学。”这次跟来的阿哥少,仅来的两位还彼此不合;随行的大臣彼此间也疙疙瘩瘩,中间派更不愿轻易出风头,于其中左右为难,小心游走。唯恐招惹了哪个,最后都结果堪舆;再加上蒙古人虽也来觐见,但见着太子爷,却都面色不快。但人人在康熙面前还要歌舞升平的演戏,气氛颇有些诡异,康熙早已察觉,却只做不知。我想,不错,这才是好法子,‘难得糊涂’!一日下午正在外面闲逛,忽看到敏敏格格,美丽依旧。我忙侧身站在一旁让她先行。她却走到我身边站定,看着我问道:“我上次见过你!”上次没留心,这次才注意到她汉语说得不太标准,我凝神细听后,忙有意放慢了语速说:“是的,奴婢上次也伴驾随行。”她听我一字一顿地说话,不禁笑了,“我虽说得不太好,可听却没问题。你就照常说吧!”我忙点头。她看着别处想了会,说:“你若有时间,可愿陪我走一会?”我想闲着也是闲着,倒很乐意和这个做派爽利的敏敏格格聊天。而且看她好似有什么心事,欲言又止的。若和十三有关系,倒是不能不过问。遂两人结伴闲逛起来。我笑问:“格格怎么没有去骑马呢?”她回道:“我们整日都可以骑,可不象你们这些住在紫禁城里的人,要特特地寻了机会来骑。”我一笑没有搭腔。她问道:“你骑得好吗?”我笑着说:“这话你可问错了,你应该问我‘你会不会骑’?”她大为吃惊地看着我,说:“只说汉人姑娘不会骑马,怎么你也是汉人吗?”我回道:“我是满人,不过的确不怎么会骑。不过挺想学的。”她一听,来了兴致,说道:“那我教你吧!我还没有教过人骑马呢!不过我保证能教好你。”我听后,也是大乐,想着没有再好的了,忙高兴应好。敏敏格格还真是个急性子,说教就教,拉着我就朝马厩行去,走了好一会子,还未走到,却正好碰到几个汉子在骑马慢溜着,有蒙古人,也有满人。看到敏敏格格和我,都下了马,蒙古人忙着给敏敏格格请安,满人给敏敏格格请完安,又赶着给我请安。敏敏格格对我笑道:“倒是省了我们不少功夫!”说完随手挑了两匹马,那几个蒙古人自是满口答应。两人各自骑了一匹,缓缓走着。敏敏格格侧头看着我问:“你不是一般的宫女吧?”我笑回道:“只不过在御前侍奉,他们都给几分面子而已。”敏敏格格问:“你长得那么美,怎么只做宫女呢?我阿玛的几个妃子都赶不上你。”我心想,这个敏敏格格说话好是直接,不过在宫中遇见的都是谨言慎行的人,今儿遇见这么一个,心中倒很是喜欢。于是朝她笑了笑,没有回话。敏敏教得很是认真,可惜一则这是一匹颇为高大的壮马,我又是首次骑它,心里有些害怕,总是战战兢兢的,敏敏格格在一边不停地说,让我大着胆子骑就是了,不怕的。还说骑马哪有不摔的,她小时候骑马也摔过呢!我觉得她说得非常有道理,嘴里‘嗯嗯’地应着,可心里却坚决不执行,还是紧紧勒着马缰,只让它慢慢小跑着。忽然听得敏敏格格大笑着喊道:“坐好了!”说完,朝我的马屁股上就是一马鞭。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马冲了出去。身子一后仰,扯着嗓子就开始惊叫,只听得敏敏格格在身后,大笑着说:“不要怕!坐稳了!”我只觉得马越跑越快,而我不知何时已经松了缰绳,身子只是紧紧贴在马上,双手紧紧抓着马脖子两侧的鬃毛,马儿吃痛,又没有缰绳束缚,只随着性子乱跑,试图把让它感觉疼痛的人摔下来。我已经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紧闭着双眼,只知道使尽全身力气,尽可能不让自己掉下马。只听得耳边的风声呼呼,和敏敏格格的惊叫声。马在狂奔,一面拱着身子,试图把我摔下来,我觉得已经坚持不住了,鬃毛越来越滑溜,手在慢慢滑开,心想道,难道我穿越时空回到古代,只是为了落马而死?正在绝望地想着,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若曦,再坚持一会。”第三十章我听后,心中一定,忙又死死地用手扣住马。他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若曦,若曦……”一遍又一遍,沉重而有力,让我知道他一直在我身边,我惊惧害怕的心因为这一声声的‘若曦’,慢慢安定了下来,知道他肯定不会让我有事情的。心中既萌生了希望,手上似乎也又有了力气。他用马鞭勾住了我的马缰绳,然后慢慢开始勒缰绳,一面对我说:“若曦,先放开一只手,揽住马脖子。”我感觉马速有些慢了,也没有先前那么狂野,缓缓放开左手,摸索着抱着马脖子。他又说道:“另一只。”等我两只手都抱着马脖子后,他缓缓地收住缰绳,马慢慢立定。我还未来的及张开眼睛,就感觉一双手把我从马上抱了下来,我四肢发软,站立不住,只能依靠在他怀里。此时敏敏格格骑着马恰好赶到,未等马站定,就跳了下来,赶着声地问:“你还好吗?”我忙说:“没事情的。”她拍拍胸口,说道:“吓我一跳!你怎么就松了缰绳呢?”我感觉自己身上有了点力气,忙站直了身子。他也松开了扶着我的手,微微后退一步,站在我侧后面。那温暖安心的感觉就这样没了?我心中茫然若失。敏敏格格看我脸色古怪,不禁关切地问:“你哪里不舒服?”我赶忙摇头,她笑瞅着八阿哥说:“敏敏还未向八阿哥请安呢!”八阿哥微微一笑道:“免了!”敏敏也是一笑,幷未真地请安。只是笑说:“多亏遇上了八阿哥,要不然敏敏可要闯祸了!”又看着我说:“今儿怕是学不成了,我送你回去吧!”我四周看了一圈,感觉离营帐已经很远。不禁发愁,难道走回去吗?我现在可没有力气。可骑马,我现在惊魂未定,是万万不敢的了。敏敏看我面色为难,想了想说:“你和我共乘一匹马吧!”我正想答应,八阿哥却道:“不用那么麻烦,我正好要回去了,顺带送若曦回去就可以了。格格接着骑吧!”我觉得不太妥当,有心说‘不’,可那个‘不’字却怎么也出不了口,最后只是静默着。敏敏看我没什么反应,笑了笑说:“那就多谢八阿哥了!”说完,翻身上马,对我说道:“得空我来看你。”然后一扬马鞭,策马远去。我静静站着,八阿哥也在身后静静站着。过了一会,已经看不太清楚敏敏了。八阿哥拿起我的手看了一眼,不禁皱着眉头,问:“疼吗?”。我一看也吓了一大跳,两个手因为用力过度,现在都是被马鬃毛勒出的青紫伤痕。我一面摇了摇头,一面要抽回手。他手一紧,不放,可正握在淤青处,我一疼,嘴里微微‘哼’了一声,他又忙松了手,我顺势抽回了手。他看着我叹了口气,说道:“我该拿你怎么办?”我侧过头不去看他。他上了马,把我揽在怀里,四处茫茫,天那么蓝,云那么白,草那么绿,风那么轻柔,我的心也变得很软弱,只想着,就让我放纵一次吧!就放纵这一次吧!忘了他是八阿哥!忘了他有妻子!忘了我的理智!缓缓闭上眼睛,温顺地靠在他怀里。他策马慢慢跑着,我闭上眼睛,感觉他下巴抵着我的头,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麻麻酥酥痒痒的,象是在轻挠我的心。他一手轻轻揽着我,一手牵着缰绳,我觉得似乎这就是我的全部世界。我们可以永远这样。可以骑着马找到我的幸福。正沉浸在自己似真似假的快乐中,他在耳边轻声说:“你心中是有我的!”他的语气是肯定的,而非疑问的。我忙睁开眼睛,看着远处,却眼眼前迷蒙,只是白乎乎一片。心中因他这句话而波涛起伏,理智告诉我说‘没有’,说‘没有’,可嘴巴微张,‘没有’两字却怎么也无法吐出口。他等了半晌,轻轻地笑了起来,猛地把我往怀里用力一揽,紧紧搂着我,在耳边轻笑着说:“你心里有我的!”说完,在耳边轻轻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又喃喃重复道:“你心里是有我的!”那声叹息直接打落在我的心上,敲得我心酸酸的,疼疼的,也泛起了泪水,再多的挣扎、不甘都融化在其中。缓缓闭上眼睛,再不愿多想。快到营帐时。他下了马,然后把我抱下马。他眼睛里全是笑意,只是瞅着我。我低头默默站着,却无勇气回视他,被他看得局促不安。一转身快步向营地走去。他在身后一面笑着,一面牵着马追了上来。他拽了拽我的衣袖让我走慢一些。我步子虽然慢了下来,眼睛却只是盯着前面。他看我神情不安,岔开了话题,微笑着问:“怎么和敏敏格格在一起?”我回道:“恰好碰上了,她看我想学骑马,就好心教我。不过倒真是谢谢你了,幸亏遇上你。”他道:“我当时正好经过,在远处瞥见骑在马上的身影似乎是你,就过来看看。当时还有些犹豫要不要过来,幸亏过来了!”停了下,又慢慢说了句:“下次要学马,我来教你。”一路而来,所遇之人纷纷请安避让,他把马交给碰到的兵士,让他们牵回马厩。我请安告退,他低头默默想了会,柔声说:“去吧!”我转身匆匆回了自己帐篷。进了帐篷,却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倒在羊毛毯上,闭着眼睛,心一抽一抽地疼着。不错!我心中是有他,我怎么可能对他四年的付出没有丝毫感动呢?可是我无法面对这份感情。我有太多的惧怕和计较,而他有太多的野心和女人。一个人静静趴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感觉一个人在我肩膀上轻轻一拍,一个从未听过的暗哑的男人声音:“若曦”,我心中大惊,失声就要惊呼,却被一只手紧紧捂住。耳边有声音低低说道:“是我!”第三十一章我强扭着头,看见一个身着蒙古袍子,头戴毡帽,脸上蓄着落腮胡子的男子正坐在我身侧,一手搭在我肩上,一手捂着我嘴。心中惊骇,竟然有人敢在皇帝的宿营地乱来!正在挣扎,他无奈地看着我,刚想张口说话。我突然觉得他眼睛很是熟悉,不禁动作缓了下来,再一仔细辨认,心中大惊,十四阿哥!他看我的反应,知道我已经认出他是谁了,向我咧嘴一笑,拿开了捂着我嘴的手。我一骨碌翻身站起,冲到帘子旁,向外探头看了两眼,四周无人!又快速地冲了回来,四周一打量,拖着他走到屏风后,坐定后,又深吸了两口气,心神才稍稍平复一点。他看我脸色紧张,自己却不是很在乎,嘴巴掩在胡子里,看不清楚,眼睛里却全是笑意。我压着声音问:“你疯了!竟然敢违抗圣旨?皇上命你留在京中,你居然敢随了来?你不怕皇上生气?”他轻声笑着,幷不回答我的话,我又问:“你干吗不在京城呆着?”他看着我声音沙哑地说:“我来是要见八哥的。不过四周不是皇阿玛的人,就是太子的人,都是对我熟识的。只怕看着背影就会起疑。所以找你来想办法!”我怔了一会,脑子里飞快地想着今年历史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想了半天,却全无概念,对于一个不是研究清朝历史的现代人来说,顶多能知道历史大致的走向,可每年发生的具体事情,恐怕没几个能知道。想着要到康熙五十一年太子才再度被废,现在能发生什么事情呢?只得问道:“京中出什么事情了?”他看着我说:“没什么大事情。我只是有些事情要和八哥当面商议!通过书信只怕有人会截了看。再则书信一来一回地说不清楚,还费功夫。”我张嘴还想问,他道:“具体事情说了你也不懂,就别问了!”说完后,停了停又补充了句:“我这也是为你好!”我瞅着他,只觉他这满脸的络腮胡子实在碍眼,忽地伸手去拽他的假胡子。他忙一侧头避开。我收回了手,道:“我要想想如何才能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让你们相见。”他眼睛满是笑意地说:“就知道你会有法子的。”猛地瞥见我的手,讶然问:“手怎么了?”我回道:“学骑马的时候,不小心勒的。”他细看了几眼,微微蹙了蹙眉头说:“八哥该心疼了!”我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我一面看着他的胡子,一面脑子里琢磨着。忽地脑子里闪过几个以前看电视时的画面,忍不住笑起来,越想越好笑,又不敢放声大笑,手捂着肚子,笑得身子发软,侧趴在垫子上。十四不知我为何突然笑起来,拿手推了我一下问:“笑什么呢?”我强忍着笑说:“我倒是有个好主意,定能让人都不怀疑。”一面说着,一面又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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