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嫉匠醵?)班教室门口,却发现那几个熟悉的位置,现在已然空荡荡了,黑洞洞的残缺很是扎眼,没有主人的桌凳还静静地趴着,让人心痛。我站在窗外楞 了一会,孩子们发现了去年的支教老师又回来了,齐刷刷扭头望来,我忙朝他们笑笑,转身离去了。 下午的第一节课就轮到我上的生物课了。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我急匆匆到年段办公室借了几根粉笔,又跑回宿舍照了一会镜子,对着自己的影象龇牙咧嘴好一会儿后,心里却始终徘徊着一块抹不去的阴影,捧着赶写了五页的教案,一个人在宿舍里面走来走去,预备铃声响起,我慢慢挂了门锁,努力挺高胸膛迈向教室。 进了教室,下面学校都兴奋地喧哗:“咿!这个不是体育老师吗?”“哦,今天生物他教?”“嘘嘘,厦门支教老师要讲话呐!” 我用手往空气中下按:“同学们,静一静!” 自我介绍后,接下来的授课过程倒是比较顺利,虽然上学期教授的是体育课,可是颇为磨练了我在众人面前雄厚的脸皮,声音也自然地顺入从容,随着课程的渐进,我突然暗自发现一年的教学生活,已经让曾经窘迫的自己变的从容多了,一个刚刚毕业的近视书生已经 教了体育,一个文科生只要努力也可以在生物课上滔滔不绝。一堂课下来,我志得意满,暂时不去顾想让自己惴惴的那个问题,感觉自己有点所向披靡的威风,回忆起高中时代,高三第一学期从理科班最后还是狼狈逃窜到文科班的情景,更有点耿耿于怀,后悔当初对自己的不自信。 下课后,趁着自我感觉良好,我抓了一堆新老学生聊天,临时的交流队伍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我身边很快围拢了许多孩子。和很久没有见面的学生海阔天空的侃谈时候,我忽然发现他们的心灵是多么期待和鸿沟对面的老师交流,刚刚来西坳中学时候,这里的孩子让我觉得他们拘束,腼腆和害羞,懂事的脸庞上似乎被苦难遮满,在孩子中间,洋溢在欢声笑语的海洋中,才体味到属于他们现在真正年龄的那份纯真,童年的香甜气息。 马国开上学期物理考了全班第一,我摸摸他一脑袋黄黄的卷发,说:“你看,你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一定要坚定的把书念好啊。” 他一脸憨笑,又什么也没有说,还是那种紧张的不敢正视老师的笑,让我倍感亲切,却又猜不透这孩子内心深处的想法。我挥挥手让他和同学们一起去宿舍了。事后我才知道,马国开差点只身跑到内蒙古打工,是他们班主任冯老师用自行车硬把他驮回到学校的。 放学后,食堂还没有开灶,我和沈潇溜达到西坳街上买几个干粮馍充饥。出了小店门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最初的梦想004口,我俩一个捧着一个大口啃咬,干粮馍的干涩让我们的喉结困难地上下滑动,要使劲才能下咽。正专心充饥时候,我蓦地发现路边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孩子耷拉着脑袋,把脸侧向路旁,快步从我们身边穿过,我心里咯噔一下,扭头叫了声:“石大魁!” 他抓抓满脑袋的蓬乱头发,缓缓把头抬起来,还是用那个习惯性的姿势用食指横向抹了抹鼻子,吱声道:“老师好!” 沈潇瞪大眼睛道:“你怎么不读书了啊?为什么不回学校呢!”一脸的痛心疾首。 石大魁低头没有吭声,用布鞋用力搓着地上的黄土。 我问:“是不是有什么困难,今年的政策不是不收学杂费了吗?” 石大魁歪了半边脸,说:“读不起来了,家里面也得有人做事情了。”他去年在初二成绩排名倒数。 沈潇痛心疾首,红着眼睛发狠道:“怎么能这么轻易放弃呢?你还记得去年国庆节后你和我说的话吗?!” 石大魁刚刚微微抬起的头又垂了下去,我问:“你知道余德旺,张卫财他们都为什么不读了吗?” 他抬起头又擦了擦鼻子,眼睛里面已经有了委屈的泪水,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余德旺好象去了同心(西海固地区的一个县,和海原毗邻),做学徒去了,张卫财,去年说要去中卫或者银川打工了。我们三个去年已经向家里保证了,一定考好。上学期发狠了学,几科加起来还是没有几分,唉,我终究不是读书的料,家里也供不起了,算了……” 这个时候不远处一辆破旧的摩托车疯狂飙来,在石大魁身边嘎然急停,上面的小青年用海原方言冲他吼了几句,又看了看瞪圆眼睛的我和沈潇,才呲牙压下声音咕哝几句。石大魁还是垂头丧气地爬上摩托车后座,和我们说了声:“老师,我先走了,再见。”摩托车恶狠狠地喷了一股黑烟,飞驰出了我和沈潇的视野。 我和沈潇木楞楞地站在原地,脊背仿佛被人用千斤的重物盖压下来,头皮也有点发麻发凉。身后辽阔的西海固黄土高原在低沉咽呜着,风沙慢慢从脚下漫过,干枯嘴角残留的干粮馍渐渐泛出了苦味。来这里之前,我只知道这里的许多人在经济上相对穷困,彼此谈论更多的除了教学,便是如何多联系些“一帮一”的助学资金,如何联系社会上的有爱心的人们的捐助,但是刚才在耳边刺耳咆哮而过的摩托声音,却敲击着我的神经,这里更需要的,或许不只有金钱上的援助。 沈潇无力地喃喃道:“他,去年和我说过唉,无论如何一定要考上高中……” 回到学校,天渐渐阴沉下来,平时校门口熟悉的灯光却没有亮起:又停电了!黑暗似乎也发现了此时正是自己大发淫威的好时机,铺天盖地挤压下来,不一会充溢满你身边的空间,宁静的乡下也在一片黑漆漆中被渲染得诡异莫测。我和沈潇搀和着摸索到宿舍门口,一根一根钥匙试过,终于推开了门,在床头探到了各自的手机,用微弱的光对照着,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了水桶,寻点水来解渴。 没有电的晚上,学生教室里面渐渐透出了几点模糊的亮光,红映映的烛光隔着窗架上糊的塑料纸显得格外朦胧。啃完干粮馍后,我和沈潇轻轻走过学生宿舍,望见里面稀疏的蜡烛已经被四周围拢的孩子们掩得密不透风,学生仿佛趋光的飞蛾,不断聚集在昏黄的烛光四周,默默地捧着课本把脸贴在书页上,好像初生的婴儿紧紧抓住奶瓶,全神贯注地盯着书本。大家彼此靠得很近,仿佛在严寒下的野外,迷途者围拢在一盆寄托他们生存希望的篝火边,满嘴哈着寒气,却能见到走出冰冷世界的希望。 我们不忍打扰这幅几近完美的画面,去惊扰孩子们沉浸在暖意融融的学海中的充实感觉。在快考试的那个厦大冬天,每次过了晚上十二点,我从温暖的嘉庚二楼走出,经过寒风凛冽的广场,到厦大的通宵教室时候,遥远微熹的灯光也能唤起我无限的憧憬和期待,或许,人生最美好的感觉不应该是功成名就后的豪爽快意,更多的可能浸润在曾经苦苦追索的风雪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最初的梦想005路中了。 一颗颗的烛火摇曳,一点点烛光闪烁。我和沈潇在教室外慢慢走过,有如听到了大石下坚韧种子挺出嫩芽时候的勇敢挣扎,有如听到高高屋檐上点点水珠果断跳下发出水滴石穿的宣言。在广袤一片的黑夜里面,反而让这丝丝光芒分外耀眼,顾城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用他来寻找光明。”脚踏在西海固的凝厚土地上,我能感受这里单调的黄色调赋予孩子们始终如一的坚毅,黄土地给他们的不仅仅是贫瘠和干涸,更给了他们用来寻找缤纷千彩未来的守一执著。 新学期的第一周很快过去了。周末,我们给自己安排了家访的任务。周六一大早,我和沈潇各自往嘴里塞了一块馒头,带上随身物品便出了门。天气阴冷灰郁,刚刚冒出来的春天的一点脚趾尖,又被这阵阵寒气吓得缩了回去。今天我们先要去一个叫范台的村子,一部分路程要碾转几段通车的路,剩下大部分路程只能坐“11路公交”了。去范台村要到小河桥转车,我们搭了辆面的,十分钟后就到了小河桥村。这是西坳乡下属的一个行政村,虽然名为小河桥,现在斯桥亦尤在,小河却早就干涸,深深的古河道中的黄土河床上镶嵌着许多乌青色卵石,像一颗颗凝固的泪珠,无奈地暴露在苍天之下。两座石桥缺了水的衬托,没有了生气,越发显得孤独,没有所要凌驾的河流,仿佛骑兵跨下没有了战马,只能呆呆用桥洞对世事迷茫地作冷眼旁观。 刚刚在小河桥下车,天空已经开始飘起了雪花。我和沈潇后悔受了前几天乍暖天气的哄骗误导,才披着一围单衣就急忙出行,乍一下车就开始冷得瑟瑟发抖了。我们找了路边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问了路,得知去范台要打去兰州或者鸡窝山的顺路车,再走一段山路才到。问完路身体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雪衣,便狗抖雨水一般狠狠甩了几下,远远看到一辆去鸡窝山的小巴蹒跚开来,忙跑到路中央拦车。车门缓缓打开,里面已经呈罐头状,难怪在平坦的高原路上也跑得如此吃力,露天气温骤降,我和沈潇已经鼻水纵横脸庞了,忙使用缩骨神功钻进罐头内部。 车厢内异味浓浓,如果要证明气味也有杂交优势,这一刻便是最好实证,加上无数根烟枪在吞云吐雾后散发出的氤氲效果,鼻子不到半分钟便开始麻痹休眠*。幸好车程不久,颠簸了二十分钟便停下谢客,无奈车内人们已经挤压成为一体,不必说随身物品瓜葛复杂,连彼此器官组织被碾插交错,车门被靠近的几个男人使命推开出一个供人侧身通过的小口,靠车门后的几个妇女小孩嗷嗷大叫:“要命啦,腿压断啦!”要下车的乘客抓住这一用生命机会成本换来的宝贵出车时间,无奈身体已经互相纠葛,卡在狭窄出口如入缸偷吃油过多的老鼠,进退不能。幸好后面不耐烦的壮汉双臂猛推授以功力,几个要下车的人才从车门喷射到路边跌了个大仰面。等到我和沈潇要下车时候,实心罐头已经被掏空了不少,我们方荣获幸免。 下了车,余下路程就是靠双脚跋涉了。我们放眼周围,已经是一片荒野了,只有野鸦在不远处的旱地上扑腾。四面八方的寒风没有了阻挡,无所顾忌地肆虐着,撕扯着衣服和身体。沈潇望见对面一个小山包上几处星点矮房,按先前小河桥问路的人所指示,应该就是范台村的方向了。我们大喊一声:“跑吧!”,便在辽阔的原野上一路狂奔,在身后掀起滚滚尘土,不仅多少打磨了一些热量御寒,更能感觉到在中国第二阶梯最大高原上的豪放不羁。跑了十几分钟,虽然气喘如牛,也赶了不少脚程,雪也开始收敛了,路边的旱田有了几头啃嚼草根的黄牛,悠闲地望了我们几眼。又快步行走了半个多小时,范台村的轮廓开始清晰起来。 这是一个只有几间零散房屋组成的自然村,村口一大片坍塌的残壁短垣和塌方的窑洞,似乎告诉来客这里就像刚刚发生过战争,我很自然地联想起了以前一部电影《英雄儿女》里面被美国飞机轰炸下的志愿军防空洞。不过远处高高的山包上一拢房子中间耸立着迎风招展的红色国旗,那一抹鲜红色让人精神陡然振奋。走近看,才知道那里是范台小学,今天是周末,没有了孩子们的朗朗书声,余下残旧的庭院和破败的教室,几块千疮百孔凹凸不平的黑书包 网 m 想看书来书包网最初的梦想006板,巴掌大的黄土坑,这里就是西海固地孩子们梦想开始地地方。 进了村,我们逢人就上去搭讪,终于问到马明福家是村里海拔最高的那个小院,独自蹲在村后面的一个隆起的小土包。推开吱吱作响的老木门,沈潇喊了一声:“有人吗?是马明福家吗?” 屋里突然跳出一个孩子,正是马明福,他看见我们有点不知所措,生硬地鞠了一个躬说老师好,又赶快回屋叫:“大(爹),娘,我老师来啦!” 小院内外基本都是黄土垒成的,构造和窑洞相差无几。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专家就考证了人类历史上最早的窑洞,就出现在宁夏海原的西坳乡,时间变幻沧海桑田,窑洞伴随这里的人们走过了4500多年,如今,不止是范台,西坳乡还是有人居住在祖祖辈辈一锹一铲打下的黄土洞,我环视了一下四周,仍然是清一色的黄色,除了小院中央灰色的几跟枯树桠。 过不一会,马明福搀着一个中年回民出了小屋,介绍说:“大,这是我们老师,老师,这是我爸爸。”马大叔戴着一颗回族小白帽,脸上黝黑且沟壑密布,脚有残疾走路很是艰难,尤其是右脚软绵绵已经吃不上力了,看到我和沈潇便有点僵硬地招手:“好,好,老师好,你们来咧,开屋里坐着。”他身后闪出一个瘦小的中年妇女,应该是他妈妈,束着回民妇女特有的头巾,红着脸腼腆地呵呵笑着掀门帘子。 我和沈潇进了屋,房间里面摆设简单,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摆设:一半已经被土炕占了,另一半是被空气占据。马大叔使劲把自己挪到炕上挨着,边忙着招呼我们坐下,马明福快速去门口搬来一块小桌放在炕上,马大婶小心翼翼地端着两杯茶水放在炕上,马大叔搓搓手说:“老师啊,辛苦啦,来我们这里,喝点,先喝点解渴啊。”我知道水对这里人的意义,尤其是在这个没有水井不通水车的高山小村里面,一杯热气腾腾的粗茶叶泡的茶水,水蒸气的缭绕对我面前的人来说,都好象一次郑重的仪式。 我认真捧着杯子抿了一口,咸咸的酽酽的,却带着一股醇厚的滋润,沁到心脾里去了。马大叔看我喝水的表情,犹如捧着珍藏无数代的传家宝拿到权威鉴赏家面前的期待,我放下杯子长长回味一叹:“呵呵,爽快!很解渴啊!” 马大叔笑了,下巴胡子一翘一翘的。 在这里,水的意义,或许没有比解渴更为重大的了。中国的古人就把水称作甘露,天霖,琼液,现在的水也有矿泉水蒸馏水纯净水太空水离子水无数讲究,却没有比干渴线上挣扎的人们枯燥的嘴唇时候,得到的那点沾润更为神圣的。 我和沈潇和马大叔一家聊了好一会家常,种什么庄稼,做什么零工,那里找水,那里刨食,等等。一家人五口全年收入不足七八百,怎么抠还是债台高筑,凭着干裂的几分黄土地上刮下来的几把荞麦,硬生生把三个孩子拉扯大了,如果没有当地政府的救济资助,生存下去都是问题。生活象窗架上糊的纸窗,已经褴褛不堪,只能眼巴巴等待下一次风雨的袭击了。我轻轻拭去窗沿上厚厚的积尘,眼前虽然没有血淋淋的画面,却有让人感到悲凉的心景。 马大叔恨恨地捶打着自己的腿,无力地叹气:“唉,都是这不争气的家伙,我是给人家种田,人家也嫌你的,上县打工更没有人要,一年还要摊下不少止痛片的钱,真不如锯了算了诶!” 我和沈潇抚慰了几句,说马明福现在成绩很好,以后上县城的高中很有希望的,不知道其他几个兄弟姐妹学习怎么样。马大叔摇头道:“怎么供得了那么多啊,他姐以前读书也好着,他哥读书也用功哩,没有办法,到小学三四年级都不能念了,全家现在就撑着幺娃儿一个人,看能念下不。” 他顿了一顿,困苦中掺点了得意,又道:“我们这个范台村,现在我们家明福文化最好最高了,其他几个娃子都没有念到初二就不读了,打工去挣现钱去了。好多人也劝我让这娃一起出去挣生活,我是实在看他想念书,再顶着看吧。” 一边的马明福眼睛已经亮晶晶了,不知道是感动,是委屈,还是心疼。最初的梦想007沈潇点点头,道:“嗯,我知道家里有困难,我们一定想办法帮助的。现在国家政策也很大向西部教育倾斜了,会好起来的,真的,我们明福以后肯定是范台村第一个大学生的,一定要坚持啊。” 马大叔很认真地听着,马明福脸红通通的。 又叙了一会,我和沈潇建议到院门口给马明福一家拍个全家福,马明福跑去叫他姐姐和哥哥,他们二人在牲口房打草料,怎么好说歹说也不肯出来。马明福小声对我说,姐和哥几年前辍学后,从此就害怕见到老师。我对沈潇无奈地对看着,想了一下,点点头,随后拿出相机说:“那就你们三人拍张,行不?” 马大叔有点激动,乐呵呵点头:“能行的,能行的。以前还没有弄过哩。”手忙脚乱拉过站一边的马大婶,三人很不自然地站了一条线上,彼此间距离能走过一辆小车,沈潇道:“再挨近点,近点,好吗?”三人又小心靠近了些,缝隙总算不是很大了,我摁了快门,“喀嚓!”我完成了他们家第一张照片。 出了马家,已经是下午接近日落了。这个时间没有车可以搭了,只能步行回乡。我和沈潇出了村口,往远处眺望。在黄土高原上很难迷失方向,因为没有了大山和树林阻隔,天底下的村庄总是能一览无余,我俩认准了往西坳乡的方向,踩着田埂向视野边缘那块同样树立着国旗的地方走去。路上经常回头看看自己留在黄土和黄沙上的脚印,用手拍拍路旁干涸古河道的两壁,尝尝这里不时掀起的沙子的涩硌,或者拔一根硬韧的旱地灌木仔细端详,我们平静的表情下,都有一股在都市不曾有过的豪情在胸头燃烧,两个人可以在路上欢呼狂奔,大笑大跳,甚至还有惊起的野兔和田鼠突然在我们身边狂奔而过;或者又默默无语,思索着支教半年对自己灵魂的感触。荒原是人类最古老的家,或许真正全身心投入地体触,才能发现她也是如此亲切。 走了近四个小时,终于到了西坳中学。到了宿舍,腿麻脚疼,赶快把鞋拔下来,发现脚上果然又磨出的几个水泡,算是今天的战利品,因为我和沈潇都戏言脚底几个水泡的厚度应该能让我们再长高点,增加个人海拔。不一会,我们昏昏沉沉地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是周日,我抓紧时间坐车到县城上网,查找下一周的教学资料。下了车便直奔汉民街拐角的一个网吧。我推开网吧的门,里面的买卖很是热闹,烟雾缭绕音箱轰响。我来回穿梭于几排电脑之间,感觉又回到了印象中*十年代嘈杂的菜市场,只不过这里平白多了浓烈香烟味道的熏陶。好不容易抢得一位兄台坐的热热的位置,眼前摆出的键盘上面满是烟头烫穿的窟窿和烟灰层铺的垢积。我屏住呼吸快速搜索了细胞一章的知识,今天也算大有收获,淘出不少合适授课的网页,正疯狂下载不亦乐乎时候,边上一堆人开始骚动,我好奇地瞟了几眼,一个高个子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光景,嘴里叼着半截烟头,突然一把拎起坐在位置上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梆梆梆”地狠狠望他头上砸了几个暴栗,事情之突然速度之快下手之重,让我都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现实世界还是虚拟世界的事情,而边上许多小青年却看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吼几句助阵起哄,挨打的小孩抱着头缩躲在墙角边嘤嘤抽泣。 “扔出去,扔出去!”人群还是起哄,打人的少年得意洋洋,一把推开哭泣的孩子端坐在位置上。我忍不住站起来挤到人群前面问道:“你干吗打人?!” 少年瞟了我一眼,恶狠狠地瞪了一下,没有言语。 边上几个小青年推我一下肩膀,围了上来,用方言喝道:“外地人,少插杠!” 空气有点凝固,我狠命压制胸口的激烈情绪,用平静的目光和他们僵持。那个小孩摸着头皮哭着挨出了门,我长吸一口气,抽身出门追上那个孩子,跑到他前面堵住去向问:“你读初中了吗?怎么这么小年纪就来网吧?” 小孩长得虎头虎脑煞是惹人疼爱,流出的泪痕冲刷着黑油油的脸庞,形成一条一条的沟壑。他漠然地瞥了我一眼,目光冰冷,突然从我身旁飞快地跑走了。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却无力上去追问。路边隆隆响的拖拉机开过,震碎了我的最初的梦想008思绪。去年海原县因为学生互相斗殴的好几起恶性事件的遗痛还没有散尽,宁夏全区甚至有一个月就有十多个学生因为校园暴力事件而永远告别了亲人。除了贫穷,还有许多其他恶魔在螫咬着孩子们的心灵,纷繁的网络世界的入侵,让一些孩子们无法招架,而网络赋予他们的,更多却是一个浮躁的心,曾经有个学生在被我斥责后,不服气地对我说,读书不会有出息的,早点混好才风光,要不,老师你一个研究生,怎么还来我们这山沟沟!我竟然一时语塞。 诚然,这样的事例没有普遍代表性,但是西海固宁静的小山村被现代事物冲击的影响却不断在扩大,而这些信息的倾泄而来是极不对称的,很容易被简单放大,一方面,大部分孩子因为缺少正确的渠道导向,而失去了和同龄人放眼开世界的机会,电视,报纸,更不用提杂志,在许多地方是稀缺的奢侈品;另一方面,少数孩子却迷失在不甚正规的网吧里面不能自拔,外面的世界太精彩,因特网上的色彩太绚烂了,五彩斑斓的诱惑让他们的意志模糊。虽然他们每周只有几块几毛的零钱,还是想都不想就麻木地投向了网络世界,大好时光沦陷正在异度空间里面。 回到学校,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天空又开始飘起了大雪,我漫步在校园操场薄薄的雪地上。“老师,吃过了嗫?”我回身一看,是初一班级的姚心学,上节课由于在课堂传纸条刚刚被我狠狠训过,现在还是嘟着圆圆的脸冲我憨笑。 我笑着摸摸他脑袋:“呵呵,吃了,你呢?在干吗呢?” 他点头说:“吃了,闲逛呢。” 我问:“同学们都去自习了,你作业都写完了?” 他撇着脑袋,毫不在意说:“没有写。” 我皱眉道:“那还是先去把正事做了再晃悠吧。” 他没有争辩,突然抬头问我:“老师,你说现在读书什么用呢?” 我不假思索道:“如果你以后要上大学,现在不读书可不成啊。” 他眼睛里面浮现一点鄙意,说:“可是大学出来又能怎么样了?昨天我大(爸)和我说了,现在大学生也找不到活干。我们村唯一的一个大学生,村头黑柱哥,费了老大劲考上去的,为了念完大学家里什么都借光了,可是,去年毕业就一直没有找到工作,现在还,还窝在家里头赖着哩。” 我惊异地看着他,却一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闷了一会,我道:“多读书,长点知识,以后是有好处的。这个,以后你会明白的。” 他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足,又问:“老师,你毕业了工作后能赚很多钱吗?” 我认真道:“不一定的,但是,不过人生的意义不是用金钱衡量的。” 他咬咬牙道:“我家现在很穷了,我大我妈我姐都不想我成为第二个黑柱哥,这样读书也没有什么盼头的。以前黑柱哥考上的时候也很风光的,他大借钱办了酒席请村里人吃饭,在村里话也响亮份重了许多,现在黑柱哥毕业找不到工作,不仅没有钱挣,全村人都看不起他家了,他大,憋气的都快不行了……”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什么。 他看到我脸上的默然,没有继续说下去,我拍拍他肩膀说:“那你怎么打算未来的?” 他压低了声音说:“我大,想等我念了初中,跟村里宝生哥去中卫中宁打工去,宝生哥小学毕业就出门了,现在一年能给家里带回好几千块哩,多的时候有上万的,村前村后都夸他是个能人,我大说,现在大学生不值钱了,还是先图点实惠的早积蓄点钱,以后可以快些成家养娃子。” 我脑海里面又呈现去年毕业时候,自己到过的几个大城市的求职会上,求职学生人山人海堵塞过道水泄不通的场面,虽然我早早确定下了自己要来西部支教而没有真正投入其中,但听到的叹息迷茫已经不绝于耳了。曾经被称为“天之骄子”“文曲星”的大学生走出最初的梦想009了象牙塔,要面对的沉重和复杂让许多人喘不过气来。很多人没有想到,四年前成功自己从千军万马的高考中脱颖而出,自认为走过了那条独木桥后,将来就是阳光大道了。诚然,最后结束于拥挤的排队投递简历的路上的大学年华,在比肩接踵挥汗如雨气喘如牛的时分,或许我和我的同学们都曾经在扪心自问,前路在何方。年少轻狂和少年不知愁滋味,最后让我们深深体味了生活的沉重。2005年,打开许多门户网站的首页,一则“大学生身价跌至谷底”的报道,震惊的不应该仅仅只有我。自我感觉越来越差的毕业生的信心,或许已经跌到了谷底,但是一切现实又是活生生的,不容一点侥幸。在北上南下的求职大潮中,一些人在恭敬奉上简历后被招聘方不屑地扔出的时候,那中无奈和酸楚的情绪已经弥漫到了中国社会的各个角落。一向把考上大学看作为无上光耀门楣,并紧紧盯着跃过这道龙门而期待改变个人甚至家族命运的西海固的人们,对现在发生的一切感到更加迷茫了。当地一个老师告诉我,1999年研究生支教队员第一次抵达那些乡下中学的时候,许多当地学校的教师和孩子都纷纷跑出去观看,几乎有点万人空巷的味道,他们想看看在他们眼里神圣的研究生,是不是三头六臂手眼通天的模样,否则怎么会那么厉害考上大学,又考上了比大学生还厉害的研究生了呢? 我和沈潇到海原的时候,当地许多人关注的话题已经成了我们一般的大学毕业后能拿多少工资了。听说可能只有一千多的时候,一个拼命撑扶自己三个孩子考大学的家长听了回答,吧嗒吧嗒闷头吸着旱烟,再没有问什么了。 近年来,国家对西部教育的扶持,尤其是西部基础教育的培育,不能不可谓不遗余力。随着“两免一补”教育政策的全力贯彻,让许多曾经面临失学的孩子又看到了希望。加上当地经济也有了不少的改观,虽然荒芜和贫瘠还是让人感到心疼,不过上学路上已经少了许多障碍,由于交不上学杂费原因不能在课堂上课的孩子大幅度减少了,加上社会各界爱心人士的通力援助,读书时期的经费已经相对不再如以前那般不可逾越。但是随着所谓“新读书无用论”的尘嚣甚上,一股对大学和大学生的失望情绪在老乡心中蔓延。乡下的孩子一次又一次悲壮地冲击大学校门,耗尽自己和家乡父老无数心血后,终于有个别幸运者来到了梦寐以求的高校课堂,四年后却要面对大学时候欠下的沉重债务和茫茫人海中寻求一个饭碗的艰辛,在这个人际关系横行,银弹攻势盛行的竞争中,在一个大学文凭急剧贬值的年代,农村子弟整体上是处于弱势的,处处碰壁心力交瘁后返乡的学子并非没有代表性,乡亲们对美好高大的大学信仰随之破碎,一颗颗曾经坚定求学的心也变的苍凉。 虽然无意诋毁孩子们一捧真挚求索知识的心,但是当未来变的如此渺茫时候,我这个刚刚走出大学校园的当事人,也找不出强硬的理由来说服眼前这个无奈而又茫然我的学生。这里的人太渴望改变自己的命运了,为了一丝丝的希望他们肯付出比许多人十倍百倍的努力,但是一个苦苦追索的神话从高高坠下时候,我能体会到他们内心的煎熬。过去金榜题名后衣锦还乡的旧版美梦渐渐破碎,大学毕业等于稳吃皇粮时代的终结,伴随着一个个观念的尘封,高等教育普及的年代,对国家和民族是一种幸事,对曾经西海固式的梦想却是一种颠覆。 我轻轻拍姚心学的头,说了声:“先去学习吧,不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你还年青,很多滋味你还没有尝过,不过,老师可以肯定的是,读书一定有用的。”其他的,我自己也没有能想好说出。 在路上,我又想起了上周的时候,与上学期末辍学这学期又回到学校的马国开的谈话。这个性格内敛的孩子,显然没有更多的袒露心扉说出自己曾经辍学的心路,只是红着脸说当时没有想通。设想在一个贫寒的家庭里面,面对每年学校百分之几的中考升学率(海原的高中教育资源比较稀缺,设置高中的学习不多,而去外地读书伴随而来的是高昂的费用),遥远的大学梦想,甚至遥远的高中梦想和沉重的生活压力,我实在找不出许多理由责备他,只是对着他的眼睛说:“坚持下去,好吗?会好起来的。”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最初的梦想010这晚,我一夜无眠。 第二天五点多,我就起来备课,改作业,上课。周末到了,我和沈潇照例翻过一个又一个黄土坡和旱田埂,来到一个叫付套的自然村进行家访。我们要找的孩子叫曹荣翔和曹玉翔,他们是两兄妹。 在小村狭长而弯曲的黄土墙巷子里面周折了许久,问了五六位当地老乡,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里面寻找到两个孩子。我们进院子的时候,曹荣翔正在劈柴,高高举起的柴刀在一瞬间停滞在了空中,他朝我们憨笑了一下,扭头朝屋里喊:“爷爷,我老师来啦!” 妹妹曹玉翔听到消息也很快跑进院子,站在门口边上羞涩地问声“老师好。” 曹玉翔手里拿着一把“苦苦菜”,在海原的农村,至今还有为数不少的家庭,在青黄不接的时候靠一种叫“苦苦菜”的野菜过活,单凭听这种野菜的名字,就能体味到它的味道和依靠它生存下去的人们的处境了,我尝过这种在当地著名的野菜,苦涩滋味堪比黄连!而且粗糙难以下咽,而正是这样的苦菜,许多人还要背着篓子弯着腰,千辛万苦地在黄土沟壑中寻找,作为每年艰难时光的主要口粮,苦苦菜让当地人在饥馑的时候挺了下去,却也让他们饱尝了生活的苍凉。 曹玉翔应该是刚刚采野菜回来的,她带我和沈潇进了房间,里面除了一张土砌的大炕,也在也找不出属于物件的东西了,灰蒙蒙的光线让我想起这仿佛是在古堡探险。坐在炕上的老人脸庞黑黝黝的几乎看不出上面深深的皱纹,应该是他们的爷爷了,曹爷爷呵呵笑着招呼我们坐到炕上,又叫玉翔到跟前吩咐了一下,玉翔点点头飞快地跑出门外。这个时候荣翔放好了柴刀,抹了一把满脸的汗水和挂在头发上细碎的汗冰,垂着手红着脸站在门后,腼腆的看着我们。 我和沈潇坐在土炕上的曹爷爷边上,发现其实这个炕其实就是一座土制的床,而没有一丝热度散发。沈潇和曹爷爷说明了来意,我问:“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曹爷爷脸轻轻抽了一下,低头摇头道:“再没有了。” 荣翔拉了边上一颗小板凳,垂着脑袋默默地听着。 来他们家之前,我曾经听说过两个孩子的父母已经离异了,当时却没有想到没有一方会负担抚养的义务。我轻声又问道:“没有劳动力,那家里主要靠什么吃饭呢?” 曹爷爷长叹一口气道:“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大,出去打工几没有了音信,他们娘呢,前年跟着出去打工,就没有一次来看这两个娃子的,没有一次啊,唉。” 我和沈潇看到他从看到我们的愉悦乐情突然变的悲苦,不觉都有点难过。老人喃喃着“怎么没有一次来看这两个娃子啊,就一次也没有来啊……”不住地摇头叹气,他干枯的眼沟里泪水或许已经淌干了。边上的荣翔也忍不住身子一抽一抽地啜泣着,一个一米七几的半大孩子,平时一脸的深沉和坚毅,这个时候点到了他内心的痛楚,眼泪无声地划过他脸蛋,和汗水和冰水交织一起,让人看了隐隐地心痛。 这个时候玉翔从屋外小心翼翼跨了门槛进来了,手上颤巍巍地捧着两杯水,不,应该是两杯白糖泡的开水,杯底厚厚的白糖还没有完全溶化,她一步一步走到我们面前,仔细地把水放在炕上的小木桌上。面对如此庄重和深厚的情谊,我和沈潇都感到了窘迫,几乎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不知道小玉翔去弄这两杯水费了多少周折,不过从他眼中的虔诚和爷爷脸上的满意可以看出,小桌子上的两杯水承受着何等的分量! “喝,喝,老师别客气啊。”曹爷爷把水推到我们面前,我俩用双手轻轻地捧起,认真地品了一口,那股甘甜入口回肠后却化为酸涩,道不尽万般的不忍。我忙转话题问:“爷爷您今年高寿啊?平时都喜欢干什么呢?” 曹爷爷抚了抚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干咳一声说:“哎,眼看就七十啦,平时都山上放羊哪,没有养羊,这家怎么撑啊。今年多养了头小驴,凑点药钱了。” 我听了几乎哑然,这么苍老干枯伛偻的身体漫山遍野地放羊是怎么样一副辛酸的情景。最初的梦想011爷爷继续拍着大腿说:“老师啊,你来了正好啊,荣翔这娃娃唉,他,他今年说不要念书了,存心想气我啊!咳咳咳……” 我有点惊讶,曹荣翔在学校一向表现很好。忙扭头问他:“荣翔,怎么会事情啊?” 曹荣翔用袖子擦了擦脸,刚刚想张开嘴,似乎感觉到边上妹妹的存在,却又把话咽了下去。玉翔却眼泪闪闪地说:“老师,哥哥他想去打工,供我和妹妹读书的……”说完就开始哽咽了。我这才知道,他们还有个小妹妹曹小翔在读小学。 沈潇拍拍荣翔的肩膀,道:“荣翔,别放弃啊,现在实行两免一补了,考上高中大学后,路子会更宽敞的。” 曹荣翔无力的摇摇头,半天才艰难地啃出几个字:“我不想读了……爷爷太苦了……妹妹太苦了……”拧紧了脸不让眼泪流出,玉翔和年幼的小翔在哥哥身后轻轻地啜泣,寒风呼呼地在屋子里咽呜着。随后的谈话中,我才得知,这两个都不过12岁和14岁的孩子,每天除了要努力读书,还要做割草,拣破烂,做家务,帮小工,拾发菜许多关于生存的活计,一直干到晚上十点多,好几次,孩子们在阴黑潮湿的牲口棚前铡着草铡着草,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我放眼环视了四周,一家四口人,一个老人三个孩子,就是在这么一个破败的小屋子里面抱紧着经受一次又一次风霜雨雪的摧残洗礼。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渺小的无助,今天本来是给他们联系了200元的厦大助学金的事情来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很难用帮助者的姿态和语气来告诉他们这个消息。对于这个摇摇欲坠的小巢来说,一次在他们眼里已经是巨款的捐助,我不知道是雪中送炭的周济,还只是杯水车薪的敷衍。 照例,我和沈潇对一家人说了许多鼓励和支持的话,叮嘱了两个孩子有什么事情一定记得找我们,不论学习上还是生活上的之类,说了一套又一套读书的好处,介绍了种种国家助学的好政策,自己心里却没有轻松多少。两个孩子拉着妹妹扶着爷爷送我们到了院门口,静静地目送我们远去。我没有勇气回头再看,迈着步子重重地踩在雪地上。 我感觉到,今年这个三月,的确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寒冷了许多,不仅仅因为还在下雪。 回到了学校,又是新的一周了。每次周末冥思都能给我卯足了斗志,好在周一喷发。教完一天的课程后,我回到宿舍抓紧时间生火,最近海原持续降温,如果不是桌子上台历指示的是三月中旬,这零下十来度的天气很难让人联想到春天。正敲煤炭捣煤炉点火头忙得乌烟瘴气不亦乐乎时候,门口传来一声报告,我回头一看是初二一班的张梅,这个学期我没有带他们班的课,她居然还记得来找我这个当初的体育老师问问题。我忙唤她进屋,他捧了一本英语练习册问了几个英语题目,我一一作了解答后,顺口问了句:“今年你们班上有什么变化吗?呵呵,还是不是像去年一样拼命啊?” 张梅忧郁地点点头,随后又补充道:“今年好几个人没有来了。” 我一惊,初二一班是这个年段学习成绩最好的班级,学生们成绩都名列前茅,应该不会因为对学习没有信心而放弃,难道又是经济上出了问题?我问:“马国开不是回来了吗?还有谁没有上学了?” 她掰着指头说:“嗯,田中飞这个学期根本没有来,还有,李常青,马国文……” 我站起来说:“怎么回事这几个?!学校没有去家里找吗?他们家长不让他们读?” 张梅摇摇头说:“不是的,他们好象失踪了一样,学校,家长,同学,谁都不知道他们去那里了。” 我撑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他们有没有留下什么口信吗?” “没有……”张梅低头道,“我们都很担心呢。嗯,不过,有听说他们是出去自己打工挣钱去了,我们这以前也有这样的情况的。” 我沉重地点点头,张梅和我道别后出了门。刚刚屋子铁炉里生的一点点火苗渐渐熄灭了,起初被点燃的煤炭又复成为了一块干冷的石头,只有几丝青烟袅袅无力地吐着呛人的味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最初的梦想012道。我用火棍机械地来回扒拉着炉膛,想着那几个脸上红通通,爱玩爱笑的孩子,田中飞和马国文还问我能不能带他们到初三毕业,以后有没有可能考上美丽的厦门大学,唉,为什么会选择默默远走他乡呢?此时天色寒冷刺骨,不知道孩子们在这世界的哪个角落忍受这天寒地冻?年幼的他们此时是不是在某个冰凉的街道上哭泣?想着想着,我感到不能自己的悲伤,像在小时候,某个早上起床,突然看到自己小心呵护花儿,枯萎了。 以前听说过西海固的许多孩子,一辈子遵循着他们祖祖辈辈的轨迹,从生孩子——养羊——羊养大卖钱——花钱娶媳妇——再生孩子再养羊。乍一看很有黑色幽默的意味,大半年的体会,却更能让我读懂很多孩子心里的无奈和无助。他们没有温暖的巢穴,没有前辈的庇荫,连身边好一点的活计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断承受着来自生活的重压,或许逃离和躲避,已经一次又一次在他们脑海中刻划着,他乡,虽然陌生而冷酷,却对年少的他们有着那么大的诱惑力量。他们的生活到了谷底之后,放弃读书应该不是他们心中唯一的痛苦了。 人活在世上注定要接受苦难,如果,苦难的方式可以选择的话,许多人往往会选择不为自己所经历过熟悉过的,另一种。 临近三月末了,老天下了几场雪之后,突然敞开了笑颜,温度升得最快的时候一天能涨近十度,尤其是躁热的中午,让人很有扯掉大衣穿短袖的冲动,不过晚上还是会骤然变冷,好象反复无常的人的嘴脸,让你裹着棉衣还要打寒颤。 周末,我照例准备上县城,没有想到下午四点已经没有车了。我一个人灰头土脸地蹲在路边,发了个短信给昨天已经上县城的沈潇说没有过路车。眼看又等了近一个小时,通往县城的路上还是空荡荡的,我只得先找个吃饭的去处。路边有家没有招牌的小面馆,我掀了门帘进了防空洞似的的里屋,看里面已经有两个当地人在呼哧呼哧吞吸着面条,便也要了一份,过了半个小时,热气腾腾的手扯面上了桌,对面的两位已经吃完面在认真地喝着面汤聊天了,各自从兜里面摸出半截被掐灭的烟,乐滋滋地抽着。 扯面的味道基本和当地的水是一致的,咸。我漫不经心地一根一根的往嘴巴里面送,心里盘算着今天晚上一个人在学校的时光怎么过。这个时候,对面一位身形瘦削的老乡凑过来问:“我看这个你这个娃娃,是来我们中学这里支教的吧?” 我的思绪被打算,又兼被称为“娃娃”,心生不悦,不过还是本能地点点头,虽然被陌生人打断了饮食进程,但是又一转想在他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和工作,还是蛮令我得意了几秒。 他笑着得意着自己的判断,又问:“你教初几的?我们家娃儿也在西坳中学念着呢。” 我说:“我六七八三个年段都教着呢。” 他眼睛一亮,道:“哦!那李行你知道吗?” 我笑着点头:“六二班的,呵呵,我教着的。” 他连连弓了弓腰,道:“老师好,老师好啊,你看我们这个娃子学习整得咋样了?” 我教六二班的科目是体育,当然不能信口开河,不过平时李行上体育课还是很机灵的,我便随口说道:“嗯,这孩子蛮聪明的,读书一定有前途的呢。” 他点点头,突然又摇摇头道:“诶,我们老农民的孩子,那图的什么前途啊,能认几个字能算帐就好了啊。” 我停下筷子笑说:“那你不想你儿子考个大学,给你长长脸哦?” 他的脸一下子阴郁下来,低声嘟囔:“唉,大学,大学,哪有那么容易啊,不行啊……” 我的心又沉了一下,不过还是平静地说:“大学还是要读的,就算以后不指望吃读书的饭,多懂一些知识,出门也不出亏,眼光也开阔些啊。” 他狠狠抽了一口烟,叹气道:“能上,我就让他读了,可是实在是供不起哦,听说上大学一年要上万钞票啊。而且,现在大学生好像也不能包分配了吧,一年能给家里带几个钱呢?”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最初的梦想013最近被炒作得沸沸扬扬的“大学生身价等同民工”“大学生毕业零薪酬工作”似乎是很写实的文章,已经让远在西部的我很迷惑了,在这个边远而消息闭塞的小山村,这里的人们也一样被这个疑问所震得畏葸不敢前进了,看来一些孩子们在学校读书时候的心神沉重,也不能完全归咎于他们的意志不坚定。一则新闻上说,供养一个在校大学生四年的费用相当于一个农民三十余年不吃不喝的劳动所得,仆一公布骇人听闻,摆在这里的一些人面前,确是个沉重的现实了。 面前这个看起来苍老得如五十岁人的年青父亲,摇头喃着“是实在供不起啊……”,我没有更有力的证据,来坚定他支持自己儿子将来考大学的念头。在如此一个大环境下,在黯淡的家族中兴路上,在遥远的个人理想面前,我似乎能听到田中飞,李常青他们无奈的心声和看到他们迷茫的目光,他们的离校离家出走,我似乎也更能体会他们面对沉重生活想靠自己竭力地呐喊的愿望,我很想告诉他们一个确凿的答案,近日也一直在思考着自己使命的意义,现在,却没有能先说服自己。 他看我陷入沉思,又忙敲敲自己脑袋,弄出一点点不好意思的笑脸:“哎,唉,我们这个农村人没有文化,说话没有水平,老师您别见外啊,呵呵,别望心里去啊,我这个人,见识短的很……”我突然发觉他可能发现我也是个大学生,怕伤害我的感情,才忙不迭笨嘴拙舌地解释。 我淡淡的微笑:“其实我们来这里的志愿者,真的很想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不要意思地挠头:“没有没有,就是憋得慌了,看见老师你也不是个傲气的人,就顺口都吐了出来啊。”说着又用粗糙的大手往衣服里面摸,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烟壳子,好象几块钱的“固宾”牌的,从里面夹出一根有点揉弯的香烟,伸手递到我面前:“呵呵,烟不好,别嫌弃哦,来一根?” 我平时是不抽烟了,此时却本能地接了过来,放在鼻子下仔细闻了闻,道:“呵呵,饭后一只烟,赛过活神仙嘛,谢谢啦!” 他扬了扬粗糙大手赞同道:“没有得说啊,呵呵,那个滋味!我一年到头就靠这几个烟屁股活着了——没有办法啊,唉,烦心的事情太多!娃娃的书,我看还是得读读再说,不要再像我这个样子诶。”脸上既得意又忧郁。 他身后的沉默长者起身拍拍他肩膀,他起身又看了看我:“那,老师,我先回家了,有空来李行家坐坐啊。”我点头向他告别。 我端起大碗呼哧呼哧把剩下的面一股脑倒进嘴里。出了店门时候已经是夜幕逼近了,回到学校时候已经漆黑一片,可是周六的学校并没有如往常一般亮着路灯,周围寂静得让人几乎窒息。我用手机屏幕上微弱的亮光照着回宿舍的路,走在空旷而阴冷的操场上,好象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存在了,沙沙的脚步声几乎振聋发聩,学生们都回家了,当地老师也不住在学校,而沈潇和姜福都已经上县城了,今晚,却又出奇的黑暗而安静,我穿过操场时候手机电池耗尽,它也很不仗义地“嘟嘟”一声就自动关机了,整个人一瞬间感觉坠入了无边无际深不可测的黑色海洋,不仅眼睛无法承受没有光明的沉重,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我突然为盲人们心痛起来,一直在这样的世界里面挣扎没有光明的盼头,的确是生命中难以承受的痛苦了。我干脆闭着眼睛凭着直觉和记忆游走在这片浓墨里面,碰了几次壁扭了几次脚踝后,终于摸索到了宿舍的门,仿佛找到了天堂的入口,我激动抖抖索索掏出钥匙沿着铁锁边缘找到了锁孔,开了门,又小心地扶着墙壁找到了灯绳,满心虔诚地一拉——周围没有亮起来——停电了!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忐忑的心却顿时坦然起来,好象雨天被淋湿了衣服,开始还很郁闷担心,后来就干脆把伞一扔在雨中好好和大自然对话吧。不过这几日纠结的几个疑惑还是让大脑疲惫不堪,我找到了床头,靠在那里,突然想到刚刚那个老乡递给我的一只烟,竟然很有欲望将他点燃,我把手沿着桌面排过去,居然摸到了火柴。一打开火柴盒子,里面残留最初的梦想014着三根,我兴奋的抽出一根狠狠往磷纸上一擦,咔嚓,火柴断了! 我有点懊恼,不知道是因为磷纸受了潮还是火柴棍本身的脆弱,但是我没有到绝望的地步,又抽出一根,小心地望磷纸上蹭了一下,没有点燃,又轻轻蹭了几下,仍然没有起色,我纳闷地往火柴头上捏了捏,上面的红磷已经被数次摩擦给蹭落了! 我长长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些努力都是徒劳了吧,可能火柴本身就是不合格的,或者磷纸早已经受潮,纵使擦一万支火柴也无用,要不就是火柴头的红磷已经进水软化,总之,我对自己刚刚莫名的想法给了一次自我嘲讽,何苦呢?何必呢?有意义吗?在黑暗中的人,或许意志上都有点不堪一击吧。 我沉寂了一会,内心一个呐喊的声音还是让自己感到不甘心,我又不可自抑地伸手去探那最后一根火柴,可能是想告诉自己一个本来就应该明显的结局吧,纵然就像是螂臂挡车一样一目了然的结果,我却还是想试一试,毕竟,这个时候的我太渴望能见到一丝亮光了!哪怕是一瞬间的。我在一片黑压压静悄悄的屋子里面紧握着这根枯瘦的火柴,向心中的光芒用力撞去,嗤!——我的眼睛几乎难以承受着突然其来的亮度,这才平时在许多人眼中无足轻重的光芒,让我幸福的几乎浑身发抖,让我激动的几乎热泪盈眶,整个房间被这朵小小的火焰照射着,四周炯炯的焰光映照着生命的颤抖,我仿佛能听到安徒生笔下那个买火柴的小女孩那同样心声,一点点光和热,真的能给人带去一座天堂。 火柴很快燃了大半,我急忙扯了几张报纸接着燃烧,亮度让我的眼前视野越来越开阔,我以外发现姜福的桌子上竟然有几跟蜡烛头,这是我们上学期用来生煤炭起火用的!我激动的无法言语,忙把手上的火凑了过去,烛光泛起来了,熠熠发光的蜡烛摆在我面前,那种感觉有点象一个饥饿得奄奄一息的乞丐看到了丰美的食物,或者困顿潦倒的流浪汉意外发现了无穷的宝藏,却又大不一样,这一刻,全世界对我来说,就是这跳跃的烛光而已。 借着烛光,我找了枕头下的MP3,幸好还残有一格电量显示,我突然很想听范玮琪的《最初的梦想》,认真摁了几下,把耳塞戴上,安详地躺在床头沉浸在音乐的旋律中,人生的许多小小幸福,可能才是这一辈子坚定走下去的最大勇气吧。此时,耳边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如果骄傲没被现实大海冷冷拍下 又怎会懂得要多努力 才走得到远方 如果梦想不曾坠落悬崖 千钧一发 又怎会晓得执着的人 拥有隐型翅膀 把眼泪装在心上 会开出勇敢的花 沮丧时总会明显感到孤独的力量 多渴望懂得的人给些温暖借个肩膀 最初的梦想 紧握在手上 最想要去的地方 怎么能在半路就返航 最初的梦想 绝对会达到 实现了真的渴望 才能算到过天堂 此时此刻,我也在想着自己来西部的时候,去年的8月出征时,一腔热血何其激昂,最初的梦想015在志愿者之歌的感召下,在飘扬红旗的映掩下,一路虽披星戴月风尘仆仆却雄心勃勃,那股豪气几乎气吞山河了。大半年过去了,今天的夜色和烛光给我扪心自问的机会,我心是否依旧?最初的梦想是否还在延续? 人在路上最大困难不在于筋疲力尽,而在于对于方向的困惑。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这几日却在为找不到清晰的前方而迷茫。但是刚刚骤然降落身边的光明照亮了我的眼睛,这黑色的眼睛,上天赋予他的天职就是寻找光明,为什么要为一时的混沌而放下最神圣的使命呢?应该是造物主知晓了世间还有许多泥泞昏暗的地带,才会赐给生灵这扇心窗的,否则人尽可以如蝙蝠般在黑暗中乱撞,寻找一点存活下去的饲料。通往壮丽未来的路途,本来就没有也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没有经历风雨也难感受彩虹的瑰美,我常常给学生讲“走一步再走一步”的故事,自己怎么却又远离了那种朴实无华的力量。此刻,我想又能重新捧出最初的梦想了,去体会他的澎湃,告诉自己有理由做一个执着的人。 电一直没有来,黑夜里,我却没有了孤寂和窒息的感觉,像一只又找到方向的候鸟,能坚定地向温暖的地方飞去,再苦再累,都无法掩盖内心坚定的驱动力量,这一路上,无疑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火柴天堂001九 每次点燃火柴微微光芒 看到希望看到梦想 看到天上的妈妈在说话 她说你要勇敢你要坚强 不要害怕不要慌张 让你从此不必再流浪 妈妈牵着你的手回家 睡在温暖花开的天堂 ————《火柴天堂》 一个周末过去,又能在周一看到学生们了。但是和我们一起亲密相处的不单单只有孩子们,还有不期而遇的沙尘暴。 来海原之前就耳闻了沙尘天气的厉害,但是却还未能真实地领教过它的手段。周一早上我刚一开门,一股黄色的波涛便没头没脑地奔涌倾泄进来,惹得还睡在床上的沈潇姜福梦中一阵狂咳,而站在风尖浪口的我几乎已经化为一尊兵马俑了。我本能地憋着气把门使劲抵上,靠在门后面一阵连环喷嚏,狗抖雨水似的疯狂甩开身上的沙土,又狠很往地上狂啐了几口沙尘,却无法将之清剿干净,一转想又庆幸自己早上尚未刷牙,用细沙打磨牙齿,正好可以一举两得了。 又揉了揉掺了几颗沙子的眼睛,我暗暗想在这里眼镜又可兼得挡风玻璃之功效,实在划算。我透过窗户向外张望,平日清晨时分温柔的太阳早已经被沙魔不知道卷到那里去了,天空像烧糊的锅底,没有光泽也没有色彩。漫天的黄沙盘旋呼啸着在天际到地面交织成一张立体的大网,肆意践踏着缩在地上的房子,鞭打着抖索颤摇的树木,整个学校室外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偶尔有抱头遮面狂奔往房子里的人,更显得风沙的不可一世。远处好几团旋转的沙尘龙卷风一样陀螺般井钻般从山那边割划过来,像老天用一把大刀在地上切着蛋糕。乌云和粉尘也乘机一起赶来聚会,整个世界又复落如了盘古诞生之前的样子,在屋子里面就能感到老天发怒的鼻息,咽喉深处的喑嘶。我忆到了一句“乌云压城城欲摧”,真真的千古名句啊!虽然没有活生生的物体覆盖下来,已经让人对大自然的愤怒感到无比的敬畏了。这个一百多年前还是水草肥美牧场的地方,这个在古代曾经是山清水绿的所在,可能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身后的日子会被压榨地如此干漠。敬畏之下,我又不禁为西海固的现在而忧伤,为她多舛的命运和未卜的前途而感慨。隔在窗外近在咫尺的沙砾和沙粒噼里啪啦的击打窗户玻璃,敲醒了我的思绪,让人不由下意识地摸摸鼻子。 我到了宿舍时候,门口和窗户上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沙尘,仿佛此屋已经百年没有人染指了。边咳嗽边蒙头进了房间,里面也是黄茫茫的一片,我忙跑到床头一看,不禁目瞪口呆:我亲爱的床铺有如刚刚挖掘出土的古墓,被子枕头床单上都覆盖了均匀的沙土,我如果刚刚是躺在上面睡觉的话,应该正好可以凑好成为一具木乃伊了。我掀起窗帘查看窗户保安措施,发现所有窗销紧锁,并没有一丝空隙可以容沙尘透过,又四下张望查询了一番,还是没有找到一点让沙尘侵袭的入口。而封闭的房间里面还是暗沙搅起涌动,不一会,口腔的各个角落又搅进来许多颗粒,仿佛有人捧着一把沙子硬往你脸上拍,往你嘴巴里面塞。 我憋着气好不容易找到几张陈年的报纸,先把被子床单上的沙尘用力抖刮掉,又小心书包网 m火柴天堂002地把报纸盖在床铺上,拣了几本书把报纸压住。一番精心设计施工完工后,也快到了上课时间了,我匆匆夹上课本和备课笔记往教室跑去,门外的沙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卷土重来了,天底下又回复到苍黄的涡流中,我忙掀起外套包住脑袋捂住嘴巴,只漏出眼睛快步奔跑到教室。 “上卡(课)!”我走上讲台向往日一样对面大家,不过掺了沙子的嗓音格外沙哑,一下子居然爆破不出“课”那个音节,我又卯了卯喉咙,大声唤了一下。 “起乐(立)!”我听着班长这个效果和我一样的声音,内心不仅哑然失笑:呵呵,今天看来还有比我吞的还多的。再仔细望讲台下一环视,更觉得滑稽,孩子们个个都灰头土脸的,不时地外地上啐沙子,把头发拨弄着抖沙子,甚至往五官七窍各个孔洞掏沙子。我放下书本打趣道:“同学们,你们知道吗?土地是国有资源,你们今天怎么每个人都偷偷藏掖了许多在身上啊?哈哈,下课后到操场上如数奉还哦!” 孩子们开始都抿着嘴巴偷乐,互相看看彼此的尊容后,继而哄堂大笑。我没有想到一个随口玩笑有如此轰动效果,有点措手不及,莫名地望着大家,看大家还没有收嘴的意思,便把手往空气中一扬:“好了,有还想乐的,下课自己找个地方自己笑去,我们开始上课。” 孩子们还是笑,前排的一个男生小声冲我说:“老师,看你的头发……” 我下意识低头用手一抚摩,顿时头上的国有资源飞流直下,在眼前掠过一道规模不小的沙瀑布。学生们已经乐不可支了,男生哈哈女生哧哧地笑着。我忙边梳理发型边拼命回忆,刚刚不是用外套遮蔽头发了吗?况且还有书挡着?糟糕!准是今天在室外吹了一天沙尘,衣领处的沙子积蓄已经非常可观了,没有注意到这茬子,刚刚掀起衣服高高举起包住头,衣领里面的流沙还不顺势整体搬迁到头顶?怪不得刚才沙子狂奔时候仿佛醍醐灌顶的感觉。我撑住自己尴尬的表情,一拧脸无奈笑道:“呵呵,我先给大家示范了,看,我的那份已如数颗粒归公咯。” 孩子们会心地把畅笑改成微笑。我咂了咂矿藏丰富的嘴巴,挤出点唾液润了润口腔,打开书本说:“我们第一章关于细胞的内容,老师已经全部讲完了,接下来我们讲第二章。” 几乎把身体能调用的水分都转化为润喉的体液,嗓子仿佛已经开始燃烧了,我才把课程的内容讲完。我看了看表,大约还有三分钟时间,便把手摁在讲台上说:“今天我们的课本内容就讲到这里了,接下来还有一百五十秒时间,给大家提问,我答疑。” 最后一排的姚心学举手道:“老师,我想知道,为什么都是一样年龄的孩子,城市的同学们比较厉害呢?” 我点惊讶,随即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比你们好呢?” 姚心学站起来说:“我听读完大学的黑柱哥说的,不是中考,高考都是城里的人考上的多呢?” 他边上面相老成的李可建也举手道:“我听说如果在城市,考上高中和大学就容易些,对吗老师?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忍心,也无法解释。这些已经竭尽全力想改变自己命运的孩子,的确没有任何理由去伤害他们一颗颗苦苦探索的心。虽然他们通往梦想的跑道,比较一些发达城市的学生来书狭窄而漫长了许多,不过,在答案的另一面,我却已经相信梦想不是因为跑道的形状而改变的,而在于在上面追逐的人。 我说:“可能城市里的孩子接受知识的渠道,或者教育的硬件软件都有优越性,不过,我们还是是要感谢,向这片生我们养我们的土地,就象孩子不会嫌弃母亲一样,她给了我们安静的学习环境,培养了我们坚毅的性格,塑造了我们相对于城市孩子更加顽强的性格,懂得了一些在优越环境很难发现的道理,这些财富,是一生受用不尽的。” “我也来自农村,我也到过城市,我从来不觉得我们山里的孩子会落后会比不上其他人。现实的确有不和谐甚至不公平的一面,所以才需要我们去改变,重要的是,我们都愿意书包网 m 想看书来书包网火柴天堂003为我们的梦想去付出,去拼搏,对吗?!” 台下没有响应的声音,不过从孩子们的眼睛里面,我能感受到他们在倾听。这时候,下课铃声响了,我收拾了一下讲台上的书本粉笔,朗声道:“下课!同学们再见!” “叶老师再见!”这一吼可谓震人肺腑。 上完了一周的课程,看着日历上的数字已经播到四月中旬了,我照例挤进一辆开往县城面的和队友们汇合。最近沙尘天气不断,近地面的黄色迷雾让人眼前一片迷茫,所以司机开得也比往常小心和缓慢了许多。比平日多拐了半个小时才到了县城海城镇,我便打个电话给姚克非:“喂!老姚,蹲哪儿哪?现在?” 话筒里面传来姚克非半哭半笑的声音:“叶老师,你这么早就上县了啊?快来啊,丛爽快不行啦!这边忙死咯,快来县医院!” 姚克非急匆匆的把电话给挂了,我一看日子已经远离愚人节了,忙在路边叫了一辆“三二八”直奔医院。“三二八”是西海固城镇特有的一种交通工具,为什么有这么奇怪的名字呢?听当地人解释说是“三个轮子,两块钱花费,八成人乘坐。”只要在一个行政区里面,无论路途多遥远,只要你给司机两元钱,他都会把你送到目的地的门口,它比我们的“TAXI”更如意,能将你送到门前,你只要一步就可以跨进家门,虽然它走得如一个醉汉,歪歪扭扭让人不能放心。其实,“三二八”的前身是一中普通的农用三轮车。农忙时,运肥料,拉农具,运庄稼;农闲时,便就拉着人赶集,挖苦苦菜,捡发菜。九十年代以后一直到现在,西海固便一直处在大旱的魔掌之下,农用三轮车几乎全部下岗,“三二八”也渐渐进化成了交通工具了,像当地的“花儿”一样豪迈吼出一曲生命的韵律。当公共汽车或者小轿车将你抛在海原、西吉、德隆、泾源、同心……,它能继续带你走到真正的西海固深处,“三二八”的车身上一般都会写着一个“2元走”的字样,这里的人们都知道这个简单的承诺,就是能把你带到这里你任何想要去的地方,一路上司机哼着豪迈的海原“花儿”,无所畏惧地奔驰在西海固沟壑纵横的山川间,小小的车厢里面承载西海固人对目的地的梦想。 车子颤巍巍地抖到了医院门口,我付了钱快步奔向门诊楼。县人民医院很小,虽然处在繁华路段的一边,不仔细寻找很难发现。不过相比西坳乡最豪华的乡医务室,已经是凤凰之于乌鸦了,我前次带一个学生到了西坳乡医务室,差点把那个地方当作无证游医的临时地下点,不过三四平方米的小医务室还是挤满了呻吟的人们,门口也俨然挂着一个竖牌“宁夏海原县西坳乡医务室”,才让我半信半疑,因为里面能称之为医疗用品和药材的物件实在是太匮乏了,而医生的专业水平,虽然我不想诋毁,却很难恭维。 门诊楼没有几间诊疗室,我很快看到姚克非在走廊走了过来,我迎上去问:“怎么了?怎么了?” 姚克非苦笑道:“丛爽发烧了!诶,我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感冒!”说罢带着我进了一间小房间,谢冰宜已经在里面了,丛爽无力地瘫在床头,身上叠着厚厚的被子,手背一根吊瓶针深深插在上面,她头发乱蓬蓬的,圆圆的脸蛋已经枯槁了许多,眼睛红通通地眼眶边上还洇湿着泪痕,嘴唇白花花地干裂,费力地抬起眼皮看到我:“你个死没有良心的,才来!” 我笑道:“都这个时候,还贫嘴!不会是禽流感吧?!” 丛爽瞪了我一眼,有气无力地说:“是禽流感最好,赶快传染给你……”虽然和她开了个玩笑,不过看到眼前这个平时活泼甚至泼辣我们支教队年龄最小的“表妹”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尤其是看到她一双止不住眼泪的眼睛,想想她一个南方小女孩,本该还可以父母或者男朋友身边撒娇的,现在却在大西北忍受剧烈的病痛,我多有了不忍和心疼。我忙用手背去触她的额头——好烫!我忙问谢冰宜:“量了体温了吗?” 谢冰宜道:“39度8了,我和克非赶快送她来医院。” 姚克非道:“这个傻丫头,昨天刚刚感冒时候,我就提醒她请一个晚自习的假好好休息,犟得很啊她,偏偏又去看学生晚自习,昨天晚上风那么大,能不中标嘛?!”丛爽听了很不书包网 m 想看书来书包网火柴天堂004服气,可能已经没有力气回话了,只能翻翻眼皮努努嘴巴,眼泪还是顺着脸庞流淌下来。 我看了表已经上晚上六点多了,便出去买了几个馒头和大家一起在病房里面啃着,大家又找了点粥给丛爽喝了几口,她恢复了点力气,我和姚克非便搜肠刮肚想起了许多搞笑的段子调节气氛,我们轮流开始讲了几个,两个女生都摇头:“冷笑话!” 我俩弄巧成拙,有点恼火又不能发作,都怪对方品位低下说话冷场,转而贬损对方,揭对方的疮疤软肋,渐渐弄假成真,拼得刺刀见红。不料这下子的面红耳赤倒是逗得他俩哈哈大笑,丛爽刚笑了几声,发现元气尽泻,苦心经营的一点精神被抖光,只好死死用嘴巴憋住。三大瓶吊瓶一直滴到晚上十一点多才完,窗外的风沙又咆哮起来,阴冷的风从各个缝隙钻进房间,丛爽双眉紧锁地一句话没有说,我又探了一下她的额头,烧还是没有褪,便又对姚克非说:“老姚,看来还要去找一次大夫。”丛爽睁开大眼睛无辜而无奈地看着我们,突然轻轻吭了一声:“我想听MP3。” 我从她的小袋子里面找出MP3把显示屏幕放在她面前,问:“要找哪一首?还是随机放?” 丛爽眼睛看着天花板,想了一会说:“找那首'火柴天堂'。”姚克非在一边呵哧笑:“表妹最近品位有升啊,不喜欢听什么“狐狸爱上熊”“披着羊皮的狼”哦?”丛爽狠狠用泪眼瞪她,没有说话。我没有想到他要听这首,记得高考后我手断了的时候,也常常听这首歌曲的,歌词隐约还历历附耳: 走在寒冷下雪的夜空 卖着火柴温暖我的梦 一步步冰冷一步步寂寞 拖着脚步还能走多久 有谁来买我的火柴 有谁将一根根希望全部点燃 有谁来买我的孤单 有谁来实现我想家的呼唤 每次点燃火柴微微光芒 看到希望看到梦想 看到天上的妈妈在说话 她说你要勇敢你要坚强 不要害怕不要慌张 让你从此不必再流浪 妈妈牵着你的手回家 睡在温暖花开的天堂…… 我挨个儿找歌曲,终于寻到了那首“火柴天堂”。丛爽挣扎着想起身,姚克非用被子把她摁了下去,她这下倒是没有反抗,像温驯的羔羊伸过耳朵让人把耳塞戴上。 我们分工了一下,谢冰宜留下来照看丛爽,我和姚克非去值班室找大夫。今天是周末,医院一片静悄悄黑漆漆的,不知道为什么在门诊楼里面找了好久,居然没有碰见一个医生甚至人类,我俩分兵两路,摸索着挨个房间敲门过去,清脆砰砰作响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回声着显得很诡异。终于姚克非那头有了人的声音:“老叶!老叶!过来,医生在这间哪!” 我们领着医生到了丛爽所在房间,睡眼惺忪的医生又量了一次体温,还是39度多,他低头沉吟了几秒种,说:“要不你们谁出去买药吧?” 我大惑,医院居然没有药,便问:“什么药?怎么医院药房没有吗?” 医生摇头说:“是阿司匹林或者安乃近都可以,我们医院这两种都用完了。你们沿着街边看看那个药店有没有这两个药?”书包网 m火柴天堂005姚克非低头看了看表说:“已经12点多了,外边药店肯定已经关门了,医生,你看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医生皱眉道:“那只能再打一针退烧针。” 躺在床上的丛爽忙脱口有气无力叫道:“不要,我不要打针啊!” 我和姚克非对视了一下,都沉下眉毛,互相使个眼色,姚克非道:“别怕,一点不痛的,呵呵,而且很快的哦,就像蚂蚁咬一下。” 我哄道:“一打马上退烧,长痛不如短痛。”我又对医生说:“好吧,我和你去开药拿药。”丛爽见抗议无效,气鼓鼓地瞪着*的我们通过决议。 取了针剂和针管,那个男医生又打电话叫了值班的护士。大家七手八脚把丛爽扶到注射室,我们三个男的退出了房间,在门口等着,不一会里面一声:“进来吧!”我和姚克非忙进了房间,看见丛爽正龇牙咧嘴地瞪着我们,脸上泪痕又多了一道,双眼怒火看着我们。我和姚克非窃笑着把她扶了出去,我又跑出医院门口,在黑暗的大街上来回跑了几趟,半个多小时后,好不容易拦了一辆“三二八”,把丛爽运回职业中学。 第二天,她已经恢复了不少精神,不过还是去了医院又挂了几瓶盐水。我和沈潇正准备回西坳,谢冰宜把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交到我们手中,道:“拿好了,这个是AL公司捐赠给各个学校办图书角的经费,刚刚到的。” 我俩大喜,我又是搓手又是哈气,沈潇照旧在不能自己的时候对我饱以老拳。早就为孩子们没有课外书而头痛不已了,我仅有的几本《读者》已经被传阅了好几个月,纸的边角已经起毛,孩子们几个人凑在一起读这些杂志的表情让我想起了那个著名的比喻:像饥饿的人看见了面包。几本《读者》对于几百个学生来虽说是杯水车薪,却更加刺激了他们求知欲,加剧了他们对课外知识的饥馑。我接过装着专款的犹如信封,犹如地下党组织接头同志紧握的生死攸关的信条。手里拿着着厚实的信封,我却又更有点贪得无厌起来:如果有更多的社会力量向西部孩子伸出援助的手,相信孩子们的路会越走越宽的。眼前浮现出学生们拿着崭新读物的情景,要不是沈潇刚刚兴奋阶段的几级组合拳击得我肱二三四头肌都触痛,我真有文思奔流想怒吟一首新诗来抒发这种自己心中心中突然其来幸福的感觉。我俩一路在小面的里面放肆歌唱,太有春暖花开的感觉了。快回到西坳中学学校门口,天空居然飘起了细碎的白点,渐渐演变成为片状的白絮,已经是四月中旬了,海原竟然又下雪了! 我们走到了宿舍时候,门外已经积累了薄薄的一层了。气温随着雪片一起骤降,不一会我们已经冷得直打哆嗦了,而宿舍已经没有煤炭可以生火了,只好连滚带爬钻进被子里面,裹着被子找了课本和教案本,伏在床头写课件。 次日一早,我推开门窗,外边又回复到寒冬腊月时节的北国风光了,学校一片银妆素裹,对面的丛峦山峰更象是水晶玻璃做的,莹光璀璨。雪一直撒到了中午,太阳才不情愿地从云端伸出半个脑袋,用银色的大地作自己睡懒觉后梳妆的镜子。 我看了看表,快到上课时分了,门口却有“报告”的声音。我叫了声“请进”,是两个六年级的学生,进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象犯了什么错误似的,眼睛始终不敢正视我,我放下手中的笔问:“什么事情啊?” 其中一个小女孩不好意思地笑笑着,用小手指勾轻轻捅了一下她边上的小伙伴,不过同伙也难以启齿,只好也用手来回和他进行太极推手,我暗暗好笑,又追问道:“快上课喽?有什么事情快说吧。” 其中一个扎小辫的孩子憋红了脸说:“老师,老师,我们这节课能……能一起打雪仗吗?” 我一楞,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但看她眼中殷殷的期待,便直接回复:“好啊,没有问题,你们先去排队吧。” “真的啊!”两个孩子忍不住瞪大眼睛喜上眉梢,欢天喜地地跑出了宿舍,我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