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别诗-10

“谢谢。”对于陶之孩童一样的表达方式,夜祭依旧不知该如何反应,只那样僵硬的站着动弹不得。“我要走了。”最终也只能僵硬的开口,说出这样的话来。陶之松开了手臂,一直望着夜祭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里。“陶之,你还吃不吃了?”秦好满是不耐的转头对着门口大喊。陶之听到他的叫声,飞似的奔进厅内,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拿起碗筷就是一阵猛塞。“吃好了。”文来淡笑着伸手替他拂去嘴角的饭粒,这才起身开始收拾。陶之也马上起身帮忙。“呦,陶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快了。你三哥我可是从来都不知道呢!”秦好闲适的坐在那眯着眼睛冷讽道。“三哥,我可不像你。总也不知道不长进。”陶之满是不屑的反口。秦好见讨不到便宜,气呼呼的起身,也张罗着收拾起来。见秦动作,陶之放下手里的活,对着惠凡和文来开口。“三哥既然好不容易勤快一回,我们可不能不给他机会。大哥二哥,我们出去过几招吧!”“好啊!”惠凡和文来都笑着同时应道。三人齐身出了厅堂,只独独留下一个郁气难平的秦好。——“三哥,你可算是来了,就等你了。”秦好看着欢天喜地的迎上前来的陶之,心里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你干嘛?说话就说话,离我远点啊!不要动手动脚的。”陶之看着连连避闪的秦好,一副极为受伤的表情便瞬间挂上了脸庞。秦好看着他那个样子,受不了的开口。“行啦!行啦!有什么事你说就是了。”看着老三答的痛快,一旁的惠凡和文来都掩口偷笑。陶之走到几丈以外,惠凡马上走上前,用宽布帮他蒙住了眼睛。“哎。等一下,我能问问你这是要干嘛么?”秦好头顶着,忐忑的站在那焦急的望着他们,开口追问起来。文来看着火急火了的秦好,绷着神色开口解释。“是这样,陶之说他学了个戏班子的功夫,要表演给我们看呢!”“什么?什么功夫?”陶之听着秦好颤抖的声音,狡笑着抽出腰间的长鞭,在地上甩出尖利的声响。“站好,不要动,否则这个长鞭碎果可就要变成长鞭破相了。”秦好听到这话从那个被蒙着眼睛的少年口中说出,吓的赶忙用手挡住门面,急切告饶的叫了起来。“不玩啦!我不玩啦!”“晚了!看鞭。”陶之大喝一声,鞭子便带着风声朝秦好头上招呼过去。“救命啊……”在划破长空的一声哀绝号叫过后,陶之才从容的摘下了蒙眼布。确实已经碎裂四散了,但秦好的魂也跟着一块散了。惠凡和文来看着瘫坐在地上面色苍白的秦好,都好笑的背过身去。要说始终还是陶之最有良心,见秦好那样子他赶忙上前去扶,边扶边开口安抚。“三哥,你要相信我的身手嘛!”秦好喘息了很久才找回那散去的七魂三魄,回神就跳起来,吼叫着追打那个罪魁祸首。“好你个臭小子,竟拿你三哥我练手了。被你折腾掉我三年寿命了都。你给我站住,我也要在你头上碎!不,我要碎芝麻。”陶之上窜下跳的躲避着秦好的追拿,边逃命边回口。“你折寿可怪不得我。那是你没胆,不像个男人!”“有本事你小子别给我躲。”秦好出口相激。陶之一下子跳到惠凡和文来的身后,探着脑袋大叫起来。“不躲就不躲!有本事秦好你就先打翻大哥再打翻二哥,我陶之任你处置!”秦好自恃聪明了这么些年,每每载跟斗却肯定是因为陶之。此刻他也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泄气的坐到旁边的凳子上。“算了,懒得跟你个小屁孩计较。”“这样才对么!老三总算是有个哥哥的样子了。”惠凡忍着笑,淡然的开口赞叹起来。文来也在一旁点头称是。藏在他们身后的陶之望着那样的秦好,脸上却扬起了温暖的笑容。回来了,还能看见安然无恙的哥哥们,真好。——“什么!没找到那具尸体?”灼印惊起,伸手拍得面前的铸铁宽桌轰然作响,震的整个塔堂回声不断。跪在地上的人也是身子一紧,头垂的更深了。“把夜堂主请来。”那人如得了大赦一般,转身窜出了塔门,朝锁魂堂方向奔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夜祭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进了那座阴沉的宝塔。“什么事?”“你说的那个刀疤脸的男子,没有他的尸体。”灼印凝着眸子看着夜祭,寒声道。夜祭皱眉,许久才开口道。“我早知道了,那孩子也说那夜没见过什么刀疤脸的男子。”“你早知道了还让我查!”灼印仿佛被嬉耍了一般,阴冷着脸色怒道。夜祭抬眼看他,忽而觉得他发怒的样子很可笑,终是没敢笑出来,只正色道。“没叫你查,只是告诉你有这么一个人。”被夜祭这话噎的许久无语的灼印,突的背过身去,望着面前铜架上的盆火冷声道。“他竟然逃了,看来他背后还有人。”夜祭点了点头沉吟了一声,表示赞同。灼印猛然转身,又开口道。“我们如今应该跟他去商议下对策。”看他焦急,夜祭却不慌不忙的转过身去迈步往外走,边走边淡淡开口道。“他怕是早已经知晓了。该如何部署他心里有数。”灼印冷眼看着那个无比气人的背影,却忽而失笑。这么多年了,他们之间难道还不真的了解么!那个人,无论何时都比他们两个想得多、想得深远。他的外表也许可以骗过很多人的眼睛,只是他的深谋远虑又有多少人真正了解呢!也许真的是因为这次的意外,使自己过于紧张了,竟然会如此骄躁失态。这样想着,他平平的嘴角就划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第1卷 那孩子 第四十一话 魇“主上,这些酒?”士、卒两人站在暖阁的高门内,望着纱帐外的那一排巨大的黑色陶翁,同时开口。()(.)立身窗前的人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般,依旧凝目沉思。两人对看一眼,都是同样的眉头紧皱,不再言语轻身退了出去。关好门,又如两尊石雕一样戳在那里。只是旁人不知道,这两个身如刚塑一般的铁骨男儿,此刻心里正纠缠着心痛与自责。“咳咳咳咳咳……”午夜灭灯许久的暖阁里忽然传来一阵咳声,门外的两人同时惊起破门而入。点上了红烛,走到榻前,床上的人却还没有醒。今夜,他睡的太沉了,沉的有些不同寻常,有些古怪。“要不要通知堂主和塔主?”卒皱着眉头轻声开口询问身边的士。士沉思片刻,重重点头。——暖阁里所有的烛台都被点燃了,红色的光摇摇晃晃的把整个屋子照得煞人。四个男子围里在硕大的软榻前,凝神皱眉。榻上睡着的那个人,眉目如画,俊逸中稍带清冷,睡容宁静到令人忐忑。“从前主上一向很少睡,而且从未睡过这么沉。”士对着夜祭和灼印,轻声开口道出。夜祭抬头看了看满脸忧色的士,沉吟着没有开口。灼印摇了摇头,淡淡道。“等等看吧!也许他只是真的太累了。”夜祭看了灼印一眼,他看得出,灼印此刻心中也如他一般忐忑不安。只是,他们都是不善表达的人,就像士和卒。四人沉默的凝视了榻上的人许久,才各自转身,朝门口走去。“之儿……”灼印的脚还没迈出门槛,身后就传来一声呢喃。他惊动,猛的回身,奔回榻前。可是,他还是那样睡着,十分宁静,仿佛就要离去一般。门外的夜祭和士卒听到响动也回身来。“怎么了?”夜祭满面疑惑的看着脸色阴沉的灼印,开口问道。灼印摇了摇头,复又开口。“把他叫来吧!”“谁?”听了灼印这突如其来的话,另外三人同时开口。灼印闭了眼睛,重重的出了一口气,寒声。(首发)()“那孩子。”——“乌云。”陶之揉着迷蒙的眼睛站在门口,探着身子对着里面轻轻的唤了一声,没有回应只有寂静。他不禁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四个人,满脸疑惑。“乌云真的在里面么?”三人不语,只灼印点了点头。陶之退了一步,看着他们,又满脸忧虑的开口。“乌云睡觉的时候是不喜欢别人打扰的。真的是他叫我来的?”“是。”开口的又是灼印,顿了片刻,他才又继续说道。“我听见他叫你了,你进去吧!”陶之听到灼印这么说,仿佛安心一般,轻轻的开门关门后就慢慢的朝里面走去。撂开层层纱帐,陶之走到那张华榻前。从前总是自己在睡而他始终醒着,这是陶之第一次看见乌云睡着的样子。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正紧紧的闭着,长长的睫毛仿佛重幕一般,铺盖住了他所有的情绪。陶之歪着头,就那么望着他,心里忽然感到一股暖暖的饱胀。家,这就是陶之的家。看着熟睡的乌云,陶之忽然眼睛发酸。他不禁走上前去伸出双手,将搭在榻边的那只骨脉分明的大手紧紧握住。握了他的手,陶至却又忽然很想抱抱他。这样睡的深沉的他,不再可怕,使陶之不由的想去亲近。脱了鞋子,陶之靠在他身边躺了下来。把头深深的埋在他肋的边,瘦弱的手臂紧紧的搂着他的腰身。这样抱着他,陶之飘荡夫人心忽然就稳稳的落在了胸中。“咳咳咳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声引得陶之臂下的身子也随着颤动起来,陶之猛的惊醒,腾起转身望他。“咳咳咳咳咳……”他还在咳,却依然没有醒。望着那样紧闭双眼的他,陶之心里忽然涌出一股莫名的恐慌。听着他的咳声,胸口闷疼,眼眶滚烫。陶之极度害怕起来,突然手足无措,脑袋里乱哄哄的,甚至闪过了爹爹最后的样子。死!他想到了死。陶之用力的摇着脑袋,想驱赶走那些可怕的东西,可是都无济于事。它们仿佛魔鬼一般,将陶之压的喘不过气来。陶之害怕的推着乌云的手臂,轻声唤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乌云。乌云。乌云……”他始终还是睡着,没有醒,没有回答。他从来都不会这样的!他总是在陶之唤他的时候,就来到他身边。“乌云,你为什么都不理之儿……”陶之呢喃着,心里忽然觉得很委屈,最后干脆扑到他胸口‘呜呜’的闷声哭了起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传到暖阁之外,听得门口的人都寒了心。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见那孩子的哭声,如此沉闷、如此压抑却又如此哀绝。——陶之惊恐的睁着眼睛,忘了哭、忘了委屈、忘了所有甚至是喘息。从他嘴角缓缓流出的那股殷红,灼伤了陶之的眼睛,灼伤了陶之的心。许久许久以后,陶之才伸出木木的手,去碰触那些血,他的血。垂着眼帘,他看着手指尖上那抹煞人的颜色,泪珠就如失去亲人的儿童不停的跌落。湿了脸庞,湿了锦褥,湿了他的白衣裳。红烛猛烈的摇曳,仿佛正被谁撕扯着。烛光下,陶之将那带着猩红的手指放如口中。甜的,烈的,带着一些酒香,这味道真的很熟悉。陶之的脑子里快速的闪现药堂《毒经》里的那些文字,不是,不是,都不是!陶之混沌的摇着头,视线扫过纱帐那边隐约可见的陶翁。他惊起,像魔障了一般,奔了过去,推翻坛子,瘫坐酒中,伸手去点尝。是,是,是这个!……——天亮了,晨光从那半掩的窗缝中照进来,照着榻上人苍白的脸孔。他缓缓的睁开眼睛,一室的晨光,就那样明媚了整个暖阁。起身,仰卧在榻角,视线扫过,纱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了新的。恍然间低下头,锦褥也换了新的,他真的不记得了。伸出手来去揉昏沉的额头,心中惊动,昨夜,他穿的似乎不是这件衣裳!乌云摇了摇头,真的什么也记不起了。望着异常清亮的暖阁,他转望榻边,原来是铜炉中的冷香燃尽了。“来人,添香。”话音落了许久,门外竟无声响。乌云皱眉,难道他们都睡死过去了么!他正不悦着,高门却开了。士、卒都绷着那一常不变的紧脸,站在门口,等着什么。“添香。”乌云闭上眼睛,满心消沉和不耐的重复了一遍。两人还是站着,一动不动,仿佛从未听到他的话一般。乌云眯起眼睛,这表示他有些微怒,只是始终还是不忍对他们发火。睡了一觉,醒来就变了天,乌云思索,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再别燃那香了。”乌云抬头,夜祭正缓步从门口走过。乌云也不问,他知道,夜祭会说下去的。“那孩子不喜欢你燃香。以后,都别燃了。”乌云愕然,看着夜祭从容的走过,消失不见了。许久,他才看向门口那两尊石雕,缓声开口。“他什么时候来过?”士低着头,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卒抬眼看了看士,气结,缓声答道。“昨夜来过,见主上睡了,没敢惊扰就回去了。”乌云凝视着那两个有些异常的家伙,沉了心思没再问下去。他知道,他们向来话少,问了也不会再说。“主上,你若是要燃香,我们这就去取。”卒恭敬的开口道。乌云漠然的挥了挥手,大门轻阂,门外的两人对视都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如此清明透亮的屋子,他很是不习惯,人也变的烦躁起来。在榻前来来回回的走动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主上。”门外响起了士的低沉声音。乌云坐回软榻之上,才淡声开口。“进来。”门开了,看着那两人抬着一炉香走进来,乌云恍然记起夜祭的话。‘那孩子不喜欢你燃香。’乌云皱眉,开口道。“拿出去。”士、卒停了动作,站在门口。“我叫你们拿出去。”乌云越发觉得这两个家伙胆子变大了,竟然三翻两次的公然违抗自己。士抬起眼,看着卒。卒狠狠的挖了士一眼,才沉声开口。“回主上,这炉香是锁魂堂送来的。堂主说这是四少爷喜欢用的香。”“放下吧。”士卒抬着那炉香走到榻前,安放好,转身出了门。听着门外那两声轻微的长气,乌云的脑子里似乎又有什么东西混沌不清起来。只是,无论他怎样想,却都想不出。铜炉里烟雾袅袅升腾,香气渐渐弥散开来。这味道不似先前的冷冽,却也清新怡人。乌云眉头渐渐展平,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往榻边靠去。就那么仰靠着,本是想等着那孩子今夜再来的,可是不知不觉间却困顿的睡了过去。再醒,却又是一个清晨,香烟缭绕的清晨。第1卷 那孩子 第四十二话 不舍悠闲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池里的荷花开败了,荷叶也熬枯了,转眼就是秋。()(.)陶之百无聊赖的坐在堂前的石桌旁,对着不远处的桂花树吐着葵子壳。“喂,你小子可是坐这吃了一中午的葵种了。”陶之的脑门被秦好这么突然的一敲,口中飞出的葵子壳偏离了树干,飞射出老远。秦好见他没反映,又伸手狠敲了一下他光洁的额头,开口。“我说话你小子听是没听见?整天玩闹,都不知道练功了!”陶之又往嘴里丢了一颗葵种,边磕边嘟囔起来。“谁说我整天不练功了,我这就是在练功呢!”“你这练的是哪门子功夫!吃功?”秦好不以为意的反口。陶之伸手扳过他的脸,指着树干上的那张纸开口。“看见纸中间的那个些墨点了么?”“看见了,怎么了?”“你看仔细了。”说完陶之对着那张纸吐出口中的葵子壳,正中一个墨点的中心。秦好瞠目结舌的走到那张纸前,开口。“你再来,我没看清楚。”陶之动了动舌头,屏气再射。“哎!神了!居然穿了过去。你这练的什么功夫?”“舌头功。”陶之又往嘴里丢了一颗葵种,继续射纸。“这个有意思,给我一颗,我也试试。”陶之见秦好有兴趣,马上慷慨的分了一把给他。当惠凡和文来睡醒午觉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着这样的一番景象。秦好探着身子噘着嘴对着空气猛喷葵子壳。而陶之则是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边吃着葵种边看秦好看的起劲。“你三哥这又唱的是哪一出啊?”惠凡和文来走到石桌旁坐下来,好奇的向陶至询问。“他在练舌头功。”陶之边磕着葵种边淡笑着回答。文来看着锲而不舍满口乱喷的秦好,开口。“老三,你这练的是哪门子舌头功呀?”“陶门。”秦好停了嘴,转头回答。“哪个陶门?”“陶之的那个陶门呀!”听着秦好的回答,惠凡和文来都是满脸的疑问。秦好索性收口,走到他们旁边,拿起茶杯猛灌了几口水,解释开来。(首发)()“陶之可以用葵子壳,射穿纸上的点,很神的。”“那你刚刚那是在做什么?”惠凡满脸好笑的继续问道。“我也想试试,谁知道吐了一个时辰,楞是没成功。”听了秦好这话,文来淡笑的看着陶之。陶之满脸无辜的耸了耸肩膀。惠凡看着秦好,一脸的嘲笑。秦好无奈央求着陶之表演。陶之熬不过他的死缠烂打,终于在他的千呼万唤下表演了一下。“这个功夫也是看戏班子看来的?”看完陶之这个叫人又惊又笑的功夫,文来笑着问到。陶之摇了摇头,开口解释。“不是,开始是无聊的时候吐着玩的,吐的时间一长就练出来了。”“你还真是会想这些古灵惊怪的东西呢!”听了他这话,文来赞叹出来。“我想,这要是练好了说不定也能成为一门绝世神功呢!”陶之摇晃着脑袋幻想着开口道。“亏你想的出来!”惠凡看着他孩子气的滑稽样,不禁嗔怪。他这话一出,剩下的两人也跟着笑起来。看着他们温暖人心的笑面,陶之心里忽然很舍不得。只是中秋就快要到了,过了中秋……——墨岭中幽峰之上的初秋之夜从来都是与众不同的,清新凉爽,偶尔还会有阵阵花草的凛冽气息随着微风四处飘散。这样的秋夜很是怡人,只是置身香阁的人终是无法体会到。暖阁内生着香炉,烟雾袅袅,雕花木窗大敞着,寒秋的冷风灌了进来,如刀剑一般撕扯挑拨着那一层层的青色纱帐。纱帐内只一床榻,巨大的、暗红的、古木的、雕花的、铺锦的。本是天下少有的繁华之物,但却始终透出一股异样的清冷,望得人心里空落落的。斜斜的靠在软榻上的男子看上去十分疲惫,苍白的面庞和嘴唇上全无半点血色,而在那双湛蓝色眸子的映衬下,那张绝世的容颜更显恍惚。他凝望着敞开的窗,久久不能回神。当夜祭迈进大门的时候,隔着蒙胧就望见了那样的他。“这些天休息的可还好?”乌云听见他的关切,笑着转过头去,看着夜祭那始终单薄的表情。“不好。”夜祭从不知道‘不好’这两个字也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一时间无法反应,楞在了当下。仿佛戏作得逞一般,孩童一样单纯而清澈的笑容瞬间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绽放。夜祭望着他那样的笑,更寒了脸色,不吭一声的把手里的布袋子丢了过去。乌云拾起落于手边那小巧的白色棉布袋子,看着一脸别扭神色的夜祭,轻声开口问道。“是什么?”夜祭毫无表情的转过头去,望向窗外,漠然道。“干桂花。是那孩子亲自动手收集、浣洗、晾晒的,说好是给大家泡茶、焚香、做贴身锦袋用的。我本是不想分给你们的,不过看他既然做的也多,分送出一两包也是无妨的……”乌云不去听夜祭前所未有的罗嗦解释,只轻巧的拎起那个袋子放在鼻前深深的呼吸着。如此清柔的甜香,真的很像他。那个孩子,还是小娃娃的时候,浑身上下就弥散着这样诱人的味道了。如今,他长大了,那熟悉的味道却依然没有变,只是更冷更冽了而已。“他这些天都在做什么?”乌云突然开口打断了夜祭的话,夜祭看着他,许久才开口道。“练功,吃饭,睡觉。”乌云温润的笑,望着夜祭的冷脸继续问道。“除了这些以外呢?”夜祭被他看得有些不悦,别扭的转了头,冷冷道。“不知道。”乌云也转了头,望着那扇敞开的窗子,神色游离虚渺。“这些晚上我仿佛一直在做了一个梦。”夜祭听完他的话,仿佛瞬间来了兴致,盯着那张飘逸离尘的侧脸,紧声追问。“什么样的梦?”“不知道。”乌云忽然转回了脸,淡笑着望夜祭,仿佛刚刚只是说笑。夜祭终于又冷了脸色,把心里的不悦都挂在了面上,转身要走。“梦里有那个人,有我,还有那个孩子。”乌云却又在夜祭转身的那一瞬间,忽而疏离的开口。夜祭停下了步子,背着他站在那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总是梦见我对着那孩子说话,说着说着,那孩子却渐渐变了样子。”……“变成了许久许久以前的那个叫乌云的少年,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厌恶。”……“那一瞬间,我才忽然发现,面对那孩子的时候,其实我就是多年前的那个男人。”……“然后,我就很想醒来。可是,也许是被这样的恶梦魇住了,我总也不能醒。还得在梦里继续做那个男人,直到天亮。”……“还好,天总是会亮的。不是么?夜祭。”夜祭僵硬的背突兀的抖动了一下,他终是没有回答,迈开步子轻轻道。“快到中秋了,过了中秋天就冷了。”看着夜祭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乌云也凝视着窗外那满树的灿黄,低低的若有若无的呢喃着。“是啊!转眼又是一个中秋。”——“怎么?看了这么多年还没看厌么?若是你喜欢,干脆搬来跟我同住算了。”深夜,塔顶望台上秋风扑如涌浪,灼印溜达着走到夜祭身后,轻巧开口。夜祭也不回头,只是望着远处的星辰,轻轻的开口诉说。“今天,那孩子对我说起了他娘。他说,就要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除了不舍得大家以外,还很惦念他娘。他还说,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后悔。只是,心里很惦念他娘。”灼印站在那样深沉的夜祭身边,忽然心里也有些压抑的沉痛。“夜,还记得你娘的样子么?”夜祭摇头,又摇头。灼印叹了口气道。“我们三个都是从没有过娘的人,又如何知道那母子连心的玄妙。他只是说很挂念,却没有说想要见上一面。他也许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只是不愿说出口而已。”夜祭转了头,看着灼印,心里晦涩。“秋风起了,别站太久。”灼印说着拍了拍夜祭僵硬的肩膀后就径自朝塔下走去。深如墨的夜色,掩去了他脸上那抹忽而闪现的怨痛之色。夜祭望着锁魂堂的那处恍惚的灯火,想起那孩子对着自己诉说时的满面哀漠,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他们这样决定究竟对不对,让那孩子一个人去,可是万全。只是,如今,也就只能这样了吧!可是,瞒着他,又能瞒多久?他那么敏感那么犀利,他此刻是否已经感觉到了什么。秋风真的起了,刮过塔前的那棵樱桃树,树叶被扯离枝头。它们随着风,盘旋而起,在空中飘啊、荡啊,却始终无法落下。无根的叶随着风一叠又一叠的扑打在夜祭的黑衫上,穿角而过,瞬间却又被抛的更高更远了。这世上有千般情感万种怨念,此刻对于他们来说,却唯有离愁最是难解。“长离别,常离别,偿离别,尝离别……”第1卷 那孩子 第四十三话 结果中秋至,桂花盛开,淡淡的清甜气息在锁魂堂的堂院里浮动,迷醉了树下的望月人。(部落)(.)玉盘一样的月亮高高的挂在天边,投射下一地荧光,薄光笼罩下的少年如月下仙子。经过的人都放慢了脚步,怕惊落了一树的琼花密密,更怕惊落了少年瞳中的星辰碎碎。身后轻悄的脚步和绵长的气息使陶之一下子就猜出了来人,他不禁淡淡沉吟。“夜祭,又是一个中秋。”夜祭看着那个背影清冷的少年,张了张口,最后却只得一声轻叹。“娘亲。她一直都好么?”“只要你好好的,她就好。”陶之听着夜祭的回答,转过身去望着他坦荡的眼睛。许久,夜祭才又开口。“他要你去见他。要我送你去么?”陶之摇了摇头。“我自己去。”看着少年踏着轻缓却又坚定的步子走远,夜祭不禁满怀沧桑的仰起了头。那孩子,乌云你到底要拿他如何?……——听到闷闷的敲门声,软榻上的男子缓缓的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双弭幻的蓝瞳。“进来。”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陶之举在半空中的手突然抖了一下,眼睛就红了。即使清楚的知道,自己今天必须要做,可心里还那么的不安。可是,陶之,你要去做的,你必须坚强。这样告诉自己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迈步跨了进去,看着那一层层随风而动的轻纱却也再迈不开双脚。“为什么不关门。”陶之转身,将那两扇高高的木头门轻轻的推闭,手却是颤抖着的。“过来。”陶之挪开沉重的双腿,拨开那一层又一层的蒙胧。面前那最后一帘纱,使陶之悬于身前的手攥出了苍白的骨节。()()薄帘后的袅袅香烟和华榻上的模糊身影,重重的将陶之的头压得垂了下去。“过来。”陶之低着头穿过纱帘,一股清冽的酒气渐浓。陶之是知道的,他们刚刚才饮过酒。“为什么不抬头。”陶之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榻上的人。干净整洁的内衫,松松披落的长发,清冷修俊的面容,醉意蒙胧的眼睛,看上去他似乎还是少年记忆中那个好看的乌云,但似乎又不是。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带着煞红的画面,陶之的心忽然就恍惚的揪痛起来。在少年陶之那双骤散的瞳孔中,乌云看见了一如经年的自己,他就轻笑起来。“之儿,到这来。”陶之看见他笑着对自己招手,好像那时候一样,但这样的好像却忽然使他心里一紧。乌云伸手将站在榻边的少年提上榻来,安放在自己面前。“让乌云好好看看,我的之儿变了没有。”乌云那只微凉的手拂过陶之的脸颊,陶之的身体不禁轻轻颤动了一下。修长而苍白的手指在那抹鲜红上来回的婆娑,他忽然想起了那张圆润绯红的瓷娃娃脸孔。再望面前的少年容姿,他知道,他的之儿已经变了。那四百多个醉意深沉的日日夜夜之后,他回来了,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只是,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他已经悄悄的长大了。常常浮动在梦境中的孩童脸孔不见了。而面前这个像冷月像洁冰像寒玉的少年,现在,他又是否是属于乌云的之儿呢?这样想着,心里忽然有些冷冷的空洞有些隐隐的不甘。乌云伸手捏住他单薄消秀的下巴,探过头去仔细的端详那张有些陌生的漂亮脸孔。他深邃的眼神和浓重的酒气突然化作一股寒冷,袭过陶之的全身。一瞬间,甚至连那本就微弱的呼吸也冻结了。“之儿为什么不对乌云说些什么呢?”那样凝望着面前的少年,乌云低低的开口道。寂静了许久,乌云的心里都开始泛起了淡淡的不耐,他皱眉。“乌云,之儿想见娘亲。”陶之终是咬了咬牙抬起头来,看着乌云,小心翼翼的开口。可是,令乌云心中突兀惊动的不是这句话,也不是这个请求。而是,这个声音。这显然并不是乌云脑海中的那个清朗圆润的声音!“之儿的声音,为什么变了?”他一开口就无法控制的带着淡淡的冷峻和凌厉。那孩子回之以警惕和惊恐的神色,所有的疏离都清楚的写在那张少年的面庞上。他在恐惧,他怕自己,他竟然以那样的神情看着自己。那些恶梦仿佛一下子,就在那一瞬间,都成了事实。这一切的一切都使乌云的心口忽然突突的闷响,脑袋里也开始混乱的弭患着。乌云压住气息,努力的抑制着那些扑面而来的梦魇。可是当他伸过去的手被陶之避闪开的那一刻,怒火才真正开始在他的胸中烦烧,并且迅速的沸腾开来。从没有过的阴寒脸色,从没有过的锋利语气,从没有过的暴怒……“为什么躲开?”……“回答我!”……“不说!就给我滚!”……“滚!”……“永远也不要让我再看见你!”……——那是一个难得的没有风的秋夜,桂花的香气若有若无的在鼻尖浮动。暖阁的高门之外,矗立着两个如塑的男子。此刻,他们仿佛真的已经将自己化成了没有血肉的刚石,对身后暖阁里传出的摔撞和咆哮之声充耳不闻。可是,没人看见他们紧攥的拳头上骨节突兀、青筋暴起,也没人会知道他们的心里隐忍着压下的翻腾。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有一些不得已和不能,只能暗暗强隐,罢了。高门‘吱嘎’一声开了,那个纤瘦的少年迈着虚晃的步子,扶着门框缓缓的走了出来。没有停,只是一直吃力的走着。他走下门前的阶梯,背身站在院子里,伸出袖子轻悄的擦了一下嘴角渗出的殷红,最后轻轻的慢慢的一字一顿的开口。“请帮我……好好照顾他……”门口站的僵直的两个男人,望着那抹雪白的身影摇晃着消失在黑夜里,深邃的眼眸却久久都不能抽离。秋风终于还是起了,无情的把满园的木叶都扯落。而那些叶子,也就只能四散飞荡,终无所依……——清晨的微光中,那些散落在地的纱帐和那些碎落四处的瓷片显得十分刺眼。毛茸茸的晨光把黑色的石板地照的光亮如水,那一片平如镜的墨色上却还隐约残留着点点暗红。往日里华丽整洁的暖阁中,就只剩下那张软榻和榻上熟睡的人还依旧。而四处那些略显清冷的狼藉,仿佛,依稀是想提醒着谁些什么……醒来后的乌云始终都不是很清楚的知道,那一夜,所有的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自己是如何像野兽一样,对着他怒吼咆哮,又是如何像野兽一样,将他挥下软榻、摔出纱帐、推撞向廊柱……而那孩子,最后,究竟是怎样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一瘸一拐的走出了那个弥漫着混沌和狂乱的房间……乌云甚至想不起,他在门口回头的那一瞬,少年萌动的脸上是带着怎样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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