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示友善,然后才能在对方的身上,找到友善。”我们不再说什么,向后退开去。我的手按在“个人飞行带”的发动掣上,我准备了随时赶向前去。当我们四个人,每人都退了几码之后,白素带着十分安详,即使一个白痴看了,也可以知道那人绝无恶意的笑容,向前走去。那人一见我们退后,本来是立即想逃的,可是他看到了白素的那种笑容,神态立时安定了下来,就象猫儿遇到了狗,便拱起了背一样。但这时,他的身子已站直了,但他的面上,仍然带着戒备的神色。白素在他面前站定,向她自己指了一指,又向那人指了一下,再摇了摇手。她的意思,我自然明白的,那就是说她对他,绝没有恶意。可是那家伙显然是不明白的。白素笑道:“你完全听不懂我们的话?”她一面讲,一面做出手势,那人大概懂了,他摇了摇头,接着,他讲了一句话。他说的那句话,当然我们也是不懂的。白素也真有耐心,她不断地和那个人做着各种各样的手势,反复地讲着同一句的话,希望那人能够明白她的意思。然而,经过了半小时之久,那人和白素之间,显然仍未能交谈到一句完整的话。革大鹏开始有点不耐烦了,他高声叫道:“白小姐--”我想,革大鹏大概是叫白素不要再和他浪费时间了,白素一听得革大鹏的叫唤,她立时转过头来。我不知道“白小姐”这三个字,在那人所通晓的语言之中,是代表着什么意思,但我想至少和“杀了他”差不多。因为那人一听到革大鹏的叫声,面色立时一变,而当白素转过头来时,那竟立即扬起手掌,向白素的后颈砍下去。事情来得那么突然,以致我立时按下了飞行带的发动掣,但是急切之间,却忘了调节飞行的速度和方向,那使得我在一下惊呼声中,身子冲天而起。我在半空之中,向下看去,才看到当那人一掌劈下去之际,白素的身子,突然一矮,一反手,已抓住那人的手腕。接着,白素的手臂一挥,那人的身子,自她的肩头之上,飞了过去。人人都以为她这一挥之力,那人一定重重地跌在冰之上,但是白素的右手,却及时地在那人的腰际托了一托,使那人重又站立,白素也立时松开了手。她这样做,当然是表示她没有恶意,我在半空之中看到了,也立即放下心来。然而,就在那一刹间,事情又发生了变化!只见那人呆了一呆,突然又向白素伸出手来,看白素的情形,以为那人是想和她握手,所以她也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去。两人一握手,白素的面色,便立即为之一变,我已经看出了不妙,但是变故来得实在太快,那人的身子,突然以一种快得难以形容的速度,向前移了出去,白素自然被他带走了。我立时按动飞行带的掣钮,在半空之中,追了上去,可是那人移动的速度,却远在我飞行的速度之上许多!向前望去,什么遮拦也没有,说一望无垠,但是那人带着白素,却在瞬息之间,便成了一个小黑点。我连忙折了回来:“快,快开动飞船去追,快去追他!”我们四个人,跌进了飞艇,革大鹏连透明穹顶都未及放下,便已发动了飞艇,飞艇以极高的速度,向前飞冲而去。然而,当我们继续向前飞去的时候,我们却没有发现那人和白素。我焦急得额上滴下豆大的汗珠来。那人的一切,实在太怪异,他何以移动得如此之快。我搜过他的身,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帮助他,使他移动得如此之快。若说是若干年后的人,便有这种天然的能力,这也难以使人相信。我不断地抹着汗,革大鹏陡然地看出了我心中的疑虑,他道:“他在检查他的时候,一定忽略了他所穿的鞋子,是不是?”我没好气地道:“他的厚靴子上,那时全是冰,我怎么检查?”革大鹏瞪道:“他这个人比我们进步得多了,飞行带比起他的飞行鞋来,就象是牛车一样!”我呆了一呆:“你说他的鞋子--”革大鹏道:“是,他的鞋子,利用一种我们不知道的能量,可以使人作迅速的移动!”我反驳道:“那么他在被我们围住的时候,为什么如此狼狈?”革大鹏道:“你别忘了他是人,人不论有了什么样先进的器具,但他还是人,人是会慌乱的,在慌乱之中,任何器具都帮不了他的!”这时候,我已经焦急得有些大失常态了,我苦笑道:“那么,他将白素带到什么地方去了?”革大鹏道:“我们继续向前飞去,总可以找到的,你别急!”飞艇继续向前飞着,然而无穷尽的冰层之上,却是连一点和那种浅蓝色的冰层不同的颜色都没有,我不断地注视着飞艇中的一幅荧光屏,那是飞艇雷达搜索波的反应网。直到半小时之后,我才看到,在荧光屏的左上角,有亮绿色的一点。不等我出声,革大鹏便立即将飞艇左转去,那一点亮绿色,在荧光屏上,越来越大,而且它的位置,也渐渐地接近中心。再过五分钟,不必借助雷达探测波,我们从飞艇的透明穹顶上望出去,也可以看到引起荧光屏上发生反应那东西。那是一个圆形的穹顶,十分大,可是这时,正在迅速地向下沉去,也许它本来还要大,我们看到它的时候,它约有十五尺高,顶部圆形的直径,约有三十尺,可是转眼之间,它一尺一尺地沉下去,完全隐没了。在那个穹顶完全隐没之后,荧光屏上亮绿色的一点,也突然消失。在穹顶隐没之后的冰层,碎裂了开来,由于冰块碎裂成粉一样,所以迅速地恢复了平整,冰粉融解之后,又凝结在一起,立即恢复了原状。如果不是刚才亲眼目睹,那是绝难相信,在这里刚才会有那么巨大的一个半圆形球体,隐没下去。革大鹏几乎已不在操纵着飞船,他和我们一样,完全呆住了。飞艇的自动驾驶系统,令得飞艇降下。飞艇降落的地方,距离那球形的穹顶隐没的地方,大约有三十尺。我们都定定地望着前面--虽然前面早已没有什么了。前面是一片平整,一片单调的浅蓝色,然而我相信我们四个人的脑中,都乱得可以,至少我自己,就充满了疑问。那隐没在冰层之中的是什么东西?是“史前怪兽”的背脊?不,如果真是有什么的话,我应该称之为“史后怪兽”才是,因为我们所在的地球,是不知多少年之后的地球。如果不是怪兽,那么会不会是一座地下建筑呢?若是地下建筑的话,那就更骇人了,这说明地球上还有人居住,只不过是居住在地下,而并不是如我们想象那样,由于充满了辐射,和气温降至严寒,地球上的一切生物,都不存在了!那么,住在这地下建筑物是什么人呢?白素是不是被那个人拉进了地下建筑物呢?在地球上有着多少幢这样的地下建筑呢?我正在紊乱无比地想着,革大鹏已开始了行动。他的手,用力地按在一个按钮之上,在飞艇的前部,立时伸出了一个管子。也就在那一刹间,我听得格勒叫道:“领航员!”革大鹏的手仍按在那个按钮之上,但是他却没有再继续用力,他转过头来。格勒道:“领航员,如果那是一座地下堡垒,那我们可能受到还击!”革大鹏面色微微一变,我不知道自飞艇首部伸出的是什么样的武器,但是如果刚才隐没的那个球体,恰如格勒所料,是一座地下堡垒的话,那么堡垒中的人,他们的科学水准,自然比革大鹏更高。那么,飞艇首部的那武器,在我看来,是新而玄妙的,在堡垒中的人看,就十分古老而可笑,我们的飞艇,能经得起还击么?我深信这就是革大鹏面上变色的原因,他呆了一呆,飞艇便向上升了起来,同时,我听得飞艇外面,响起了一种轻微的“滋滋”声,有一种灼亮的光芒,闪了一闪,而那根自飞艇首部伸出的管子,也发出了一种深沉的“嗡嗡”声。接着,在飞艇的下面,冰层又化为许许多多的冰粉,向四面八方,霰散了开去。不到一分钟,几尺厚的冰层,都被高频率的音波驱散,露出了一个圆形的金属穹顶的顶来。那果然是一座地下建筑物!那不但是一座地下建筑物,而且从它刚才隐没地底的情形来看,它可以升上来,然后再沉下去,如果没有人操纵控制,它又怎会这样?我们的心情都十分紧张,革大鹏将飞艇升得更高,以防止那“地下堡垒”中突如其来的反击。在空中的向下望下去,露在冰层之外的那个金属圆顶,在闪闪生光,十分之诡异。第十部:大家全是地球人飞艇在高空中停了约莫八分钟,从冰层中露出来的金属圆顶,一点动静也没有。它没有露出什么武器来对付我们的飞艇,也看不到有人打开圆顶,向外走出来。革大鹏咬着牙,飞艇又向下降去,终于,在那圆形金属之旁,停了下来。飞艇停下来之后,革大鹏又去按动另一个钮掣。但是他还未曾将那个钮掣按下去,格革便抢着道:“领航员,你要将它毁灭?”革大鹏点了点头。要毁灭那个地下金属体,我当然也没有什么意见,可是就那一刹那间,我们每一个人都听到,在那金属圆顶之下,传来了一下尖叫声。我连忙道:“慢,这可能是白素!”革大鹏不回答我,他的手已向另一个按钮伸去,我看到飞艇的一旁伸出了一根金属软管,那根金属软管的一端,附有一个吸盘也似的东西,迅速地吸到了金属圆顶之上。格勒则调整着另一个装置,我看到一个人在荧光屏中,不断地出现变换的声波形状,然后,我们听到了白素的声音。那绝对是白素的声音,谁也不会怀疑那不是她在说话,她的声音十分急切,听来是惊讶多过恐慌,她道:“什么地方,这是什么所在,啊,那么多的仪表,你究竟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死了?”接着,我们又听到了那人的声音,那人的话,我们当然仍然听不懂。白素又在叫嚷,看来好是处在一个极度怪异的环境之中,所以才在不断地惊叹。她所讲的,几乎全是问话:“这是什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等等。我们听了两分钟,革大鹏便转过头来:“她在里面,我想,你可以和她讲话的,我们既然能由这金属穹顶上取得她讲话的声波,而加以扩大还原,你的声音,当然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传进里面去!”我不等革大鹏讲完,便已经叫道:“素!素!你听得到我的声音么?”白素的回答,立即传了过来,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喜悦,这使我放心不少。她道:“当然听得到,你在什么地方?”我急急问道:“你呢?你怎么样?那家伙,他将你怎么了?”白素笑道:“我不知道,他拚命在对我讲话,我想你也听到他的声音,只是我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他在弄一具象电脑一样的机器,咦,他的语音变了,你可听到了没有!他的语言在通过了那具电脑之后就变了,我相信那是一具传译机。”我看不到那圆形的金属体内的情形,但是听得白素那样说法,我也放下心来,因为那人虽然将白素掳了去,但是却并没有对她不利。而且,我们也听到,那人的声音不变,但是他所讲的语言,却在不断地变着,一会儿音节快,一会儿音节慢,一会儿听来卷舌头。我们可以猜想得到,那家伙一定是想通过一具传译机,找到和我们讲的相同的话,以便和我们对答。当然那是好事,如果能和他交谈,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他用的语言似乎越来越怪,有一种,竟全象是鼓声一样,有的竟象是喇叭声,这家伙,一定将我们当作不知是什么星球的怪物了,在那具电脑的记录之中,难道竟没有地球人以前所讲的语言么?白素显然也和我们同样地着急,她不断地道:“不对,不对,我仍然不懂,唉,越来越离谱了,什么叫咚咚咚?是在打鼓么?”足足过了十五分钟,我们突然听到了一句听得懂的话,仍是那个人声音,高吭而急促,听来十分之刺耳。但是这句话,却是我们听得懂的,那是发音正确得象只在念对白的英语,他道:“你们是什么?”白素立即叫道:“是了,我们可以谈话了。”那家伙又问道:“你们是什么?”这个人我对他的印象,始终不好,他竟不问“你们是什么人?”(WHATAREYOU),显然他以为我们是别的星球上来的怪物,而不是和他一样的人!白素也够幽默,她立即反问:“你是什么?”那人道:“我是人,是这个星球高级生物,你们是哪里来的?”白素道:“我们是从地球来的,我相信你是地球人,和我们完全一样,是不是?”那人呆了片刻,才道:“不可能,不可能,如果我们同是地球人--”那人讲到了这里略停了一停,在他略一停顿之间,我们的心都向下一沉。因为从那人的这句话中,革大鹏的推测被证实了。我们正是在地球上,而不是在别的星球上。但是,我们的地球,怎会变成这样子的呢?我们的飞船,究竟是经过了什么样宇宙震荡,究竟超越了时间多少年,来到了多少年之后的地球上面呢?刹那间,我们都感到一股莫名的茫然!那人停顿了短的时间,便又问道:“不可能,为什么我们同是地球上的,但我和你们讲的话,却完全不同,为什么?”白素道:“我相信那是时间不同的关系,难道那具传译机上没有注明如今传出来,是什么星球上的语言么,嗯?”那人又停了片刻,我们才听得他以一种近乎呻吟的声音:“公元二000年以前,地球上通用的一种语言,称之为英文,你们果然..是地球人。”白素道:“对的,我们对你绝无恶意,而且你本来早就死了,我们将你救活的。”那人喘着气,道:“胡说,我怎么会死?我紧守工作岗位--”他的声音,又变得充满迷惘:“怎么一回事,所有的一切,哪里去了?为什么只是冰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白素苦笑道:“那正是我们要问你的事。”那人又半晌不说话,白素道:“我们的朋友正在外面,你将这个建筑升上去再说,我想我们可以找出一个答案来的。”那人“嗯”地一声,我们已看到圆球形的建筑物,慢慢地向上升了起来。等到它完全从中升起之后,我们看到,那是一个大半圆形的球体。同时,球体上看来绝没有门的地方,打开了一扇门来。那门厚达四尺!那球形的建筑虽大,但如果它全部都有四尺厚的话,里面的空洞,也不会有多大了。那扇门打开之后,白素首先冲了出来!她真的是“冲”出来的,因为她发动了个人飞行器,人是从门中飞出来的,她一到我们的面前,便兴奋地道:“那人找到和我们通话的办法了,你们快来,除了他之外,里面还有几个人,但他们都死了。”革大鹏按下掣,那根金属管子缩了回来,我们四个人出了飞艇,一齐向那球形建筑走去。到了门前,革大鹏停了一停,低声道:“白小姐,你肯定他没有恶意?”白素道:“肯定!你看,这建筑物的厚度可以经受得起一场原子爆炸,你怕也难以攻得破它,是不是?”革大鹏点了点头,又喃喃地重复着白素所讲的那句话:“经得起一场原子爆炸。”我知道他的心中在想些什么,因为在一到达这里的时候,革大鹏便说,这里曾经经过一场剧烈的原子爆炸,那球形的建筑物,当然是已经过了那一场剧烈原子爆炸,而残剩下来的东西。白素的话,使得我们都放心了许多,我们跟着她,一齐走了进去。一进门,便是向下的金属层,那种金属,看来象是铝--铝本来就是地球上蕴藏量最丰富的东西,地球上的人类,会越来越多使用铝来替代其它金属,那是必然的事。走下了三级铝层,又是一扇门,不等白素伸手去推,门便自动打开来,我们抬头向前看去,看到一间十五尺见方的屋子。这间屋子的三面墙上,都是各种各样的仪表,有四张椅子,每个椅子上都坐着一个人,其中的两个,头上还戴着一个耳机。他们这四个都已经死了,死亡可能是突如其来的,因为他们的脸上,十分平静,一点惊惶也没有。在另一张椅子之上,坐着那个人,那个人的前面,有一具方形的仪器,他的头部几乎整个地套在那个方形的仪器之中。我们走进来之后,他身子缩了一下,将头从那具仪器中缩了出来,向我们看了一下,但是他立即又将头伸了进去。接着,便从那具仪器上传出那人的声音,说的是标准得听来十分怪异的英语:“你们来了,你们靠左首的墙站定,不能动任何仪器的按钮。”那人的口气,使我们听了,觉得十分不舒服。但是白素觉得我们应该听他的话,所以她连连向我们做手势,要我们站过去。可是革大鹏却不买帐,他来到了一张椅子之前,一伸手,将一个死人推了下来,自己坐了上去。我们则站在革大鹏的周围,革大鹏还未开口,便看到那扇门关了起来。同时,我们也有在向下沉去的感觉。革大鹏怒道:“是怎么一回事?”那人道:“我们需要好好地谈一谈,不希望有人来打搅。”革大鹏冷笑道:“你以为还会有什么人来打搅?”那人并不出声,不过半分钟,那种下沉的感觉,便已经停止了。那人才再度开口,他的声音听来相当庄严:“各位,你们是在第七号天际轨道的探测站之中。”什么叫做“第七号天际轨道探测站”,不要说我莫名其妙,连革大鹏也莫名其妙!我们都无回答起,那人又道:“看来你们不明白,第七号天际,就是七万万光年距离之外的天际,这个探测站是负责观察第七号天际的一切的。我是探测站的负责人,迪安。”我忍不住插嘴道:“你说你是地球人?”迪安道:“是,我们生活的星球,我们称之为地球,你们也生活在地球上?看来我们对‘地球’这两个字有着误解,我生存的地球,是太阳系的行星之一,它的近邻是火星--”他还未曾讲完,革大鹏已大声地道:“你以为我们所称的地球,是在太阳系之外?告诉你,我们同是地球人,而且,我们如今,同在地球上!”我也忙道:“可是我们不明白,地球何以变成了这个模样?何以什么也没有了?何以它根本脱离了太阳系,甚至脱离了一切星空?何以它竟孤零零地一个,悬在外太空之中?”格勒则急声道:“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法拉齐则尖声叫道:“恶梦,这是一个恶梦!”看来五个人中,还是白素最镇定,她挥手道:“你们别急,让迪安先生一个一个问题来回答我们。我们最急切要知道的是:地球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点了头,表示同意。白素向迪安望去,可是迪安却答道:“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革大鹏怒道:“那你知道什么?”迪安道:“我在离探测站不远的地方,利用仪器,在检查第七号天际发射来的微弱无线电波。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便我突然失去了知觉,而等我再有知时,一切全变了,我看到了你们,你们怎来问我?应该我问你们,才是道理。”我们又七嘴八舌地问起来,白素挥着手:“静一静,我来问他,我相信我的问题,一定是大家都想问的。”我们静了下来,白素才缓缓地道:“你在失去知觉的那一刻,是什么时候?”迪安道:“是下午三时零五分。”白素忙道:“那是什么年代,什么年份?”迪安的头,从那具仪器之中,缩了出来,望了我们半晌,叽哩咕噜地讲了几句话。但是他立即想到,他讲的话我们是听不懂的,必须通过那具电子传译机,他才能讲出我们听得懂的话,和听懂我们的话。所以,他的头又缩了回去:“问这个是什么意思?那是公元--你们懂得公元么?那是公元二四六四年。”法拉齐最先对迪安的话有了反应,他尖声叫了起来,道:“天啊,二四六四年,天啊,我们..我们..又遇上了这种震荡,我们在退后了一百年之后又..超越了五百年!”格勒的脸色苍白,但是他总算镇定,他苦笑道:“有退步,自然也有超越。”革大鹏则冷冷地道:“我们不止超越了五百年,我们究竟超越了多少年,无法知道,迪安是二四六四年失去知觉的,谁知道他在那冰层之中,被埋了多少时候?或许是一千年,或许是一万年!”我和白素则根本无话可说。我们是一九六四的人,和革大鹏他们,已经有了一百年的距离,更何况是和迪安?在这场讨论中,我们没有插嘴的余地。迪安显然也听不懂革大鹏等三人在讲些什么,他连声发问。革大鹏道:“你先得准备接受你从来也想不到的怪事,我们三个人,是一艘太空远航船的成员,当我们从地球上出发时,是公元二0六四年。”迪安尖叫道:“不!”革大鹏道:“你听着,我们本来是飞往火星的,但是我中途,却将太空船的航行方向改变,使之飞往太阳去,所以出事了--”革大鹏才讲到这里,迪安便喘起气来,他连声道:“我知道你是谁了,我知道你是谁了!”革大鹏奇道:“你怎么知道?”迪安道:“你一定是革大鹏,你那时是杰出太空飞行家,是不是?”革大鹏呆了好一会,才道:“是,历史对我们的记载怎样?”迪安道:“你是那一个时期唯一失踪的太空船,据调查的结果,你们太空船擅自中途改向,在接近太阳时失踪,可能是毁于太阳黑子爆炸时的巨大辐射波之下,而一点都没有残余。”革大鹏又呆了片刻,才苦笑道:“当然,如果是我,也不会推测到别的方面去的。但事实上,我们并没有毁灭,而且被一种震幅奇异的宇宙震荡,带到了一百年之前!”迪安的头部,再度从那具传译机之中,探了出来,但是他立即又缩回头去:“一百年?”革大鹏道:“是的,由于那种‘震荡’,我们‘回到’了一九六四年,所以我们遇到了这位卫先生和这位白小姐。我们继续飞行,可是突如其来的‘震荡’又发生了,在震荡停止之后,我们发现太空船的一切仪器,几乎都损坏!”迪安的苦笑声,听来十分异样。革大鹏舐舐口唇:“我们更发现是在一个没有任何星体的空际飞行--其实不是飞行,而是因为某一个星体的吸力,在向它接近,接着,我们就降落在这里了--降落在地球上了,但这场震荡,却使我们超越了时间,至少达五百年,因为你失去知觉的时候,已经是二四六四年了。”迪安呆了半晌,才道:“这可能么?”革大鹏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道:“迪安先生,你既然负责一个科学工作站,当然也是一个科学家,告诉我,二四六四年,人们仍然未曾发现宇宙中有这种震荡?”迪安道:“没有,从来也未曾听说过这种震荡,而且我们也不知道有什么力量可以超越时间,因为没有一种速度比光更快的。”革大鹏道:“不是速度,那是一种震荡,你明白么?震荡发生的时间,或者只需要百万分之一秒,但是它的震幅,却是一百年。如果恰好碰上一种震荡的话,那么,便等于在百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前进或倒退了一百年!”迪安道:“我不明白。”看革大鹏的情形,似乎想发怒,但是他却终于忍了下,只听得他叹了一口气:“这也难怪你,我的一生,花在研究宇宙方面的光阴如此之多,可是老实说,我也不怎么明白。”直到这时候,我才有开口的机会,我道:“好了,如今事情已经比较明朗化了,我们这里一共是六个人,全是地球人,但是却属于三个不同的时代:一九六四、二0六四和二四六四。我们仍在地球上,但如今究竟是什么年代,却已无法知道。地球遭到了浩劫,只怕除了迪安先生一人之外,再也没有生存的人,你们可同意我的这一项总结?”旁人都不出声,迪安却叫道:“只有我一个人?不,那..不可能。”我叹了口气:“迪安先生,这是事实,你大叫不可能,仍是事实。”迪安不再出声了。我苦笑了一下:“如今我们自然不能再在这样的地球上生存下去,我们要到在太阳系的地球上去,革先生等三人,要回到二0六四年,我和白素,要回到一九六四年去!”我一口气讲完,迪安道:“那么我呢?”我呆住了。迪安是二四六四年的人,他当然应该回到他的年代中去。但是,他的年代,却在地球毁灭,世界末日的年代,难道他真的再回去,再经历一次突如其来的知觉丧失,被冻结在冰层之中么?呆了好一会,革大鹏才道:“迪安先生,你对于这场浩劫,当真一点..线索都不知道么?”迪安道:“在我丧失知觉的前五天,全地球的人都知道,太阳的表面,有五分之一,被一场空前巨大的黑子所遮盖。”我忍不住失声道:“太阳被如此巨大的黑子所掩盖,那不是天下大乱了么?”迪安道:“在我记忆的日子里,日子极其和平,人类致力于探索太空,虽然有不同意见的争执,但是却从来也未曾形成过过火的斗争,可是一到了非常时期人类的弱点便暴露无遗了,人本是野兽进化而来的,不论他披上了怎样文明的外衣,遗传因子使人体内深藏有兽性,总有一天会发作出来。”我们都觉得迪安的话,十分刺耳,但是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只有白素,蹙起了双眉:“这是什么话?难道你否认人有着善良、高贵,全然不同于野兽的一面么?”迪安慢慢地转过头来,望了白素半晌,才又将头伸进了传译机中:“你说得对,我也承认兽性在人身上,已渐渐地泯灭,可是有件可悲的事实,你不得不承认。”我和白素,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可悲的事实?”迪安讲出来的话,是我们所意料不到的,因为他已经说过,他是在一个极其和平、没有纷争、人类全心全意地致力于科学研究的环境之中长大的。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人,是很难讲出如此深刻的话来的--除非是在太阳大黑斑出现之后的五天中地球上有了惊人的变化,才会使他的观念,起了彻底的改变。他道:“兽性在绝大多数人的身上,已是微乎其微,几乎不存在,这绝大多数的人,正因为太高贵、太善良了,所以就不可避免地,被另一撮极少数兽性存在他们身上的人所统治!”我们都不说话,革大鹏、格勒和法拉齐等三人,面上略现出迷惘的神色来。人统治人,在他们这个时代中,大约已经成了一个历史名词了,所以他们听得迪安这样讲法,便不免现出疑惑的神色来。但是,人统治人,对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却是太使人痛心的感受。小部分的野心家,发着呓语,用种种卑劣的手段,要绝大多数人听从他们的统治,这一种事,在我们这个时代中的人,有谁没有经历过?迪安停了片刻,才继续讲了下去,他的话,几乎和我所要讲的话,完全一样!他苦笑道:“兽性的狡猾、无耻、狂妄、凶残,使得这一小撮人成为成功的统治者,而善良高贵的人,则只有默默地被统治着,当善良的人被统治得太久了,他们也会起来反抗,在剧烈的斗争中,已经泯灭了的兽性再次被激发出来,你们说,人能够摆脱兽性的影响么?”呆了好一会,我才首先开口:“迪安先生,在你这个时代中,应该绝不会有这种情形出现的了,何以你竟会讲那种痛切的话来呢?”迪安道:“在太阳表面被大黑子覆盖之后,一切都不同了。地球上出现极大的混乱。在混乱中,有人控制了月球的基地,向全球的人提出了一种新的宗教;有的人将所有的太空船一齐升上天空,率先逃难;有的人在短短的时间内,发明了杀人的武器,建立了小型的军队,横扫直冲;有的人..”迪安讲到这里,痛苦地抽搐了起来。我们绝对难以想象在这些天之中的混乱情形究竟是怎样的,因为我们距离迪安这个时代,实在太遥远了,遥远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但是我们却可以在迪安这时候的神态中,约略猜想到当时天翻地覆的情形。迪安呆了片刻,才又道:“组织军队的人越来越多,形成了无数壁垒,抢夺远程太空船,抢夺有关太阳黑斑变化的情报,人们全然不顾及几千年的文明,他们成了疯子、野兽!”迪安声嘶力竭地叫着,他又扬起头来,紧握着双拳,叫了许多我们所听不懂的话。当然那些话也是激烈的诅咒了。白素冷静地道:“我想,你大概是少数在混乱中保持清醒的人之一?”迪安呆了一呆,套进了传译机:“你说什么,请你再说一遍。”白素道:“我想,你大概是少数能在混乱中保持镇静的人之一?”迪安道:“可以这样说,但是这也是一种偶然的巧合,全地球上,只有我在探测站中,装有一组特殊的探测仪器,这种仪器在事变的第二天,便已测到,太阳表面,放射出一种极其有害的放射性物质,它行进的速度比光慢得多,但是在三天之内,可以到达地球,当我想将这项紧急发现向全世界报告时,我发现我已经没有法子做到这一点了。”我们都不出声,但是我们的眼光,却都充满了“为什么”这三个字的疑问。迪安道:“所有的广播系统,都被野心家占据了,那些人,无日无夜地利用广播系统重复着同样的几句话,使得听久了的人,几乎要变成疯子。而的上级机关,也不存在,我只好自谋打算,我设计了一种抵抗这种放射线的东西,但是我的几个同事却拒绝使用,你看,他们已经死了,由于探测站陷在地底,所以他们的尸体才会得以保存,我总算还活着,可是..可是..”他讲到这里,便再也讲不下去了。我们也不去催他,也不去惊搅他,任由他神经质地哭着,过了好一会,他才以一种悲观之极的语调道:“我怎么办呢?”革大鹏道:“对于地球上以后发生的事情,你还知道多少?”我认为在这样情形下,再向迪安去追问当日的情形,那简直是一件一分残酷的事情。但是革大鹏已经问出来了,我也无法阻止。迪安道:“我还是坚持我们对第七空际的探测,正如刚才我告诉你,突然之间失了知觉。”革大鹏进一步追问:“那么,你对地球忽然孤零零地系在外太空中,而且地球表面上,覆满了冰层,是什么原因?有什么看法?”迪安呆了半晌,才道:“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太阳黑斑越来越扩大,一种在太阳表面产生的,空前未有的磁性风暴,使得太阳的表面冷却了。”白素首先叫了起来:“太阳表面..冷却!”迪安道:“在太阳黑斑出现的第一天,地球上的人就测到在黑斑中,太阳表面的温度,是零下二百七十度,这是引起人恐慌的主要原因,而且大黑斑在不断地扩大,不必等到它掩盖太阳表面的全部,就可以使太阳再也没有热度了。而且,温度的变化,使得引力也起了变化,地球可能脱离太阳系的轨道,这个假定,可以成立。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几个各自成为一派的人,自相残杀,向对方使用不能在地球上使用的武器,以至地球自我毁灭了。”我们苦笑着,这当然更有可能。但不管怎样,摆在我们眼前事实是:在二四六四年之后的若干年,地球不再是太阳系的行星之一(或许这时连太阳也没有了),它只是一个覆满了冰层,孤系在外太空,没有生物的一个可怜的星球。而我们这几个,曾经经历过地球上无比繁华的地球人,如今却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