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3

“真的?那我多少钱都愿意付出,只要让她答应离开我,钱不是问题。”  “不是让她答应离开你,”那个声音一字一顿地强调“离开”两个字,“是让  她消失,不要挡道。”  “你意思是,呢,你意思是——”惊慌的声音,显然他明白了——  跟着的交谈转为以极低沉的声音进行。  那男人妻子结局如何,马汉明没有兴趣知道。摆脱相缠至死的妻子,投向年轻  艳女的怀抱,对一个年过半百、急于享受人生的男人来说,是太大的诱惑。  诱惑,可以使人做出很多事。  结婚是恋爱的坟墓,不结婚是否会有相反的效果?  他把酒一口干尽,体味酒在口腔里的辛辣,直流入胸臆间。  酒吧里有很多人,也许因为寂寞,到酒吧找个可以倾诉心事的人说上两句,苦  闷自然消散。  很多人都这样做,但马汉明不是这样。  他天生是沉郁的,浓密黑发下,一双眼睛只观察旁人。  有一次颖怡说:“你的眼睛好奇怪,在你笑时竟然不笑。”  那时他们在巴黎,新婚甜蜜的旅途上,颖怡冷不防说出这句话来,他毫无防备  地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直到现在,他仍然没有忘怀那种震惊的感觉。  那番话使他对看似胸无城府的妻子有另一个评估,他不觉多留意了她。  颖怡,随时随地都表现出她那细致入微的敏锐,就像她弯弯的眉眼,笑起来满  含笑意,忽然之间眼睛会流过一道阴影,笑意转变为询问的讯号。  在颖怡身边,他总有胆战心惊的感觉,仿佛与火山共眠,随时会被卷入滚热的  熔岩底。  现在火山变为睡火山,却仍然使他寝立不安。  她却深深迷恋他,不顾一切。  “小时候,父亲给我出了一个试题,我前面有一条三岔路,走左边会有健康和  平凡的生活;走右边会有平安和平庸的一生;走中间会有轰轰烈烈但危险的爱情。  你猜我要那个?我选中间那条路。父亲当时脸色也变了,这个游戏也不玩了。”说  起儿时往事,她的眼睛出奇地美丽,又深又亮。  平庸的男人她不屑要之。二人相遇时,马汉明从她望过来的眼光,就知道她找  到她需要的了。  那时马汉明不主动也不殷勤,只是个一文不名的年轻人。  “我就是要你。”艳丽的笑,富有而年轻,她把她的唇送上““””“”  也许,这就是有些人认定他意图夺取颖怡财产的原因。接受如此庞大的一笔遗  产,难免会使人注目。  来参加颖怡葬礼的人,并不认为他是颖怡的丈夫,只认定他是杀妻夺产的元凶!  所有望过来的眼光,还不如颖怡的眼光,临终的眼光——  “还要一杯吗?”他头顶突然传来声音,使他吓了一跳。  ——是殷勤的酒保。  低头一望,他手中的酒杯干底了,不知不觉已坐了很久。  他像有点醉意,不能再饮了。  竖起手指,作个不再需要的手势。  在任何时间都保持清醒。  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刻……  他还要开车回家。  召来服务生,把钞票塞给他,走到酒吧外面。  酒吧外清静无人,一个天气和暖的清静夜。  长街倾斜,颇有萧萧夜语无人听的味道。他沿着街道往下走,晚风吹来,酒意  醒了一半,突然有奔跑的脚步声传来。  他惊觉地闪身一旁。  “打劫呀,他枪我手袋——”失声的女音高叫。  “遇上劫案而已。”他松了一口气。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  刚才,他真的以为——  一阵急速的脚步声,一个男子跑过,慌张怯弱,年纪不大,一步一喘气,一眼  看得出是新手。  奔跑的脚步声过去,他被人从后面一把拉住,那是一个年轻的长发女子,她气  呼呼地瞪着他。  “他抢我的东西呀,为什么你不去追?”少女气愤地说。  “我不习惯管别人闲事。”他冷然地说,摔开少女勾搭着他的手。  他扬长而去,留下那个意外地、惊愕地瞪大眼睛的女子,和那个停下了脚步,  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的贼人。  他仿佛看见那个女子脸上失望的神色,但那时他无暇去想……  他驾着车回家,那时候夜已深了,路上的车子很少,马汉明却感受不到交通畅  通无阻的驾驶乐趣。  那是因为颖怡。  颖怡的身体已经被埋葬,为什么他仍有着不安的感觉?  丁正浩刚才说话时的严厉眼光还留在他脑中,在他眼前浮动,那眼光流露出来  的敌意,使他心里极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追随着他,紧压在他心里,带来强烈的不安。  任由车子顺着路上的方向前行,他要在回去之前把这件事好好想一想。  他跟随前面那辆银灰色的房车,不知不觉地,离刚才那间酒吧很远了。银灰色  车子转入半山较幽静的路上,马路两旁灯柱上的光晕照着浓密的树影,风吹过,树  影绰绰,像碎金摇曳。  马路上车辆稀少,路上没有行人。  他内心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路口的红绿灯打出红色,马汉明前面那辆车子驶了过去。  他在红灯前停车,就在那一刹那,他脸色骤变,知道心绪不宁的原因了。  他被别人跟踪!  他刚才耽于思考目前的处境,因而放松了警觉性。当他把车子停在红灯前,车  门旁的倒后镜内有个蓝色影子一闪。  蓝色影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停下。  以他对汽车的认识,那是一辆性能极佳的日本房车。  为了证实是否被跟踪,他开动车子,沿着山路驶去,那辆蓝色房车始终与他保  持一定距离,不快不慢地跟在后面。  这个发现使他的心情更加不安。  丁正浩刚才说:“警方对尊夫人的死因有怀疑。”  这句话此刻在他心中凛厉铿然地鸣响,他的冷汗涔涔而下。恬静晴朗的夜色突  然变得阴森冰冷,他像跌落陷阱的困兽,心内一片混乱。  当他驾车回到那座幽静的海滨别墅时已是半夜,他已恢复了平静。  看守别墅的护卫升起闸门,让他的车子驶进去。  他从车里走出来,以自信潇洒的急步走上前廊梯级,回到他与颖怡那间向海的  寝室。他突然警觉地站定——  这个房间有人来过!  丁正浩在停车场与马汉明的一席话,使他的情绪下降到零点,一向以来的沉着  镇定受到冲击。  跟着又发现被人跟踪。  这些事都在颖怡葬礼后不到二十四小时内发生,就像两支冷嗖嗖的利箭从暗处  向他直射而来,令他完全没法防备。  他在驾车时考虑着自己目前的处境,他回到别墅时已恢复了平静——至少表面  上看来如此。  带着一贯洒脱傲气的神态回到楼上,他推开卧室的门,神情立即大变。  有人来过他和颖怡的房间!颖怡的衣柜全都被打开,各种名贵新颖的服装杂乱  地散落地上,乱作一团地映入马汉明眼内。三、缠绵病榻马汉明的眼睛闪过一抹怒火,随即大声叫唤仆人。仆人闻声而到。他指着丢满  地上的衣服厉声说:“刚才谁进过我的房间?”  听到叫声匆忙跑来的仆人看见房间内的凌乱,惶恐地回答说:“我不知道,从  傍晚时开始我们就没有进来过。”  “没有人进来怎会搞得这么乱?”马汉明高声说,“你们不知道我规定不许人  随便进这间房吗?”  不许别人随便进入这个房间,是他偕颖怡从欧洲度蜜月回来的规定。颖怡一死,  屋里的人就一个个跟着胡来了。  他们这样做,明显地触怒了他,以致他抑制不住地发火了。  回家之前的一段遭遇也间接促使他爆发,他有种被人步步追迫着的感觉。颖怡  留下来的这幢海边别墅已经是他的了,连这个地方,他的房间里也受到骚扰,这是  他不能忍受的。  他发着前所未有的火气,仆人们都低头不敢出声。  马汉明这时无意中抬头,看见颖怡大穿衣镜里的自己,怒目咄咄得像一个冲冠  扑斗的公鸡,心内一凛,火气立时收敛,脸色也和缓下来,换上平日的语调说:  “没有人进来怎会搞成这样,你们想一想,今天有没有人来找过我?”  垂手站立的仆人互望了一眼,几乎是同声地说:“没有,没有人来找过你。”  马汉明的眼光尖厉了,他说:“这件事我会彻查,如果查出有人骗我,你们知  道我会怎样做。”  “马先生,”其中有一个仆人说,“你怎么不从远处看,或许这个人是从外边  进来的呢?”  马汉明循声音望过去,说话的是瑞叔,矮小的身体有点伛偻,腰弯得低低的站  在房门口暗处,一双小眼睛骨碌碌地转。  “也真是,怎么我就没有想到这一点。”马汉###里说,抬头望向寝室外面的  露台。  向着露台的玻璃门打开着,清冽的夜风从外面吹来,白色的布慢飘动,诡异地  飘忽,似乎谁进屋里来的秘密就隐藏在那里,所有的秘密也隐藏在那里——  他突然感到有些疲倦了,挥手叫仆人退下,说:“这事我会查清楚的,现在没  事了,你们可以出去了。”  仆人转身出去,轻轻地把门关上。  马汉明虚脱般跌坐在沙发上。沙发正面向露台外朗月高悬的夜空,暗蓝的天空  比任何时候都高远。明月皓洁,地上一片银白,花园里的景物都很清楚。  马汉明不用到露台拱形的白色栏杆往下望,也知道擅闯卧室的人是有可能从外  面进来的。这幢别墅是旧式建筑,周围栽满花木。花园里的树木年代久远,枝叶茂  密,粗长的枝干就在露台不远,只要从露台往下跳,顺着树干滑落地面,即可跑到  接近海边的矮木丛里,在树木的遮掩下逃去无踪。  马汉明想到屋内的秘密可以从露台外的树木窥视到,心内蓦地一惊,额上渗出  冷汗。  以为是最安全的地方竟是最不安全,那么,原本以为最周详的计划也不周详了。  同样的道理放在颖怡的病理上又怎样?  颖怡的病是度蜜月回来时发现的,病发那天他记得很清楚。  那天早上,她原本约了旧同学去深水湾一间网球场打网球,爱漂亮的她急不及  待要把度蜜月时拍摄的相片带给读书时的旧友看。  早一晚她还在电话里叮嘱:“你们一定要来啊,有些相片还是汉明用特技手法  拍摄的,出来的效果好极了,简直意想不到地好!”  “当然啦,人靓景靓,不拍得漂亮才怪呢!”电话那边传来调侃的声音,“一  去三个月,以为你忘记了我们这些老同学了。”  女孩子们谈电话,嘻哈调笑地说个没完,颖怡更把自己的新婚夫婿赞不停口,  开口闭口“汉明说这样”“汉明说那样”,听得对方大为妒忌,说:“得了得了,  你的汉明高大威猛英俊潇洒,改天约出来见面,让我们见识一下如何?”  马汉明第二天有个会议要开,没时间陪颖怡去,约好了和她的同学再下一次见  面。  没想到一耽搁就约不成了,直到颖怡的葬礼上大家才真正见面。  那天早上颖怡发烧,双颊泛红、浑身乏力。  “我去不成了。拜托你打电话给她们说改天再见面。”颖怡无力地说,想从床  上支撑起来,却体力不支地倒下。  “怎么我好像全身没了气力,我病了吗?”她仰着脸问,一副向丈夫撒娇的小  妻子神韵。  那时她的神情可爱极了。  “也许是旅途劳累了。我们刚从外地度完蜜月回来。”马汉明安慰她,“我帮  你找医生来。”  等待医生来的时候,他一直陪着颖怡。  “你早上不是有个会议吗?怎么还不去?”颖怡提醒他。  “不去了,我打电话告诉秘书——”他的语气有点犹豫。颖怡知道那个会议对  马汉明很重要,是公司下半年财政计划,马汉明提交出来的计划书,要在会议上通  过。  “你去吧!我的病又不是很严重,不用你在这里陪着。”她劝丈夫。  “我知道,可是你病了,我没心情上班!”马汉明说出心里话。  “傻瓜,我不是小孩,会照顾自己的。”  “那么我——”  “去吧,噜苏婆妈的,不像平日的你。”嘴里这样说,心里却甜丝丝的。马汉  明对她体贴人微,结婚后一直感受到丈夫对她的关心,即使是一件并不严重的事,  他也表现得很紧张。  “我看完医生,吃过药睡上一觉,就会没事了。”她反过来安慰他。  “我会随时打电话回来。”他最后还是去上班了,出门时不忘叮嘱一句,“好  好在家休息,别四处去。”  病中感受到丈夫的爱,她向他抛一个甜甜的飞吻,安心躺下来等候医生。  当时她以为是旅途劳累,休息几天就会好。  那时的颖怡美丽动人,焕发着新婚甜蜜的喜悦光采,谁也想不到她会一病不起。  颖怡的父母已经去世,最亲的人就是他,对她最好的人当然也应该是他。  最初没有人料到她病得那么重。  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马汉明记得很清楚,是五月的一个下午,那一天出于  颖怡主诊医生的要求,马汉明特意从公司赶回家,了解妻子病情的进展。  别墅里弥漫着一种极度不安的气氛。  从那天偶然病了的上午开始,到现在仍未能好起来,颖怡缠绵病床很久了,一  直找不出原因。  看见马汉明走进来,颖怡从床上欠身坐起,马汉明立即走上前扶着她,在她身  后放了一个背垫。  颖怡娇柔无力,倚床而坐,脸上露出苍白的疲态,使她的下颊显得比平常的尖  削。  她紧紧抓住丈夫的手。  “颖怡,心情放松一些,不要紧张。”马汉明知道妻子的心意,望着她消瘦了  的脸鼓励地说,“等会儿医生来替你检查,答应我放松一些,好吗?”  缠绵病床一直都不能好转,令颖怡改变了很多。  “我没有病,不要叫医生来看我!”换了是往日她会抗拒地说,这天却只用哀  婉无助的眼神看着他,身体的虚弱使她相应地沉默了。  和挂在墙上的彩照相比,别人无法想像相中人与现在的颖怡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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