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撒谎-周德东-9

趁着太阳刚刚升起来,他开始回忆。一年前,朋友阿2找到响马,开口就说:“响马,我小姨子爱上你了。”“你想和我攀亲戚呀?”阿2说:“你还没我富呢,我攀你干什么?”后来,响马知道阿2说的是真话。他小姨子就是n,23岁,据说心高气傲,到目前为止都没有看上哪个男人,她说她见过的男人都肮脏,她要找一个像风一样清爽的男人。一次,阿2家举行一个Party,响马去参加了。那次,n也在。以前,她就在阿2家看过响马的绘画作品,一直很仰慕。那天,在Party上,她一直坐在暗处静静观望响马,她被响马身上的美术气质深深打动了。她半遮半掩地向姐姐吐露了这个心事。而阿2对响马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响马都想不起那个Party都有哪些人了,更没注意n长的什么样子。当时,阿2的神态有点异样,他说:“你是她第一个爱上的男人,也将是最后一个。”响马瞪大了眼睛,莫名其妙感到了压力。“希望你能……好好待她。”阿2的声调更低。“她怎么了?”“癌。医生说,她顶多能活6个月。”“可是,你知道我有女朋友……”“我当然知道你有女朋友,而且不止是一个。你难道不能把你那些庸俗的爱情暂停一段时间吗?……陪她半年。现在,她已经离死亡越来越近了!”“她知道她的病吗?”“不知道。”响马想了想,说:“你放心吧,我会把她当妹妹一样对待的。”“不能当成妹妹。”响马更正了一下:“我会尽全力扮演好她的恋人的。”当时,和响马来往密切的女孩是b。b开了一个花店,响马当时就去了她的花店,对她说了实情。b说:“你好好爱她一次吧,我不会怪你。”洞穴(14)后来,阿2终于找了一个机会,把n介绍给了响马,然后他就找个借口离开了。n长得不漂亮,并且脸色一点不红润。那是在一个酒吧,响马和她聊了两个多小时。为了让她尽早得到一个男人的爱,响马过早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全身都哆嗦了一下,轻声轻气地问响马:“你真喜欢我吗?”“真的。”她也握紧了响马的手,说:“那我们就这样在一起,永远不变卦,好不好?”响马的鼻子一酸,说:“永远不变卦。”“我就怕找到一个不守信的男人。假如有一天,我被我爱的男人抛弃了,我会死的。”响马抱紧她,一边抚摩她那毫无光泽的长发,一边说:“你太纯情了,任何男人都不忍心那样对待你的。”n喜欢看月亮,响马经常陪她一起站在高高的立交桥上,看月亮。其实,响马对此毫无兴趣,却做出很有兴趣的样子。自从n跟响马在一起,她的脸上渐渐有了点健康的润泽,双眸也有了光彩。她经常依偎在响马的怀中,对着月亮憧憬——结婚的时候,做两个月亮窗,做一个月亮门……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阿2这时候已经和太太移民加拿大。开始的时候,他们还和响马经常在网上通过MSN联络,时间长了,联络也断了。响马听说,他们在多伦多贷款买了一个三层小楼,他们每时每刻都在为还债奔忙,根本没有时间跟大陆联系。半年过去了。n竟然没有死。又过了一个月,响马的女友b来到了飞天小区——响马对她说过,n只有半年的寿命。b和响马吵起来,她认为响马在欺骗她。响马正在跟b辩解,却猛然听见传来敲门声。是n来了!两个人的舌战陡然停止了。响马慌乱地把b推进了另一个房间,然后他为n打开门。“你怎么这么慢?”“我在刮胡子。”n放下包,抱住响马:“你看看,我变没变样子?”“文眉了?”“漂亮吗?”“漂亮。”“那你吻我啊。”响马朝b藏身的房间瞟了瞟,这些话b听得一清二楚。然后,他捧过n的下颏,亲了一下。那天,n跟响马腻了两个小时还没有走的意思。当时,天已经冷了,还没有供暖。而b穿得非常薄,那个房间里又没有衣服,没有被子,不知她冻成了什么样子……b屏声敛气,始终没有弄出一点声响。响马就在女友的监听下,跟另一个女人缠绵,直到夜深人静。“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响马试探着问。这时候,他已经跟n上过床了。“好吧。”n竟然很爽快。响马长出一口气。下了楼,响马打个车,一直把n送到电影厂大门口。他只知道她家住在这个大院里,但从来没有去过她家。她说:“响马,你回去吧。”“好,再见。”响马说。她笑了笑,转身走了。走出几步,她又停住了,慢慢返回来,在月光下对响马说:“响马,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说。”“唉,算了。”她再次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回头挥手:“你回去吧,再见。”响马的心不落底,追上去,把她拉住:“你刚才想问什么?”她静静地看着响马,突然说:“刚才躲在你房子里的那个人是谁?”响马一下就呆住了。n不再说什么,低头急匆匆地走了。后来,她再也没有问起过这件事。……b因为n跟响马一直争吵不休。最后,她终于遇到一个有北京户口的有钱男人,把响马踹了。n奇迹般地活下来。响马不可能娶她,他多少次想对她讲明真相,却一直开不了口。他担心她会一下子垮掉。他一直认为是爱情在支撑她活着……响马就在这样矛盾的心态中度日如年。此时,响马忽然有了一个令自己毛骨悚然的猜想:这个n是不是半年前就死了呢?●空房子之约响马继续工作。他在电脑前画图,搞创意,搞设计。他的大脑里却一直播放昨夜那一幕——n阴森森地问他:“告诉我,你最怕什么?”她就是那个女人吗?她为什么要害自己?响马跟她在一起,完全是在做善事。而且,他为这样一个毫无关系的女人花了很多钱,花了很多时间。他觉得,即使她现在已经不是人,即使她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也应该感激他,怎么会恩将仇报呢?响马有个特点,有什么事想不开,就要上厕所。他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敏感地看了看门缝下,又看见了一张纸条!他急忙捡起来,展开——还是那个柔软的笔体:请你到飞天小区22号楼2门202室来一趟,好吗?落款依然是:陌生的朋友。响马站在那里,左思右想:n已经去上班了,这纸条是谁塞进来的呢?最后,响马又去了。洞穴(15)他有一种希冀:这个人既然三番五次地邀请自己,一定有情况,也许,她就是知道谜底的人。他又来到那栋楼的背后,走进去,经过一段幽暗的窄仄的楼梯,站在202室的门前,深呼吸,然后用手揿门铃。没有人。响马一直在揿,一直没有人开门。他用拳头擂门板,可还是不见人出来。这是一个空房子。他的心中又增加了一种恐惧,快步走出来。他没有回家,来到了小区的花园里,静坐。他要让太阳晒一晒他惊恐的心。一只蜻蜓在无声地飞。几条金鱼在池塘里无声地游。一只甲壳虫在鹅卵石小路上无声地爬。他一直想了很久,仍然没有产生破译恐怖的灵感。天快黑的时候,他沮丧地回家了。n快回来了。●同居天黑了,n还没有回来。也许她正在路上。响马又一次躲在窗子后,观察对面的楼房。那楼房的窗子稀稀拉拉亮着灯。而那个202室一直黑着,它旁边的几扇窗也都黑着……n回来后,响马掩饰着眼里的隔阂,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她:“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啊,路上塞车。”“吃饭了吗?”“吃了。你呢?”“也吃了。”n坐在响马身旁,讲她们公司白天发生的一些事,比如,张经理签了一张订单,60万元……她问响马:“你知道是人民币还是美金?”响马才不关心这些。他问:“你姐姐他们最近回不回来?”“我姐姐?”“就是阿2两口子啊。”“噢,其实那不是我姐姐。”响马愣住了。“我们是在火车上认识的,很谈得来,就认了姐妹。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一直没联系。”响马的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本来他想让阿2捅破这层窗纸,看来只有自己动手了。“n,我想对你说个秘密……”“你最近怎么总是神叨叨的?又有什么秘密?藏宝图?神灯?芝麻开门?”“你别胡闹。我想,我说出来你会受不住……”“跟我有关系呀?”“是的,跟你我都有关系。”“那你别说了。”n的脸色冷下来。“为什么?”n突然笑了笑。“你怎么了?”“我知道。”“你知道?”“一年前,医生说我只能活半年。你为了让我得到一点爱,得到一点温暖,假装和我相爱。为此,你女朋友还抛弃了你。”响马傻了。停了停,她又说:“我也知道你有很多性伙伴。”响马低下头去。n叹口气,继续说:“这一年我得到了很多欢乐,我下辈子都不会忘记!……谢谢你,响马。我知道你不会和我结婚,当然我也不会和你结婚,就这样吧,我觉得挺好的。”说到这里,n的眼睛有点湿。响马的眼睛也有点湿。静默了一阵子,n问:“响马,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死吗?”响马摇摇头。n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响马一下抱紧了她。她也抱紧了响马。“n,好好活着,我们都好好活着。”响马重重地说。有两串泪珠掉在他的手上,凉得像窗外的月亮。这一夜,响马跟n相拥而眠。n一句话都不说,像小猫一样乖顺,静谧。响马沉浸在温柔富贵乡,几乎忘记了夜里即将要发生的……半夜,他被什么东西碰醒了。他微微睁眼一看,心一抖——房间里亮着夜灯,那光很暗淡。n不见了。她去厕所了?响马不敢妄动。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卫生间有动静,他认定她就在卫生间。可是,又过了半天,仍然不见她回来。她在干什么?她怎么对响马一直隐瞒她的秘密了如指掌?她怎么知道那一天b藏在他家里?响马光着脚轻轻走出去,看见卫生间亮着淡淡的光。这时候,他已经预感到了一个恐怖的景象……他几乎没有一点声息地走过去,通过门缝朝里看,头发都竖起来了——n穿戴整齐,立在梳妆镜前,对着镜子化妆!此时,她正在涂口红。她的眼睛画上了黑黑的眼影,特别吓人。她的嘴本来挺大,现在她把它画得很小很小,上面一点,下面一点,很夸张,在苍白的脸上如同一颗红豆,红得像血,很像满清宫廷里的妃子。然后,她慢慢慢慢慢慢走出来。响马一下就闪开了。他看着她直挺挺地朝外面走去。难道真是她?响马的心狠狠一酸,接着就充满了巨大的惊恐。n走出房门之后,响马按捺住狂烈的心跳,也慢慢慢慢慢慢地走到门口,通过门缝,他看见n一直走向小区外。这时候,响马已经肯定她就是那个梦中的恐怖女人了!那个新来的保安还在打瞌睡。n终于走过小区大门,朝那片荒草地的深处走去……在纸灯笼的白色光晕中,有一些不眠的飞虫在无声地舞动。有一条黑猫像幽灵一样一闪而过,草深不知处。洞穴(16)响马实在不敢跟她走出去,走向那黑暗无边的荒草地。他惊惶地反过身,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然后躺在床上,等待她回来。四周一片死寂。响马突然想:我是不是在做梦?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钻心地疼。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响马听见一声很轻很轻的门响。他一动不敢动,耳朵张得像簸箕一样大,捕捉着来自n脚下的声音。她没有直接走进卧室,而是走进了卫生间,用清水冲洗脸面,她冲了很久很久,好像要把脸上的那层皮褪掉。她不是人!她早死了!终于,水龙头停了,他听见n走过来。尽管她蹑手蹑脚,几乎没有弄出一点声音,但响马还是听到了。他急忙闭上双眼,尽可能地放松,眼皮呈现出熟睡的安详。她走进卧室,站在响马的头上,纹丝不动地注视他。虽然隔着眼皮,可是响马能察觉到那条高高的黑影笼罩了他。他甚至闻到了她身上荒草的气息。她在跟他对峙。她要考验响马到底睡没睡着。响马尽量让自己的鼻息自然,舒畅,不让对方察觉出做作来。他的心里暗暗祈祷:千万别咳嗽啊。他知道,一个醒着的人和一个睡着的人咳嗽是不一样的,一个伪装睡着的人如果咳嗽最容易露出破绽。他越不想让自己咳嗽,嗓子越痒痒。他压制着自己。他惊恐至极,痛苦至极。终于,那个黑影慢慢慢慢慢慢脱了衣服,轻轻躺在了他的身边。她的身体很凉。响马一直坚持着那种不属于他的鼻息声,直到听见n轻微的鼾声。她睡着了。她睡着了?响马不敢相信,继续伪装。他终于憋不住了,在他要咳嗽出来之前的那一刹那,他翻了一个身作为前奏,然后咳嗽起来。憋得太久了,他咳嗽的声音很突兀,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感到n抖了一下,她的鼾声戛然而止。她伸过凉凉的手拍了拍响马的背,叫了声:“响马!响马!”响马假装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怎么了?”“你醒醒!”响马睁看眼,看见n在月光中看着他,她的脸很阴暗。她说:“响马,我害怕……”她的虚伪让响马愤怒,他冷笑了一下,说:“n,我们可以打开灯说话吗?”“可以啊。”她说。响马一骨碌坐起来,把灯打开,然后站在地上,靠近房门。n也围着毯子坐起来。她被灯光刺激得眯着眼睛。这时候,谁都不会把她跟刚才那个可怕的影子联系在一起。“n,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对你怎么样?”“你为什么说这个?”“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实话——”“你说。”“不管怎样,你都不要害我。”“我害你干什么?”“你……是不是死了?”n的脸色突然变白了,她定定地看着响马,厉声叫道:“响马,你有病!”“不是我有问题,是你有问题!”响马出奇地冷静。“我?我有什么问题?”“我问你,刚才你干什么去了?”响马说这句话的时候,死死盯着n的脸。“刚才?我一直睡在你身边啊!”“胡说!”n也平静下来,盯着响马的眼睛问:“那你说我干什么去了?”“我亲眼看着你,描眉画眼,然后直挺挺地走进这个房子……你到那片荒草地里干什么?”n木木地看响马。“怎么,你能说我在编造吗?”“不……”她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去。她要说实情了!响马后退了一步。“我……我想我可能梦游。”她的话出乎响马预料,他的思维跳跃了一下。“你梦游?”“因为,我刚刚做了一个梦,那情景和你说的一模一样。”响马不知应该继续和她保持这种距离,还是应该走上前。“响马,你别怕,你过来。”她突然抬起头,说。响马想起了梦中的那个恐怖女人,她也是这样叫他过来的。于是,他没有动,只是低低地说:“你继续说下去。”“……我可能是被你讲的事吓坏了。最近,我一直害怕,怕自己也半夜起来出去梦游,怕走进那片荒草地……越害怕什么越可能发生什么。”响马一下泄了气。如果n就是那个神秘女人,那么,她太深邃了。如果n不是那个神秘女人,那么,那个神秘女人就更加深邃了。●第三次相约这一天,n又去上班了,家里又剩下了响马一个人。他没有什么要紧的活,就画起画来。他继续画那幅《对面的楼房》。这幅作品不写实,整个画布上都是黑糊糊的窗,不方不圆,像一个个山洞。在众多窗子前,漂浮着一只只惊惶的梦一样的眼睛。眼睛和楼房是两个层面,两个维度。他画着画着,很神经质地扭头看了看,又看到门缝下出现了一张纸条。他疾步跑到门前,迅速打开门,楼道宁静,没有一个人影儿。洞穴(17)关上门,他把那张纸条展开,还是那句话:请你到飞天小区22号楼2门202室一趟,好吗?下面是:陌生的朋友。响马抱着撞大运的心态又来到了那个房子。和从前一样,没有人。他靠在楼梯扶手上想:为什么总有人约我到这个空房子来呢?他不想这么快离开,他要等待对门有人走出来,打听打听这个房子的情况。过了好久,对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了,有一个老头慢腾腾地走出来,他的手上拎着一个小小的垃圾袋。“大爷,这个房子的人呢?”那个老头看了看他,一边下楼一边说:“这个房子好像一直没有人。不过……”“怎么了?”响马惊了一下。“经常有人来这里敲门。”……天黑之后,他还是禁不住朝对面的楼房望了望,奇迹没有出现,那个房子一片漆黑。●梦游n最近的脸色一天比不上一天了。响马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真的挺不了多久了。这一天晚上,响马说:“你明天还是回去吧。我这里离城里太远,你上下班实在不方便,太累了,而且我也照顾不好你。回到家,你爸爸妈妈对你的照顾会更周到一些。”“可是,谁来帮你忙呢?”“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真相是人类永远也无法弄清的,我不想再跟梦过不去了。我今后要加紧工作,用现实填充虚无。我会活得很好的。”“也好。明天我就回去了,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啊。”“一定的。”这是n陪响马一起度过的第四夜。半夜的时候,响马梦见自己飘飘悠悠又起床了!他不再记得n睡在自己身边,他怀着巨大的惊恐,一步步走出去。那个新保安还在值班室里打盹。他走过她,来到荒地前,看见那个女人如约在等他。他又看见她了!“过来,你过来!”她说。响马再一次强烈感到这神秘女人很面熟。他想加快脚步,可是,脚却不听他使唤,他就那样慢吞吞地走进了荒草地。那个女人转身,朝荒草的深处走。他痴迷地跟着她。走了很远的路,他又看见了那个山洞,他又想起了少年时代在地道里看到的一幕:一男一女,一黑一白,在那个光线暗淡的洞里,颠鸾倒凤,难解难分……响马又如饥似渴了。他跟着那个恐怖的女人,又一次走进了那个他曾经反复走进的圈套……一片无底的黑暗。那个女人笑笑地问他:“你最怕什么?”……这一次,响马惊醒之后,怔忡了一阵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下意识地伸手朝旁边摸去。没有人!他马上想到——自己又梦游了,而n还没有回来!响马毛骨悚然,坐起来,下了床,在地上转悠了一会儿,又躺到了床上。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改怎么办。终于,他听见n回来了。她不再蹑手蹑脚,而是有些踉跄。她站在响马的面前,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脸色白得瘆人。“你!……”响马猛地坐起来。“她她她……我看见她了!”“谁?”“那个女人!”n上气不接下气。响马的脑袋顿时就乱了。“她是谁?”他问。“我哪认识啊!再说,晚上黑,根本看不清楚。”响马盯着她的脸,迅速做着判断。“我,我一直没睡着。半夜的时候,我看见你慢慢地坐起来,穿上衣服走出去……当时差点把我吓吓吓死!后来,我咬着牙跟你走出去,远远跟在你的后面,一直跟你走出小区。在那片荒草地里,我终于看见了你梦见的那个女人,她站在荒草中,朝你招手……”“她看见你了?”“应该没有。你就像被施了妖法一样,木木地跟着她朝荒草深处走去了,我紧紧跟在你们的身后……那个女人好像很警觉,她不时回头张望,而且,脚步越来越快……”“你一直跟我进了山洞?”“没有,我在洞口外的草丛里等着。我先看见你惊慌地跑出来,顺着山路下山去了。然后,过了好半天,我才看见那个女人走出来,她孤身一个人,一边走一边怪怪地笑……”“她住在哪里?”响马已经急不可待了。“她不像是一个血肉之身,好像一个影子,走路无声无息,我跑着都跟不上。我跟着她绕来绕去,不知走了多少盘陀路,最后迷失了方向……”“你怎么能连方向都搞不清呢?”响马绝望了。“你别急啊。她绕来绕去,最后走进了飞天小区!……”响马似乎想到了什么,盯紧n的嘴。“我看见她走进了22号楼2门202室……”●面对面n回家了。响马的房子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n离开之后的第二天,飞天小区第三个男人失踪。警车整天出入飞天小区,人心惶惶。尽管没有证据,可是响马坚定地认为,他们都是被那个神秘女人给带走了。下一个可能就是他。洞穴(18)最近,响马接了几个大活儿,可是,他实在没有心思再工作。更多的时间,他都站在窗前,观察对面那个房子——22号楼2门202室。她,那个梦中的神秘女人,她就住在那里。她曾经三次约响马去。响马想不明白,她到底是现实的,还是虚幻的?如果她是现实的,那么她在哪里工作?她多大年龄?她有什么爱好?她是什么性格?她有没有丈夫?她有没有孩子?响马为什么每次梦游都能遇见她?如果她是梦里的一个幻影,那么,她为什么住在小区内的一个实实在在的房间里?响马想再去探探那个深不可测的房子,却没有那么大的胆量。他想,假如敲开门之后,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女人的脸,他非吓得魂飞魄散不可。他想先去物业公司查一查这个女人的来历。到了物业公司之后,他被人支来支去,最后走进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办公室。这个男人有点秃顶,眼神里写着行政部门工作人员才有的傲慢。他问:“你有事吗?”“我查一个业主的情况……或者是租户。”“哪个房子?”“22号楼2门202室。”对方怪模怪样地打量了响马一番,警觉地问:“你是干什么的?”“我是……咱们这个小区的业主。”“你住哪个房?”“23号楼,4门,101室。”“你是22号楼这个业主的什么人?”“我不认识她。”“那你查人家干什么?”响马不知怎么解释,就说:“她曾经邀请我到她家去,但是我每次去都没有人。”“她邀请你就说明你们是朋友,你为什么查人家?如果不认识,她怎么会邀请你?你越说越不对了。”“我说的是真话,我一次都不曾见过她。”“我们这里有规定,不能轻易向其他人吐露业主在我们这里登记的相关资料。”“我只要知道这个业主是男是女就行,或者,知道一个名字也可以。”“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求求您,帮个忙。”“不,你求也没用。”那个人一边说一边低头看报纸了,给响马一个光溜溜的头顶。“那您告诉我,这个房子有没有人住,这个总可以吧?”那个人把头抬起来,说:“这个也不能告诉你。”对方的固执,让响马怀疑他和那个诡秘的女人有什么深层的关系。离开物业公司之后,响马的心里更没底了。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再到那个房子去一次。不过,他不是一个人,而是带了一群朋友。回到家,他先打电话,叫来一群哥们喝酒。都是男人。喝着喝着,响马对大家说,22号楼有一个漂亮妹妹,走,我带你们见见她去。一群男人喝酒,如果没一个女人在场,总是少一些气氛。听说有个漂亮妹妹,大家都很兴奋,一窝蜂似的跟响马走了。这时候天还亮着。响马带领大家吵吵嚷嚷地来到那个房门前,伸手敲门:“当!当!当!……”没有人出来。他又敲了几次,还是没有人答应。他回身耸耸肩,对大家说:“漂亮妹妹不在,只有我陪你们喽。”大家夸张地唉声叹气,把响马抱怨一顿。那天聚会,大家并没有因为漂亮妹妹缺席而减了兴致,只有响马一直心不在焉。一个哥们说:“靠,响马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梦游呢?”梦游两个字让响马抖了一下。后来,响马故伎重演,又选择一个日子,请几个男人来喝酒。这次,被请的人中没有一个是上次被请的人。这次,他们一直喝到天黑,响马才说:“我都忘了,这个小区里还有一个漂亮妹妹呢,一直闻听诸位的大名,很是崇拜,走走走,我带你们找她去。”一群人又来到了那个没有光亮的房子。响马站在门板前,又敲,还是没有人。一个哥们小声说:“人家睡了吧?这多不礼貌,咱们回去吧。”响马得了一个台阶,就领大家回来了。大家散去之后,响马锁了门,一个人站在窗前,朝那个神秘的窗子张望。那窗子依然黑洞洞的,像一只眼睛。响马知道,此时,她一定在里面。窗帘挡着她半张脸,她正用一只眼珠朝响马这里看。她对响马在房间里的一切举动似乎都一清二楚,要不然,她怎么每次都那么准确地把纸条塞进门缝,而一次都不被发现?响马一直和那个窗子里的眼珠对峙,这样过了好久好久。终于,他横下一条心:一个人去找她!这时候已经快午夜了。响马出了门,径直朝22号楼走去。此时,22号楼所有的窗子都黑着。整个小区所有的窗子都黑着。响马上楼的时候,看见那些楼梯在月光下面目死板,就像不怀善意的路标,通向黑暗的高处。响马又看见了那条曾在他视线中一闪即逝的黑猫,它蜷着身子卧在楼梯的拐角,一双眼睛绿幽幽闪着光。来到202室前,响马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敲响了门。猫眼里有了光亮!洞穴(19)响马哆嗦了一下——她在!还没等响马想好,该不该转身逃离,就听见了“哗啦啦”地开锁声。接着,门慢慢拉开,一个女人逆光出现在响马面前。她第一眼看到响马的时候,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惶,但是很快就稳定住了。响马压制不住声音的颤抖,说:“我是23号楼4门101室的业主……”“你有什么事?”她的声音很冷。这时候,响马一点点看清了她——这个女人看样子有40岁左右了,响马觉得她长得非常面熟,却想不起来是谁。“我,我……你没有邀请过我吗?”“我没有。”她的态度依然很冷。“我接到过几次纸条……你看,在这里。”说着,响马把那几张纸条都拿出来,递给她看。“这不是我写的。”“你这里还住着别人吗?”“这里只有我一个人。”“那是怎么回事呢?”响马有点卡壳了。那女人慢吞吞地说:“即使有人邀请你,你也不应该深更半夜造访。你觉得合适吗?”“我来过几次了,你都不在。”“别说我,跟我没关系。”响马想到,如果今天不破釜沉舟,可能再都不会找到她了。他说:“如果你不害怕,可以让我进屋跟你聊聊吗?”“如果你不害怕,那你就进来吧。”她的脸上突然挂上了响马熟悉的笑,那是她在梦魇中的笑……响马惊悚了一下。她还在等他的反应。响马咬了咬牙,一步就跨了进去。那个女人慢慢把门关上,然后转过身来,远远地看着他。房间里只有一个落地灯,灯罩把那不明亮的光染得绿绿的。“坐吧。”她指了指沙发。沙发太矮,太软,没有支撑力,响马感觉到坐下去很危险,万一出现什么情况,他想站起来,不像坐在凳子上那么便捷。可是,这房间就没有凳子,他只好坐在沙发上。她没有走过来,依然站在门口。绿绿的灯光涂在她的脸上,使她看起来很不真实。她的脸上依然挂着梦魇中那种奇怪的笑,等着响马说话。响马怎么都止不住双腿的颤抖。她的眼睛慢慢地转移到了响马的腿上。响马忽然后悔来到了这里,他甚至想到了今夜能不能活着走出去。那女人一直在看他的腿。他的腿越抖越厉害。突然,响马的心像被什么扎了一下——他陡然想起这个女人是谁了!假如,从小到大,记录你童年的只有一张或几张凝固的老照片。可是,你成人之后,偶尔看到一盘录像带,打开,里面却播放出多年以前的一个场景,你第一次看见了童年时代的你,看见了当年的一个老邻居,或者一个小伙伴,看见了已经被你遗忘的你家那座老房子,看见了那时候蓝盈盈的天……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这个女人的脸突然开启了响马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天是那样蓝。她“咯咯咯”地笑。她故意板着脸说:“……可是,我这么大,你那么小,怎么行呢?”响马仰着脑袋说:“那你就别长了,等我几年呗。”她抱起他,说:“好吧,那我就等你长大!”可是,不久她突然就搬走了,不知道去了何方。响马想像着她的变化,凭感觉每年画一幅她。画中女人的红颜一年年地衰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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