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哆嗦了一下,大声问:“你是谁?”“我就是黄减啊。”●梦游响马差点瘫软在地。黄减……正是响马把这个黄减抱回来的啊!他扶着墙慢慢走出去,客厅里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他站在离那个塑料人很远的地方,颤巍巍地说:“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把我的替身抱回来了,我就溜进来了。一会儿我要把它抱走。”黑暗中一个声音说。“你是真人?”“当然了。”“你是……怎么进来的?”“我的办法太多了,怎么都能进来。对不起啊,我只是想抱回我自己的东西。”“我能点上灯吗?”“不行。”“为什么?”响马更加惊骇了。黄减似乎想了想,说:“我已经被开除了,我已经不再是这里的保安,现在我是私闯民宅……真的,我只是想抱回我自己。”响马注意到,刚才他说的是:“我只想抱回我自己的东西,”而现在,他说的是:“我只想抱回我自己。”“刚才我进厨房的时候,客厅里只有一个塑料人,接着就停电了,回来就听见你说话了……现在,我什么都看不见,我怎么能肯定……不是塑料人在说话呢?”“信不信由你吧。反正你不能开灯。”“我可以抽烟吗?”“也不行。”“那好吧。你说,飞天小区怎么有点不对头?”洞穴(8)“是你不对头。”“我?”响马懵了。我怎么不对头?难道我疯了?中邪了?黑暗中的声音继续说:“因为我天天半夜都看见你走出小区大门。”响马的头皮一下就炸了——难道梦里经历的都是真事?!他陡然明白了,为什么他每次都能梦见这个黄减在水银灯下走来走去!“后来,我怀疑你是在梦游。”黑暗中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响马像被电击了一样。他从小就害怕梦游。你想想,深更半夜,你木木地起了床,然后直挺挺地走出去,专门到你平时最害怕的地方去,比如没有路灯的胡同,比如废弃的剧院,比如荒草甸子,比如公墓,比如太平间……转了一圈之后,你回到家中,继续睡觉,天亮后,你起床,吃早点,上班……多少年过去了,你对你黑夜里的经历始终一无所知。有一天,你的一个同事对你讲了某个诡怪之地,把你听得全身发冷。半夜里,你等大家都睡着了,就直直地坐起身,穿上衣服,慢腾腾朝那个地方走去……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吗?这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控制着你的身躯,你越害怕什么就越让你经历什么……“你是不是在做梦?梦见你值班时遇见了我?”响马问。他不相信他做的那些梦都是现实!他不相信半夜时他真的跟一个陌生女人一起走那么远的路,进入那个刁钻的山洞!他不敢相信!“你上个月27日出来过一次,这个月3号出来过一次,还有11号,17号……今天是23号。”响马也记不太清楚他哪一天做过那个梦了,他大概回忆了一下,这个黑暗中的人说得还真八九不离十。“我还看见有个女人。”响马瞪大了眼睛。这个女人是最恐怖的!假如响马真的梦游,那么,他每次梦游的时间是半夜,这么偏远的小区外根本不会有什么人,即使有人,他每次遇见的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可是,他为什么每次都遇到这个诡秘的女人?巧合?难道,她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梦游?或者换个思路,她有办法遥控响马梦游?她一召唤他出来,他就像行尸走肉一样走出来,跟在她身后?她为什么每次都带他去那个山洞?她到底想干什么?她是谁?黑暗中的声音又说:“她每次都在小区对面的荒草中等你。”响马屏住呼吸听,生怕落掉一个字。“你看清她的长相了吗?”“没有,我能看见她的脑袋,模模糊糊的。你每次都跟她走,你自己没看清?”“一直没有……”“她从不早来。每次她出现之后大约5分钟,你就出来,跟她走了。”他停了停,又说:“开始,我以为你们是情人。后来,我从你的脸上发现,你是在梦游。——你从我面前走过去的时候,总是表情呆滞,目不斜视。”“那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不知道。那时候,我已经睡了。”响马在极度惊恐中沉默了。在这个世界上,让人无法探究根底的事情太多了。终于,他岔开了话题:“你为什么要做一个假人?”黑暗中的人似乎被触痛了最深邃的神经,他缄默了。突然他说:“有个人替我工作,这是我一生的梦想。”“那你本人去哪里了呢?”“我去见我的女人。”“她是谁?”一说到女人,响马立即想到那个控制他的女人,就凝聚了全部的注意力。但是他马上觉得自己有点唐突:“……对不起。”“我走了。我走了电就会来了。”黑暗中的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响马愣了一下,马上问:“那我以后想找你的话……怎么联络?”“我随时都会来的。”“你的塑料人还拿走吗?”“我当然要把我拿走了。我干什么来了?”“那你……打算从哪里出去?”“你不用管,反正你也看不到。”接着,响马就听见有轻轻的脚步声,好像朝着书房那里去了,又好像朝着卧室那里去了。过了一阵子,房间里归于沉寂。电“哗啦”就来了。响马看对面,客厅里空荡荡,那个塑料人已经不见了。包括它的头发和眉毛,还有那顶大檐帽。鬼知道刚才说话的是不是它。鬼知道它是不是自己走了。这件事永无对证。响马来到书房,书房的窗子锁着。他又来到卧室,卧室的窗子也锁着。他有点毛骨悚然了,四下看了看,又小心地把衣柜拉开——“吱呀……”里面什么都没有。这家伙怎么就没了呢?如果刚才说话的真是那个黄减,他如此轻松地就可以出入自己的家,那么,以后还有一点安全感吗?他没了,或者说它没了。这一夜响马无眠。●计谋响马有一个特点,不论遇到什么事,浪漫的也好,烦恼的也好,悲痛的也好,古怪的也好,都不会耽误他白天的工作。洞穴(9)次日,他把手头的设计都完成了,叫“快递公司”送走。匆匆吃了晚饭,他接到一个电话,是第n个女友打来的。n是一个很林黛玉的女人,她当然不知道响马还有abcd一系列女朋友。她说:“我要去见你。”“你别来了。”“怎么了嘛?有女孩子啊?”她酸酸地说。“别胡说。”“那你为什么不想见我?”“我遇到一点事,得解决一下。”响马一边说一边在脑袋里把这个n和梦游中的那个女人的头像叠放在一起,他发现码子差大了。他又把opqrst等等女朋友都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型号都不对。越这样他越害怕。他觉得这个荒草中的诡怪女人非常深邃。她总是笑笑的。他永远看不清她的脸,永远看不清她眼睛后面的那双眼睛。“什么事呀?”“你帮不上忙。”“那可不一定啊。”“哎,我还真得求你帮忙。”“说吧。”“过几天我再找你。”“好吧。”n有点扫兴:“那你睡吧。晚安。”“晚安。”响马放下电话,看了看他那凌乱的床铺,他知道,今夜他肯定还是睡不着。一是他心思乱。不挖出那个女人的秘密,他的心就会一直放不下来,整天在胸腔里提留着,悠来荡去。也许,这件事他一辈子都整不明白。二是他不敢睡。他怕他一睡着,就会被那个神秘的力量吸出去,走进那深不可测的黑暗中……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我不睡觉,她会不会有办法,让我走出去呢?他希望这样,因为他清醒着就可以看到真相。突然,他想到,那还不如假装梦游,出去看能不能看见那个女人!想到这里,他的心猛跳起来。石英钟一点点移动。夜越来越深,响马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窗外的月亮似乎洞察人间一切的秘密,它从云朵后面闪出苍白的脸庞,它要看一看结果。风刮起来,似乎在预告什么。零点终于到了。响马慢慢打开房门,他觉得今天门锁的声音特别响。关好门,他走出去。小区里没有一个人,那些高高的草都在看着他。今夜,他无比孤独。他直挺挺地走向小区的大门。他感到自己的行为很恐怖。他感到自己很恐怖。一个人如果感到自己恐怖,那就没救了。他感到不但自己梦游有人操纵,就是现在这样假装梦游都有人操纵。为了谜底,这个胆子本来不大的人豁出去了。风把他的衣服撩起来,他感到彻骨地冷。他是逆风而行,风似乎都在阻挠他。他一意孤行,继续朝前走。远远地,他看见了那个新换的矮个子保安。他在风中踟躇,不停地用双手捂耳朵。响马走过他的时候,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他能感觉到那个保安在用诧异的眼光望着自己。他一直走出大门,站在小区外的马路上,向那片荒草地望去。那里很黑暗。荒草摇曳,似乎是一些寂寞了亿万斯年的野鬼,在叫唤他走过去。这片荒草地,他太熟悉了,他无数次在半夜里看见它,并且走进去。可是,现在不见那个女人,荒地上空只有一些蝙蝠在飞。他站在马路上直僵僵地等待,心情复杂极了。他不是在等待哪个情人,他不是等待远方的书信,他不是等待一个机会,他是在等待一个目的不详的恐怖女人。半个钟头过去了,荒地里始终没有露出一个脑袋。他感到自己有点傻。那是一个梦,现在他却来现实中寻找梦中的情节,不可笑吗?也许一切都是那个黄减在杜撰,都是他在捣鬼。一个为自己制造塑料替身的人本身就有问题。可是,他怎么能说出响马哪一天做了什么梦呢?难道他不但能钻进自己的房子,还能钻进自己的大脑?不论怎么说,目前最可怕的就是他——黄减。“你现在是梦游还是在散步?”有人说话。响马惊了一下,四下张望,判定那声音来自荒草中。“你是谁?”“黄减。”响马猛地抖了一下,他仿佛看见那荒草中躺着一具塑料人。“你躲在这里干什么?”“等你。我知道你会来。”“你出来。”“小点声!你进来。”响马犹豫着,没有迈步。“你别怕,我不会害你。”响马想了想,终于慢吞吞地走向荒草丛。果然有一个黑影在草丛里端坐着,正是那个两个眼珠离得很远的人,他还穿着一身保安制服,不过已经很脏了。荒草高过了他的头颅。“你是不是在梦游?”他又低低地问响马。“应该不是。”响马站在他前面,说,“因为我知道自己一直没有睡觉。”“那你是想见她?……”“是。”响马心里说:可是,我却见到了你!“你这样做是徒劳的。”洞穴(10)“为什么?”“你只有在梦游的时候才能见到她。她不在这个层面。”“你怎么知道?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替你分析,你不信就算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响马突然警觉地问。“我在等一个女人。”接着,他强调了一句:“我在等我的女人。”响马觉得他太可疑了,哪个女子会到这里和他幽会呢?除非那个女子梦游……“你……等吧,我回去了。”响马说完,转身就走。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其实是一条虫子。“你等一下!”黄减在后面压着声音对他喊。他猛地停下来。荒草已经把黄减挡住了,支离破碎的黄减轻声对他说:“你知不知道,这一带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有个男人失踪了,他是这个小区的业主。”●又一次邂逅响马依然不敢睡。他怕。他知道,只要一睡着,他的大脑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躯体了,就会被那个神秘女人勾出去,再一次经历那反反复复的恐怖情节……他不能对任何熟人说起这件事,他担心大家把他当成精神病。以前,他一听说谁梦游就觉得谁精神有问题。而他不可能永远不睡觉。这天晚上,响马睡觉之前,用钥匙把门反锁了。然后,他又在床前的地板上摆放了很多空瓶子,如果不开灯,就是他醒着,想走出卧室,都会把瓶子碰倒。他想,假如他再梦游,下地的时候一定绕不过这些瓶子,到时候,瓶子“乒乒乓乓”地倒下,他就会被惊醒。最可笑的是,最后,他用一根粗绳子把自己绑在了床上,绑得很结实,即使是天亮了,他想解开那些绳子都很难。这下他放心了。他在绳子的束缚下,渐渐睡着了。半夜时分,在朦朦胧胧中,他又一次走出家门,走向户外……他的心里极其恐怖,却控制不住双腿。那些纸灯笼还是惨白地亮着,显得有几分困倦。他直撅撅地走到大门口,又看见了那个矮个子保安,他这一次坐在值班室里的凳子上打盹,没有看响马。响马多希望他站起来,把自己拦住啊,可是,他似乎被收买了,头都不抬。响马走过他,一直走出了小区。荒草丛中,出现了一个黑影。正是她。响马甚至都看见了她的牙齿在暧昧的月光下闪着惨白的光。风吹草动,她的身子似乎和草一起晃动着。她在朝响马摆手:“过来,你过来!”这个场景,响马太熟悉了,却身不由己地朝她走过去。她还像从前那样,转身朝荒草深处走。响马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她的长发一直没有剪,只是她的衣服好像换了,原来她总穿一件红色有黑色花纹的衣服,现在她穿一身白,更加鬼魅。快秋天了,有的草已经失去了水分,只剩下柴质,干硬,他不小心,胳膊被刮了一下,很疼,他觉得应该是出血了,伸手一摸,果然有湿乎乎的液体。他顾不上管那么多,紧紧追随那个女人的步伐。走了很远,又来到了那个山腰,又看见了那个山洞。他不长记性,仍然对那个山洞满怀期望。那个女子笑笑地朝里指了指,然后一闪身就进去了。响马也跟她走了进去……响马第一次看见人做爱那一年,只有15岁,在初级中学读二年级。除了画画,他对其他功课毫无兴趣,经常逃学。他读书的学校在城郊,挨着一望无际的田野。那所学校的高墙外面,有几十孔相通的地道,是备战用的。响马逃学的时候,担心被老师、家长、或者认识的人发现,就藏在地道里面。一次,他背着干瘪的书包刚刚钻进那个地道,就听见洞里有呻吟的声音,是个女人。响马被吓了一跳,急忙闪身,悄悄探出脑袋观望,全身像通了电——一男一女,在相连的另一个更深的洞里,颠鸾倒凤,难解难分。那个女人像狗一样呜呜地叫着,不知是幸福还是痛苦。这是响马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突然如饥似渴。女的一直在叫,那男人不语,只是努力在做着让那女人叫的事。响马觉得那场面很美,他们都没有穿衣服,他们的衣服都扒了下来,扔在了洞口。响马感到那花花绿绿的套在人体之外的衣服无比虚伪。他们的肤色一黑一白。男的白,女的黑,互相衬托。男人为天,天在动。女人为地,地在动。天地在动宇宙在动,动得极有规律,极有节奏,令人感到什么是生生不息,什么是物质不灭。人类的所有动作都有意识,有目的,比如木工拉锯是为了做木器,人上班是为了挣工资,行人走路是为了去另一个地方。而这两个人,他们不需要报酬,不需要达到,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劳累,不计较得失,他们的运动完全来自于一种原始的激情,一种自然的灵动,因此,这种单纯如水的运动是最美好的,最玄妙的,最神秘的,最永恒的。过了好久,他们两个人才穿好衣服,小声说了一阵子话,离开了。他们一直不知道旁边埋伏着一个未成年的观众。洞穴(11)他们走后,响马判断,他们不像是一对拍拖的恋人,因为他们的年龄都有三四十岁了。也不像是一对夫妻,如果是,他们不会跑到这么潮湿的地方做爱。偷情?响马立即感到丑陋了。他从燥热中冷静下来,双手支腮,望着远方那个勉强都可以称为夕阳了的东西,发呆。他突然想呕吐。美与丑只差一步。他默默地想,刚才的一幕到底是美还是丑?如果是美,那么为什么如此脆弱?如果是丑,那么为什么如此生动?终于得不到答案。这是一个少年的思考。后来,他发现很多人都是思考。一个西方的文学大师这样结论:有一种行为,它是最美的,也是最丑的,至少有一点可以说清楚,它是永远无法替代的。这个大师的结论不比响马少年时代的思考高明多少。从那以后,山洞对响马充满了诱惑。那个女人又不见了。响马突然后悔他忘了睡觉之前在口袋里放一个打火机。“喂。”每次都这样,她在他叫第三声的时候回应。“喂!喂!”响马一次全喊出来了。“告诉我……”那个女人的声音在响马的背后出现了!“你,最怕什么?”响马突然转过身,盯着黑暗中的这张脸,半天才说:“咱们曾经多次一起来到这个山洞,对吧?”黑暗中的人不语。响马继续说:“我们也算是熟人了,对吧?”黑暗中的人还是不语。“那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终于说话了:“你可以随便问,只是不能问一个问题。”“什么问题?”“我不会告诉你。这个问题是炸弹,你不知道它埋在哪里。如果你不撞上,那算你运气。如果你撞上,那你就倒霉了。”响马犹豫起来。她在黑暗中笑起来:“怕什么?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问题,你不会那么倒霉,大胆问吧。”响马盯着那张黑糊糊的脸,突然问:“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是在……梦游?”那个女人猛地嚎叫起来,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同时她愤怒地伸手抓过来:“就是这个问题不许你问!”响马打了个激灵,一下就醒了。他抬头借着月光看了看,身上的绳子捆得结结实实,地上的瓶子也没有一个倒下,而房间的门也锁着……这是怎么回事?做梦?他突然感到胳膊有点疼,伸出来一看,一条长长的口子,有血迹,这就是他跟个女人走在荒草中刮的啊!他的心一下就掉进了深渊。他是怎么解开了身上一重重的绳子,避开那些密匝匝的空瓶子,打开反锁的门,走出去的啊?他又是怎么摸回家门,把门锁上,再绕开那些玻璃瓶子,爬上床,重新把那些绳子绑好的啊?●陌生人之约响马经常站在窗前朝外眺望。对面是一栋方方正正的楼房。无数黑洞洞的窗子,很规则地排列,中间厚厚地隔着,绝不通融。那些窗子终日死寂无声。响马盼望走出一个人来,是男是女都无所谓。他或她悠悠地坐在阳台上,望着响马,正常地笑一笑,或者抬头看一看天。然而,响马终于没见一个人出来。他甚至怀疑那是一栋被遗弃的楼房。一天,有个孩子,一个小小的孩子,终于在一个午后从阳台上露了一下头,又缩了回去。于是,响马知道那里面有人,而且有孩子。他担心起来,一个孩子怎么能呆在那样一栋古怪的楼房里呢?童心会发霉的。满世界的阳光很灿烂,却照不透那一窗窗黑洞。响马觉得它们有点像梦中的山洞。于是,他就画了一幅画,叫《对面的楼房》。刚刚画完,他就看见有一张纸条出现在门缝下。他捡起来,打开,看见寥寥几个字:请你到飞天小区22号楼2门202室来一趟,好不好?落款是:陌生的朋友。22号楼就是响马经常观望的对面的那栋楼。多巧啊。人总是感叹:这个地方没劲,而在那个地方生活的一段时光才回味无穷。可是,当他真的再次生活到“那个地方”,又会感到同样没意思,反而会再次思念他离开的“这个地方。”人也总是感叹:如今的日子无聊,而过去的岁月才是美好的,难忘的。过去的不可复得,于是,只好寄希望于未来。可是,当他真的走进了未来,却又觉得乏味,回首曾抱怨过的日子,发觉竟是那样令人怀念……存在总是无奈,我们在憧憬和缅怀中度日,盼望奇迹。响马觉得奇迹来了。他拾掇了一下,立即下了楼。与往日相比,太阳第一次变了样。空气也第一次清新了许多。碰见小区里的人,响马感到他们的面孔也第一次亲切了许多。这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呢?他摆上了两杯红酒,正等着馈赠友谊?她捧出了纯洁,正等着奉献爱情?他是恩人,要赐予响马地位和声誉?他是仇人,要与响马进行殊死的搏斗?她是年迈的老人,要降临博大的母爱?她是幼小的孩子,要索取成人的呵护?洞穴(12)响马的思绪在未知的领域尽情飞翔,呆板的生命里有了一丝流动。他来到那栋楼的背后,走进去,经过一段幽暗的窄仄的楼梯,站在202室的门前,用手揿门铃。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是个女性。她的笔体很柔软,那是男人的手模仿不出来的。没有人出来。他又揿了揿,还是没有人出来。他想那个猫眼里一定有个人在窥视他。他不急不噪,又揿了揿,还是没有人。他忽然感到自己被玩弄了!离开的时候,走下几阶楼梯,他又回头看了看,那扇门依然板着脸,无声无息。这天夜里,响马没有开灯,他站在窗前,透过窗帘缝隙,朝22楼张望。他用眼睛找到了那个神秘的202室,里面漆黑,没有灯光,而且还挡着窗帘。那个人是不是也在窗帘的缝隙偷偷观望响马呢?他不敢确定。他把目光收回来,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再看。他忽然觉得这个邀约与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恐怖事件有关。●一个善良的女人n又打电话来了。响马觉得请她帮忙的时候到了。“响马,最近你怎么了?为什么总躲避我?”“总共才一次。我真的遇到了一点麻烦事。”n停了停,突然问:“你们小区是不是有个男人失踪了?”“你听谁说的?”“报纸。”“我一周前就听说了。”“那就是两个了?”“什么意思?”“报上说这个男人是三天前失踪的呀!”“真的?”“我骗你干什么?跟你有没有关系?”“跟我有什么关系!”“那你最近怎么总是怪怪的?”“如果你是男的,我早就对你说了,我是不想让你受惊吓。”“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我更害怕。”“你来一趟吧,我讲给你。”“你现在就说。”“不,我要当面对你讲。”n犹豫了一下,说:“好吧,你等我。”晚上,n来了。n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身体很不好,脸色总是显得有些苍白。不过,她的胆子似乎比较大。响马把自己最近经历的这些恐怖事件都对她讲了,竹筒倒豆子。她的眼睛闪着惶恐的光,不停地看响马的左右眼。响马说:“我说我不告诉你,你非要听!”“我……”“你怎么了?”“我在想……”“你到底怎么了?”“我在想,你现在是不是在梦游,是不是在说梦话……”“别添乱了。”“响马……”n低头沉思了一下,继续观察响马的左右眼,说:“我觉得,一个人不能长时间离群索居……”“什么意思?”“你最好出去找个工作,业余时间再搞点设计,赚点外快。经常接触一下人群,那样会好一些。”“我比任何人都正常。”“可是……”“现在,你得帮我一个忙。”“……你说。”“你跟我住几天。”“干什么?”“假如你发现我半夜走出了这个房间,你就跟着我出去,千万不要惊醒我……”“不,我怕!”“我又不会害你!”n缩紧肩膀听下文。“我每次梦游都会见到那个恐怖的女人,她领我去一个山洞。你跟着我们,看看那到底是什么地方。然后,你悄悄跟着她,弄清她去了什么地方。”“我不敢!那样会把我吓疯的!”“我必须探明她的底细,不然,日后你可能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唉,你不帮我,那就没有人能帮我了。”响马有些悲观,仰躺在沙发上,叹气。n轻轻拉起响马的手,静静看他的脸。最近,他显得十分憔悴。她有些心疼,说:“响马,你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呢?”“我哪知道啊。”“你说,那两个失踪的男人是不是也被她带进了那个……山洞?”响马被这个猜测吓得一哆嗦。“也许,你说出你最怕什么,她就不再纠缠你了。”“我不敢说……”“你到底最怕什么啊?”“我对谁都不会说的。”响马看着n,眼光突然戒备起来。n想了想,突然说:“响马,我帮你。”“真的?”“真的。在我原来的想像中,男人很强大,很暴烈。自从跟你在一起,我才发现其实很多时候男人比女人更软弱。”响马一下把她搂进怀里。他发现她这时候已经开始抖了。“你记着,千万要注意隐蔽,否则就前功尽弃了。”“我记着。”n陪着响马过夜。他们没有做爱。n甚至都没有脱衣服。两个人严阵以待。关了灯后,n把头靠近响马,小声说:“响马,我害怕……”“不怕。”响马也小声说。“今夜……你会梦游吗?”洞穴(13)“我哪知道啊。”静了一阵子,她又小声说:“假如你半夜上厕所,千万提前跟我说一声,别吓着我。”“我尽量不上厕所。”又静了一阵子,她又说:“假如半夜你出去,即使你不让我跟着你,我也不敢一个人呆在这房子里。”“你在房子里怕什么?”“万一你说的那个黄减爬进来呢?”隔一阵子n就小声说几句什么,无非是“外面是什么声音”“你攥紧我的手啊”“你是不是已经睡着了”之类。后来,响马实在太困了,n的声音就变成了糨糊,他听不清字节了。随着响马朝梦乡里越陷越深,n的耳语变得像抽象画一样破碎支离,越来越荒诞:“你别先睡啊~~睡觉危险~~她现身了~~她就是我~~我怕~~你不能怕~~你怕我吗~~”大约半夜的时候,响马被什么惊醒了。窗外好像有一只猫在叫,那声音低下,狭长,丑陋,孤单,鬼祟。响马翻了一下身,看见一双像猫一样的眼睛,闪着绿幽幽的光。这双诡秘的眼睛离他太近了,他的魂差点飞了。是n!她一直没睡,她在暗暗观察响马。“我醒了,你别怕啊。”响马说。n在黑暗中静静看着他,突然说:“告诉我,你最怕什么?”响马猛抖了一下。这句话他太熟悉了!身边的这个人是谁?难道操纵自己梦游的人就是她?n?“你要……干什么!”响马颤颤地问。n“嘿嘿嘿”地笑起来:“我只是想问问,你最怕什么?”“你可别吓我,我还以为……”“以为什么?”“以为你睡着了呢。”“别撒谎了,你是以为,我就是那个梦中的女人,对吗?”响马不知说什么好,他越来越觉得她可疑了!“我不是。”她又说。响马愣愣地看着她,不说话。她继续说:“我是你的女人。”接着,n好像怕吓着响马一样,试探着钻进响马的怀,把他慢慢抱紧。然而,深夜里那猫一样绿幽幽的眼光,却在响马心中留下了一道阴影。●来历第二天,n坐989去上班了。她在一家IT公司当文秘,上班要第一个到,下班要最后一个走,因为她拿着钥匙。她的工作无非是接电话,接待客户,外联等等,反正杂七杂八的事一大堆。她走的时候,对响马说,晚上她回来。响马透过窗子看着她的背影。她穿一件米黄色风衣,黑色短靴,头发长长的,但是缺乏光泽。她的身材很不错,看背影,还有几分俊朗。她走着走着,突然回过头,朝响马的窗子望过来。响马吓得一缩头。她好像没有看见响马的眼睛——前面说过,从外面看楼房的窗户,是一个黑洞洞——她回过头,继续朝前走。响马继续看。他在对比n和那个恐怖的梦中女子的背影,越对比他越觉得像。n终于出了小区的门,一拐,不见了。响马倚在窗前,呆呆地想,难道自己是引狼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