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看着他们,半晌,说话:“你们谁要是敢把这件事说出去,就跟他俩一样,小心你们的狗命。” 众人都紧忙答应。 “滚。”黑子大赦。 几个人都跑了。极快。 黑子的腿却一软,瘫在地上。颜静抱住他:“黑子哥……黑子哥……” 黑子精神恍惚:“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颜静极害怕:“黑子哥,咱们快跑吧,公安肯定不会放过你。” “你要替我照顾好我妈,照顾好自己。”黑子说。 颜静答应。 黑子站起来就走,走进黑色的夜。 空旷的车间里只有颜静,泪如雨下,落在水泥地面上,作金属声。 派出所里是大刘和素云值夜班,大刘让素云回家照顾小冰,素云不好意思,说每次值夜班都是大刘照顾她。大刘说反正也没事。正说着,王军的一个同伙就大呼小叫地跑进来,说是杀人了。大刘问是谁杀人,他说是黑子。素云问在哪儿,他刚说出地址,就昏死过去。 距离那个恐怖的日子还有三天。 地震台预报室突然紧张起来,电话铃声不断。 东湖水样分析出来结果,水氡出现严重异常。 地电观测点打来电话,今天早上地电出现异常。 地磁记录出现大范围下滑趋势。 气象台也打来电话,大气出现异常。 所有的人都集中到预报室来,都看着周海光。 周海光眉头紧锁,在地上转。 人们的眼睛跟着他转。 “大震这个星期就要爆发。”周海光突然转身说。 “我看不可能来得这么快吧?”一位专家犹疑地说。 “我看可能来得会更早。”周海光不容置疑。 “不可能。海城地震前,小震一天十几次,可唐山一次也没有发生。”马骏说。 “我坚决认为,必须马上向市委市政府,国家地震总局发出临震预报。”周海光没有回答马骏的疑问,却提出了行动方案。第五章撕裂的大地(5) 人们都在犹疑。 异常未必是大震。 大震未必是近期。 人们的思维还不能由上次预报的失败中走出来,也不能由以往的经验中走出来。 没人说话。 空气静得仿佛一根发丝落在地上都能听到轰然的响声。 郭朝东走进来。 见人们的表情,一愣。 “郭主任,你来得正好,异常现象突然出现,情况很不好。”超凡说。 “郭主任,咱们应该马上发出临震预报。”周海光说。 郭朝东没理会周海光,眼睛看几位专家:“马骏,你们几位专家的意见呢?” 一位专家说:“我们认为唐山近期不会有大震。” 郭朝东说:“那就再观察观察,把出现的问题搞清楚。” “不能再等了,再等就来不及了。”周海光说。 “你怎么总这样自以为是?”郭朝东皱眉。 “你们怎么总是要拿海城的经验来套唐山呢?”周海光也皱眉。 “海城的经验值得我们学习。”郭朝东反唇相讥。 “我是台长,我决定马上向市委市政府国家地震总局发出临震预报。”周海光不想在这个时候和郭朝东争论什么,现在需要的是行动。 “你没有这个权力!”郭朝东吼起来。 “我有!”周海光也吼。 “你有地震恐惧症,邢台地震不就死了你爸你妈吗!”郭朝东什么也不顾。 周海光突然沉默,看着郭朝东,不说话,就像眼里滴下血来,如蚯蚓在惨白的脸上蜿蜒。 众人都害怕了,想劝,却不敢开口。 周海光突然挥拳,打在郭朝东的脸上,郭朝东嘴里流下血来,如小蛇,向脖领里钻。 “你……你……”郭朝东指着周海光说不出话。 众人拉住周海光。 “你们别拦我。红玉,给市委市政府、总局发临震预报。”周海光像一头激怒的豹子,在众人的手臂中挣扎、吼叫。 “不许!周海光,我现在就撤掉你地震台台长的职务,现在由马骏接替你的职务。”郭朝东也被激怒,大叫。 郭朝东没有擦干脸上的血,就来到向国华的办公室:“周海光目无领导,出言不逊,还动手打人。他的情绪非常不稳定,我已经免去周海光的台长职务,由专家组马骏接替他的工作,我认为应当给周海光一个严厉的处分。” 向国华的脸色也非常难看:“我看不用了,他是国家地震局的人,就叫他回北京吧。” 火车站,不动声色中,公安民警已经严密控制起来。数名全副武装的民警在交叉路口设卡,更有许多便衣民警在各个角落巡查。 一辆警车开来,素云和分局韩局长下车,一位民警报告,车站内外一直没有发现罪犯的踪影。 韩局长指示一定要严密把守。 素云说:“我们已经在何斌和颜静家附近布置了警力,只要何斌一出现,就立即逮捕。” “要注意检查进出唐山的各条路口,对出境车辆要一一盘查。”韩局长指示。 素云又乘车走了。 长途汽车站距火车站不远,这里也被严密控制起来,陈所长带着全体干警在这里布控。 颜静悄悄地走在车站检票厅里,她在寻找黑子,找不见,她趁检票员不注意,溜进停车场。 素云走到陈所长身边,陈所长问:“火车站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素云说:“没有发现何斌。” “难道何斌已经跑了?”陈所长自言自语。 “不会这么快吧?我去停车场那边看看。”素云说着便走。 “素云,那家伙心狠手辣,手里还有枪,你要多加小心。”陈所长嘱咐。 素云答应,走进检票口。 停车场里车辆照常出出进进,看不出什么异常。 素云在上车的人群中寻找黑子。 颜静也在上车的人流中寻找黑子。 黑子没有上车,他站在车后,看着上车的人,看有没有便衣。 素云一闪身,黑子看到素云,不由暗骂,转身向车后走。 素云看到黑子的背影,像,快步由车头截过去。 黑子由车后出来,正和素云碰个对面,黑子要跑。 “何斌,你给我站住。”素云一声断喝。 黑子迅速转身,冲到素云面前,用枪顶住她的头。 颜静朝这边走来。 陈所长和大刘也朝这边走来。 颜静看到大刘,转身躲到车的一侧。 “何斌,你就不要垂死挣扎了,这周围都是警察,你跑不了。”素云说,身子不动。 “大姐,我杀一个是死,再多杀你一个还是个死,我还怕什么呀?”黑子笑,笑得狠。第五章撕裂的大地(6) “杀了我你就能跑得了吗?”素云问。 “那我也要先送你上路。”黑子答。 “开枪吧!开枪!”素云突然大吼。 黑子一惊,看四周:“着什么急呀,还怕我一枪打不死你吗?” 素云乘黑子走神,抓住黑子拿枪的手,黑子猛夺,两人扭在一起。 枪响了。 倒下的是黑子,肩上流着血。 听到枪声,颜静朝这里跑。 陈所长和大刘也朝这里跑。 黑子肩上流着血,还在和素云扭打,要夺枪。陈所长和大刘一起冲上来,把黑子摁在地上,素云给黑子戴上手铐。 颜静探头,见黑子已被抓住,呆了。 黑子跪在地上,血往地上滴,他歪着头,朝素云说:“我要是活着出来,一定要报这一枪之仇。” “何斌,只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素云说。 所有布控的民警都赶过来,黑子被带走。 颜静傻了,呆站着,流泪。 距离那个恐怖的日子还有两天。 地震台的门口停着一辆吉普车,地震台的人都聚到门口,送海光和梦琴,气氛沉闷。 超凡拍着海光的肩膀说:“到北京,给我们来个电话。” “海光,我们会想你……”红玉哽咽。 “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自己多保重吧,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可都要挺住啊。”马骏拉着他的手说。 “你放心吧,你的担子比我重。”海光也握着他的手说,声音有些颤。 丁汉也来了,握着梦琴的手说:“这段时间多关心你哥,有需要我的地方打个电话过来。” “你可要常来北京看我们啊!”梦琴的声音也颤。 “我会的。”丁汉说。 超凡招呼海光上车,丁汉才和海光握身道别,没话,只是握手,难撒,两人眼里都晶亮,泪花闪动。 文燕走进医办室,丰兰正在填写病历,没抬头,说:“刚才地震台那个叫梦琴的姑娘,给你打电话了。” “说什么事了吗?”文燕问。 “就说让你赶紧给地震台的周台长打个电话,好像挺急。” 文燕拨电话,那边是超凡,文燕找周海光,超凡说他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文燕问。 “你是……”超凡问。 “我是二五五医院的向文燕。”文燕说。 “海光和他妹妹去火车站了,他们今天回北京。”超凡说。 “丰兰,替我请个假。”文燕放下电话,朝外跑。 文燕着急地往外跑,在楼道里碰翻了一个护士的药盘子,她也没理,匆匆跑走。 文燕跑出楼门,又撞到一位看病的老者,她匆匆说了一句“对不起”之后,仍旧接着往门外跑。 跑出大门,撞翻了卖水果的摊子。没停,接着跑。 跑上马路,白色的大褂飘拂,绊住了文燕的脚,她一头栽在马路中央。 一辆大货车急刹车,车轮在马路上碾出两道黑色的辙迹,司机吓傻了。 文燕爬起来,拉开车门,坐进去:“去火车站!” 司机仍傻着,愣神。 “去火车站,快!”文燕满面通红地大叫。 司机听话地踩油门。 文燕跑进侯车大厅,找,人很多,看不见。拨着人缝找。 火车的车箱里,海光和梦琴已经上车。 坐在窗前,海光看着窗外,流泪。 “哥,你是不是想文燕了?”梦琴抓住他的手。 文燕跑进检票口,跑上站台。 火车已经开动,一个个窗口在眼前闪过。 没有,没有那个熟悉的面容。 眼泪,无声地流。 一节节车厢在泪眼模糊中闪过。 火车开走了,站台很空旷,空旷的站台上只有文燕一个人,她仍在看,看远去的火车。 没有火车了,只有纵横的铁轨,向远方伸展。 扭头,泪眼模糊中,见对面的站台有一个人,一个男人。 是周海光。 “海光……”文燕喊。 “文燕……”他也看到了她,也喊。 同时跑,跑下站台,跑到纵横的铁轨之间,站住,久久地对看。 “我……以为见不到你了。”文燕说。 “我……没想到你会来……”海光说。 他们俩情不自禁地抱到一起。 空旷的车站上,只有铁轨纵横,还有纵横的铁轨间,拥抱的男女。 一粒小石子投入水中,微小的涟漪滉漾,滉漾着两个年轻的脸庞。 周海光和向文燕坐在东湖边,由车站出来,他们就到了这里。 文燕靠在海光的肩上,看日光在湖面闪烁,看柳枝在水面垂拂,看微小的涟漪中,他们的倒影。第五章撕裂的大地(7) “梦琴一个人回北京你放心吗?”文燕问。 “北京那边有人接她。”海光说。 “你留下来不光是为了我吧?”文燕问。 “我不死心,我不能让地震的悲剧降临唐山。”海光说。 “那好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文燕说。 “谁?”海光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文燕把手伸给海光,海光拉她起来。 文燕带着海光走进家门,向国华也刚进家。 周海光见到向国华大吃一惊。向国华笑:“你是来告别的?” “不,我是来汇报地震的情况。”周海光笑不出来。 “坐,坐下说。”向国华仍笑着说。 “关于地震的事,我要再次向您说明,唐山的情况现在很严重,七宝山地形再次发生变化,水氡也出现异常,闭锁区也出现了一系列问题,地震这几天就要来临,必须立即采取防震措施。”周海光坐下便说,一气说完。 向国华也笑不出来了:“情况发生变化,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我已经向防震办公室作出多次汇报。”周海光说。 向国华皱起眉头。 距离那个恐怖的日子还有一天。 地震台的预报室里仍是那么忙,超凡撕下一张日历。 日历显示:七月二十七日。 电话铃响,红玉接电话:“喂,我是地震台……” 照相馆里,何刚和文秀在照结婚照。 他们站在天幕的前面,天幕画的是天安门。他们各拿一本《毛主席语录》,文秀半蹲,何刚站在她身后。 闪光。 文秀和何刚坐在条凳子上,摄影师指挥着他们近些,再近些。 闪光。 文秀和何刚手里捧着毛主席的半身石膏像,坐在一起。 摄影师指挥着他们:“笑……笑……好。” 闪光。 闪光。 黑子戴着手铐,靠墙站立,在照相。 素云、大刘和另一名公安坐在桌子后面。 黑子戴着手铐脚镣坐在凳子上,肩上缠着纱布。 “何斌,你要老实交代,这把枪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大刘问。 “我刚才已经说了,是武斗过后,我在死人堆里捡的。”黑子说。 “还有谁知道这把枪?”素云问。 “没人知道。”黑子翻一眼素云。 “你知道他们要杀颜静灭口,为什么不向公安机关报案呢?”大刘问。 “我不相信你们。”黑子说。 “为什么?”素云问。 “从你们上次把我抓来以后,我就知道了,你们警察其实和正义毫无关联。”黑子说。 “你给我住口。”大刘喝断他。 “何斌,你觉得我们抓你抓错了吗?”素云问。 “不错。我是杀了人,我应该偿命。可是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杀人呢?”黑子抬头。 大刘站起,愤怒。 “大刘。”素云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