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释工作了一天本就乏了,又急着要跟魏一去电话,不然那丫头会一直傻等。苏母一生刚烈不输男人,少有这般絮叨,此时话匣子一开竟收不住。侃得苏释昏昏欲睡,催促几次母亲才尽兴,起身欲走。 苏母走到门口,突然转身,问:“释儿,你真的喜欢那丫头?” 苏释无奈的笑:“是的是的,真的喜欢!您快去睡吧!” “不是因为她是魏谪仙的妹妹?” “妈!”苏释脸色大变,口气也变得严肃生硬,不容抗拒,“我睡了。” 苏母愣了下,才离去。 2011 4 7 1616、雨后新荷 ... 魏一打小有礼貌,也懂事,进门就叔叔阿姨的喊。气势虽弱了点,声线清甜。苏父军人出身,人到中年依旧挺拔如松,一身霸气,不怒而威。这样的男人偏对魏一这样娇弱的小丫头狠不起来。苏父一见魏一心里就喜欢,这丫头生的眉清目秀,明眸皓齿,颇玲珑,显得很有些灵气,出身大家,却毫无任性刁蛮之气。站在玉树临风的儿子面前,端的一副小鸟依人图。 见到真人,果真如儿子描述那般可人,心中对她又肯定几分。苏父慈眉善目,满面春风的吩咐保姆拿饮料。苏母坐沙发上,目光凌厉的将魏一从头到脚审视一番,才指了指对面的单位沙发,不咸不淡的说:“坐吧。”架子端的甚高。 苏释怕魏一多心,一直护在她身旁,端茶送水,嘘寒问暖。每个当妈的都看不大惯自己伺候大的儿子去伺候别的女人,苏母在这个点上还是很大众的。于是她冷眼看着,在心里默默合计魏一那脸纯真的真实性。 苏父不善和后辈交流,只会说小魏喝水,小魏吃水果。 魏一对长辈向来尊敬,苏父叫她吃什么,她就乖巧的吃一口。逗得一直盼望有个小棉袄女儿的苏父心花怒放,呵呵呵呵傻笑个不停。 苏父与魏一的父亲魏东谷见过几次,对他印象一般。如今看在他帮自己养了这么个好媳妇份上,对魏东谷也亲近几分,问:“一一,你爸爸身体还好吧?几年前跟他打过高尔夫,也是个爽快之人!” “他很好。谢谢叔叔关心。”魏一恭敬的回话。 如此这番,却将房内的女主人忽略了。苏母甚是威风的咳了咳,成功吸引了众人,这才加入问话,随便问了些家中几口人之类的家常。气氛还算融洽。 没过多久,佣人准备好晚餐,精致的西餐。 “鹅肝是专门从酒店请过来的大厨做的,不知道合不合魏小姐口味。”苏母坐姿一向笔直,下巴微微收拢,唇线轻抿,有着大多中年贵妇脱离年轻美貌后,仅剩的典雅和高贵。这句话本是客气,从她嘴里说出来就窜了味,魏一怎么听着都有股挑衅的意味。 苏家吃饭没人说话,气氛甚诡异,没人发出声响,连下人行动都轻手轻脚。魏一在家吃饭也是不说话的,倒没觉得别扭。 饭后又坐一起聊天,看似随意的胡侃,话题却在金融,商业,政治,股票,地产上打转。魏一这样的小丫头哪关心过这些,表情茫茫然,却毕恭毕敬的听着。 苏母每问到魏一问题,苏释便不留痕迹的帮她回答,或转移话题。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苏释送魏一回学校。 一坐进苏释的车里,魏一立即瘫软下去:“好吓人!我出了一身的汗!” “呵呵,鬼丫头,哪有这么夸张?我爸爸很喜欢你!”苏释一脸愉悦。 “真的很紧张!精神还得高度集中,比高中考试前,老师帮我们勾重点还精神紧绷啊!”魏一说着,挺了挺肚子,“坐着都不敢动,吃的东西都不消化!” 苏释被她逗得,笑直不起腰。 魏一也笑了会儿,又皱眉垮肩作惆然状:“叔叔阿姨会喜欢我吗?” “傻丫头,你这么可爱,谁不喜欢?”苏释宽慰她。 “我觉得阿姨就不大喜欢我……她看我的样子好严肃……”魏一沮丧的说,“是不是我表现不好?” “没有的事。我妈性格强势,一向不苟言笑。”苏释故意大声说,心里也知道,看母亲今天的态度,要过母亲那关不容易。 刚把魏丫头送进寝室,苏释电话就响了,正是他那位不苟言笑的母亲大人。 “送到了就回家,老大不小的人了,别老跟在小姑娘屁股后面。”苏母的声音冷若冰霜。 苏释暗叹气,说知道了。 刚进家门,苏释正准备躲回房间,苏母已经迎了上来,冷声道:“往哪儿跑!” 苏母在儿子面前还有些人味,会开玩笑,会假装生气,会多愁善感,甚至会撒撒娇。儿子就是母亲心中最完美的男人,她不希望儿子的人生出现任何忐忑, “释儿,她不适合你。”苏母开门见山。 “适不适合,只有我知道,妈妈。”苏释在原则性问题上有很强的自主意识,丝毫不让步。 “你真喜欢她吗?”苏母表情怪异,“知子莫若母!别忘了你是我生的。你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妈!你想多了。一一很可爱,你不了解罢了。”苏释说,底气却明显不足了,转过视线,不和母亲对视。。 “是很可爱,你爸也觉得她可爱。那又怎样?可爱能当饭吃?我的儿子我了解,你不会喜欢她这样的女人。”苏母咄咄逼人,不留丝毫余地。 见苏释一脸不悦,苏母走上前,将一杯热茶递到儿子手上:“释儿,魏谪仙是魏谪仙,魏一是魏一,就算是姐妹,我相信你早看出来了,她们之间没有丝毫相同!别耽误了自己,更耽误了那个无辜的魏一。” 苏释还是不言。 “你把她带回来是什么意思?想和她结婚?”苏母转了弯,问。 “嗯。”这回苏释倒回答得爽快。 “愚蠢!为了离那女人更近?为了用她妹妹刺激她?你这样做值得吗?她配你这样痴情对待吗?配你这样不惜陪上自己终生幸福吗?!我承认魏谪仙更适合你,但感情的事不能强求,你也不小了,怎么还做这样幼稚的事?” “您管不着。”话题又触犯了他的大忌,苏释冷冷的说。 “我是管不着,这是你的私事。但是你得为别人考虑,为你带回家那丫头想,这样对她公平吗?”苏母动之以情。 “她永远不会知道。”苏释想到魏一纯净灵动的眼睛,沉思片刻,轻轻的说。 “释儿,我们苏家没有弱者,感情上的软弱也是懦夫。对待感情要正面争取,而不是靠旁门左道耍手段!” “您累了,早点休息。”苏释说完,不再看母亲一眼,面色铁青,大步回房。 关上房门那一刻苏释就崩塌了…… 他怎么没正面争取,有结果吗?他也不想牺牲两个人的幸福去填补自己一时贪念,却是情不由人。 母亲之话,字字珠玑,她说的对,平日里光鲜潇洒,在没人知道的角落里,自己就是感情上的懦夫! 十年前,苏释、邹将君还有魏谪仙就是重点高中的同班同学。魏谪仙从小娇艳明媚,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是当之无愧的校花加才女。校里校外暗恋她的男生不计其数,她的大名甚至传播至其他市区。在她众多追求者中,苏释的人品相貌皆最为出众,爱慕她的程度也可说最为痴心,对她爱护有佳,有求必应。这样一个家世气质皆为佼佼者的男生,却没走进魏谪仙的心房。因为横空出世一个邹将君! 苏释追求魏谪仙时,她并没当场拒绝,她只是相当惊讶。因为苏释平日和魏谪仙关系很铁,魏谪仙一直当他是最好的蓝颜知己。突如其来的告白,使她手足无措,更有些懊恼,怪他不该轻易破坏他们之间纯真的友谊。苏释追求魏谪仙的两星期后,魏谪仙就和邹将君成双成对出现在大家眼前。原来魏大美女早就芳心暗许,对当时在学校里称王称霸,狂傲不羁的风云人物邹将君情有独钟。 邹将君得知苏释的心上人是魏谪仙后,恶作剧的对她展开追求,没想到魏美女矜持了两星期后,经不住邹将君柔情蜜意的狂轰乱炸,缴械投降了。 邹将君的一出横刀夺爱,如一把双刃刀,一面狠狠的劈在苏释心上,另外一面也恰到好处的刺进魏谪仙情窦初开的心灵里。两者皆重伤不愈。 魏谪仙觉得对不住苏释,找到他,当面向他致歉,并对他的爱慕表示感谢与尊重。 苏释那时背对着阳光站在校园的槐树下,器宇轩昂,顶天立地。他高抬着头,年轻的脸庞喜乐不形于色。静静的看着魏谪仙,语言不发。 “希望以后大家仍是朋友。”魏谪仙当时也只是个心性单纯的小女孩,十七岁雨季,正是悲风伤月感性的年岁,说到最后,竟流下泪来。 “我会等你。”苏释突然开口,伸出手,温柔的擦拭那美艳绝伦的脸上,珍珠般的泪。故作轻松状,淡淡哄道,“没事,别哭。” “不!不!苏释你别这样!我不值得的!”魏谪仙泪流得更凶更猛。 “无论何时,你回头,我都接受。这是我给你的承诺。”苏释是个言出必行的男人,打小便是。他不轻易做承诺,一旦下了决心,就绝不食言。 魏谪仙知道他的为人,甚感动,却为他难过,也为他们的有缘无分难过,声儿带了些哽咽:“我不要你这样作践自己!你该有你自己的幸福!” “我的幸福,就在你手里。”顿了顿,他斩钉截铁的说,“若要我放弃,除非我死。”眼里除了对爱的坚定,还有对夺他爱人之人的仇视。 他们也有纯真年少,他们也有彷徨青春。十七岁那年,夏,邹将君看魏谪仙的眼睛反射出成年人都比不上的坚毅。他站在斑斓阳光里,站在心爱的女孩面前,修长,英俊。也有衣抉飘飘的干净,也有神采飞扬的眼睑。风吹过他飘逸轻柔的发尖,阳光落在他温柔多情的眉梢…… 可是,他不是他,她不爱他。 尽管她差一点就要感动的扑到他怀里。 于是,“失败者的烙印”从开篇第一页,就印上了他岁月的脊背,直到他沧桑老去。 两人正相凝无语间,少年时期的邹将君那独有的恶魔般的声音从天而降:“不错啊!这演的是哪出呢?两小无猜?情深意浓?” 魏谪仙大惊失色,连忙跑到男友面前,仓皇解释。 苏释目光淡然的望着邹将君,不带仇视,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从来不低头,即使是心爱的女人站在对面,他也能不卑不亢。他用与平时无二的声音说:“待她好。” “那是我的事。”邹将君吊儿郎当的说。 苏释转身就走。 邹将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刚才好像有人说,要等我的女人回头?直到死?啧啧!” 苏释一怔,强烈感觉自己发自肺腑的爱情被他轻佻的语气亵渎,双拳紧握。又想到魏谪仙见到邹将君时那生动明媚的笑脸,努力克制着胸中的怒火,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那你就等到死吧!哈哈哈!”恶魔的声音一直在身后盘旋,挥之不去。 于是,一段恶作剧般的高中生恋爱,意外的延续了十年。十年来邹将君对魏谪仙若即若离,左手游戏红尘,右手却始终没放开魏谪仙。 苏释却一直没交过女朋友。年少无知时的戏剧,一直维持至今。三人都在跟命运较着真。没人率先举那白旗。 直到魏家的小女儿,如一朵弱弱的雨后新荷,初长成,待绽放;直到魏一那张不知所措的纯真小脸懵懂的出现在三人面前…… 2011 4 7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小说时很拼命的,一天至少1万5字,这么辛苦,不求别的,大家看了多留言,多帮我推荐,不过分吧!1717、请君自重 ... 自换了号码后,魏一就再没收到邹将君的骚扰。 苏释和魏一吃过饭,在街上走了一会儿,便送她回寝室。 寝室人都到齐了。只因其余三人都还处于单身状态,基本上只要魏一不乱跑,寝室的人都能到齐的。 魏一推门进去,月月正在窗边摆了个撩人的姿态讲电话,讲的面红耳赤,声音嗲得让人骨头发酥。坐床上的婷婷率先忍受不了,一个枕头飞了过去。月月单手接住,转了个身,继续讲。利落的身手丝毫不影响她发春的声音。 茹茹在泡脚。茹茹把她生了冻疮还没完全恢复的红彤彤粗壮壮的脚放热水里,烫得哇哇直叫,等魏一紧张的凑过去问:“怎么了?烫伤了?快抬起来!”茹茹又一个深情的呻吟:“啊~~~好爽~~~啊~~~~好舒服~~~” “春天到了!万物开始发春。光寝室里就有四只发春的猫,喵喵喵的叫。”茹茹翘着脚丫子,作深情诗人动情状。 “……” 就在魏一快要抓狂时。茹茹陡然从诗人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用正常语气说:“对了,一一,今天你远方表叔来学校找你了,没找到,因为你跟苏天神花前月下去了嘛,我就叫他去花花草草里面找去,他找了一圈说没找到,”茹茹说话有颠三倒四所里巴索抓不住重点的毛病,魏一听得糊里糊涂,却也耐这性子盯着她继续听下去,“然后就又回来问你上哪去了。你那个远房表叔不得了啊,竟把校领导都惊动了,副校长亲自带他上女生寝室来找你。我为了帮你打掩护,就又撒谎说你去图书馆学习去了。你知道我从来不撒谎的,上一次撒谎还是在小学的时候,那时我才小学二年级,有一天……” “说重点!”婷婷忍无可忍了,深知若此刻不出言打断她,她定会将她童年挨打的心酸史说上第101遍,见善良的魏一一直悉心在听,于是大声提醒。 婷婷名字斯文,其实彪悍,一声怒吼,茹茹停止了回忆,似如梦初醒般恍然大悟,说话也清楚有序了:“今天你表叔来找你,你不在,我们又不知道你新手机号,就把寝室电话留给他了。完。” “表叔?什么表叔?”魏一在大脑里努力搜寻半晌,未果。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看见了!非常年轻啊!又高又帅,穿衣服好有品!只是很严峻的样子,说话酷酷的,眼神冰冷的,口气淡淡的。但是我喜欢!”月月讲完肉麻电话,立马加入花痴行列。 “……”魏一还是一头雾水。 “别藏着掖着啦!把帅叔叔介绍给我怎么样!我不介意比你大一辈!” “……”魏一仰天作无语状。 这时寝室电话响了,月月一把抓起来:“喂!哦!哦!她在!我帮你叫她!” 然后把电话递给魏一,说,“帅叔叔的电话。”挤眉弄眼的轻声说:“记得给我介绍!” 魏一纳闷的接过电话,然后就见她的脸色一阵风云变幻,且始终保持了单子音节讲电话: “喂。哼。你。不。不。听。”最后一声大喊“什么——”然后放下电话。 这诡异到极点的电话,使寝室三姐妹好奇万分,见魏一已经挂了电话,正想上前询问帅叔叔说了什么。等魏一转过脸来,对上她那双泪汪汪的眼睛,谁都不敢先开口了。目送她走出寝室。 现在重复刚才的情景,刚才的电话内容如下—— 魏一迷茫的接过电话,“喂。” 一阵沉默过后,邹将君浑厚的声音传了过来,“是叔叔我。” “……”魏一抬手就要挂断。 “小白痴你敢再挂一次试试!”邹将君似有千里眼,能看得见魏一不耐的表情,抢在她挂前威胁道。 “哼!”魏一心里生气,一声冷哼很不和善,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邹将君暗忖这小白痴也只敢在电话里狂妄一下,见面就又会变成小鹌鹑,想到这里,忍俊不禁,笑出了声,“若你挂了我电话,其实我也不敢怎样,顶多就上你学校转转,考察考察你的学习情况,关心关心你的生活饮食。顺便告诉你们汪校长一声,你是我未婚妻,麻烦他多关照……就这样咯!” “你!”魏一气得浑身发抖。 如果真是这样,魏一也就不用读书了,直接三尺白绫了结余生算了。 邹将君哈哈大笑,揶揄了道:“以后还敢不敢挂我电话?” “……” “说——”对方将那个说字拖得很长,似在给她机会,似错失机会就会有行动。 “不。”魏一沉默半晌,妥协道。 “以后还闹不闹别扭?” “不。” “听不听话?” “……” “嗯?” “听。” “很好,那现在下楼来,给你两分钟。” “什么!?”魏一大惊。 “两分钟没见到人,我就到校长办公室跟汪校长叙旧去了。”然后不等魏一回过神来,率先挂了电话。 两分钟刚过去,邹将君便看见魏一缩头缩脑的钻出寝室大楼,用蜗牛的速度向自己移动。 到了离他三米远处,那丫头立即停将下来,左顾右盼,似生怕被人瞧见。 “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邹将君浓眉一扬,不悦的说。三两步走过去,猿臂一挥,将魏一揽了过去。 邹将君身上那股特有的清淡薄荷气息包围上来,使得魏一脸色一阵灼热。 “啊!放开我!”魏一挣扎。 “刚才怎么答应我的!嗯?”邹将君盯着她,怒目圆瞪。 魏一怕惹火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讪讪假笑道:“你……你总得告诉我去哪。” “去湖边,有话跟你说。”邹将君说到这里,脸上诡异的有些潮红。 “……”魏一警惕的看着他,心里斟酌着他话的真实性。 邹将君见魏一不动,恼羞成怒:“还是你希望我就站这里说?” 魏一哪敢和这个流氓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慢吞吞的往前走,嘴上嘀咕:“哪你说快点,我还要复习的。” 邹将君本以为魏一又会折腾半天,这个女人别扭起来还真镇压不住她,而且这里又是学校,确实不敢乱来。 没想到她被自己三吓两喝,唬得一愣一愣的,很是乖觉。邹将君大喜过望,三两步跨到她旁边,离她很近。 女生寝室离湖有一段距离。两人默默的走着,就像校园里一对普通的情侣,男生高大英俊,女生娇俏可爱;男生向女生多靠一寸,女生就往空地挪动一尺。邹将君不耐,大手一捞,将魏一捆在自己臂弯中。魏一刚要反抗,他便出言吓唬她:“又不听话了?嗯?” 魏一见四下人来人往,谅他也不敢乱来。温顺的走他身旁,低下头,怕遇见熟人。邹将君见魏一总算乖巧起来,心里高兴,嘹亮的吹了声口哨。 “流里流气。”魏一忍不住小声说。 邹将君神清气爽,听在耳里,也没跟她计较。揽着可爱的小女人,走在S大的春风里,气温不冷不热,路灯将人影拉得很长。在这里,没人用巴结的语气跟他说话,没人处心积虑的跟他竞标,只有羡慕与好奇的眼神不时的传来,皆因身边站了位好女孩。 忽然觉得青春延绵无尽,整个人和心都年轻纯净起来。简单的一路,邹将君的心却实实在在经历了一次彻底的洗礼。 湖边路灯较少。 但空气清新,月色清明。荷叶连绵一片,月光均匀的洒上面,疑似银霜。一只早熟的蛙儿,蹦一下,鸣一下,孤家寡人,自娱自乐。远处三三两两站了些情侣,亲昵的依偎在一起。偶有母猫,嘶哑痛苦的高吟,一声长过一声。 魏一被发春的母猫叫弄得又害臊又心烦,只想快点回去,于是冷言道:“有话快说!” 关不住满园春色的月下荷塘,那柔美的画面就这么被魏一硬邦邦的话撕裂了。 邹将君暗骂这小丫头不解风情,却也没理由发火。作无谓状望了一番天,心里暗自酝酿,忽觉在魏一那双注视着自己的清澈眸子下竟有些紧张。紧张这种感觉是邹将君过去二十多年来最为缺乏的,此时平白冒了出来,故觉很新鲜,暗自欢喜一番。 魏一的脸色越发不耐,邹将君这才清了回嗓子,猛感到更为紧张,半天憋出一句:“累了吗?找地儿坐会儿?” 魏一对他一直对出防备状态,见他东拉西扯,突然带着少有的柔情,暗想这流氓肯定没安好心!就更没好脸色,直接说了:“不累,你到底要说什么!说吧。” 邹将君觉得有些被这丫头奚落了,恼怒着,冲口而出:“我要你做我女人。” “啊???”魏一大惊失色,以为耳朵出毛病了。 邹将君本就不是什么青涩懵懂的少年,话一出口就畅快了,恢复了以往的神气,趾高气昂的吊着眼睛,俯视她,再说了一次:“做我的女人!” “……”这回魏一听清楚了,却怀疑他脑子出毛病了,嘴巴张成“O”型,眼睛瞪得铜铃大。 邹将君看着她那变化多端的脸,觉得可爱得很,春风拂过她的发,立即夹带了一股清淡的洗发水香,将他的眼也揉软了,心也触软了。 “好吗?”他情不自禁的俯□,尽量以平等的视线注视她,平生第一次用他的方式给予一个女人(邹母除外)以尊重。 魏一还是那副受了刺激半晌缓不过劲来的痴呆模样,邹将君轻笑出声,伸出手捧住她的脸,拇指轻轻在她脸上刮了刮,那举止半带宠溺,却说轻佻也不为过。魏一反应过来,往后避开。邹将君也不恼,还是那样耐性的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对不起,我有男朋友了。”魏一说。虽然嘴里说着对不起,语气里却丝毫没有歉意。 魏一暗忖,邹将君这人忒不是个善类,明知道自己和苏释的关系,却又跑来横刀夺爱,倒还真以为苏释的一切他都能随意掠夺了?忒也将自己看得起了! 魏一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恶心得很,故一步也不想多留,漠视了邹将君的脸,视线直射那汪黑洞洞的湖,很慢条斯理的说:“没事了吧,没事我就走了。我认得路,不用送了,请回吧。以后别来找我了,被我男朋友看见很不好,他会不高兴的。人贵有自知之明,要知道有些事,不是权势金钱可以换得,有些人,是你的,有些人,注定你无论怎样纠缠不休都不会正眼看你,我就是后者。”说到此处,魏一不顾呆若木鸡的邹将君,兀自转了身便走,边走边继续道,“我自甘渺小,本入不得邹大少法眼,却也有灵魂、思想、人格和情操,请首先自重,再学会尊重别人。我是苏释的女人,今天是,以后是,只要他一天不放开我,我永远都是。任何人都不能改变,包括你,不,尤其是你改变不了,因为你有的一切,兴许在别人眼里,是弥足珍贵的,是稀罕宝贝的,是一生都要追求的。但是那些东西,在我心里,轻如鸿毛。我不是想贬低谁,我也没那个权力,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是什么东西,若你想要,勾勾手指,就可以得到的。我的心不大也不高高在上,但是你够不着……”这一句话长得很,是埋在她心里好多天的,是为苏释不平的时候,反复思索过的,索性一古脑全说了出来,为苏释报了仇,心里这才痛快了。 一句话走了很久才说完。 邹将君一动不动,听魏一轻灵却不带丝毫温度的声音从远处飘过来。远到听不清明了,但仍然有她的声音连绵不绝于耳边荡响,直到被猫叫和蛙鸣遮盖,再听不见。 这是邹将君生平第一次,遭到女人拒绝。 他不如夜郎那般自大,明知魏一可能不会马上答应,却不想被拒绝得那么干脆,彻底,不留丝毫退路。长篇大论,字字珠玑。语调平和,娓娓道来,不急不缓,不卑不亢,不抑不扬。不似谩骂,不似讥讽,却每说一句,就让邹将君羞愧一分。在他过去的二十七年里,进入他耳里的不是褒奖,就是羡慕,不是恭维,就是鼓励。从没人对他说过这么严厉的话,没有人对他说“人贵有自知之明,先自重,再尊重别人”,从没有过。 魏一走了很久,他才回过神来,也没追上去。 邹将君在湖边坐了会儿,刚才那呱呱乱叫的母猫也不吵了,想是得了公猫的安抚,这厢便功德圆满的退了去。 看荷塘白霜,看碧波连天,看清风明月,看愁云惨淡。夜色较深,站在S大的春风里,气温已微凉。 什么都一样,就连刚才那女孩站在这里时留下的发香都还没散干净。 但又有什么,很微渺之事,不是那般样了。 2011 4 7 1818、邹将君与公交车 ... 近段时间苏释工作忙得很,全国到处飞。 魏一安安分分的上课,和S大其它孜孜以求的学子毫无二致,利用课余时间打点散工,晚自习后去一趟春城小区,而后回寝室睡觉。安静,内敛,努力,低调。没人知道她是魏东谷的女儿。她就是个普通的小姑娘,最富有的财产是十八岁的青春;最高兴的是接到男友温情的短信;喜欢初夏的阳光,喜欢雪纺连衣裙,喜欢精美发夹。为食堂有她喜欢的菜而欢呼雀跃,因得到老师赞扬而沾沾自喜。生活学习就是她人生的全部,琐碎而充实。 每个月必去的地方还有一处——S市最好的精神病医院,看望她的姨娘。 五月的第一抹阳光,庸庸懒懒的洒下,正式开启了夏的第一页篇章。每年的春季都是悄无声息的来。夏却不似春那般内敛娴静。蛙鸣领着夏姑娘的裙摆,探头缩脑一番,便一步三摇,风情万种的前来。 夏天是魏一最喜欢的季节。 夏天到了,当第一批女生穿上裙子的时候,第一批蚊子也学会了咬人。阳光清亮起来。 魏一穿上早已准备好的新裙子,欣欣然从女生寝室走出。她与苏释约好了今天一起去探望姨娘。这时刚走到楼道口,却接到苏释电话,道他临时有事,不能来了。 魏一那张明媚的小脸立即垮了下去,故只得独自前去。 一辆黑色大众从身边向后滑过。一分钟后,车鸣从身后响起。魏一往旁边让了让,继续梦游般的往前走。喇叭又叫嚷起来,似是故意的挑衅,这才引起魏一注意。侧目一看,车内是邹将君那张似笑非笑的俊脸。 邹将君自被魏一拒绝后,找哥们朋友出来大醉了一场。喝到最后,一边吐一边嚎:“她凭什么如此对我!” 纬第一次见到生性狂傲的邹将君受挫,听说是向女生告白没成功反而被骂了回来。虽不知是哪路神仙帮天下女人出的这口恶气,却觉得新鲜,幸灾乐祸的笑过,想了想,替着出了主意:“那女人该不是欲擒故纵吧?” 邹将君睁大朦胧醉眼,回忆起魏一的言行,脑海里闪过一双清澈单纯的大眼睛,和她拒绝自己时那郑重其事的脸,摇了摇头:“她不是那样的人。”弯身又一阵狂吐。 突然一个激灵,抬起头来,微眯的瞳仁放着精锐的光,“我知道问题出哪了!” “我说邹少爷,您丫甭在这儿抖机灵了,还没折腾够?头一回见你丫的这么事儿啊,您累不累啊?”纬又好气又好笑,揉眉道。 其实大家都被魏一稚嫩的外表骗了。魏一虽然年轻愚笨,内心深处的原则性比谁都强,她有她的想法,也有自尊和傲气。 “我邹某发誓,不到手,绝不罢休!”邹将君的眼里有着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坚韧。 “人家破口大骂还把您骂兴奋了?贱骨头!追到手了然后呢?您再一脚踹咯?” “……” 此时,邹将君的满满信心,在碰到魏一望自己的那不为所动的眼神时就如同戳破的气球,迅速焉了下去。 一大早,刚开车进得S大,就看见魏一穿着雪白的连衣裙,从远处款款走来,像是轻盈的仙子从云端漫步而至。细密的长发松松挽就,闲闲于右侧戴了个白色的发夹,露出洁白光滑的额头,平添几分女人味。大眼睛,翘鼻子,尖尖小下巴,满脸纯净,不涉世事,白衣裙,小高跟,漫不经心的迈步,青春清新从头到脚自然流泻,不矫揉不做作,从阳光的须根处走来。邹将君第一次看见魏丫头穿裙子,那一眼惊艳,仿佛晨光中的浮动的细微尘埃全都静止下来,只为迎接魏一出场。 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邹将君纵横情场小十来年,见过的美女不在少数,环肥燕瘦婀娜妖娆,玫瑰百合信手拈来,今天却为这么一朵看似风一吹就能飘走的蒲公英神魂颠倒! 心中激动,调转头就开车跟在魏一身后。那小妮子依然心不在焉的梦游着,眼里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于是按响喇叭。后来蒲公英看见他了,再后来蒲公英给了他一个轻蔑的白眼,便继续在夏风里飘。 邹将君无奈,停下车,追上魏一:“小白……一一,别走那么快啊!”开口就是小白痴,说了一半警觉,又改口。 魏一不予理睬。 邹将君大步跑到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干嘛!”一张清丽小脸写满愤怒和警惕。 “放五一了,魏伯父让我来接你!”邹将君胡编乱造,面目表情却认真得很。 “我现在有事。” “有什么事?你去哪?我开车送你。”邹将君笑嘻嘻拦了魏一的去路。 “不用,我自己做公交。” “公交车?”他睁大眼,不可思议,不敢置信。 “怎么了,我一直做公交。你快走吧,我也走了。”话说不打笑脸人,魏一心善,面对邹将君那笑盈盈的脸也硬不下语气,好言劝说。 “坐什么公交,走吧,我开车送你。” “不。” 邹将君的耐心快到极限了,脸色微变:“你这个女人怎么那么别扭。” 魏一不甘示弱的瞪着他,一字一顿清楚的吐出:“你可以选择离我远点。” 邹将君有些恼怒,发愣间,那抹白色身影已经走出几米远,咬咬牙追了上去:“那我陪你一起吧!” “……”魏一懒得和他说话,自顾走着。 邹将君却以为得到了佳人默许,大喜过望,急忙道:“你等我,我先把车停边上去。” 等他停好了车,魏一已经不见了人影。 邹将君骂骂咧咧的朝前跑去,总算追上了,气喘吁吁的骂:“丫头片子!想累死你邹大哥啊!” “我以为你走了。”魏一平静的说。 邹知道她是故意的,拿她没辙:“就当我是哥哥呗!说话这么冲做什么!” 魏一知道邹将君平日是个霸道强硬的男人,他把话都说这么卑微了,而他将来总归是自己准姐夫,一声哥哥叫着也不为过。反观自己态度恶劣,很不礼貌。于是便稍稍有些愧疚。 但又想到他曾经对自己,对苏释的种种劣迹,硬着心肠继续走。 去医院的公交车二十分钟才来一辆。邹将君是个十分骄傲的男人,打小没看过别人脸色,见魏一阴沉着脸油盐不进,也讪讪然不知如何交流,摸出烟点上。 两人就这么一高一矮的站在车站,沉默着。一人抽烟,一人脸永远转向另外一方。 公交车如老态龙钟的病人,喘息着,咳嗽着,迈着龟步挪动而来。魏一率先上去,投了两元硬币在自动售票箱里。邹将君从小到大没坐过公交,哪知这些程序。兀自跟在魏一后面,上车后大摇大摆的往车厢里面走。 被司机叫住:“那谁,那谁,先投币!先投币!年纪轻轻,西装革履的,好的不学学逃票!”天气刚热气来,司机大叔开着没有空调的公交车,黏糊糊出了一身汗,心情爽朗不到哪去口气自然也不和善。 “咳!多少钱?”邹稍感尴尬,强作无谓,问。 “不是写着的吗!两元!” 邹将君见满车的阿妈阿婆都把目光投向自己,交头接耳,指手画脚。俊脸默默一红,摸出钱包,发现没零钞,急得满头大汗。邹将君穿着意大利名牌西服,皮鞋一尘不染,气质不凡,一表人才。却被两块钱难倒,站在摇摇晃晃锈迹斑斑的公交车里,尴尬而急躁的浑身上下一阵乱掏。 最后只得将一张粉红色的大钞捻出来,准备塞进钱箱里。 司机皱眉:“找不开啊!” “没零钱。”邹将君冷冷道。 “没零钱坐什么公交!打出租去啊!”司机顿时提高嗓门。 邹将君本要发怒,想了想,忍住。无奈,只得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魏一,那丫头竟然看窗外风景,对他视而不见。 “不用找了。”邹将君气极反笑,哧鼻冷笑,将百元丢进钱箱,走到魏一身边坐下。那步子倒走的潇洒,引得年轻姑娘羞涩侧目。一车人都瞠目结舌,窃窃声更大。 魏一轻蔑的瞥了他一眼,小嘴一开一合,吐出“腐败份子”四个字。 邹将君的拳头松了又紧,调整一下呼吸和语调,对她说:“魏一,我真心把你当妹妹,怕你一个人不安全,你看你这是什么态度!”语气很是有长辈的语重心长,说得魏一惭愧无比。 魏一良久不言,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语气却软了下来:“我是去医院看望一个亲人,那地方你肯定不习惯,邹大哥你回去吧。我一个人没事的。” 邹将君见魏一语气和蔼,心中高兴,打蛇随杆上:“你一个小丫头我不放心。哥陪你一起。耽误不了多少事。”说着,大掌在魏一撑在手扶上的小手上拍了两下。 魏一没说话了,紧绷的小脸终于随和起来。邹将君搜肠刮肚找来话与她说,专挑她可能感兴趣的话题,在英国留学的趣事,教授导师闹的笑话,国外的风土人情……魏一渐渐被吸引,思维被调动起来。魏一年少,又心思单纯,对人本就没多少善恶之分,不过多会儿,防备心就解除。刚开始还紧闭小嘴一言不发,后来三句提问里她也会回答一句,到最后有问必答,还主动发表意见,一张小脸泛着光,神采飞扬起来。 到下车时,她已经把他归类为普通朋友,不排斥也不亲近,很是友善起来。 中途转了一道车,下了车还要步行二十来分钟。邹将君最是怕热,想发牢骚说干嘛不坐他的车,又怕惹恼了她。本就穿得严密,忍住头顶正午的骄阳,跟在魏一身后。走到医院时已是满身大汗。 邹将君抬头见医院那“某某精神病院”招牌时大吃一惊,万想不到魏一要看望的亲人是精神病人。看了魏一一眼,小丫头神色凝重,熟门熟路的走在前面。于是乎,邹将君也跟着一脸肃然起来。 2011 4 8 作者有话要说:大爷们,收藏,撒花好不好啊~~~~~~1919、姨娘的爱 ... 医院硬件设施和环境条件在全国应该都是顶尖水平,价格自然不便宜。普通百姓即便是疯到辨不出男女了,恐怕也是住不上的。 魏一找到主治医生办公室,和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医生交流片刻。对方称她姨娘时好时坏,总的来说病情还算控制得不错。 魏一又问,今天方便探望吗。 医生说可以。然后吩咐小护士领了她二人去。 小护士年纪轻轻正值怀春光景,对身边高大帅气的邹将君偷瞄几番后,便开始频频赠送一些诸如秋天的菠菜之类礼物。 魏一和邹将君一左一右的走着,二人不瞎,自是瞧得见。却一个假装不知,一个视而不见。 小护士将他二人领到一个房间门口,拿了钥匙开门,始终不得邹将君的回应,才带着遗憾的神色退了下去。 想那电视里的都是诓人哄骗无知大众的。这个病房乃是间条件极好的小套间,丝毫没有影片里疯人院共有的阴深,萧索,黑暗,和脏乱不堪。 邹将君跟在魏一身边,慢步走了进去,里面倒是家电齐全,墙壁雪白,空气畅通,洞开的窗户,外面绿荫成片。一位妇孺坐于窗前,悠闲自在的织着毛衣。 如此哪里像探望精神病人,分明却是去了谁家亲戚家做了一回客。 “姨娘……”魏一轻声呼唤,声调变得很是欢喜。 那妇人迅速转过头来,看清来人,猛的奔了过来,邹将君怕魏一被病人伤害,警惕的护在前面。 魏一却拍开邹将君的手,直径扑到妇人怀里,颤声喊:“姨娘!姨娘!” “乖宝宝,可把你盼来了。”妇人双目含了泪花,抱着魏一又亲又摸。看上去情绪还算稳定,也很正常。邹将君站在一边,时刻注意着两人举动。 魏一在妇人怀里腻了很一会儿,声声叫唤,体态亲热,像只跟主人撒娇的猫儿。邹将君从未见魏一在人前露出如此小女儿娇憨,看得有些发愣。 两人拉着手说了好一会儿话,妇人才发现还有旁人,疑惑着问:“这位是?” “是姐姐的……”魏一正欲说是魏谪仙的未婚夫。 邹将君打断她,做起了自我介绍,甚仪表大方:“你好,我叫邹将君。是魏一的朋友。” 他没说姐夫也没说哥哥,而是用一句模凌两可的朋友,笼统而引人遐想。 “你好,邹先生,坐吧。”妇人点了头,甚得体说道,丝毫不像个精神有问题之人。反而温婉宁秀,慈眉善目。她身形不像北方女子,倒有南方女人的娇小。只是常年不晒太阳,显得面容苍白,毫无血气。但看得出年轻时也算略有姿色。魏一喊她姨娘,想她就是魏一母亲的姐妹了。看年龄比魏母年轻,应该是妹妹吧。 三人依次坐下。 邹将君坐于刚才妇人坐的椅子上,魏一和妇人坐于整洁的床上,二人举止亲热。妇人的手一直覆盖在魏一的手上,时不时的轻拍,瞧魏一的眼神,爱怜之意浓郁。 邹将君细看妇孺的时候,她那双满是细纹,含笑的眼睛也客客气气的在邹将君身上来回打量。 “邹先生吃茶吗?”妇人笑容亲切,起身倒水,方问。 “不客气,叫我小邹吧,白开水就行,谢谢。”邹将君忙起身。心里奇怪,这位妇人身形较弱,眼睛却精明,四目相对时,那毫不掩饰的审视,让人不敢存有异心。 “我年长你些,就叫你小邹了。”妇人说了,笑了笑,取过毛衣继续织起来。魏一显是常到这儿来,比在魏家时还随便,坐了会儿就熟门熟路的去拿了两个苹果,洗净了,递给邹将君一个,自己一个。妇人看来对魏一的举动习以为常,嘴里问着魏一喜不喜欢这毛衣颜色,喜不喜欢这些花式。魏一满脸堆笑,说姨娘织的毛衣最好看,她都喜欢。 妇人见邹将君满脸疑惑,笑着开口:“其实我是一一的奶娘。这孩子便是我一手带大的。一一从小体弱多病,人老实,也不善和人交流,倒是像了我的性子。魏家人尊重我,叫她们两姐妹都喊我姨娘。”说罢,妇人又转了脸问魏一,“谪仙还好吗?” “好。”魏一似有些不愿意提姐姐,含糊答道。却别有用心的望了邹将君一眼,眉眼里藏了些俏皮。 邹将君知道这丫头想的什么,偷偷瞪她。 妇人似是看见了,不动声色的说:“我们一一打小宅心仁厚,人也不聪明,最不懂得投其所好哄人欢喜,容易被人欺负。想必给邹先生添了不少麻烦吧?” 邹将君连忙说“不怕不怕”,言下之意就是确有麻烦,但是他不介意。 “本来我一个下人,也没资格说这些,一一这孩子是我带大的,跟我比较投缘,我就以她娘家人的身份说这些,还请邹先生体谅,不要见怪。” 邹将君又忙说“不会不会”,额头竟出了些细汗,倒有几分见到丈夫娘大人的紧张。 魏一骄傲的说:“姨娘才不是下人呢!我姨娘原本也是大家小姐的命,只不过家道中落,流落到我家,”说着,嘟起小嘴儿,双手吊在妇人脖子上,娇声娇气的说,“姨娘最好了,姨娘最能干!菜烧得最好吃,什么都会!心灵手巧,什么都能变废为宝!姨娘最伟大了!” 妇人咯咯的笑,宠溺的骂她这么大了还撒娇。 邹将君差点看得痴了,本以为魏一生性拘谨,对家人也不例外,这才知道她也有女孩儿家娇憨俏皮的一面,她也有让她坦然撒娇任性之人。 “一一心善,我身体不好,脑子时好时坏,住在这里好多年了,这孩子每月都来瞧我。以后跟了谁,无论是贫是疾,她绝对不会离弃的。” “一一永远只跟着姨娘!”魏一嘴里嚼着苹果,说着说着,这便又腻了上去。 “傻丫头,一一大了,也会嫁人的。”说着看了邹将君一眼,后者心里一暖,情不自禁的向魏一望去。 那丫头还真不拘束,刚吃了苹果又翻箱倒柜欲找其它零食。妇人慈爱的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糖果盒,魏一拿了过去,在花花绿绿的一堆糖里,挑选自己爱吃的口味。选了个泡泡糖,得意洋洋的嚼了嚼,嘟嘴吹了起来。 邹将君突然心中动容,这才是一个十八岁孩子该有的习性吧,天真,好动,爱玩,在关心她的人面前会撒娇,会淘气,会嗲嗲的说话,会有肆无恐,会娇蛮任性……她知道对方是真的爱自己,所以她才从那些伪装里走出来,放心的做回一个孩子。 “一一还小,希望邹先生好好待她。”妇人突然神色凛然,一句话说得似托付一般, 魏一好不尴尬,期期艾艾道:“姨娘!瞧您说些什么啊!他是姐姐的男朋友!” 邹将君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却无话可说。在妇人不满的眼光下,只觉得浑身发热,脸也稍稍红了起来。 “那就好好对谪仙吧。”妇人说,语气已然生硬不少。起身把织了一半的毛衣放在魏一身上比了比,这便背对了邹将君。 魏一却浑然不觉,一脸的幸福,在房里东走西逛,较平时活泼不少。 大概过了两小时,护士开门进了来,说病人需要休息了。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自然又是一阵恋恋不舍,惜别。 从医院出来,魏一又恢复了常态。好似瞬间便由孩子长成大人。 太阳正大,邹将君本已经干了的衣衫又被汗水浸湿。 邹将君走了一路,出了一身汗,西装外套已经脱下,领带也胡乱领开,一脸狼狈。魏一见他委实怕热,巧笑倩兮,道:“叫你不来你偏要跟来,你以为好玩呀!”然后玉手摊在他面前,“你怕热,我帮你拿衣服吧。” 邹将君好不客气,果然将外套递给她。跟在她身后继续走,一会儿埋怨医院离车站,一会又嚷嚷渴了,到处找水喝。魏一抵触心减弱后,温和的性子显露出,笑容也多起来,安抚他道:“就快到车站了。”见邹将君满头大汗,洁白整洁的衬衣微微浸了汗渍,每走到树荫下都要赖上一会儿,以前一直气宇轩昂的脸,渴得嘶牙咧嘴,让他原本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形象一下子富有人味,便生动亮色起来。 魏一心里笑他娇贵,面上道:“这么怕热呀,那休息会儿吧。” 邹将君也不顾忌西裤是否名贵,立即一屁股坐在地上。 魏一从包里取出一瓶水来,扭开瓶盖,慢悠悠喝了小口。 邹将君瞧见了,大手一摊,大喝:“知道我渴了到现在才拿出来!拿来!” 魏一盯着那只伸在面前的大掌,犹豫着:“这个是我的……” “小气的女人,下次我买一车还你。”邹将君站起来就要去抢。 “这是……我喝过的。” 邹将君哪管那么多,夺了过来,毫不顾忌对着嘴就喝,一口气喝掉大半瓶。邹将君初时燥渴难耐,只想喝下解了喉咙火燥之苦,哪管是什么水。生猛的灌了一胃,咽下最后一口时,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渴止住了,才回味着嘴里的滋味,酸酸甜甜,清淡爽口。瞧着水瓶,一脸赞意,问道:“这是什么饮料,哪买的?口感还不错。” “是柠檬水,我自己做的。” “你?”邹将君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的重复,“你自己做的?” “嗯。”魏一笑容可掬,“很简单的,因为现在刚好是出柠檬的季节。先将柠檬洗净,切成片,放进一个密封的罐子里,再放些白糖。过段时间,熬出粘稠的汁来,倒上一点,兑水,加点蜂蜜,就是柠檬水了。”魏一娓娓道来,兀自把详细方法教给他,也不想想这位大少爷哪会亲自去弄这些玩意。 “你自己做的?”邹将君还在这个问题上转不过弯来,匪夷所思,“谁教你的?” “姨娘,我还跟她学了做饭。”魏一嘻嘻一笑,面露崇拜,“我姨娘是不是很能干?而且年轻时又温柔又漂亮,她要是再年轻二十岁,保准你追她她还看不上你!” 2020、初尝爱情 ... “或许吧。”邹将君心不在焉的回答,默默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看你在魏家都不爱说话?” “他们不喜欢我。”魏一轻描淡写答到。 这话她曾经说过,是与苏释。 魏一这个孩子,是个有委屈都藏肚子里的孩子,这些话只能对最亲最近的人说,苏释自是算一个。这第二个,没想到却是对邹将君说了。兴许是因为邹将君刚和她一起去分享了姨娘的爱,让她觉得一下子亲热几分。 “为什么觉得他们不喜欢你?出了什么事,告诉我,嗯?”邹将君关切的问。 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个青春叛逆的孩子的误解,他也觉得魏家人对魏一颇为冷淡。 魏一打小便知道,自己的出身没有为家里带来一丝波澜,没添加喜悦,也没带来痛苦。她一直就是个透明人,可有可无。大家心情好时,唤她几声。她几天不出现也无人问津。父母从没抱过自己,魏谪仙更是懒得和自己说话。大家都忘了她是个人,而不是植物,不是种在花盆里,搬到阳台上,有阳光有雨露就能自己生长。魏一一直是被丢在角落自生自灭的。打小她就知道这些,所以她从来不闹,尽量听话,从来没更多的要求。别人待她好,她心怀感恩的心,别人不搭理她,她也习以为常。只有姨娘是真心疼她。她也只在姨娘面前,才恢复女孩子的娇态。 而后姨娘年岁大了,身体渐渐衰弱。五年前突然发了病,被魏父送到这里。魏父看在她对自己两个女儿好的份上,一直出资让她在最好的医院治疗。 一住就是五年。 “听别的下人说,好像是魏家没有儿子,我爸爸想生儿子。结果我生下来又是女儿身,就不喜欢……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吧,这些其实我也不知道,不清楚……”魏一说着,神色略微黯然几分,随后又抬头冲邹将君笑笑,那假装坚强的表情让邹将君心里一紧,情不自禁的握住她的手说,“一一,你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没有啊!姨娘疼我。”魏一眯了眼,又是一笑。 邹将君审视的盯着她,鹰似的眼神似要穿透一切伪装。魏一退怯,低下头。 邹将君有些不忍,转移话题:“想不到小白痴手艺还不错嘛!还以为一无是处呢!这饮料做得好,以后多做,我还要喝。” 做食物的人都知道,自己做出的东西被食客认可,是件很幸福的事。魏一也没计较邹将君霸道的口气,笑咪咪的说好的。 正是下午三点,艳阳偏西,气温颇高,魏一的脸也有些微红,鼻尖出了薄薄一层细汗。她仰望自己的小脸绽放着明媚动人的笑,纯净,善良,不含一丝杂质,不参分毫欲念。世俗间尔虞我诈,寻衅利益,钱权交易,唯利是图……这些通通都沾染不上她清澈的眼角。道路的两边梧桐高大,五月正是梧桐树棉絮飘飘的季节。微风阵阵,树荫浮动,棉絮如雪,漫天飞扬。女孩魏一站在明媚清凉的阳光里,白衣白裙,对邹将君粲然一笑,然后,邹将君便觉得世界清凉了。他人道,情人眼里出西施,色不迷人人自迷,估摸着便是这个理罢。 柠檬水酸甜的滋味还回荡在唇齿之间,与一种人们所津津乐道的,无限向往的东西滋味相仿,那个自己曾经以为是传说中供天下文酸骚客舞文弄墨的不存在的东西……今天自己有幸,似乎就尝到了它的甘美。 那滋味的学名,便叫□情。 “还要喝吗?”魏一见邹将君看着自己似灵魂出窍,出言提醒。 “嗯。”邹将君再次将水瓶举到唇边,却不急着吞咽。像品稀世佳酿般凑近嘴边,浅尝,一股美好的柠檬香浸入肺腑,干净一如它的主人,能帮人洗涤灵魂。再轻抿一口,只觉得生津排汗,再好喝也没有了。酸而不涩,甜而不腻,浓郁的柠檬味夹带着清淡的蜂蜜香,从舌尖到喉咙,凉意润滑直下,过后口齿留香,一股甘醇仿佛由肚腹而发。 邹将君初次喝到,越发上瘾,想多喝几口,却怕浪费,又不舍得。 青涩愣头,像少年初尝爱情。 魏一也不催,耐心的等他休息,喝水。静静的站在旁边,裙抉飘飘,面容静好。 邹将君心下豁然,以前对这个女孩所做的一切是多么人神共愤,她是仙子,怎容轻易亵渎。 医院地处偏僻,出租车也不怎么经过。 只好再坐公交。这时魏一主动帮他买了票,这也是邹将君第一次花女人的钱。看魏一一派自然的帮自己出了车钱,他心里觉得很暖,很窝心。觉得似挨得她更近了些。 邹将君就问魏一要电话号码,邹将君很大方的道:“把你电话给我吧,我一般不打,有事才找你。” 魏一想了想,觉得没有拒绝的理由,也就给他了。 “以后不要随便换号码,不要让我找不到你。”他正色说。 魏一觉得这些话过于暧昧了些,干脆将脸转向窗外,避得了邹将君的目光,却避不了他身上那股淡然的薄荷味。 “先回学校取车,然后我送你回家。”邹将君淡淡的说。 一小时后,总算到了学校,两人都有些疲惫。走到邹将君的车旁,魏一就去拉后排车门,被邹将君大眼一瞪,吓得缩了缩脖子,这才乖乖坐到前排。 邹将君默不作声的又附过身来,魏一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知道他是替自己系安全带,忙不迭的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车呼啸而出。 刚开出学校,就收到月月的短信:“我们亲眼看见你坐进一辆‘大众’,跟男人跑了!封口费,封口费!每人每天一支可爱多,连续一个月。不然告诉你苏老公去!” 魏一哭笑不得,回了短信。 邹将君见魏一捧了手机笑得开心无比,好奇得很,问道:“什么事那么高兴?谁的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