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大姐的脸色更加难看,一声不发吃东西,而大姐夫更是起身走开。一曲终了。席上掌声雷动,梁曼娇含着微笑,正要坐下,厂长就在这个时候过来,大声笑着:“太好听了,来,小梁,我们合个影……”她一向和观众,特别是有头有脸地观众合影惯了。当下微笑着摆出矜持姿态。厂子里的宣传干事拿着照相机在对面摆弄,笑道:“厂长,您再过去一点。对,头稍稍偏过去一点。厂长您来点无敌的笑容……”摆弄姿势的时间稍稍长了点,她发现有只手悄悄在身后爬,到了腰部,接着往下。她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这一切尽收大姐眼中,一张照片拍完,大姐忽地站起来,“曼娇啊,我想回去了。你很久没去我们家了,志天很想你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她有片刻犹豫。因为她正和厂长谈到买电视机地事情,厂长说他有关系可以买到日本原装进口的电视机。那年月,电视机很稀奇,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而且她还想帮姐姐也买一台,虽然姐姐嗦,但是小志天很喜欢看电视。她对这个侄子一向爱护有加。总希望别人有的他也有。那天小志天给她打电话来,稚声稚气说:“小姨,我天天去邻居家看电视,可好看了!”“姐,你有事就先走吧!”她微笑道。就在这晚的酒席上,她谈妥了两台电视机。厂长拍着胸脯向她保证一定托人买两台日立电视机,而且是内部低价。她盘算着,她地宿舍里已经有一台,这两台电视机一台给姐姐。一台给还在老家地母亲。酒席上略略多饮了两杯。她有些头晕,厂长“好心”问她要不要在厂招待所休息。她明白这好心后面有什么,很技巧拒绝,只答应让汽车送到剧团门下车后凉风一吹,她清醒许多,朝宿舍走去。这时候她看见她宿舍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姐姐,一个是姐夫。见她回来,姐夫自觉往一旁去,说道:“我想出去走走,你们姐妹聊!”她明白姐姐要聊什么,昂了头,不耐烦道:“进来吧!“开门进去,她径直去躺在床上装睡,姐姐走过来看看她红晕的脸,叹口气,走到脸盆前拧了毛巾过来给她擦脸,缓缓道:“曼娇,你也该注意一点了……”唠唠叨叨,讲着一大堆大道理,她终于忍不住,腾地翻身起来,“我怎么了,我怎么了?”这天晚上照例爆发了争吵,到最后姐姐气得发抖,“你怎么听不进去我劝啊,你迟早要吃亏地……”“那是我的事,我不是过得比你还好?”她反唇相讥。姐姐气得发抖,“好,好,好,你能耐,你就这样下去吧……”她腾地一下打开门:“你该回去了,太晚了志天会找你的!”姐姐抹着眼泪走了,姐夫在门口叹气道:“早就叫你别来,她那脾气,能听得进去别人劝告吗?自己找气受!”“她是我妹妹……”姐姐哽咽道。这一次争吵后,梁曼娇很久没有和姐姐联系,姐姐打电话来,她也淡淡说句:“我正在忙,什么事以后再谈!”现在梁曼娇想起来,眼泪忍不住哗哗流,姐姐说得对,她果然尝到了苦头了。她写了个请假条,不愿意自己去递,习惯性叫了声:“鲁娜!”这时她才想起来鲁娜已经成了她的敌人。她满腹辛酸,只好自己朝办公室去。临到办公楼下,就看见一张明晃晃的大字报。很宽很大,很吸引人眼球的大字报。漂亮的楷书,她认得这个字体----鲁娜是个书法爱好者,写得一手好字。漂亮地楷书,端正的楷书,写满了雪白的大字报。大字报有个醒目地标题----妖妇!下面是条理清楚的罪行,第一条就是企图勾引领导……梁曼娇一阵天旋地转,紧紧抓住了身旁的树,这才没有倒下去,待要定睛再看,画报上的楷书已经变成一个个小蝌蚪,拖着尾巴,邪恶的,漫天游来……“打倒妖妇狐狸精梁曼娇……”身后想起一声高呼,她恍惚想:鲁娜这嗓子中气好足,看来指导是发挥作用了……“把狐狸精妖妇梁曼娇拖出去亮相……”有更多的声音响应。她被拉到戏台上,她再次做了主角。只是这一次的主角没有太多台词,龙套们也空前活跃,她的戏服凌乱而怪异,头上带着一顶奇怪的凤冠----高帽子!她在泪流满面中渐渐转为麻木,最后是任人厮打。书记娘子地家族人多力量大,来了一大堆三姑六姨,表哥表姐堂兄堂妹主持正义,在认清妖妇本质的贴身检查中,她被扯头发扯衣服吐口水,更有一些辨不清的手袭胸袭屁股……她轰然倒地。台柱子换成了深明大义的鲁娜。外篇之曾经沧海第四节:曾经沧海难为水梁曼娇被调去鲁娜的龙套位置,在后面提着灯笼演宫娥。鲁娜在前面曼声唱:“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古筝筝然拨动,鲁娜拖着嗓子有些变调唱:“奴似嫦娥离月宫……”“滚下去,这样的嗓子还敢演杨贵妃……”台下起哄。梁曼娇在后面提着灯笼微微笑了。台下有双眼睛静静盯着她。以前做主角的时候,太多眼睛关注,她根本感觉不到某个人,这一次在后面当宫娥,却是极少人注意的。于是她敏锐地感觉到了这道目光。她回瞧过去。第一排的边上坐着个年轻男子,斯文儒雅,安静瞧着她。这人有些眼熟,她想。“噢噢噢,滚下去,破锣嗓子还敢演杨贵妃……”观众还在起哄,鲁娜恼羞成怒,到后台的途中狠狠推了梁曼娇一把,梁曼娇跌倒在地,以前的好姐妹们一个个从身边笑着走过。她一瘸一拐走出后台,门口倚着那个男子,上前搀住她。她轻轻挣扎一下,那男子微笑,说道:“我一直喜欢看你演出!”自从台柱子梁曼娇蜕化成妖妇以来,已经很久没有戏迷追捧了,她默不作声。那男子又说:“这里有几节台阶,我扶你过去。”她待要自己走,却发现脚已经高高肿起。送她到宿舍门前,她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那男子放手,只说了句:“你的脚肿了!”转身就走。她苦笑,吞回已经在嘴里的谢谢。一个妖妇,别人躲还来不及,这样帮她已经很不错了!脚肿得厉害,她拐着倒了开水,用毛巾热敷。有人敲门。她已经学会保护自己,沉声问:“谁?”“我给你买了跌打药酒……”刚才那个男子地声音。她把门打开一条缝。警惕看着他。那男子却没有要进来地意思。只在外面把药酒递给她。“扭伤处不宜热敷。先用冷毛巾冷敷。然后擦药酒。一天三至四次。”“多少钱?”“好好休息。注意不要脚太用力!”他说完。轻轻拉上门。梁曼娇握着药酒瓶子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她回到床边。慢慢涂抹红肿地地方。她慢慢想起来:剧团附近没有药店。要买这瓶药水要拐过几个街道。难怪他有些微微气喘。一定是跑着来回。这以后地日子里。她在戏台上便常常看一眼第一排地座位。那男子依然常坐在那里。她在回宿舍地路上也常看见他。他并不上前打招呼。只是淡淡微笑。随即走开。他不主动来接近她,梁曼娇也就作不认识状。最近她的日子很不好过。书记娘子仍然虎视眈眈看牢她,生怕她再私下再去“提高思想”。而鲁娜却是个思维慎密地人,为了捍卫好不容易到手的第一主角,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这天在后台,她卸妆后又接受了以前的姐妹们委派的打扫卫生的工作,做完已经有些晚了。这几天正遇上那个,她有些腰疼,关了灯在黑暗里坐着歇一会漆黑的后台,只有前面门口亮着一盏昏黄地小灯。不知道坐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在前面窃窃私语。声音很小,几乎听不清讲什么。她站起身来,准备回宿舍,这时候她听见三个熟悉的字眼----梁曼娇。每个人对自己的名字都很敏感,所以虽然模糊,她也清晰辨别出自己的名字。她轻轻走近凝神静听。那两人谈话的内容一字不漏传入耳朵。一个声音是鲁娜,平时她的声音总是娇柔带点嗲音,这时候却是又凉又薄,像一块锐利的刀片。她冷冷道:“昨晚我让你去贴大字报,你怎么又没去?”另一个人有些惶恐,急急辩解:“娜姐,我真的去了的,这几天晚上我都去贴了!”“哦,”鲁娜地声音在冷笑,“那我怎么没看见呢?你是不是睡着了梦里去贴的?”“我真的有去贴,今晚我又去……”这一下梁曼娇听出来了,是剧团打杂地小严。最近做了电工。都说小严送了书记不少肥鸡肥鸭。这才当上无所事事的电工,白天休息得好。晚上自然很适合出去做点别的。“这个给你,拿去照着抄……”“娜姐,昨天那张草稿还在我那里!”“照这个抄,记着,字写大一点,醒目一点!”鲁娜吩咐。这张草稿经她反复修改,已经非常完美,倘若贴出来,对梁曼娇的打击将是巨大的。她满意笑了,再次嘱咐:“记住,今晚一定要贴上。”停顿一下,意味深长道:“最近梁曼娇的日子过得太好,薛姨很不高兴……”----薛姨不高兴,后果很严重!小严忙点头,“我一定去贴,我一定去贴!今晚十二点我去贴!哎,不对,我前几天晚上真的有去贴的……”梁曼娇在后台冷汗淋漓,待到前面两人走后,她方才脚一软瘫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半日,她渐渐恼怒起来。鲁娜,竟如此狠毒么?已经踩着她爬上去不说,还要将她置于死地而后快?还有那个该死地胖婆娘,该死的道貌岸然的书记……她心里生出无穷的恨来。这个恨和往常的不一样。小时候和姐姐抢糖吃,姐姐没有迁就她,她给姐姐一巴掌,母亲看到了教育她,那时候她挺恨姐姐的,可是一会儿就忘了,依然跟在姐姐身后到处跑。长大以后别人比她强,她有些恼恨,想要超过他们,那也不是这种扎根心底的恨。就像一根尖刺。深深扎进心底,越扎越深,扎进骨子里,再也取不出来,是彻骨的恨。这天晚上她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着怎样“报答”这一干人。十一点的时候,她摸黑起床。穿好事先准备地一件黑色衣服。夜幕下,不起眼的黑影静悄悄走过后院,从后面一道小门出去,绕到剧团的前面。她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安静站好,对面就是剧团的画报栏。此时是春天,春寒料峭。深夜的寒风简直刺骨,她缩着脖子站在角落里,不跺脚,也不动。站了很久,眼睛已经充分适应了黑暗,她忽然发现前面走来一个身影。梁曼娇小心地往阴影里再缩了缩,那人影从剧团画报栏走过,并不停脚,继续向前走。渐渐就要走到她这边。梁曼娇着急起来,谁知那人走到离她不远地地方,忽然四下一看。随即闪进一棵大树后。那动作快如闪电,几乎没看清,那人就一闪而没。他是谁?梁曼娇忐忑起来。那人并不知道她在这边,兀自躲在树后,也像她一样一动不动,她简直要怀疑那是树的一部分了。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剧团的门口出现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四下张望,径直奔向画报栏。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卷,放在地上,随即开始在画报栏上边涂抹,动作非常娴熟,显然这个动作已经做了不止一次。很好!梁曼娇噙着冷笑想。小严和自己并没有深仇大恨,却这样不遗余力,她开始在脑海里搜集自己所知道地小严地家庭、工作以及一切资料。黑影张贴完毕,退后几步看看,似乎还要检查一下贴得正不正。光这样还不够。大约是想到前几晚的失败,他还在四周走了一下,看看没有可疑地东西,这才心满意足回去,回去的时候甚至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又马上闭嘴,四处望望。不要脸的东西!梁曼娇几乎想立刻扑出去掐着小严的脖子喝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害自己,而且这样高兴?可是她没有动,树后那人还在那里呢!他到底是谁?是不是鲁娜留下的伏兵。等她一出来。就立刻揪住她对她不利,反正她是妖妇。半夜在街上游荡算不算一个够有力的丑闻?梁曼娇不敢轻举妄动,唯有死死盯着那张大字报,目光里流露出熊熊火焰。她真希望这火焰是真的,就像红孩儿嘴里能喷出三味真火一样,把那该死的大字报烧掉,烧得不留下一点灰烬。树后的人仍旧不动。梁曼娇也不动,就这样僵持好久,她看见剧团门口又出现了一个黑影。这个身影明显比先前那个苗条,脑后拖着根大辫子,显然是精明地鲁娜。只见鲁娜先去画报栏看了看,然后便在剧团四周仔细查看。梁曼娇不由暗自心惊,庆幸刚才没有立刻冲出去撕大字报。鲁娜检查一圈,终于不放心回去,回剧团不到五分钟,再次伸了头出来检查,见外面还是一片宁静,这才彻底放心回去了。树后的人还是不动。----到底是何方神圣,到底要做什么?身子冻得冰凉,梁曼娇也彻底冷静下来了,冷酷想:大不了一晚上不睡,也要守到最后撕下大字报。她这样想着的时候那人却动了,一动就非常快,眨眼就跑到了画报栏前。梁曼娇不由冷笑:果然是鲁娜安排了冲着她去地,嫌一张不够,还要再贴一张?但是她马上知道自己错了。那人到了画报栏前,三下两下撕了大字报,卷成一团放在地上,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带子,把大字报装进袋子。他四下张望,提了袋子就跑。难道不是鲁娜的同伙?梁曼娇迷惑了。她隐藏得很好,那人不知道她在暗处,拎了袋子走过她身边,她蓦地闪身出来,那人吓了一大跳,待得看清楚是她,不由微笑起来。“是你……”她惊叫一声,那人点头,正待说什么,忽然一把拉了她闪进暗处。剧团门口,鲁娜的身影去而复返,见大字报已经消失,不由暴跳如雷,跳着跳着忽然摔了一跤,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这边,梁曼娇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嘴上轻轻按上一只手,却是他的手,温暖干燥。她一怔,再也笑不出。然而却有什么在心底颤抖起来了,像羽毛,微微颤抖,她忽然有种奇怪的念想,俯首在那手上轻轻咬了一口。这一下,却是身后的人微微颤抖起来。那只手待要拿开,却又舍不得,他忽然像生出九百九十九只手来,每一只都不知道放在哪里。鲁娜还坐在地上,在恶毒咒骂。很恶毒的词句,听了的人都需要洗耳朵,可是黑暗里的两个人根本听不到。他只闻到她地芳香,悠悠钻进鼻子,是自己常在梦中闻到的。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低下头,在那发间轻轻一吻。这一吻,两人都很震动。梁曼娇惊慌之下抬手触到旁边的什么,“啪”地一声。“谁?”那边鲁娜高声叫起来,爬起来就要往这边追。他一把拉着她就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后面的鲁娜早就被甩掉了。她终于停下来,一边气喘吁吁,一边笑道:“不行,我跑不动了……”他们貌似跑到了一个公园旁边,顶上有玉兰状的路灯。柔和的光线洒下来,她的脸由于激烈的运动嫣红如醉。眼里秋水盈盈,他忍不住低低叫:“阿娇!”“唔……”她低低回答,在那双幽深似海地眸子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只有她。他的肩上落下一片叶子,她抬了手去拿,手触到他肩上,他轻轻握住,送到眼前。“好玲珑的手指……”她往后挣,他握紧了不放。他用了一点力,她索性顺着那微不足道的力量往前一凑,他倒吓了一大跳,她就势抽出手来,咯咯笑着跑开……他怔了片刻,忽然明白了什么,拔脚追了上去。梁曼娇陷入一场浪漫而又激情的恋爱。她知道了他的身份----文化局的一个科长,官不大,但他懂得真多。他给她讲自己看过的书。古今中外。很多有趣地故事,他还喜欢诗词歌赋……一切就像戏里一样。才子佳人邂逅,那才子还兼了西方地骑士,骑了翩翩白马来搭救公主于水火……不管是戏里,还是他讲的西方地爱情故事,佳人或者公主便由此一颗芳心暗许,从此跟着才子或者王子走了。他喜欢她的纤纤玉手,常常捉了放在手心,或者凑到嘴边一吻。梁曼娇便浑身触电,一波春水荡漾,再也把持不住地要撒出来。鲁娜白忙活一晚上,怨恨找不到地方发泄,白天专门请了假在屋子里炮制大字报。这一次她下了狠心,一连写了五张,准备在剧团的前后左右,包括大街上都要去贴上一张。她写得手臂酸软,这时候有人来叫她了。鲁娜接到了一个光荣的任务,文化局组织了一个下乡进行巡回的文艺演出,点名要她参加。这一去,时间总共达三个月,然而三个月后她也没有回剧团,因为她又被调到了其他的剧团,并且在那个剧团得不到重用,再次担任了龙套的光荣任务。梁曼娇也在这期间调到了农业局,做了一名普通的办公人员。脱离了剧团,她再次去姐姐家,姐姐对她十分热情,搂着她泪水涟涟,听说她在谈恋爱,姐姐更是欢喜得了不得,一再要求她早一点将他带回家。可是梁曼娇忘了,戏里的才子佳人没几个能真正得到幸福。崔莺莺后来不就被张生抛弃了么?她地幸福就在那个清秀的女孩子找上门来的时候飞了。“我是他的老婆……”梁曼娇觉得天旋地转,幸福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恨,无穷的恨,包括以前藏在记忆力的,郁闷在胸臆的怨恨,统统发泄出来,洪水般发泄出来。她参加了F市的造反派。她年轻,敢作敢为,她对“工作”充满激情!她很快窜至第三把手交椅。他来找她,向她解释那婚姻是以前父母之命,他会离婚地,只是时机不合适----他马上就要升文化局局长了。梁曼娇噙了冷笑,问他什么时候离婚,他呐呐答不出来。“那么再见吧!”她惨然笑了,挣脱他紧紧握住的手,漂亮的指甲断了一根。“阿娇……”他痛苦拥住她,激烈地吻从头到脚淹没她,她泪流满面回应,发狂地把自己贴到他身上去,嵌进他的骨子里去……她的生活里只剩下“报答”了。她如愿以偿“报答”了书记和书记娘子。鲁娜已经在一个中等学校就任教师,并且为人妻,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她找到学校校长。很快鲁娜就失去了工作,并且被丈夫从家里撵出来,彻底划清界限。小严就没有这样高的级别了,所以只是带上高帽子在街道扫地。剧团的很多人,关照过她的,她一一“回报”。就在这时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是那一夜告别地产物。小小地新生命,在她肚子里孕育,她又惊又喜,每晚和那小生命说话,却又希望她或者他并不存在。一定是自己这样恶毒的期望,所以她(他)才会失去地,她后来一直这样想。她不认为是冤冤相报,在别人把她再次推上批斗台,雨点般的拳脚落在她身上,下腹流出鲜血的时候,她想:我真不应该希望她(他)不存在,是我害了宝宝,这是惩罚。她拒不交代孩子的父亲是谁,她勾搭的是谁。其时他已经从文化局科长升至局长,据说前途无量……她在医院冰冷的床上躺了三天,第三天晚上,知道消息的姐姐来了,进病房的那一刻皱了眉,似乎想教育她,可是随即哭了,摸着她苍白的脸哭道:“妹妹,我们回家吧……”“姐姐,医生说我以后都不能有宝宝了……”她恍惚道。“没关系,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志天也是你的孩子……”姐姐痛哭。她离开了F市。她后来经历许多,唯独再没经历幸福。直到有一天,她再次历经劫难躺在医院里。昏迷中,她想起一句诗。她读书不多,中学毕业后就加入了剧团,所以所学实在有限。但是她有一次看到一首诗的时候落泪了。那首诗是谁写的她记不清,但是她永远记得那两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那样地笑了,也不会再有那种心乱如麻的感觉,麻中又带点期待,对爱情的期待……第一百二十一节 云开日出(下)宝宝已经给了云姨,她索性拉了乔轩出门去,在门口细细张望。一辆的士停下,车门伸出一只长长的腿来。黑色的渔网丝袜,接着是大红的裙子,一顶阔边草帽,下面是时髦的蛤蟆镜。展颜撇撇嘴,“你终于来了,你又来迟了!”“亲爱的,我去挑选礼物,所以来迟了啊!”凌双双妩媚一笑,模特般的身材本来就显眼,再加上特别的装束,缓缓摘下蛤蟆镜,妙目一转,顿时电倒门口一群人。展颜接过她递来的礼物,顺手递给乔轩,“对了,我给你的电话,你打了没有?”“那个啊,已经在谈了!”“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展颜追着问,“林哲那投资公司虽然小,可是他头脑聪明,生意蒸蒸日上哦!”“过几天有空,我去香港看看再说!”凌双双道。“你们在说什么呢?”乔轩偶然听到林哲这个名字,顿时警觉起来。“林哲啊!他不是跳槽去了香港的一家投资咨询公司吗?现在他自己单干,做得很好啊,我推荐凌双双去,据说现在加入可以算股东,比进大的公司还强很多的!”“很好很好,凌双双你可以考虑一下!”乔轩立刻举双手赞同。酒过三巡,宴席上的气氛空前热闹。梁芷柔不停向周围的人夸耀宝宝怎样聪明,怎样漂亮,宝宝妈妈又怎样能干,听得展颜妈妈韦小娟都有些不好意思,捂着嘴笑道:“奶奶,你太表扬她们了,当心她们骄傲!”“我地媳妇和孙女就是好嘛!古人说举贤不避亲。我这是正大光明表扬呢!”梁芷柔哈哈笑。这时。乔云波侧着身子进来。悄悄在梁芷柔耳边说了句什么。梁芷柔地脸色顿时一变。低声:“儿子。跟我出去一趟!”母子在门口低语几句。乔轩地脸色也凝重起来。展颜见状。不动声色跟着出去。问乔轩。“怎么了?”“乔天阳来了。说是来给宝宝贺寿!”乔天阳被乔云波引到梁芷柔地办公室。经过雅间时。里面欢声笑语热闹非凡。乔天阳停下脚步。听熟悉地乔家亲属朋友在里面说笑。心中百味泛陈……终于叹口气。向前面走去。办公室里冷冷清清。等了片刻。梁芷柔款款而来。见他们三人进来,乔天阳忙从椅子上站起来,笑道:“芷柔。我今天……是特地来给宝宝贺寿的!”从衣袋里掏啊掏,掏出个盒子来,“乔轩,快接着,这是爷爷给宝宝买的长命锁……”乔轩身子不动,也不伸手。乔天阳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转而递给展颜,“颜颜,来。快接着,这是爷爷给宝宝买的长命锁,祝她长命百岁,健康可爱……”“够了!”梁芷柔冷冷打断他,“你今天来,到底是干什么?”“就是给孩子祝寿啊!”乔天阳笑呵呵,往日地红光满面再也看不见,隐隐竟有些憔悴的样子。“行了,宝宝不用你来祝寿。你走吧!”梁芷柔冷冷道。乔天阳的笑容僵在脸上,隔了片刻,哀求道:“芷柔,别这样,我也是想我们一家人好,和和美美过日子……”“你还是去和萧玉珊,乔容什么和和美美过日子吧!带着你的东西走,现在就走!”梁芷柔冷笑,乔轩和展颜也投来轻蔑的眼光。乔天阳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低声道:“芷柔。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几十年地夫妻。你就忍心和我离婚,我已经老了,又有心脏病……”“你虐待妈妈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说恩情那些话啊?”乔轩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愤怒。梁芷柔轻蔑的眼光变成了白热的仇恨,拿起桌上的银锁就扔回乔天阳怀里,“滚吧!什么夫妻情分,不提还好,一提我就伤“芷柔!”乔天阳拉着她的衣袖,“求求你别和我离婚,以前是我一时糊涂啊!你不知道,乔容她借了我的钱去炒股,亏得一塌糊涂,我现在,我现在没钱了……”他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乔容早就被厂子里开除了,不仅如此,还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连杨可心的学费也拿不出来了!“你不是还有退休费吗?够你和萧玉珊鬼混了!”梁芷柔冷笑。“都怪我糊涂啊!我被她们骗着作担保,高利贷地担保啊,她买的股票大跌,卖了房子还差几万,高利贷就找我要……”乔天阳流下几滴浑浊的眼泪,哆哆嗦嗦,尽显老态。“这就叫现世报应!坏事做多了报应!”梁芷柔转身就走,叫乔轩,“儿子,我们回去接着喝酒!”“乔轩,儿子啊,你看看你爸爸现在这样,这是要我地老命啊……”乔天阳哆哆嗦嗦拉住乔轩,老泪纵横。乔轩的脚步就停住了,向展颜道:“你先陪妈妈回去!”“乔容欠的钱,你让她自己还钱,关你什么事啊!”乔轩耐着性子道。乔天阳低声道:“她还不上了。工作丢了,房子也卖了,她现在,连可心的学费都交不上……”“活该,关你什么事啊!”乔轩冷冷道。“儿子,”乔天阳偷偷看他的表情,“我这一辈子,我对不起她……都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教育她,她才会这样……”脸上现出羞惭的神色来,“儿子,我知道我也对不起你们母子,你看在我养育你长大的份上,借我几万块钱,就算是帮我……”银行。展颜从柜台里取出钱,看着重归于零的存折,苦笑道:“这下好了,装修费飞了,交房后我们怎么办?”“老婆,我们慢慢再存,迟一点搬新房,周围的人家全都装修完了,那就是我们制造噪音,不用听他们制造噪音呢!”“到时候我们会不会被邻居骂死啊?”展颜欲哭无泪。第一百二十二节 后续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日下午,展颜和乔轩照例带了宝宝去乔家,现在已经是梁芷柔的家。宝宝在屋里子乱跑,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和梁芷柔捉迷藏。梁芷柔跑得气喘吁吁,一下子躺倒在沙发上,“不行了不行了,歇会儿,奶奶跑不动了!”“奶奶,奶奶……”宝宝精力却是格外充沛,拉着梁芷柔的衣角不肯休息。展颜从厨房里出来,捂嘴笑,“奶奶,你知道她的厉害了吧,我每天都陪她玩到筋疲力尽!”“哎呀,我投降了,我投降了!“梁芷柔举起双手,宝宝还不肯善罢甘休,滚到她身上,调皮地呵痒痒,祖孙俩笑作一团。就在这时,门铃响了,李阿姨过去开门,在门口犹豫地叫:“梁姨!”乔天阳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包,不安道:“芷柔……”“你来做什么?”梁芷柔抱起宝宝,冷冷道:“李阿姨,关门!”“芷柔,”乔天阳抖抖索索,衣服上无数污渍,原来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苍凉的灰白,像秋天的天空。以前红光满面的脸,也是苍白的灰,灰头土脸的灰,小声哀求:“芷柔,我……求你让我回家吧!”“爸爸,我不是帮你把钱还上了吗?你怎么还这副样子?乔容她又怎么了?”乔轩吃惊道。“乔容那个不孝女,工作丢了,炒股也赔了,现在一家子没有收入,到处坑蒙拐骗。她还把我的退休金没收,每天让我在家里干活,洗衣服,还让我喝稀饭,我总也吃不饱……”乔天阳老泪纵横,哆嗦着靠在门框上。“哇……”宝宝扁着嘴哭了,展颜忙把她抱过去,一边哄一边低声道:“妈……”“算了。让他进来吧!”梁芷柔垂下眼皮淡淡道。乔天阳一阵欢喜。忙往屋子里迈步。梁芷柔又喝道:“慢着。我们先说好。你是暂时借住在这里。可以住客房。我也不收你地租金;但是。既然是租住。那就要自己洗衣。自己做饭……”“芷柔……”乔天阳扮可怜相。“做不到以上几点。就请回乔容家里。继续天伦之乐”“好地好地。我答应。我全都依你!”乔天阳连忙拎着包进来。小跑着跑向梁芷柔地卧室。在门口停了几秒。灰溜溜转身向客房去。经过展颜身边时。伸出手企盼道:“宝宝。爷爷抱抱!”宝宝往展颜怀里一缩。乔天阳顿时失望之至。眼里涌出泪花来。“叫爷爷。宝宝叫爷爷!”展颜轻声教。宝宝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了又看,忽然灿烂地笑了,清脆叫:“爷爷!”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