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励志社”招待所的客房里。范汉杰穿着便装坐在沙发椅上,手里拿着一张报纸。旁边的老式桌子上放着一台收音机。一个高级幕僚交叉着手站在一旁。收音机里播放着新华社女播音员那铿锵有力的声音“整个胶河战役,我东线兵团歼敌9个团,给进犯胶东之敌以沉重地打击,扭转了胶东的战局。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发言人强调指出:在这个战场上,我军已转入反攻。”他放下报纸,伸手旋转了几下收音机的按钮。随着啪啦的声音,收音机被关闭。站在旁边的幕僚眨眨眼睛说:“共军又在吹牛!”范汉杰惆怅地笑了笑:“事实上,在胶东,我军已经进入由‘重点进攻’变成‘重点防御’的被动局面了。”“可是,总指挥,我们现在还占据着蓬莱、烟台、高密、莱阳这些要点。我们手里还有整8师、整54师、整25师等未受大损伤的精锐部队,只要我们重新策划进攻部署,还是能够把共军再赶回大泽山的。”幕僚有些激动地说。范汉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拉开半掩的窗帘,几道晨光射进屋里,~T~X~T~小~说~共~享~论~坛~他眼睛被刺得眯了起来:“我们没有这个机会啦。这次委员长过来,不只是为了召开‘胶东军事检讨会’。昨晚,他跟我说下一步准备调整25师去大别山,将整9师增援徐州。如此一来,兵力空虚,别说进攻恐怕连防御都成问题了。”幕僚摇着脑袋,搓着手:“胶东战事未果,却匆忙抽调兵力,这,这简直……”“没办法啊。中原、东北战事吃紧。委员长忧心如焚。”范汉杰无奈地说。“好在,委员长在昨天的会议开幕致辞上说:‘统帅部第三大战略目标,至范家集为止,已经顺利成功了。’这可是对您的努力做出了肯定。”幕僚安慰着。第二十七章 奇功4(5)“对委员长的肯定我感到受之有愧。我想不通的是,共军如此能掐会算,对我军的战略意图、军事部署了如指掌。真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啊!”范汉杰说着,返身回到椅子上坐下,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场战役表面上占了不少地盘,实际上越打越糟糕。战局扭转之快,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共军许部掩护华北局从道头跳出去的这一神来之笔,打乱了他《胶东作战方案》的整体部署。共军怎么会察觉到我整8师、整9师结合部道头是重火力部署最少的薄弱地带?特别是范家集一战,当他把全部主力调回准备进行反包围之时,共军却早先一步撤出战斗了。这一切难道只是天意?幕僚小心翼翼地附和:“我也觉得奇怪,共军怎么就这般的料事如神呢?会不会有泄密的可能?我觉得您有必要在委员长面前暗示一下,让军统毛局长派人查一查。”范汉杰一听,不禁拧起了双眉。随着敲门声,整64师曹师长前来求见。范汉杰示意幕僚回避,让曹师长坐下,问:“有事?”“范总指挥,我在范家集被围,形势危急,幸亏我利用郭庄等地构筑了子母堡火力封锁,才阻住了共军的突破。苦战数日方得以解脱,不然的话,早已为党国殉……职了。”曹师长哽咽着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又说:“他整9师奉命增援,可在红石山前,离我只有一个山头,相互都能望见,又是飞机又是大炮,三天三夜竟然寸步未进!天大的笑话呀!可是,昨天‘胶东军事检讨会’开幕式上,委员长单单揪住我那一次‘明语呼救’的小事不放,而对整9师增援不力却只字不提!”范汉杰明白了他的意思,挥挥手说:“我知道了。委员长昨天批评兵团总指挥部对地形没有详细调查。当时我就明白了,定是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借以推卸责任!”曹师长瞪起眼睛,探头靠近他说:“整9师关师长在底下对别人说您抽调整8师、整54师回援范家集是犯了战略错误。”“胡言乱语!”范汉杰猛地一拍椅子扶手,黑黑的脸气得发紫,“当时,共产党军的主力都在范家集,我调整8师、整54师回援实施反包围,以解决他们的主力纵队。那样一来,胶东半岛完全可以肃清。何错之有?”曹师长频频点头。“你先回去吧。今天委员长正好要找我谈话,我会跟委员长说清楚这一切的。明天的检讨会上,孰是孰非自有定论!”范汉杰闭上眼,心烦地抬手向后捋着没了头发的脑壳。曹师长赶紧站起身告辞了。次日上午,“胶东军事检讨会”在海军桂司令的主持下,在岛城“励志社”会议室里正式召开。剑春被安排过去协助会场布置,他和几名副官、参谋们坐在会议室门口。会议室里的会场上,各师师长纷纷发言,不断地出现相互指责谩骂的场面。方剑春心里发笑,差点儿乐出声来。会议进程过半。忽然,一队配枪警卫快速跑到门前分立两侧,蒋委员长在几个要员的陪同下缓步走来。方剑春随众人起立,笔直地站在警卫身后,抬手敬礼。蒋委员长走进会议室。过了一阵子,方剑春侧着耳朵断断续续地听到了蒋委员长的讲话。蒋委员长缓慢地说道:“兵团调集第8师、第54师回援与共军主力决战,以便肃清。这个战略本身并无错误,正如刚才范副司令的讲评,‘这次范家集战役不能收获预期的效果,与其说是战略错误,不如说是各部队的战斗不能协同!’他这个批评是绝对正确的。譬如第9师进到距范家集只有12华里时,彼此都有山炮、重炮,双方的火力已经可以衔接起来。只要运用炮火就可以使共产党军无法在中间地区立足,然而我们竟被他们截断,始终联系不上。这说明我们的将领战术修养太差,部队的战斗能力太不行了。”听到这里,整64师曹师长翻眼皮瞧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关师长,只见整9师关师长低着脑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蒋委员长继续讲着:“关于无线电通讯保密一事,我前天已经讲过,就不再赘述了。最后,我要宣布自沂蒙山之战至今的奖惩令。整11师守南麻、整8师守临朐、整64师守范家集的成功,关系重大,功劳最多,现将这三个师升为军,师长升军长。”会场里传出一阵掌声。“感谢委员长奖赏!我64师全体将士自当英勇奋斗、誓死效忠党国!”一个响亮的起立、立正的声音过后$T$X$T$小$说$共$享$论$坛$,曹师长感激涕零地大声宣誓。这次“胶东军事检讨会”在“励志社”一连开了好几天才结束。这期间,范汉杰从侧面向蒋委员长反映了此役有军事泄密可能的怀疑,这引起了蒋委员长的注意。第二十八章 考验1(1)11月上旬,蒋介石离开岛城“励志社”回南京去了。这天上午,方剑春跟随范汉杰一行去了岛城郊区“城阳前线指挥部”视察前沿布防情况。方剑春从众幕僚们的交谈中,获知整25师已在烟台登船南下转往大别山战场。整9师要从高密进往潍坊再空运徐州。回到警备司令部后,范汉杰他们径直去了“励志社”吃午餐。方剑春到司令部军官食堂吃罢午饭后,如往常一样,先回到三科办公室放好饭盒,收拾了一下办公桌,准备回二楼宿舍睡午觉。林丽萍手里拿着本书“咯噔咯噔”地走进来。这阵子,中午她总是准时前来向方剑春学英文。今天,方剑春敏锐地察觉出林丽萍的目光夹带着一丝异样。他潇洒地一伸手请她在小赵参谋的办公桌前坐下:“咱们开始吧。”“好啊。”林丽萍在桌子上把书铺开。方剑春在林丽萍的身后搬了把椅子,与她背对背坐着,开始教她一些简单的英文口语。在大学的时候,方剑春就喜欢学英文,到美国受训更是切切实实地接受了锤炼。半个小时后,林丽萍手中拿着钢笔,转过头来问:“这么背坐着可真别扭!方科长,能说说总跟我背着坐的原因吗?”“林小姐,上次我说过,你是司令部的一枝花,我可不想让那些男军官们因为吃醋而一起排斥我。这样做对你我来讲都好些。”方剑春还有一个原因没有说,那就是她那令人心猿意马的“勾魂笑”,真的让自己抗不了!这种变相的赞誉,令林丽萍心里很舒坦。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又过了十几分钟,林丽萍突然间冒出了一句话:“方科长,英文的‘间谍’怎么说?”“Spy。”方剑春回答,心里却打了个激灵,她是什么意思?“小时候,我就喜欢看间谍方面的书。试想下,一个人在对方的阵营里扮演着虚假的角色,刺探对方的秘密泄露给自己的一方……那时候想,长大后也要当间谍,因为当间谍的人都是很优秀的。你喜欢做间谍吗?”林丽萍放下钢笔,双手从耳边往后梳拢一下波浪长发说。方剑春思索着,小心地回答:“我没想过这种事。以前对间谍的理解就是赚钱谋生的一个职业。应该是暴利买卖吧。”“看不出你还挺有做生意头脑的。也许你不喜欢做Spy,因为你方剑春不是个爱财的人,也不缺钱花。可有一种人,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信仰。人都是有信仰的。告诉我,你的信仰是?”林丽萍站起来,转身来到桌旁,一手扶着方剑春的椅子背,一手撑在办公桌上,略俯下身,目光敏锐地盯着他的眼睛。方剑春凝眉想了想,一翘嘴角调皮地笑着:“呵呵。穿上了这身军服还能信仰什么?”林丽萍没有说话,转腕看了看手表,把英文书收拾起来:“方科长,谢谢你牺牲午休时间教我英文,这一点我不会忘记的。我要回党政处了。”“别客气,林小姐。”当方剑春说完也站起身来时,林丽萍已经快走到门口了。她在门口停了停,像是要说什么,可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走出了门。一种不祥的预感袭过方剑春的心头。下午,方剑春拿着文件夹刚要去四楼兵团指挥部,却接到了岳参谋长的通知,说是党政处陈处长有请!方剑春走进党政处。见他来了,林丽萍站起来向对面的陈处长说了声:“那我回避一下。”说着,从抽屉里拿出挂着灯笼坠子的车钥匙,目不斜视的从方剑春身旁走过,荡起一阵清馨的香风。第二十八章 考验1(2)陈处长坐在办公桌前,示意方剑春坐到林丽萍的办公椅上,似笑非笑地问:“方科长,听说在兵团作战指挥部里干得不错。今天找你来,是有件事要问问。”等方剑春坐稳身,他从桌子上拿起一封信,接着问:“方剑春,‘乐陵路开会’是怎么回事?你能讲讲吗?”陈处长是军统出身。自戴笠死后,在军统便有了“要混保密局去找毛人凤,要混警察局去找唐纵,要混军队去找郑介民”之说。他便是找了郑介民这条线上的人,转到了军队上。论起来,陈处长也是极有手段的人物,小军官们也挺怕他。正像岳参谋长说的“一旦被他盯上,不扒层皮也得掉块肉”。但是,警司丁司令是个身经百战的正牌军人,最讨厌自己的部属被军统的人乱搞。因此,他私下警告了陈处长,让他收敛点。陈处长也不敢太过分了。但这一次,可是国防部二厅的密令——胶东作战有泄密之可能,内部先进行排查,甄别嫌疑分子。方剑春被问懵了,瞪着眼瞧着对方:“陈处长,什么‘乐陵路开会’呀?开什么会?我被你弄糊涂了。”“方科长,别装了。”陈处长从信封里抽出一张信纸,一抖手信纸展开:“看看吧。这是在乐陵路开会的人员名单。他们当中有的已经承认,认识你方剑春!”信纸被展平扔在方剑春的面前。上面是正楷的小毛笔字,写着一列列名字,整整齐齐的足有二十多个。方剑春抬眼望着对方,一伸手把信纸扔回到对方的桌子上,绷着脸说道:“陈处长,我再说一遍,我不知道你说的‘乐陵路开会’到底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今天叫我来假如仅仅是为了这个的话,我想我对你的问题已经回答得很明确了。”“方科长,你心里明白得很,这张名单上都是岛城地下党的人。你还是说了吧,在这里说出来最好。不然的话,军统那边也不会放过你!”陈处长紧盯着他的眼睛。方剑春的语调变得凌厉起来:“陈处长,如果真像你说得那样的话,那么请你把那些所谓认识我的人找来,当面对质!我在这等着!”“这,这个……”陈处长有点儿张口结舌,转了转眼珠后又放缓语气说,“你别激动,别误会嘛,有些事情也在排查之中。”方剑春突然一拍桌子站起身,“啪”的一声响,令陈处长怔住了:“陈处长,我平时很尊重你,可没想到,你无凭无据,胡乱猜疑!你怀疑我方剑春对党国的忠诚,那尽可拿出真凭实据摆在面前看看,否则只能是血口喷人!陈处长,士可杀不可辱!”说完,他往后一推椅子,大步走出党政处。陈处长一脸尴尬,无可奈何地把那张信纸装进信封里,随后拿起电话话筒,拨了一串号码,低声说:“盯住方剑春,对。全天盯梢!”当方剑春大步走出党政处来到楼梯口,准备回四楼的胶东兵团指挥部时,听见有人叫他,扭头一看,是岳参谋长站在东南座的走廊栏杆前喊自己。他马上走过去。岳参谋长面无表情,冷冷地说:“方科长,接司令室通知,从今天开始,你和蓝义贵不必再去胶东兵团指挥部了。你回三科,他回谍报队。”“是!”方剑春回答。“你刚才是不是跟陈处长吵起来了?”岳参谋长问。“是的。他居然怀疑我是……我不知道别人遇到这种事情会怎么样,反正我受不了这种冤枉!”方剑春气呼呼地说。第二十八章 考验1(3)岳参谋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拍拍他的肩头说:“你没必要跟他吵,受调查的又不止你一个。年轻人不要火气太盛,你回三科以后老老实实在科里待着,不要出司令部。这也是丁司令的意思……”“可以啊!原本我就很少往外跑。”方剑春的话里依然带着气儿。回到三科办公室,方剑春将文件夹往桌子上一摔,找到当天的报纸,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跷着二郎腿看报,脑子里却在盘算着党政处这次谈话。从陈处长使的这个诈来看,国民党军这边已经察觉到军情泄密,但他们根本没有找到任何证据。陈处长那个所谓的“乐陵路开会”反而是给了自己进行反击的一个把柄,实在是弄巧成拙。他回忆着自己几次获取情报的每一个细节,搜寻其中每一处可能被质疑的漏洞和疑点,思考着应对策略。他想起今天中午林丽萍来学英文时提的与间谍有关的问题。到底是无意的还是她发现了什么漏洞?这个女人绝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政工干部。这几天党政处没有再找方剑春谈话。可上班的时候总有谍报队的人有意无意地盯着三科。中午,林丽萍照旧学英文,每次都会冷不丁地提一个跟间谍有关的问题,搞得方剑春心惊肉跳。他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周末的傍晚,依然穿上便装从司令部出来,前去中山路“谈恋爱”。在上车的时候,他特意往后观察了一下,没有发现跟踪的迹象。到了中山路车站,见到了打扮入时的君英。二人走到南海路,沿着汇泉湾畔漫步。“君英,我得到的消息是:整25师已经从烟台海运去了大别山,整9师到潍坊空运徐州,现正在集结,路线不明。”方剑春先把情报告知了她。君英点点头:“这跟我们从其他几个渠道得到的消息是相符的。解放军在中原地区不断地反击成功,敌人被迫从胶东抽兵前去增援。中央军委指示要想方设法拖住敌人的南援进程,破坏敌人在中原的军事部署。看吧,用不了多久,我们的胶东解放军就会实施声势浩大的反击。”海上的浪涛被晚风轻轻荡起,发出“哗——哗——哗”扑向岸滩的柔声。沙滩上方是石砌的斜坡式海岸,不时地有游人说笑着从身边擦肩而过,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逸浪漫。又走了一会儿,方剑春将党政处陈处长找自己谈话和已调回三科的事情向君英做了汇报。君英挎着他的胳膊,低下头思考着:“剑春,敌人肯定有所察觉,但找不到证据。我想尽快把你送回解放区,以免出危险。华野谭政委曾叮嘱过要保护好你,万一有不利情况立即撤出来。”方剑春轻轻地一摇头:“不行,我不能逃。这次进入胶东兵团指挥部是有许多人帮过忙的,假若我现在逃了,那他们都会受连累的。而且,先前获取的《地空联络指挥密语本》也就失去了价值,敌人会马上更换的,那在胶东和其他战场上这个情报就不会再起作用。我是军人,敌人在没有搞到证据之前,估计不敢把我怎样。我有信心对付他们。”“你这是在冒险!”君英严肃起来,“一旦‘珊瑚’同志通知你撤离,那说明有危急的情况来临,你可不能再任性!记住你们联络的暗号是‘红霞’和‘曙光’。剑春,你必须服从组织的命令。”“可是,我也有选择的权利!我的处境和面临的情况我自己清楚,你们又不了解……”方剑春争辩着。第二十八章 考验1(4)“你又忘了,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的周围有特情3组的其他成员!我们了解你所面临的危险和有可能出现的后果。”君英的声音里增添了一种威严。没等方剑春再分辩什么,君英忽然拉住他,转到他的面前,仰头望着他说:“抱我!”说完,身体贴向他的胸膛。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令方剑春直打愣神。其实,自己早就有这想法。可现在,她突然这么主动,反而令自己手足无措了。“你是说抱住你?怎么抱?”方剑春莫名其妙地问。“还能怎么抱?装傻!”君英已迎面贴在了他的胸前。方剑春两条胳膊有些笨拙地揽住她柔软的腰肢。“别回头,听我说。”君英附在他的耳边说,“后面有‘尾巴’,两个。”方剑春咬了咬牙:“我可真笨呀!我事先想到过可能会被跟踪,上车的时候特意观察了好几次,愣是没发现。君英,他们主要想知道我跟哪些人有接触,必须甩掉‘尾巴’,不然的话,连你也会被跟上的。现在几点了?”君英抬手腕看了看表:“7点钟了。”“这样吧君英,我们到马路东面的‘汇泉赛马场’赌马去,今晚7点一刻恰好有夜场。那里人多,散场时我们分开走,正好甩掉他们。”方剑春侧着头说着,嘴唇已触到了她那散发着芬芳的秀发。岛城的汇泉赛马场是与香港、上海齐名的远东三大赛马地之一。高峰时期,岛城赛马会甚至在北平、天津等地设售票点出售马票。去年,国民党岛城市政府组建赛马协会,官商合资经营赛马,收入颇丰。虽然已是物价飞涨、经济急剧恶化,普通人维持温饱都成了问题,但赛马场里赌马的人依旧很多。这个赛马场有三个门,正门最大,门旁是座尖尖塔顶的石钟楼,底层是售票口。方剑春来到钟楼售票口买了几张赢位票。他一手拿着马票,一手拉着君英到大门口验过票后,快速走进赛马场。进了赛马场,临分手之际,君英快速交代道:“剑春,敌人肯定要运用各种方法调查考验你。所以,你要暂停一切行动。另外,新的接头点换到公园饭店,时间由‘珊瑚’通知你。”“我记住了。君英,今天不能送你回去了,路上要小心。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请你转告我哥哥,让他将来回岛城照顾我表姑一家。”君英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别乱想!剑春,我要再见到你!你要向我保证!”“好。我向你保证。”方剑春翘起嘴角调皮地一笑。随后,两个人分别走向不同方向的看台。赛马场里人头攒动,高高的围墙四周架设了十几只雪亮的探照灯,把绿油油的草地和一千多米长的赛马跑道照得亮如白昼。第一轮的赛马已经开始了,随着发令枪的响起,木栏杆齐齐落下,一排毛色不同的骏马飞驰奔出。观众席上的人们全都站了起来,手里挥舞着大把的马票疯狂叫喊着自己所押注的马号或骑手的名字。赛马场顿时沸腾起来。结束一轮赛马后,少数赢了钱的男女狂呼乱叫地把礼帽、手绢抛向空中。大多数赌马客或高声咒骂或摇头叹气,把手中的马票撕得粉碎,扔得到处都是。许多人开始退场,往三个大门口拥去。二人夹杂在人流中,分别从两个侧门走了出去。赛马场正门口,两个歪戴着礼帽的小特务各自转了一圈后,失望地凑在一起,又摇头又摊手的。岛城太平路25号。保密局办事处。第二十八章 考验1(5)世事如棋局局新。原先那位可怜的宋主任果然被调回了南京。据传,回到南京后不久便遭到审讯。因毛局长怀疑戴笠是被北平军统站长马汉三为报私仇、派美女特工刘玉珠来岛城在其座机里放炸弹给害死的,这位宋主任也是同谋之一。后有消息传出,说宋主任被屈打成招了。带着海腥味的晨风从半敞的大木窗户外吹进室内。主任办公室里,新上任不久的岛城保密局办事处主任曾讯正召集属下几个小头目开会。曾主任身体干瘦,鹰钩鼻子上架着副圆框眼镜。此人很有才华,专于政治攻心战,深受毛局长的赏识。济南许站长自然也对他极为重视,任命他为岛城保密局办事处主任,同时仍兼任省调查室副主任一职。他坐在主任办公桌后,边看着桌上铺开的一份文件边说:“市内发现地下党秘密电台迹象尚属首次。对于查处地下电台你们还是缺乏经验的。故此,我已禀报上峰,要求配置专业的电台监测设备。从目前来看,这个地下电台就隐藏在市北区或市南区一带,你们行动队要派人在这一带多转转,搜查可疑现象。黄队长……”行动队长黄魏坐在长沙发的一端,倚着沙发背按照老习惯用指甲刀“咯嘣咯嘣”地剪着指甲。听到曾主任叫他,便正起身子随口答应了一声。上次,黄魏在黄岛路跳下楼梯,侥幸没有被炸死,腿却摔折了,前后疗养了两个多月。这期间,宋主任调走了,可事情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提拔他为主任。上司却委派了一个新主任曾讯,这令他非常恼火。在济南的时候,黄魏是杀地下党最疯狂的一个,想借此平步青云。当然,他从没想过,自己一个打手级别的人,离当保密局办事处主任的水平差了不止是一两个层次。许站长只是在利用他这把刀。面对新上任的曾主任,黄魏口服心不服,总觉得是他抢了应属于自己的主任宝座,心里油然生出一种不满的情绪。可惜,曾讯可不是什么善良的男人,修理他这号东西还是很有招儿的。“黄队长,在我来之前,你们行动组除枪毙了几个搞不清真假的地下党嫌疑犯,剩下的就都是些吃喝拉撒的狗屁事了。我没说错吧?”曾主任瞪着他问。另外几个小头目的眼光都转向了黄魏。黄魏扭曲着脸,不置可否地嘟哝了声。曾主任沉着脸继续说:“这一次彻查地下电台事关重大,你带上行动组里的人,务必于近期查出相关线索!再无建树的话,可别怪我不讲情面。黄队长,你听清楚了?”黄魏忍住气答道:“是!属下一定尽快查出地下电台的线索。”会议就快结束时,桌上的电话响了。“喂,我是曾讯。许站长好!”曾主任抓起话筒,听清对方声音后,立刻站起身。电话那端,济南许先登语调缓慢地问:“曾主任,现有个机密案件要交给你。”“站长请讲。”他朝门口摆摆手,开会的小头目们纷纷起身,一个接一个知趣地溜出了主任室。“这次胶东会战,我军战果不尽如人意,疑有泄密的可能,蒋委员长要二厅和保密局都查一查。后经二厅打入共军内部的特工所提供的情报证实,我军的无线电联络和进攻胶东之意图泄密的可能性极大。南京毛局长令我派精干力量对胶东兵团指挥部的一些军官进行排查。我考虑再三,还是派你以省调查室副主任的身份去处理此事吧。”许站长安排道。“是!我近日准备一下,亲自去审理此案。”曾主任毕恭毕敬地回答着。许站长低沉着语调:“你要注意手段问题,他们可都是些军官,不要跟军队上搞得太僵了。前期,济南这边的空军跟宪兵队为看一场电影发生厮打,最后双方调兵遣将动用了机枪,两边都打死了好几个。此事导致全国的空军罢飞,直接影响了中原战事。”“卑职明白。胶东战事正紧,我一定把握好分寸谨慎处理。”挂上电话,曾讯坐回办公椅上,摘下眼镜,抬手捏了捏两个眼角处的穴位,暗想:许站长派的这个任务有些棘手。警备司令部是有权调动岛城军警宪特的首脑部门。查他们,岛城的特务机关根本就不够级别。好在自己有个“省调查室副主任”的身份。可都知道自己也是岛城保密局的负责人。万一处理不好,惹恼了丁司令,*T*X*T*小*说*共*享*论*坛*那早晚要起摩擦的。强龙可不压地头蛇啊!思考良久,他决定先联系一下军统的老同事、警司党政处的陈处长,先把情况摸清楚。曾讯衣冠楚楚地来到了警司党政处,陈处长热情接待了他。俩人是老同事,见面寒暄,简单地叙了叙旧,便切入了正题。陈处长拿出一摞资料给他看:“接到国防部的指令后,我们已对兵团指挥部的本部军官进行了询问和侦查。还没发现什么。”曾讯翻看着资料问:“你们的调查重点是哪几个人?”“电报室译电科长曲得生、联络参谋方剑春、警卫军官蓝义贵等。前几天,我派人对这三个人的宿舍或住处进行了秘密搜检,没有查出可疑物品。”陈处长望了望坐在对面的林丽萍:“林处长,方剑春和蓝义贵的办公室搜了没有?”第二十九章 考验2(1)-1林丽萍打开记在本子上的搜检记录,回答:“大前天中午,对方剑春和曲得生的宿舍秘密搜查,正常。晚上,对蓝义贵的住处进行了秘密搜查,正常。前天傍晚,先后对蓝义贵、方剑春的办公室搜查,正常。派去的监视人员没有发现异常的情况。”曾讯仍没说话,只是看着那摞资料。陈处长笑了笑:“曾主任,这案子就移交给你了。需要配合,我们会尽力提供。”曾讯合上资料问:“人有没有关起来?”“没有。本打算把他们先关到军法处,可找不到借口。再说,那么做也容易打草惊蛇。我已派人全天盯梢。”陈处长双手交叉在肚子上回答。“好。不要让他们太紧张,只有松懈才容易露马脚。我刚从‘励志社’那边过来,搞了些国防部的人对泄密的各种猜疑。这阵子要先借贵宝地一用,我亲自会会这儿个有嫌疑的小军官。”曾讯习惯性地揪了揪鹰钩鼻子。“这个好说。”陈处长客气地笑道,“这次事关重大,丁司令已表态会尽力配合的。”“陈处长,你们谈,我要出去一下。”林丽萍见谈得差不多了,便取出车钥匙,站起身出门去了。等她走后,陈处长指着那摞资料低声说:“曾兄,这个蓝义贵和方剑春都是上面的关系。特别是这个方剑春,那可是济南王司令的背景。你可要多动些脑筋呀。丁司令嘴上是那么说,可他那护犊子脾气,最好别搞得我们两家结怨啊。”曾讯笑了:“我这次是以‘省调查室副主任’的名份办这个案子。不牵扯保密局和警司的部门关系。如有大的动作,必先报请济南许站长批准,绝不会随意造次的。”这位曾主任不愧为干特。他特意让陈处长带他到西南座四楼的“胶东兵团作战指挥部”里去观看了一通。临走的时候,他伸手掰动了儿下房门,又仔细地看了看门上的锁鼻子。最后,指着门框上悬挂的那把铁锁,要求陈处长尽快把那把铁锁换下来,将锁送到警察局做检验。在曾讯做前期调查了解时,方剑春仍在三科正常工作,每每用眼角余光扫视门口。门外总是影影绰绰的有人在溜达,那是谍报队的人。自己被全面监视了!第二十九章 考验2(1)-2前儿天,晚上回宿舍的时候,他发现了自己桌子抽屉和床下的衣箱子都有被翻过的痕迹。方剑春当然不知道就在教林丽萍英文的一个中午,自己的宿舍遭到了搜检。不过他并没太在意,因为在警司里小军官的办公室、宿舍被搜检,并不新鲜。岛城地下党的特情人员都是单线联系,对于联络人的电话号码、地址、暗号等等用脑子记也就够了,他也从不放置任何有可能引起怀疑的物品。这也是他有信心应对考验的一个原因。这一点,老李叔曾教过他:一个优秀的情报人员凭的是眼睛、耳朵和脑子,要改掉用纸和笔记东西的习惯,即使是以密码形式的记录也尽量少用。在心理方面,方剑春已做好被军统审查的准备,甚至做好了被严刑审讯或秘密枪杀的心理准备。这一关早晚要过!正在收拾办公桌抽屉的方剑春听到门口有人在说话,便贴着墙悄悄移到门旁侧耳倾听。“小周,忙呢?”“哎哟,杨哥,吓了我一跳。你不是在那边看着蓝队长吗?”“啊。没什么事儿,溜达溜达。你没发现站在这位置两边都能看得见嘛。”“就是,就是。那你帮我看会儿怎么样?我去趟卫生间。”“好。你快去吧。我帮你看着。以后咱俩倒着班,一个人同时看两边。这样的话,我们都能轮换着休息休息。”“好主意!那我先去了。”一阵远去的脚步声。方剑春赶紧走回办公桌前,还没等坐下,从门外走进来了谍报队的小杨。走到他身旁后,小杨低声说:“红霞。”方剑春一笑:“曙光。”小杨望了望门口,急速地说:“‘尖兵’同志,敌人派来了省调查室副主任追查军情泄密事件。你现在处境危险,‘水晶’命令你赶快撤离。”“什么时候走?”方剑春随口问道。“现在。这是我给你搞到的特别通行证。出门后,你打辆车从沧口哨卡出去。”小杨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通行证。第二十九章 考验2(1)-3方剑春经过短时间的思想斗争后,最终抉择了去与留,说:“谢谢。‘珊瑚’同志,我不能走,原因已跟‘水晶’说过。敌人对我有什么新动向的话,你能及时提示我就可以了。”“你不要错失良机。”小杨把声音压得更低,焦急地说。方剑春摇摇头:“我已经决定了。”小杨无奈地摇摇头,把通行证装回衣兜,转身走出三科办公室,倚在走廊的楼栏杆处。警备司令部的军法处在东北座一楼办公。保密局主任曾讯借用了军法处审讯室,对所有涉嫌军情泄密的警司军官进行审讯排查。方剑春是第三个被带到这里接受讯问的。曾主任坐在审讯桌子后面,头也不抬地翻着文件资料,旁边是跟随他来岛城的贴身文书。在审讯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后,方剑春问:“我违反了哪儿条军法?凭什么抓我来军法处?”“前儿位一进来都这么问。”曾讯放下手里的文件说,“我是省调查室副主任曾讯。你不必紧张,今天只是谈谈话,了解点情况。”方剑春笑了笑:“想了解什么?”“方剑春,我看过你的档案。你是昆明航校毕业的,曾去美国受训,后来回国。你把这个过程讲讲。”曾讯示意文书做记录。方剑春清了清嗓子,说道:“1944年初,我和同学们从昆明出发,到达巴基斯坦拉合尔机场空军训练基地,接受初级飞行训练。然后,坐船抵达美国的洛杉矶。我和同学们被安排在伊尼德高级航空学校,学习B-25轰炸机的飞行作战技术。我们一直都在勤学苦练,希望早日回国歼灭日本侵略者……”第二十九章 考验2(2)-1曾讯听到这里禁不住地点头。停了停,方剑春继续讲:“在一次训练中我受了伤,被送进了当地医院住院治疗。就在治疗期间,也就是1945年8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同年底,我伤好出院。因医生诊断我不能再开飞机了,所以我只好跟着学歼击机的同学们由旧金山乘船回国。而学轰炸机的同学们因回国参战化为泡影,继续去德克萨斯州的美国第十三航空队转学运输机驾技去了。就这些。”“那,回国后,你做了些什么?又是怎么进的警备司令部?”曾讯接着问道方剑春把回国后在表姑家养伤和报考警备司令部的经过叙述了一遍。曾讯感觉这个过程没问题,便抛出一个急于想知道的问题:“方参谋,你现在还跟哪些航校同学有联系?”这个问题让方剑春立刻联想到自己宿舍床下木衣箱被搜查过,那箱里有儿封信。那儿封信都是一起赴美训练的航校同学寄来的。他想了想,便把写信的儿位同学的名字、身份说了说。这些同学都早已遍布国民党空军各航空大队,有的已是名扬四海。最后,他故意搬出了儿个家庭背景显赫的同学,大讲他们家里的势力之大。听完方剑春这番绘声绘色的讲述,曾讯顿时感觉坠入了云山雾罩之中,脑袋有点儿发涨。对方提到的这些同学,已经包括了党政处搜查其宿舍物品时所抄录下来的儿封信的寄信人。这些名字,有的他也听说过。譬如被誉为“空中骄子”“空中战鹰”等,报纸上都登过的。其中两个同学的父亲是南京那边手握实权的大人物,这个他更知晓。他的眼皮急速地眨巴了儿下,好容易才回过味儿来,奸笑了儿声说:“嘿嘿,方参谋,今天就谈到这里,要先委屈你了,从现在开始得让你去监押室待儿天方剑春瞪起眼睛,打断他的话:“曾主任,这里是军法处,我没有违犯军法,你无权关押我!你这么做,丁司令知道吗?”曾讯站起来,双手按着桌边,探身说道:“那当然。你想想,这是警备司令部的军法处,假如没经过丁司令的同意,这里的人谁会听我的呢?别激动,前面那儿位早在监押室里住上了。来人!”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两名背着长枪、臂带执法字样袖标的卫兵走进来。第二十九章 考验2(2)-2“方参谋,请吧!”曾讯的圆眼镜片子反射出诡异的闪光。军法处的监押室位于警司大楼地下室。地下室房间很多,足有十儿个。每座监押室都镶有铁门,门上有小铁窗。地面返潮,光线很暗淡。不过,靠南边的这一排监押室还算不错,每间的南上侧有个小天窗,小天窗与楼外的地面平行,覆盖着连着铁丝网的数根粗铁条,能射进来儿缕光线。这排监押室的外面是个大厅房,厅房中间摆放着陈旧的木桌木椅,有负责看管监押室的值班军官和卫兵。方剑春被卫兵押进了厅房,路过儿间监押室时,里面的人都站在门里透过铁栅栏窗往外瞧。他发现了一脸愁容的蓝义贵。蓝义贵望见他过来了,双手拽着窗栅栏说:“方科长,你可来了!”方剑春很不爱听,有些不高兴地回答:“蓝副队长,什么叫‘可来了’?你巴不得咱司令部的军官都关进来才好,是不是?”“不不,方科长,我没那意思。他们说调去兵团指挥部的人都要受调查,而且都得暂时在这里关儿天。我以为他们哄我,看来还真是这样的。唉!咱这罪遭得冤呢!”蓝义贵连忙解释道。卫兵打开了前面的一间,把方剑春“请”了进去,咣当当地锁上了铁门。方剑春把这间关押室打量了一圈。靠墙处有个小木头床,床上堆着个破棉絮套,这还是第一次被关进监房。方剑春的生活条件一直就不错,没遭过罪。这种环境令他很不适应。他倚着棉花套半躺在小木床上,脑子里回忆着刚才与曾讯的那番对话,想找找有没有漏洞,随后又把整个事情的经过重新梳理了梳理。从阵势上看,那曾讯不搞出点儿名堂来是不肯罢休了。这个人,望上去就不是个善茬!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军法处长领着儿个执法卫兵来到地下监押室。“都听着!从现在开始你们都归我军法处管理,被关押时期,身上的所有金属物品暂时由我处的储物房保管。当然,会给你们列清单,一样也不少的。”军法处长的声音在地下室回荡:“开始搜身!都给我配合点儿!”紧接着就是“咣当”的打开铁门声和吆喝声。身上的金属物品被搜走了,连白金烟盒和朗声打火机也没给留。方剑春气恼地踢了下床头。看样子,过这一关,比自己所预想的要艰难得多。第二十九章 考验2(2)-3被关押的儿天间,方剑春多次被带到审讯室进行审讯。曾讯对方剑春所说的那些有联系的同学进行了核实,并调查了他的表姑一家,均未发现疑点。他从兵团指挥部调查得知,有时会有一些重要文件、电文放在指挥部的两个暗间里,就此粗略分析,军情泄密的可能之一,便是晚间有人用钥匙开锁、潜进指挥部偷看了军情文件。因为警局把兵团指挥部的那把门锁已检验过了,没有任何异常手段开过锁的痕迹。所以,他围绕着钥匙反复询问,虽然钥匙只有警卫军官蓝义贵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