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 她领我到医院楼下,两人叫了两杯茶,坐下来喝。她可真是一位美妇人,麻辣烫长得已是很美,可是和她比,却仍是差了一截,倒不是五官,而是气韵。 “阿姨,您真漂亮!” “啊?是吗?谢谢。”她笑起来,“其实我早知道你了,这几年多亏你照顾怜霜。” “没有,其实是她一直在照顾我。” 她掌心轻触着茶杯,沉默地微笑着,我也沉默地等待着她的下文。她专程到医院一趟,不太可能只是为了陪陈教授过来看我爸爸。 “你是怜霜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阿姨请讲。” “怜霜有多……喜欢……宋翔?”她的语气很是艰涩,不知道究竟是“喜欢”这个字眼对她来说有些敏感,还是“宋翔”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有难以承受的沉重。 我呆了一下,回答道:“很喜欢,非常喜欢。” 她眼睛中有悲哀,但是仍然克制得很好,微笑着问:“她为什么不喜欢陆励成呢?我和她爸爸都对陆励成印象很好,怜霜之前对他很不错的,我问她,她也说喜欢,为什么突然就和宋翔约会了呢?”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她微笑着说:“我知道这些问题应该直接去问自己的女儿,可是……”她垂下了眼睛,掩饰着眼中的悲伤,“她很少和我谈心事,每次我想和她谈,她都会不耐烦,如果说得太多,我们就会吵架,我是个非常失败的母亲。” 我想了想说:“怜霜之前就喜欢宋翔的,她说她在五六年钱就喜欢上他,不是突然。” “什么?”王阿姨脸色煞白,“不可能!她六年前根本看不见任何人!” “她说她没见过宋翔,她只听过宋翔的声音,可她就是喜欢上了这个声音。” 王阿姨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眼里都是不可置信,她的申请让人感受到她内心的悲痛和无助。我努力镇静地说:“她非常喜欢宋翔,宋翔也很喜欢她,不过,她告诉我说您和伯伯都喜欢陆励成,所以才一直瞒着你们。阿姨,尽量成全他们吧!” “宋翔喜欢怜霜?宋翔喜欢怜霜?”王阿姨悲凉地冷笑起来,“他这个骗子!”她力持克制自己,可手却簌簌地抖着,“我不会同意!她爸爸更不会同意!她绝对不能和宋翔在一起。宋翔害了我们一个女儿还不够,难道还要害另一个吗?” 她从出现到刚才,说话、举动都非常有分寸,可此时竟然失态至此,而我被她的话语震住,好半天脑袋里都反应不过来她究竟说了什么。 “阿姨,您……您说……麻辣烫……怜霜她有一个姐妹?” 王阿姨看到我的样子,哀伤地问:“怜霜从来没告诉你她有一个姐姐吗?” 我摇头,“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问我有兄弟姐妹吗?我说没有,我是独生子女,她说她也是。” 阿姨轻声说:“你原谅她,好吗?她不是有意骗你的。从她的内心深处,也许真的一直认为就她一个人。这些全是我的错。” 我的脑袋里完全消化不了这些信息,可我不能让一个母亲如此低声下气地对我道歉,只能胡乱地答应着:“我不怪她。” “谢谢你!这几年怜霜和你在一起,有了从没有过的快乐,人变得开朗积极,我和她爸爸虽然不好意思当面谢谢你,可心里一直都很感激你。现在,我还想拜托你一件事情,希望你能答应。” “什么事?” “怜霜的爸爸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事情,知道后肯定会震怒。我们绝对不会让怜霜和宋翔在一起,到时候,怜霜只怕和我们的关系会更紧张,也许要麻烦你多开导一下她。” “我不明白,为什么不可以和宋翔在一起?阿姨,我认识宋翔已经很多年,我可以用性命保证,他是个好人。”我的情绪也起了波动,语气有些失控。 “绝对不可能!”她坚决地摇头,“怜霜的爸爸绝不会原谅他!宋翔也绝不是因为喜欢怜霜才和她在一起,他只是为了他自己,怜霜这丫头太天真了!” 她的态度非常决绝,无论我说什么,她都再也不肯多说,只说让我多陪陪怜霜,多开解她。我挂虑着父亲,想着几位专家的会诊结果应该出来了,所以只能和她道别。 回到病房,父亲还没回来,又等了一个小时,护士才推着父亲进来,大概因为今天医生的阵容吓着了她,她虽然不知道我是何方神圣,但是至少肯定能请动真么多国手大师汇聚一堂的人不一般,所以对我和父亲异样的和蔼谨慎起来。 住院治病是一场磨难,不仅仅是肉体上,还有精神上,这个我在五年前已经深刻体会过。我现在只希望不论以何种方式,父亲在未来住院的日子里受到最大的尊敬和照顾。至于所欠的人情,我愿意做牛做马去报答。 陈教授和张医生一块儿向我详细分析父亲的病情。陈教授制订了新的医疗计划,他新加了一些药,有些药中国还没批准进口,不过他可以通过做医疗研究的名义开给我的父亲。 我毫不犹豫地签署了同意书,毕竟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我听到的第一线希望。 回到病房,父亲谨慎还好,我也心情比较振奋。 一个护士来给我们送热水,以前都是我自己去打水的,她离开前又客气的说有需要帮助的时候随时找她们。 父亲笑着和我说:“我家蔓蔓出息了,爸爸也跟着沾光了。” 我摇着他的胳膊说:“你家蔓蔓花见花开、人见人爱,朋友都愿意帮她。” 老爸摸着我的头笑,过了一会儿,眼中忧色又浮现出来,“蔓蔓,你……宋翔……”他终是不忍心说下去,轻声一叹,转移了话题,“陆励成这小伙子看着也不错,这段时间多亏了他帮忙。” 我笑了笑,抱着他胳膊,挤到他身边,和他躺在一起,“爸爸,给我讲故事吧!我想听你年轻时候的故事。还有,你怎么认识……妈在下的?”我犹豫了一下,吐出了我在爸爸面前许久未提的妈妈。 爸爸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那都好久了,你妈妈……”他看我一眼,叹气,“你可真不如你妈妈长得模样俊俏,你的额头像爸爸,不好看。” 我哼哼唧唧地不肯答应,“我让你给我讲你如何认识妈在下的,你干吗说我坏话?你要再说我坏话,我可生气了。” “好,好!我就讲。那时候,我是货车司机,不拉人的。那天你妈妈有急事要进城,听人说我正好要去城里拉货,就跑来请我带她一程。我刚开始也没留意她长什么样子,就记得她两只辫子甩来甩去,甩得我眼睛都花了。她的头发可真香,车厢里一股槐花的清香……” 父亲的笑容没有平常的勉强,幸福得十分真实,如同回到了那个冬日的午后,他紧张地带着一个少女奔驰在路上,车厢里能闻到她头发上的清香,他根本听不清楚她说了什么,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得好像要蹦出胸膛…… 我在父亲的肩头,也快活的笑着。他们曾经那么幸福过,而只要有记忆,这幸福就不会走远。宋翔没有说错,对父亲而言,他很愿意谈论母亲,因为那是他的快乐和幸福,她从不曾离去,她永永远远都活在他心中。 我每天的生活单调而忙碌,早上起来给父亲做早饭,然后去医院陪他,等他治疗的时候,我把脏衣服带回家洗了。做好中饭,再去医院看父亲,陪他吃中饭,和他聊天、下棋、散步,再一起吃晚饭。 我们在一起聊很多事情,爸爸给我讲他小时候的事情,给我讲他和妈在下的每一件小事,也给我讲我的姥爷、姥姥的故事,常常聊得忘了时间,护士要来赶我走。 父亲的身体被化疗摧残得越来越差,头发逐渐掉光,副作用大的时候,他疼得身体蜷缩成一团,我却无能为力,只能袖手旁观着父亲的痛苦,常常是他疼完了,我就冲到卫生间,躲起来大哭一场。哭完后,我又回去腻在父亲身边,让他给我讲故事。 积蓄已经快要花完,我打电话给中介,问房子究竟卖得如何。中介语气兴奋的说:“先不要着急。现在有两家都看上你的房子,我正和两边抬价钱,已经比我们预期的价钱多了六万。” 我不解,“怎么回事?” “刚开始一个女的来看房,说是买来投资用,看这个地段很容易出租,又说房子维护得好,直接就答应了你要的价格六十万。我们正要签约,另一个看房的老太太,看着挺有钱的样子,也喜欢你的房子,尤其对墙上的画赞不绝口,听说已经有人要买,就加了一万。我们和原来的那家一说,那家加了两万。我们就再告诉老太太,她一口气就又加了三万。现在是六十六万了,我们正打算给另一家电话,看她是加价还是放弃。” 我心内算了算账,刨除我欠银行的钱和给中介的手续费,我大概能净落三十万,已经高过我的预期。 “真麻烦你们了,我现在着急用钱,麻烦你尽量在下周前帮我卖掉。” “好,没问题,我们一定帮你争取最好的价格。” “多谢!”这点我的确不用担心,中介按比例抽佣金,价格卖得越好,他们拿得越多。 大姐在厨房喝我留给她的汤,听到我和中介的对话,神色一宽,低声说:“还好,还好!虽然着急出手,但价格卖得还不错。” 我说:“那房子是爸爸当年帮我挑的,本来我想买另一套更便宜的,可爸爸说这个地段好,虽然贵一点儿,但是将来好卖。看来老爸虽然不懂金融,眼光却很好。” 大姐端着碗坐到我身旁,“苏蔓,这段日子你见过宋翔吗?” “偶尔。他有时候下班后会去看一下我爸爸,陪我爸爸下盘棋。” “他可好?” 我不明白地看着大姐,“他应该不好吗?” 大姐点头,“他最近的日子应该不好过。” “为什么?” “我也没看明白。感觉上,似乎他在国内的人际关系没处理好,几个大企业的一把手们都不太待见他,原本他负责的客户全部移交给陆励成负责了,别的客户也跑了不少,如今就几家外企在中国的分公司还是他在做,但那个业务量很少。我听说,他已经白架空。这事对MG的冲击很大,有流言说,纽约的老头子们对他很失望,搞不好宋翔会离开MG,可他这个样子,不管业务能力再好,如果不能维系客户,在中国的任何一间投资行都不敢要他。也许,他只能返回美国。”大姐满脸的困惑,“我现在都不明白,究竟是宋翔太弱,还是陆励成太强,怎么局势突然就明朗了?我本来还期待着他们大战三百回合呢!太反常了!你见到宋翔,他就没一点儿异样?” 我摇头。我压根没仔细看过他,的确不知道他有没有异样,何况,他的心事重视藏得很深,即使有异样,我也看不出来。 “陆励成呢?我有一次去医院接你,看到他也在,他应该不止去了一次吧?” 我想了想,也摇头,“他和以前一样,没什么特别。” 大姐咯咯地笑,“苏蔓,你的桃花运似乎很旺,老实招供,到底喜欢哪个?” “神经病!宋翔来看我爸爸的时候,都是和麻辣烫一块儿来的,陆励成也是别有原因。何况你都去看过我爸爸,就不能允许陆励成和我是朋友,也去看我爸爸?” 大姐彻底无视了别的话,只震惊地问:“宋翔和许怜霜在一起?” 我点点头。 大姐差点儿从上跳起来,“那个……那个不可能!许怜霜……”她看着我,闭上了嘴巴。 我说:“我已经知道了,许怜霜的父亲是许仲晋。” 大姐终于可以一吐为快,“是啊,你终于知道了!宋翔有这么一颗参天大树,怎么可能搞不好客户关系?不用搞,客户都会巴结他。” “这颗大树很不喜欢宋翔,我想他在逼宋翔离开中国,宋翔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 大姐目瞪口呆,又开始替宋翔打抱不平,“宋翔哪里不好了?我们清华的校草级人物,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要德有德!他家的许怜霜又没长得比别人多两只眼睛,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我以为你是向着陆励成的。” 大姐赧然,“我是向着陆励成。我和他一样是土鳖,是靠着自己一步步地拼搏才获得成功,却因为这些外企不公平的用人策略,让我们不能爬到金字塔最顶端,我当然向着他,巴不得他能赶走宋翔。可是,毕竟我、宋翔、陆励成都是靠双手打天下的人,不比许怜霜这些特权阶级。我们辛苦努力的一切,只因为某个人不喜欢你,竟然说被摧毁就被摧毁,我心里觉得憋闷!觉得难受!觉得太不公平!” 我不吭声,这世界上有什么是公平的?为什么妈妈会死?为什么爸爸要生病?为什么我爱的人却爱别人?似乎这世上,幸福、成功、快乐从来和公平没有关系。 “苏蔓,你说一句话呀!” 我站起来,走向自己的房间,“我要给麻辣烫打个电话。” 拨通了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现在有几分陌生的电话,电话铃刚响,麻辣烫就接了。 “蔓蔓?” “嗯,你现在好吗?” “我很好。” 两个人沉默着,都不知道说什么,可又都没有说要挂电话,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沉默中流逝,终于,麻辣烫说:“我挂了。” 我说:“好。” 挂了电话,心里却难受得像要爆炸一样,我打开电脑,登陆QQ,她在。 我不想再假装客套,开门见山地说:“我上次见到你妈妈,她说你有一个姐姐。” 麻辣烫震惊了很久之后才给我回复:“在我心中,只有你是我的姐妹。” “你的姐姐在哪里?” “她不是我的姐姐,她叫许秋。” “好,那许秋现在在哪里?” “她已经死了。” 这次轮到我震惊了很久才给她回复:“怎么死的?” “她大学毕业后去了美国,留在美国工作,具体细节我没有关心过,只知道她和朋友去黄石公园玩,他们越线超车,和对面的车迎头相撞,她抢救无效身亡。” 所有的细节、所有的疑问在这一刻都串联到一起,我终于隐隐约约明白了几分前因后果,明白了宋翔眼中永远无法消融的哀伤,麻辣烫妈妈眼中无法掩饰的恨怨,明白了宋翔为什么能那么理解爸爸的心思。 “和你姐姐一块儿出去玩的朋友呢?” “不知道,我不关心。关于她的任何事情,我都不关心。也许你会觉得我冷血,但是,我就是这样的人。她生前,我恨她;她死后,我只能说已经不恨她了,但是我永远不会原谅她对我和妈妈所做的一切,她加之于我身上的痛苦,我需要用一辈子去遗忘,你让我如何去原谅她?” “能告诉我你小时候的事情吗?我想知道。” “我妈妈给你说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她只说在你心中没有姐姐,全是她的错。” 麻辣烫发了一个仰天捶地大笑的表情,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发给她一个拥抱。 她写道:“好,我告诉你,这些事情我以为永远埋起来了,没想到还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我请你喝酒,老酒吧的老地方。” 我似乎能看到麻辣烫怔怔的表情,我们已经有多久没有光顾我们的老地方了? 她敲入了一个“好”字,头像迅速变暗。我也立即穿起衣服,提起手袋出门。 酒吧的老板看到我和麻辣烫,没等我们说话,已经给我们倒了两杯酒,“我请客,庆祝故交重逢,庆祝你们还在。你们这么久没来,我以为你们来自人海,又消失于人海了。” 我和麻辣烫举杯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之后,相视而笑。老板把调好的酒和冰块放在我们面前,安静地走开。 我和麻辣烫没用冰块,就一小杯、一小杯地喝着,你一杯、我一杯,像灌水一样灌下去,麻辣烫喝了三分醉之后才开始说话。 “我妈妈不是我爸爸的第一任妻子。许秋是我爸爸和他前期的女儿,因为出生在秋天,所以叫许秋。许秋三岁的时候,她妈妈去世。两年后,我妈妈怀着我嫁给了我爸爸,没多久,我就出生了。听说因为我在夏天出生,本来应该叫许夏,可许秋不喜欢,她说夏天比秋天早,爸爸就重新给我想名字,起名叫怜霜。我刚懂事,许秋就告诉我她的母亲小字‘霜’。怜霜,怜霜,真亏我爸能想得出来,也真亏我妈能接受!” 麻辣烫冷笑,“许秋的妈妈是个美人,和我妈妈不同类型的美人。妈妈是真美,她妈在下的五官其实普通。”她从包里翻了一会儿,摸出一张照片扔给我。照片里的女子一身黑裙,宽幅凉帽,站在一座大教堂面前。因为是全身照,照片又被揉过,看不大清楚女子的五官,可那种夺目的气质让人立即明白这是一个出众的女子。 “这是许秋的照片,背景是巴黎圣母院。她母亲和她很像,用别人的话说是非常非常有气质的女子。她妈妈和爸爸是大学同学,听说成绩比爸爸好,比爸爸早入党,还是爸爸的入党介绍人。” “我妈妈没上过大学,更没留过洋,她初中毕业就参加工作,因为人老实可靠,长得又好看,所以做秘书一直做到我爸爸手下。当然,我爸爸那个时侯官阶也没现在高。许秋的妈妈去世后,我妈就近水楼台先得月,在众人的嫉妒艳羡中嫁给了我爸爸。可风光之后的辛酸,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爸爸总是一副情痴的样子,至今他的书房里依旧挂着前妻的照片。给我取名字叫怜霜,逢年过节,不管大风大雪、阴天晴天,必定去给前妻扫墓。不管搬多少次家,我们家里永远都有另一个女人的影子。我前几年一直在琢磨,如果老天再给我妈一次机会,她究竟会不会嫁给我爸?不过,现在我连琢磨的兴趣都没有了,我看我妈过得挺自得其乐,也许她自始至终都没在乎过,她只在乎我爸爸能让她过上她想要的生活。” 麻辣烫一仰脖子,狠狠灌了一杯酒,“许秋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她继承了她母亲的聪慧美丽,继承了她父亲的心机手段,可以说她是他们两个最完美的结晶。我告诉别人,别人肯定都不能相信,我三岁的时候,她就会对我说:‘许怜霜,你知道吗?我爸爸一点儿都不喜欢你妈妈,他爱的永远都是我妈妈,你妈妈只不过就是我们家的保姆而已。’我妈在下的确也就是一个保姆。她照顾爸爸的衣食起居,照顾许秋的衣食起居,所有人都盯着她,等着看她这个后母的笑话。所以妈在下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可怜兮兮地讨好许秋。人家都是可怜有后母的孩子,却不知道许秋根本不是灰姑娘,她其实是那个恶毒的后母,我妈妈才是那个受尽欺凌的灰姑娘。没有人的时候,她对妈妈呼来喝去,把我妈妈完全当佣人。可只要有人在场,她就装文静、扮乖巧,她永远都是那个善良的、等待别人同情赞美的女孩儿。没人的时候,她打我,甚至故意当着我妈在下的面挑我的错。可我妈妈不说她,反倒说我不该去打扰姐姐,应该让着姐姐。她用圆规针刺我,把大头针放在我床上,把我第二天要交的作业扔掉。” 麻辣烫看向我,“蔓蔓,你知道吗?有一段时间,我一看见她全身就会发抖,而我妈妈……我妈妈总是说我要让着姐姐。我已经躲到墙角里,甚至听到她说话的声音,我就会主动消失,可她仍然不放过我,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如何让着她。” “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爸爸?” “我爸爸?”麻辣烫冷笑,“在许秋去世之前,我想他大多时候都想不起他还有一个女儿。对他来说,许秋才配做许仲晋的女儿,才是他爱情的结晶,我只是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男人欲望的副产物。” 麻辣烫淡淡地笑着,可让人觉得她似乎在流泪,“许秋在很小的时候,已经知道如何吸引爸爸的全部注意力,她从不允许爸爸多看我一眼。有一次我要文艺汇演,我和爸爸说老师希望家长能去,他答应了,可是第二天许秋就生病了,爸爸要陪伴她,而我妈妈要照顾他们,所以,学校的文艺汇演上,别的小朋友都被家长前簇后拥,只有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很长一段时间,学校的几个老师都以为我是孤儿。还有一次,妈在下的朋友送我一辆自行车,我就央求爸爸教我,他答应了,许秋说她要一块儿去,然后她摔断了腿,并且得了‘自行车恐惧症’,爸爸把所有视线范围内的自行车都送了人。蔓蔓,你能相信吗?许秋从自行车上摔下去的时候,我真的看到她在冲我笑,眼中全是蔑视,可是连我自己都怀疑是自己眼花了。这样的例子太多,多的我可以和你说三天三夜。” 麻辣烫向我举了举酒杯,“干杯!”我立即举起酒杯陪她喝了一满杯,“许秋从小到大没考过第二名,她把压岁钱省下来捐给希望工程,她主动给差学生补课,她能歌善舞、能说会道,她是老师眼中最好的学生、父亲眼中最优秀的女儿。而我呢?我沉默寡言,总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学习成绩差,我读大学是爸爸动用了关系才能去上的,虽然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是我知道他觉得很丢人。许秋在所有人眼中几乎是个完美的人,只有我知道她是恶魔。可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她是恶魔,如果我说了,别人就会觉得我是在嫉妒、中伤她,我才是邪恶的魔鬼,竟然伤害那么善良纯洁的许秋。就脸我妈妈都不相信我,她一厢情愿、可怜兮兮地巴结着许秋,讨好着父亲,从不肯相信许秋对她就如同对待一个佣人!很多时候,我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被害妄想症,其实许秋从来没有对我不好,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我天天晚上失眠做恶梦,我曾经见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却一点儿用都没有。可等许秋大学毕业出国后,她走的第一个晚上,我一觉睡到第二天十二点,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病,我只是怕她,怕得日日不能安睡。蔓蔓,我不管别人是否觉得我冷血,我只知道她让我没有了妈妈,没有了爸爸,让我失去了整个童年和少年。我至今仍会梦见她,从恶梦中哭醒,我要用一生去遗忘她给我的伤害,要很努力才可以摆脱噩梦,让自己做一个自信快乐的人。我不能原谅她,不管她是生是死!” 麻辣烫盯着我,“蔓蔓,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重重地点头,“我相信!” “中国人都喜欢说人死万事空,你会介意我不原谅许秋吗?” “不!但是我希望你最终会遗忘她。没有刻意地去遗忘,无所谓原谅不原谅,只是压根想不起这个人!” 麻辣烫轻轻地抱住我,头贴着我的脖子,我感觉有湿湿的液体流淌在我的肌肤上,我搂着她,默默地喝着酒。 我虽然知道麻辣烫有一个异样张扬热烈的灵魂,但是从来不知道她为了这份张扬热烈需要克服多大的心理阴影,又需要付出多少的努力。 麻辣烫一直伏在我肩头,我的半边肩膀都已经湿漉漉的,她似乎要把童年、少年时的委屈和痛苦都哭出来。我一杯杯地喝着酒,想着她小时候躲在角落里,看许秋和爸爸谈笑,无论她如何努力,爸爸都看不到她,她只能转身去找妈妈,却发现连妈妈也看不见她,她只能一步步退回自己的小黑屋,小黑屋里还有许秋给她备好的钉子,随时等着扎她。想到我小时候,妈妈给我做衣服,按照最时新的样式做,我穿上后所有人都以为是买的。她自己舍不得买蕾丝睡衣,可舍得给我买蕾丝裙子。爸爸给我用破轮胎做橡皮筋,我有了一条全班最酷的橡皮筋,每次下课,我都大喊“谁要跳皮筋?”所有女生都围着我嚷“我玩”,我得意、快乐地笑着,可这么爱我的人竟然一个已经去世,一个正被病魔折磨。 不知道是怜惜她,还是怜惜自己,不知不觉中,我也开始掉眼泪,两个人抱着头,泪水哗啦哗啦地往下掉。 哭了很久之后,我问出了心中的另一个疑问。 “麻辣烫,你能给我讲一下你第一次是怎么见到宋翔的吗?” 麻辣烫已经有七分醉,听我提到宋翔,她笑了,“五年前,不对,已经快六年了。六年前,我的肾脏出了问题,只能等待器官移植,却一直没有等到合适的器官。爸爸年轻的时候,在西藏工作时受过伤,不能捐献器官。妈妈想给我一个肾,可医生说她身体不好,手术危险太大,我也坚决不同意,我和妈在下的关系就是在这个时侯缓和了一点儿。后来我的肾脏渐渐衰竭,血压上升,压迫视网膜,我的视力逐渐弱化,到后来近乎完全失明,却仍然没有合适的肾脏。妈妈再次提出她要给个我一个肾,爸爸没有办法,只能带我们去美国,看那儿的医疗技术能否进行安全的手术。美国的医生检查完妈在下的身体后,也反对进行手术。本来已经绝望,没想到我运气很好,在美国,我等到了合适的肾脏。” “你就是那段时间遇到宋翔的?” “嗯!那段时间,我非常悲观和绝望,不明白老天让我来世上一趟究竟是什么用意?我从来没有快乐过,本来以为许秋离开中国,我获得了新生,可老天又让我生病,似乎老天就是要不停地折磨我。我总是一个人坐在黑暗的角落,和谁都不说话。我有整整三个月一句话也不说,不管妈妈如何哭着求我,我都不说话。后来有一天,我听到一个人在哭,我从来没听过一个男人能哭得那么伤心,令我都想和他一起哭。我终于从自己的黑暗中探出了一个触角,我问他:‘你为什么哭泣?’他居然听得懂中文,停止了哭声,似乎很惊讶角落里除了他还躲着一个人。大概他看到我眼睛上的纱布,就问我:‘你的眼睛怎么了?’我告诉他:‘因为我上辈子做错了事情,上帝要惩罚我,所以让我变成瞎子。’他说:‘不是的,上帝只是为了让你今后的色彩比别人更绚烂,所以现在给你黑暗。’后来我又在那个秘密角落里碰见过他,他给我读书,陪我说话,他给我的黑暗世界中投入最灿烂的阳光。他真是我的天使!就在我遇到他的第三天,医生告诉我有了合适的肾脏,我激动地要忽视推我到秘密角落,想把好消息第一个告诉他,可我却再没见过他。我问妈妈和护士,没有一个人说见过这样一个人,他就好像是我幻想出来的天使,牵着我的手走过最黑暗的日子,等我见到阳光时,他却消失在阳光下。” 麻辣烫唇齿不清地问我:“你说,我怎么可能不爱守护自己的天使?” 麻辣烫终于醉晕过去,我也浑身发软,给大姐打电话,请她来接我们。 大姐和老板两个人才把麻辣烫和我塞进车里。麻辣烫在醉梦中又是笑又是哭,一会儿叫妈妈,一会儿又叫爸爸,一会儿叫我的名字,一会儿叫陆励成的名字,一会儿叫宋翔的名字。 我突然拍车门,大叫:“我要下车。” 大姐气结:“你还想干什么?” 我摇摇晃晃地爬下车,招手拦计程车,“我要去见一个人。” 大姐要拉我,没拉住,我已经钻进计程车,报上了地址。大姐无奈,只能给司机一张一百元,嘱咐他送我到目的地。 我头重脚轻地走着,等晃到门口,一边拍门,一边身子往下滑。宋翔一开门,我就整个趴到了地板上。 他忙把我抱进去,放到上,又想给我去泡茶,我拽住他,“宋翔,你究竟爱不爱麻辣烫?” 他淡淡地说:“你喝醉了,我去给你倒杯茶。” 他想起身,我一把圈住他的腰,组织他离开,“我很清醒,从没有过的清醒。你告诉我,你究竟爱的是麻辣烫,还是爱她体内许秋的肾脏?” 他本来正在拉开我的手,闻言身体剧烈的一震,脸色刹那间苍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失魂落魄地问:“她知道了?”我想哭,却哭不出来,只能笑,“没有!你们都瞒得如此辛苦,我怎么敢让她知道?” 他缓缓地弯下身子,坐在了地板上。我躺在上,恰好能看见他的脸,他的眼中全是哀伤,沉重得似乎下一刻就会压垮他,而他眼中那个小小的我,何时已经泪流满面?我不是一直在笑吗? 我去遮他的眼睛,“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没有怪你,我永远不会怪你。” 他把我的手按在了他的脸上,掌心一片冰凉。他的声音从我的指缝间传出,低沉得我要凝神才能捕捉到。 “我到美国后,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了许秋,她太光彩照人,没有人能无视她。她对我似乎也青眼有加,我约她,她没有拒绝,所以,我们就开始约会,水到渠成地成为了男女朋友。周围所有的同学、朋友都祝福我们,说我们是男才女貌、男貌女才,天造地设的一对。许秋比我早毕业、早工作,她的性格很好强,工作上肯定压力很大,有时候脾气会有点儿暴躁。我那个时侯年轻气盛,不但帮不上她,还不能包容她,常常和她吵架。后来,我们决定远离都市,好好谈一谈。我们坐飞机到盐湖城,然后从那里租车到黄石公园。我的原意是想借山水,两个人好好沟通一下,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又吵了起来,越吵越凶,她气得大叫:‘我们分手!’当时我们前面有一辆房车,开得很慢,我心头憋着火,看是虚黄线,允许越道超车,就猛踩油门,开刀了对面的车道上,想要超车。我不记得她当时说了什么话,只记得我也非常生气,就冲她大叫:‘你想分手,那我们就分手,沃野永远不想再见你!’听到她的惊叫声,我看到一辆吉普车飞速地开向我们,我猛打方向盘,可是已经晚了,和吉普车相撞后,我只感觉车在不停地翻滚,然后我就失去知觉了。等我再醒来的时候,腿骨折断了,可她却在重危病房。我不停地想上帝祈求,希望能原谅我,可他还是带走了许秋。许秋的爸爸在她弥留的三天内,头发足足白了一圈。许秋去世的时候,他差点儿要当场杀了我。他不停地骂我是凶手,质问老天为什么带走的不是我,而是许秋。他不知道,我真的宁可撞死的是我,活着的是许秋。” 难怪他会如此理解我的父亲,原来他们有类似的经历,我当时就该想到的,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理解。 我的掌心中有濡湿的液体,沿着我的指缝,冰凉地滴落。 “我总是想着车祸前我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那好,我们就分手,我也永远不想再见你。’如果这世上能时光倒流,我愿意下十八层地狱,去挽回我所说过的话。” 我不知道能说什么,我只知道自己的新很痛很痛,他的泪水似乎全变成了尖锐的刺,刺在我的心上。 “你爱麻辣烫吗?” 他回答不出来。 他转过了头,眼睛看着别处,清晰地说:“我爱许秋。” 我的身子无法克制的抖着。 他站起来,拉远了和我的距离,就如在我和他之间划下天堑,“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能来就能回去。”我歪歪扭扭的走到门口,拉开了门,却又转身看向他,“麻辣烫值得一个男人全身心地爱她,而不是一个人赎罪和自我惩罚的工具。” 我晕晕乎乎的走出大厦,我的眼泪如决堤的河水一般开始疯狂地坠落。如果我爱的人爱的是一个活人,我可以比她更美丽、比她更温柔、比她更体贴,可谁能告诉我,如果我爱的人爱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我该如何去争取? 死亡将美丽凝固,将丑陋淡化,将内疚扩大,将瞬间变成永恒。不管麻辣烫的母亲有多美丽温柔,她的父亲仍然用一生去怀念亡妻。在许秋已经凝固的美丽前,我微贱如草芥。 我边哭边走,边走边哭。 深夜的街头并不安全,三个喝醉的人经过我身边时,拦住了我,“小姐,不要一个人喝酒呀,和我们一起去喝一杯。” 我低着头,想绕过他们,他们却几个人散开了将我围起来,“哭什么?我请你去喝酒,要哭哥把肩膀借给你。”男子一边说一边来拉我。我哭叫起来,“放开我,不然我报警了。” 他们哄笑,“警察叔叔要来了,我们好怕呀!” “放开她!”宋翔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竟然一直跟在我身后。 三个男的看宋翔衣冠楚楚的样子,大笑起来,“就你小子还想替人出头?都不够我们一个人打的。”一边说着,一边把我又往他们身边拽。 拽我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砰的一记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下巴上,他踉跄着向后退去。宋翔没等另外两个人反应过来,转身就连着一脚一拳踢打在另一个人的小腹上,那人痛得弯下了腰,蹲在地上起不来。第三个人此时才摆好打架的姿态,怒吼了一声“”冲上来。 我捡起他们丢在地上的啤酒瓶,他刚冲到宋翔面前,我一啤酒瓶子砸到他后脑勺上,他摇摇晃晃了两下,脸上的表情很戏剧化,不能相信地瞪着我们,“你丫的够狠……”昏倒在地上。 起先被打到脸的人已经缓过劲儿来,正想着和同伴前后夹击宋翔同伴却突然被我砸昏,他落了个空。宋翔回头甩了甩手,看着他问:“还要打吗?”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他连连后退,“不打了,不打了!” 宋翔拽住我的胳膊就走,走了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手上还有半个玻璃瓶子,左右看看,没有垃圾桶,只好仍拿在手里。 他不说话,一直大步往前走。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跟着他走,走了很久以后,我小声说:“我走不动了。” 他好像没有听见,仍然走着。我坚持了一会儿,大声说:“我走不动了。” 他仍然不理会我,我吼出来:“我走不动了!” 他终于停住脚步,看向我,我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别以为你帮我打了一次架,我就欠你人情。 他招手拦计程车,所有的车远远地看见我们时,逐渐放慢速度,等到近处看清楚我们时,却忽的一下子加快速度跑掉了,明显就是拒载我们。 宋翔和我一个文质彬彬,一个弱质纤纤,怎么看都不会是被拒载的对象呀!宋翔突然盯着我的手问:“你拿着半个玻璃瓶子做什么?还想打架吗?” 我反应过来,可怜兮兮地说:“没有垃圾桶。” 他呆了一下,爆笑出来,“你砸人的时候可不像个好市民。” 他拿过我手中的破瓶子,打量了一下四周,可看路面干净,没能下手,就又塞回给我,“你还是拿着吧!” 我没忍住,也笑了出来。把手背到身后,藏起瓶子。 两个人上了计程车还一直笑,我说:“你打人可真够狠的,说出手就出手,一声招呼都不打,还专往人薄弱部位招呼。” 他抿着唇笑,“你也没客气,一瞬前还哭得若梨花带雨,一瞬后就抡着啤酒瓶往人脑袋上招呼。” 我们相对大笑,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彼此都移开了目光,看向窗外。计程车的玻璃窗上是一层水汽,我无意识的写着字,等惊觉时,发现全是宋翔的名字。霓虹闪烁中,无数个他的名字忽明忽暗、忽清楚忽暗淡,我的泪又盈上了睫毛。我努力地眨眼睛,将眼泪眨掉,又伸手去抹他的名字,一个一个都吐掉,玻璃渐渐干净透明,可我知道他刻在我心上的名字,没有任何办法擦去。 等我擦干净所有他的名字,侧过头时,却发现他的目光正从干净的玻璃窗上缓缓的移到我脸上。他的眼睛深黑得靛蓝,如荒野中燃烧着的火焰,烧着他,也烧着我。他忍不住俯下身子,我急促的喘着气,也向他靠近,明知道投身火焰是焚身之痛也顾不得了。 计程车突然停住,我俩的身子都是一震,他的脑袋猛地一偏,唇轻轻落在我的额头上,“对不起!” 我紧紧的抱住他,明白他这声“对不起”是拒绝也是告别,眼泪终于没法忍住地再次滑落。他也紧紧地拥着我,胸膛急剧地起伏着,可只一会儿,他用力推开了我。 我缓缓将手从他手中抽离,他的手渐渐松开,却在最后一瞬又握住我的指尖,可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放开了,替我打开车门,“我不送你上去了。” 我挺直背脊,不敢回头的走着,一进大厦门,愣住了。 大姐的这栋大厦,一楼的一角摆着几组,有自动咖啡售卖机,旁边是小喷泉和高大的绿色盆栽,是一个很不错的聊天的地方。此时,陆励成和大姐正坐在上喝咖啡,外面的路灯亮过室内的幽暗灯光,从他们坐的位置恰能清楚地看到外面。 大姐的面色很震惊,一直盯着我,陆励成却是淡淡地吸着烟,氤氲缭绕的烟雾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我走过去,坐到他们对面。 大姐问:“你醉糊涂了,对吗?” “现在是清醒的。” 大姐不知道能说什么,只用眼神表示着不赞同。 陆励成的声音冷冷地从烟雾中飞出来:“你脸上的伤才好不久,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现在心内只有悲哀和绝望,对他的嘲讽没有任何感觉。 “大姐,我想和陆励成单独说会儿话。” 大姐点了下头,站起来。陆励成也立即站起来,笑着和大姐握手告别。可等大姐一离开,他的脸色立即寒若冰霜。 我低下了头,不去看他,只想将自己的想法表述出来,“之前我一直觉得宋翔是麻辣烫的良配,可现在我不这么觉得。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干涉任何人的感情,但是我仍想说,如果你喜欢麻辣烫,请去追求她。” 陆励成狠狠地吸着烟,最后将烟蒂用力拧灭在烟灰缸中,“你觉得宋翔是你的良配了?” “不!”我悲伤的摇头,“就在刚才,他再次清晰明确地告诉了我——他不会爱我。” “那他的表达方式可真够特别。” “陆励成!”我警告地盯着他,“不要对你不知道的事情发表评论。你现在已经大占上风,也许过几日宋翔连MG的工作都会丢掉,何必表现得如此没有君子风度?” 他低着头,取出一根烟要点,却点了几次都没点着。从我的角度看过去,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眉峰冷峻。 烟终于点燃后,他连吸了两口,抬头看向我,微笑着说:“宋翔是很有君子之风,所以你去投怀送抱,他都不要。” 我只觉得所有的血都往脑袋里冲,立即站起来,转身就走。 进了屋子,我的脸仍是绯红,大姐担心地问:“怎么了?” 我摇头,“没事,麻辣烫呢?” “在屋子里睡觉,刚回来的时候吐过一次,又哭又笑,一会儿找你,一会儿又要给宋翔打电话,没人接,就给陆励成打电话。她在电话里又哭又喊,陆励成以为你们出事了,吓得立即跑过来,等人过来,她却已经睡安稳了。” “麻烦你了。” “互相帮助。下次我醉酒的时候,你记得来接我就可以了。”大姐将泡好的玫瑰花水递给我,“我今天算是真正服了陆励成,难得他已经大获全胜,却仍不骄不躁、不卑不亢,自始至终没有说过宋翔一句是非。问问自己,我是完全做不到。宋翔的精神状态如何?”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真正折磨宋翔的不是MG的胜败得失,“他还好。” “那就好。毕竟这次的挫折很大,不管别人怎么议论,他首先要能过自己这一关。”大姐向屋子里走去,“我先睡了,你也早点儿休息吧。” “嗯。” 我没回自己房间,去了客房,摸着黑爬到麻辣烫身边躺下,她皱着眉头,喃喃地说着什么,睡得很是不安稳。我轻拍着她的背,如安抚做了噩梦的婴儿。她往我身边靠了靠,头紧紧挨着我的肩膀,唇角含着微笑。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只愿你永远都不知道。 麻辣烫的手机响起来,是宋翔的电话号码,相比他回家后发现她找过他。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了客厅。 第20章 我的小公寓没等到一个星期就已经确定了买主。中介告诉我前一个买主又加了两万,后一个买家觉得价钱太高,不想买了。价格已经高出我预期很多,我立即去签署了合同。 等看着钱转到帐户里,我的心真正安稳了,至少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我可以给父亲我所能提供的最好的一切。 天气逐渐暖和,人人都在上班忙碌,只有我每天来去医院,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好似和整个社会脱离。 我越来越喜欢和父亲说话。我把家里的老照片都翻出来,指着一张张照片,请父亲讲背后的故事,听他讲如何逗我拍百日照,为什么我小时候头发都是黄色的,为什么这几张照片就是几盆花,为什么那几张照片只是几块石头……两妇女常常对着照片说笑半天。 我时常很后悔,我这么多年都在做什么?我爱我的父母,但是我从没有真正去了解过他们的内心。直到现在,我才知道爸爸有一颗多么会生活的心,而妈妈曾多么温柔娇俏……可我已经永远没有机会去弥补这个遗憾。 可对着别人,我的话却越来越少。宋翔、陆励成、麻辣烫都常来看父亲,我见了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淡淡一笑。他们来,我不反对;他们走,我也从不挽留。 我和麻辣烫之间的关系经过醉酒谈心而有所缓和,但是她心里有疑问,我心里有隐藏,所以远未恢复到当年的亲密。可我不觉得难受,陪着父亲生病,看他忍受折磨,和父亲聊天,听他谈人生,我的心如经历了一次红尘洗练,多了几分豁达。我知道麻辣烫和我都还把对方放在心底,都关心对方,这就够了,其他一切顺其自然。 至于宋翔和陆励成之间的纠葛,连宋翔这个当事人都不在乎输赢,我又何必关心? 一日,我推着父亲散完步,他和一个病友下象棋,我坐在一边的石凳上赏满园春色,晚霞满天。 听到身后熟悉的高跟鞋响,我没有回头,只是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麻辣烫坐到了我身边,.....在她肩膀上,“来得正好,抬头看晚霞看久了,脖子怪累的。” 麻辣烫笑,“你这人倒是挺会享受的,我们在外面争杀得精疲力竭、形象全无,你在这里扮杜陵野老。” “医院是个奇怪的地方,生和死、欢和悲、软弱与坚强、残忍与温柔都在这里汇集。我天天泡在医院里,有时候感觉自己像是已经活了五百年,阅尽生老病死、爱恨喜怒。今天我和爸爸去婴儿房看婴儿,整个房间里全是小婴儿,那场面挺震惊的,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灵顿悟,下次我带你去参观一下。” “蔓蔓……”麻辣烫的声音中有担心,“你还好吗?是不是照顾叔叔太累了?” “没有!这段日子除了担心爸爸的病,其他地方都是无法言喻的惬意。似乎只有在我很小的时候,有这么自由自在感觉。上了小学,要好好学习,争取上重点初中,上了重点初中又要争取上重点高中,上了重点高中又要争取考重点大学,然后一路毕业、工作,似乎总是忙忙忙!忙得只有周末回家吃饭的时间才能见父母。我和爸爸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亲近,我们父女俩如今能花三四个小时只喝两盅茶,悠闲自在。” 麻辣烫嘲笑我:“才不工作几天呀?就一副山水隐者的调调。不会再过几天,看我们都是红尘俗人,不喜欢和我们来往了吧?” 我看着她,温柔地说:“对别人,很有可能;对你,永不!” 麻辣烫朝我龇牙咧嘴,半开玩笑地说:“如果我做了一些事情,不知道你会不会依然这样说。” “那你说来听听了。” “陆励成和宋翔的矛盾你应该知道。” “嗯。” “我爸爸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喜欢陆励成,却那么讨厌宋翔。他暗中耍手段,处处给宋翔下绊子,陆励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得着便宜就卖乖,落井下石……”麻辣烫愤怒的神色突然变得尴尬,拿眼觑我。 我说 :“没事,你说你的,我不介意。” 麻辣烫克制了语气,“陆励成估计也看出来这是他彻底击垮宋翔的千载难逢的时机,所以他抓住一切机会,毫不留情地打击宋翔。你别看他当着你的面对宋翔有说有笑的,还一起陪你爸爸下棋,可他在公司里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处处狠辣无情。公司里的人都是墙倒众人推,宋翔的日子很难过,却一点儿都没表露出来,我竟一直不知道。那天我去找他,无意中听到前台的小姑娘说他,我才知道公司里的小喽啰也敢踩他了。你没听到那几个小姑娘的话,听得我当时就想冲上去扇她们……”麻辣烫的眼圈有点儿红,说 不下去了。 我问:“你真去扇了?” “没有,我忍了!不想别人再看宋翔的笑话,说他找了个泼妇。不过,那几个小姑娘后来被吓得够戗。”麻辣烫迟疑地看着我。 我说:“没事,你继续说。” “我当时什么都没做,只是走上前去,告诉她们我是宋翔的女朋友,要找宋翔。后来,我琢磨着所有事情的起因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我爸爸,那我只能解铃还需系铃人。我就趁他们公司和客户聚会时,跑去看宋翔,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做了好多亲热动作,宋翔就只能向大家介绍说‘这是我女朋友。’我暗中给爸爸的秘书打电话,说我忘带钱包了,让他来给我送些钱。等他一到,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是许仲晋的女儿,那帮人的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立即对宋翔改变了态度。” 我说:“这没什么呀!” 麻辣烫小声说:“我本来只是想给这帮人一个警告,告诉他们就算我爸爸不喜欢宋翔,可他女儿喜欢,我爸和宋翔的矛盾是人民内部矛盾,他们最好不要瞎掺和,否则万一哪天宋翔成了我爸爸的女婿,他们的日子就不见得好过了。可当时我这样一搞,就像扔了个大炸弹,场面乱哄哄的,宋翔又一点儿都不领情,很不高兴的样子,他们又都跑来给我敬酒,我心情不好,就全喝了,我喝醉之后,正好陆励成在讲话,我对他的不满就全冲上了脑门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给恶狠狠地折损了一番。” 我的脑袋大起来,“什么叫‘恶狠狠地折损了一番’?” “我……”麻辣烫眼中全是愧疚,“我骂他追我,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又骂他就会拍我爸的而马屁,只会像哈巴狗一样摇尾巴,讨我爸欢心,没有半点儿本事。还说他阴险恶毒,一会儿说喜欢我,一会儿又去勾搭我的好朋友,花心大萝卜……我记不得了。我当时醉了,只记得最后,上百人的大宴会厅没有一点儿声音,陆励成站在台上,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宋翔捂着我的嘴巴,强行把我扛出了大厅。” “麻辣烫,你……” 麻辣烫立即说:“我喝醉了!那些话是无心的。”她看着我的脸色又小心翼翼地说,“你刚才说的,‘对我,用不!’”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本以为陆励成已经赢定,没料到麻辣烫忽出奇招,双方的形势立即扭转。 我说:“麻辣烫,你可真是虎父无犬女!论资格,陆励成在北京的金融圈里也算上层的人物,虽然他是有求于你父亲,可你父亲也需要借助他,他们顶多算是狼狈为奸,哪里来的一方非要乞求另一方?就算是的,你父亲也不敢让他丢那么大的人,你可真够生猛的。” 麻辣烫难过地说;“我也不想的,我从来不想承认我是许仲晋的女儿,可是我不能看着宋翔吃我父亲的哑巴亏。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我一喝酒就出事,你可别生我的气!” 陆励成和宋翔竟然并肩而来,眼光在我和麻辣烫身上轻轻一转,脚步走向了父亲,一左一右地站在父亲两侧,看他下棋。麻辣烫仍没发现他们,知识搂着我的胳膊,“我知道我错了,毕竟你和陆励成现在在一起,我就是再恨他,也应该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予计较,可我真是喝醉了,我满嘴都是胡话……” 棋桌上一阵大笑声传来,麻辣烫回头看到宋翔和陆励成,更蔫了,一副恨不得立即钻到地洞里的样子。我强拽着她走过去,她看都不敢看陆励成,立即缩到宋翔身边,我只能站在陆励成身边。 四个人没事干,就都专心看爸爸下棋,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着老爸的棋路。其实主要是我棋品不好,喜欢发表意见,麻辣烫也是爱说话的人,两个人意见相左的时候,麻辣烫就是要找宋翔帮忙,把他也拖下水。 和爸爸下棋的老头笑眯眯地说:“你好福气呀!看看你身后这两双小儿女,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人家都是久病床前无孝子,我看你天天有人陪、有人看,好福气呀!你看我儿子和儿媳两三天才来一次,来了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要走。” 他们三个来医院的频率太高,竟然让别人误会成是爸爸的亲人了。爸爸也不解释,知识回过头看向我们。我心头一酸,忙挽住了陆励成的胳膊。爸爸的视线在我和陆励成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笑了笑,又去下棋。 等爸爸下完棋,麻辣烫立即抓着宋翔离去。我和陆励成送爸爸回病房,安顿他睡下。等我们出来时,已经月上电线杆,人约黄昏后,一对对情侣在路边压马路。 我主动提议也去轧一下马路,陆励成没有反对,我们两个就一圈圈地溜达起来。我想了半天,却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他不要伤心?询问他是否还介意?打听后果是否严重?似乎都不妥当。 冥思苦想之际,他自己开了口,淡淡地说:“你若有机会就看看什么酒好,也许过几天你就要陪我大醉一场了。” 我反应了一会,才记起我和他打过的赌,“什么意思?你要离开北京吗?” 他微笑,很云淡风轻的样子,“离开也没什么不好,也许别处有更好的风景。” 我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沉默地看着他。他坐到花台上,取出根烟点上了,笑笑地说:“人说赌场失意,情场得意,我是赌场、情场双输。” 夜色、香烟给他的身影披上了寂寥,我坐到他身边,轻声说:“你以后少吸点儿烟吧。” 他笑看着我,没吭声,好一会儿才说:“我等着我女朋友来说这句话。”我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沉默地坐着,他洗完一根烟,淡淡地说:“回去吧。” 上了车,我们俩也一直沉默着。 他打开音响,一首英文歌飘出来,他听了一会儿,突然将音量调到最大,优美的男中音轰鸣在小小的车厢里,激荡着耳膜,震撼着心灵,让神游天外的我不得不去倾听。 If I climbed the highest mountain just to hold you tight If I said that I would love you every single night Would you ever let me down? …… If I swam the longest river just to call your name If I said the way I feel for you would never change Would you ever fool around? Well I'm sorry if it sounds kind of sad it's just sad Worry I'm so worry that you'll let me down Because I love you love you I love you……love you……love you 我跟随着歌声轻问:“如果我攀上最高的山峰只为了能紧抱住你,如果我告诉你,每一个夜晚我都深爱着你,你是否依然会拒绝我?如果我游过最常的河流只为了能呼唤你的名字,如果我告诉你,我对你的感觉永远不会变,你是否会偶尔和我在一起?” 我可以攀上最高的山峰,也愿意有过最长的河,可我该如何跨越生死的界限?打破死亡的诅咒?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比拟许秋已经永恒的美丽。 歌声结束,陆励成关小了音响,他似乎也因歌声而动容,一直没有再说话。我感谢他此时的沉默,让我能躲在角落里藏起自己的伤口。 下车时,我问他:“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他沉默了一瞬,直直的凝视着我的眼睛,“Because……”顿了顿,缓慢却清晰有力地说,“I love you。” “Because I love you?”我惆怅地笑了,“很贴切的名字。再见!” 我已经进了大厦,他仍坐在车里,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我向他挥挥手,走进了电梯。 大姐正盘膝坐在上,边看电视边吃我留给她的饭,看到我,立即关了电视,“出大事了!今天连事务所大中华区的合伙人都从香港打电话给我八卦陆励成。你难以想象八卦消息的精彩程度!说陆励成和宋翔不但是工作上的死对头,还二男争一女,要是一般的女孩儿倒也罢了,偏偏是许仲晋唯一的女儿,所以活脱脱一个江山美女战场呀!” 大姐说得眉飞色舞,我没精打采地坐到她身边,“他们都说什么?” “听说老爷子喜欢陆励成,女儿却喜欢宋翔,最后许家的公主大闹北京城,在无数人面前辱骂陆励成,陆励成一声也不敢吭。”大姐叹气,“陆励成这次真是丢人丢大了!男人活的就是个面子,不知道他现在什么心情。” “他还好。他当时不说话也不是不敢吭声,而是作为一个男人,没有必要和喝醉酒的女人对骂。” “什么?你见过他?” 大姐凑到我身边,一副恨不得敲开我脑袋,八卦一番的样子。我郁闷,“老大,你好歹也是一事业有成的知识女性,怎么表现得跟街头大妈一样?” 大姐才不管,振振有词地说:“别说我,现在所有人都在极度关心此事的发展状况。没听到连我的大老板都特意从香港给我打电话暗示我关注这事骂?她下次问我,我拿什么汇报?若让她知道许仲晋的女儿的好朋友和我共居一室,我却什么都不说,她要么怀疑我这人的能力,要么怀疑我对她的忠诚。” “我不会知道得比你多,麻辣烫是醉骂陆励成,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骂了什么,难道我能跑去问陆励成:‘喂,听说许怜霜骂你了,真的骂?都骂了些什么?’我活得不耐烦了吗?你要想知道,直接把那天晚上参加宴会的大佬约出来,和他们面谈不就行了!这些中老年欧巴桑们,别看平时官威十足,说起先话来不比街头大妈差。” 大姐竟撑着下巴思索,似乎觉得我这个建议很可行。我翻了个白眼,去厨房给自己盛汤。 大姐笑嘻嘻地问我:“陆励成真的在追许怜霜?” “嗯,曾经追过,现在不清楚。不过……”我瞪着大姐,“这事不许你告诉任何人,否则我和你绝交!” 大姐张着嘴,吃惊地问:“竟是真的?我还以为外面流言夸张。听说许老爷子气得差点儿掀桌子,真的吗?” “假的!” 大姐立即凑到我身边,“你知道什么?” 我喝了口汤,慢吞吞地说:“大姐,你的英明神武哪里去了?麻辣烫公然表示她是宋翔的女朋友,拆她爹的台,她老爹肯定很生气。但是那是谁呀?许仲晋!手底下直接管辖的人就有一百七十多万!这样的人会气得掀桌子?咱们只管两三千号人的合伙人都不会干这种事。” “哦,也对!”大姐点头,“不知道最后到底是许老爷子把宋翔赶出中国,还是许怜霜让陆励成彻底绝望?” 我站起来,去厨房放碗,“我准备睡了。” “先别走!”大姐抓住我,却半天没下文。我只能又坐下来,“你想说什么?” 大姐问:“你在他们的三角关系中是什么角色?” 我的心一窒,说不出话来。 “苏蔓,你要掂量清自己的分量,我们这行可不是娱乐圈,绯闻八卦越多越成功,我们是替客户掌管钱、监管钱的人,客户要的是一个沉稳、低调、可靠的形象,不是一个整天出新闻的人。这就是为什么陆励成的事业现在很危险的原因。当然,宋翔也不见得好过。许怜霜什么都不懂,她这么一闹,毁的不仅仅是陆励成。可他们毕竟是男人,而且陆励成背后的水到底有多深,谁都不知道。宋翔大不了可以回美国,许怜霜是公主,更不用发愁将来,可你……”大姐的表情非常严肃,“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你陪他们玩不起,你没有资本!” “我明白。” 大姐放开了我,“不要怪我说话难听。” “我不是小孩子了,哪些话是关心,哪些话只是好听,我分得清楚。” 大姐笑:“去洗澡吧!碗放哪儿,我吃完了一块儿洗。” “嗯。” 日子缓慢而迅速地滑过,爸爸的身体逐渐消瘦,饭量越来越小,陆励成、宋翔和麻辣烫都看出了爸爸的变化。不要说陆励成和宋翔,就是麻辣烫都在我面前不再讲外界的是非,她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许多笑话,每天来看我时,给我和爸爸讲一个,笑得我们前仰后合。 爸爸每天活动的时间逐渐缩短,他的身体越来越容易疲惫,常常和我说话的时候,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 我不想问医生,我只抱着我的希望,每天守着爸爸。即使他睡着了,我也不想离去。 我如今发展了一个新嗜好:喜欢在爸爸睡着的时候,坐在他身边整理东西。我买了一个异常精美的大相册,把所有爸爸和妈在下的老照片按时间顺序整理排列好,在旁边写下每张相片的故事。四月底是爸爸的生日,我想全部整理出来后,给父亲做生日礼物。 现在我才整理到我出生的照片,我把自己的百日照放在爸爸和妈在下的合影下面,写下: 爸爸和妈在下的小公主在九月份降临人间。据妈妈说生下来很丑,满头的毛发都是黄色的,营养不良的样子。据爸爸说生下来很漂亮,一头小金发,像外国洋囡囡。 我刚上小学的时候,爸爸带我去天安门广场放风筝的照片。碧蓝的天空,朱红的城楼,风华正茂的爸爸,眯着眼睛笑的我。我在旁边写下: 这张照片很美,因为拍摄照片的人深爱照片中的两个人,照片的美丽是她严重折射的爱意。 我整理着照片,就如同整理着我和爸爸妈妈二十多年来的时光。照片已经褪色,时光已经走远,可那些爱永远都在身边,永远! 第21章 我提着早点,刚出电梯,就看到一群医生、护士从我身边像旋风般掠过。这样的场面在医院司空见惯,我已不再惊讶,可当我看到他们进入的房间时,身子猛地一颤,早点掉到地上。 我跑向病房,两个护士拦住我,几个人推着父亲的病床迅速向急救室跑去。等他们进了急救室,两个护士才放开我,把我强行按到凳子上坐下。 她们究竟说了什么,我完全没听到,木然地坐着,盯着急救室的们。 陆励成大步跑着出现,默默地坐到我身边,叫了声“苏蔓”,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宋翔也匆匆赶来,沉默地坐在我另一边。 没多久,麻辣烫也踩着高跟鞋赶来,一见我,就抱住了我。 我对她喃喃地说:“我还没准备好,我还没准备好……” 很久之后,急救室的门打开,我立即跳起来,却没有勇气上前。宋翔和陆励成交换了一个眼神,陆励成和麻辣烫留下来,陪着我去看父亲,宋翔去和医生交谈。 爸爸身高一米七八,体重一百五十斤,算是标准的北方大汉,可如今病床上的他看上去也许只有九十斤,每一次呼吸都似乎要用尽全力。我蹲在他床前,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远处宋翔和医生的交谈断断续续地传进耳朵,“……癌细胞让病人的内部器官已经大部分都衰竭……病人的意志力非常坚强,他现在全靠意志力在维持生命……会很痛快,要有思想准备……” 爸爸睁开眼睛,看向我,我俯在他耳边叫:“爸爸。” 爸爸想笑,却痛苦地皱起了眉。我想哭,却只能微笑。 爸爸凝视了我一会儿,又昏迷过去。 我一动不动地守在爸爸的病床前。宋翔和麻辣烫让我吃饭,我吃了几口,全吐了出来,他们不再相劝,只让我尽力喝水。 爸爸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昏迷时,痛苦地呻吟从他喉间逸出;清醒时,他一直看着我。 陆励成和宋翔都想说什么,却都不敢张口。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可是,这是我的爸爸呀! 麻辣烫却不想忍着,她严重含着泪水说:“蔓蔓,我知道你舍不得叔叔走,可你不能再让叔叔为了你强留着了,他太痛苦,看着他痛苦,你更痛苦。” 我不吭声。 下午时,爸爸出现吐血症状,医生插管替他清除肺部的积血。那么粗的管子插进了他的内脏,我终于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跑到楼道里,靠在墙壁上失声痛哭。 麻辣烫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看着我哭泣。人类的力量在死亡面前都太微弱。 哭完后,我擦干眼泪,对他们说:“我想一个人和爸爸在一起。” 我找出给爸爸的生日礼物,坐到他身边,等他再次清醒时,我把没做完的相册拿给他看。 “爸爸,这是我给你做的生日礼物。” 我一页页地翻给他看。 “这是你刚从部队转业时的照片。” “这是妈妈刚参加工作时的照片。” “这张是你和妈在下的第一次合影。” “这是我出生时的百日照。” …… 翻到了最后一张相片,我说:“才做到我刚考上大学。不过我会继续做完它的。” 爸爸朝我眨眼睛,我的脸贴在他的手掌上轻轻蹭着,“爸爸,你放心地和妈妈走吧!我……我会照顾好自己。” 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我以为自己会痛哭,可我竟然是微笑着的,“爸爸,你不用再为我坚持,不用担心我,我真的可以照顾好自己。我不会孤单的,你看到了的……”我把相册举起来给他看,“我有这么丰厚的爱,我知道不管你们在哪里,都会一直爱我,一直看着我。我会好好的,过得快快乐乐的。” 爸爸的喉咙间咕噜咕噜地响着。我说:“我会找一个很好的男人,嫁给他。我还想生一个女儿,给她将她的姥爷和姥姥的故事。爸爸,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过得幸福!” 爸爸的手上突然生出一股力气,紧紧地拽住我,我也紧紧地拽住他,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眼角全是泪,我哭了出来,“爸爸,你放心地和妈妈走吧!别再坚持了,别再坚持了……” 陆励成、宋翔和麻辣烫听到我的哭声,跑了进来。陆励成说:“叔叔,您放心,我……”他看了一眼宋翔,“我和宋翔、许怜霜都会帮您照顾苏蔓的。” 麻辣烫也含着眼泪说:“叔叔,您放心吧!蔓蔓永远不会是一个人,从今天起,我就是她的亲姐姐,我会永远照顾她、陪着她。” 爸爸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响着,我跪在他床前,哭着说:“爸爸,去找妈妈吧!女儿已经长大,可以照顾自己。” 爸爸手上的力气渐渐消失,眼睛定定地望着我,牵挂、不舍、希冀、祝福,最终,所有的光芒都随着生命之火的熄灭而一点一点地暗淡。 滴的一声,心跳监视仪上跳动的图线变成了一条直线。 护士跑了进来,医生也来了,他们宣布着死亡时间,无数人说着话,我却听不清楚一句。 我握着爸爸逐渐冰凉的手,不肯松开。从此以后,再没有人会唠叨我,再没有人来逼我相亲,再没有人打电话嘱咐我不要熬夜…… 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我失去了世界上最爱我的两个人。以后,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是一个孤儿了。 麻辣烫跪在我身边,扳着我的脸看向她,“蔓蔓,你还有亲人,忘记了吗?我们说过是一生一世的姐妹,我答应了你爸爸,我就是你姐姐。” 我木然地看了她一会儿,抱住了她,头埋在她的肩头,泪水汹涌地流着。她陪着我哭。我越哭越大声,渐渐地,将成年人的克制隐忍全部丢弃,像个孩子般号啕大哭起来。 麻辣烫一直紧紧地抱着我,任由我宣泄自己的痛苦和不舍,直至我哭晕在她怀里。 我刚睁开眼,就有人过来询问:“醒了?要喝点儿水吗?” 是宋翔。我问:“麻辣烫呢?” 他说:“她和陆励成在外面做饭,我负责等你醒来。” 我坐了起来,一天没有进食,身子有些发软,宋翔忙扶住我,递给我一杯橙汁,“先喝点儿橙汁。” 我把橙汁喝完,“我想先洗把脸再吃饭。” “好。” 我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这几个月来,我也瘦得厉害,下巴尖了,眼睛就显得尤其大,现在又哭得红肿,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难怪爸爸看着我的眼神那么担忧。我胸中鼓鼓胀胀的,又想掉眼泪,却立即用冷水泼了下脸,将泪意逼回去。看着镜子中自己湿漉漉的脸,我手放在镜子上,指着自己的额头,认真地说:“你答应过爸爸什么?你不可以让他们担心。你舍得让他们担心吗?” 深吸了几口气,我飞快地洗着脸,又梳了头,把自己收拾利落。 出来时,饭桌上的菜已经全部摆好,我说:“好香,肯定不是麻辣烫的手艺。” 麻辣烫不满,“什么呀?每道菜都有我的功劳,葱是我洗的,姜是我切的,蒜是我剥的。是不是陆励成?” 陆励成没好气地说:“是的,你的功劳最大。我要姜丝,你给我剁姜块;我要葱花,你给我葱段。说你两句,你还特有理。” 麻辣烫不满,拿着锅铲想敲他,陆励成躲到了一边。麻辣烫边给我盛饭边说:“真是做梦都想不到陆励成同志的厨艺竟然这么好,他老婆将来可有福了!” 我笑,随口说:“你不会后悔了吧?” 一言出口,两个人都怔住,陆励成立即笑着说:“都吃饭了。” 我坐到座位上,开始吃饭,尽量多吃,不管自己是否有胃口。 他们三个陪着我说话,看我胃口似乎不错,都挺开心。可等我要第二碗饭时,陆励成收走了碗筷,不许我再吃,“饿了一天,就先吃这么多。” 宋翔说:“不要太逼自己,悲伤需要时间来化解。” 我不吭声,坐到上,他们坐过来,麻辣烫说着他们三个对葬礼的计划和安排,询问我还有什么意见。麻辣烫拿出几张图册给我看,“这是我们选的几个墓地,环境都很好,我选的是叔叔和阿姨的骨灰合葬,你觉得呢?” 我点头。他们三个已经考虑到最细致,我说:“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如果没有你们,我不知道我……” 麻辣烫“喊”了一声,“你和我客气?你信不信我回头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