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把刀-《这些年,二哥哥很想你》-5

「好,好好好。」我停下车,反手将她的安全帽解下。「阿毛再见。」我转身一吻。「公公再见。」她心不甘情不愿下了车。毛毛狗终於上了新竹客运,恋恋不捨地从车窗玻璃内看著我。客运巴士发动,毛毛狗贴著车窗,用嘴巴在玻璃上呵气。用手指慢慢划了一个爱心。没有言语,毛毛狗的指尖不断重复同样的轨跡。震耳欲聋的引擎声中,客运巴士远去。「…」我的胸口突然好闷。催动油门,我飞快跟了上去。我用力在巴士后面挥著手,挥著手。她贴著车窗,把五官都压得好扁好扁。依稀是笑了。那些年,我很穷。可是有她。那些年,我只有一台会喷出黑烟的乌贼机车。可是。前面有她。二哥哥很想你24山谷里的那头牛为了储存约会基金,我开始打工。一开始是最简单也最枯燥的发传单、贴海报,完全就是非常自我约束的工作。每天我都得说服自己不想有报应的话,就该把传单送到每个路人的手上,想安心花钱的话,就该把每张海报贴在新竹各校宿舍的公布栏上,而不是一股脑丢进垃圾桶。然后我在科学园区的管理局里兼了一份差,帮一个国外大学在新竹开的硕士学分班担任课程助教,负责在上课前影印讲义。来上课的都是来自科学园区的上班族,只要老师开始讲课,把教室门关上后,我就可以做自己的事。老实说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助教,每次影印完讲义,我就会偷偷跑去对面的国际会议厅偷看园区播放的电影。负责守门收票的工读生每次看到我,就一副「你怎么什么烂电影都想看啊?」的表情,然后踢了一道门缝让我溜进去。有时候烂电影也有一看的价值。写小说写坏掉毕竟是一个人的事,但一部电影砸了那么多钱、用了如此多人,为什么还可以恬不知耻地把它拍烂呢?看好电影时往往过于聚精会神无法想太多别的事,但烂电影?我倒是可以用最轻松的心情,慢条斯理拆解它。分析的结果往往带给我重要的创作启示。等到电影散场,我再神不知鬼不觉溜回教室外坐好。「刚刚偷溜喔?中间休息的时候你都不在。」上课的上班族大姊姊常常亏我。「我去寻找人生的意义。」我一本正经地说。最诡异的打工,就是暑假时帮台湾大哥大公司测试手机讯号的强度。那时手机才刚刚盛行起来,各家电信公司的基地台都陆陆续续兴建,偏远地区的手机讯号强度不一,为了改善讯号质量,就需要一堆工读生到处测试。暑假,太阳变成一团有毒的大火球,我骑着不晓得何时会熄火的机车、拿着好几十张新竹偏远地带的地图,按照规定每二十户人家就停下来看一下手机讯号有几格,可能的话还得进去人家屋子里,拜托他让我在房子里打打看……为此当然吃了不少排头,不过看在一天竟然有一千五百块钱打工费的分上,被当作白目也不是不能接受啦!由于是暑假,为了多点相处的时间,毛毛狗常常也会陪着我上山下海。便利商店的重量杯可乐是我们补充水分的标准配备,只有一边骑车一边嚼冰块才能确保我随时清醒。两个人都被大太阳虐待到脖子晒伤、皮肤黑红。「公公,太阳好大,我都变黑了。」毛毛狗抱怨。「哪有变黑,我看……还是好好的啊!」我乱讲。「我好累喔,今天可不可以休息了?」她快哭了:「我不快乐。」「再测半小时就大功告成啦,等一下我们去吃冰喔,乖!」「我说我不快乐!」「……喔乖!」虽然常常因为天气太热了胡乱吵架,但有毛毛狗陪着,就不无聊。我最常在机车上漫谈经年累月藏在自己大脑里、不断演化的武侠小说。「主角呢,就叫洛剑秋,是个右手使快剑、左手使怪剑的天才!」我大声说。「可是,有人姓洛的吗?」毛毛狗抱着我,闭着眼睛防晒。「不知道耶,那不是重点啦!这种事我自己决定就可以了!」我滔滔不绝:「还有北狂拳,他是条威风凛凛的北方汉子。相比之下出身富贵世家的南宫指就娘多了。而东方戢是个大侠,但是武功就只是比普通还好一点而已。西门剑真的很贱,老是在想用一些奇怪的方法称霸武林,却不好好认真练剑。」「可是……这不就跟金庸的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很像吗?」「唉,只怪我从国中就开始想这个故事了,所以名称根本就大受影响啊。」我大声说着故事的每个细节,毛毛狗也很努力地响应我。洛剑秋真的很畅秋,在众多高手环伺的江湖上练成了天下无敌的四壁剑法,而北狂拳天生神力,率领一干大漠怪物将中原高手杀得脸面无光……当然了,这些故事Puma都听过了大概。「你想了这么多,不把它们写出来好可惜喔。」毛毛狗喝着早就不冰的可乐。「不写出来也没关系啊,它还是会好好活在我的脑子里。」我想了想:「这个故事我已经反复想了四、五遍了吧,每一次都会更改一些剧情,让它越来越厉害!」记得在我生日当天,毛毛狗跑去台北开同学会,留我独自一个人在竹东山区里测试讯号。我抱着悠闲的心情,不料骑着骑着,路越来越小条。挫赛惹,我好像迷路了?我有点紧张,毕竟我的机车还剩多少油鬼才知道,万一演变成在深山里牵着一台废铁走来走去,那该如何是好?我必须在车子还有力气的时候,想办法骑到大马路上。不知不觉,我来到一个风景豪爽的山谷。山谷中央,有一只正在吃草的牛,牠慢慢抬起头来与我四目相接。我有点感动。「是牛耶。」我索性熄火,享受山谷的宁静。我感叹地看着牛,牛也看着我。我为了把牛看得更清楚,我慢慢后退、后退、后退……突然间,我的屁股失去了正常的重量感,视线也慢慢向上倾斜!「赛咧!」这一切来得颇慢,但慢归慢,完全无法抵抗。我冷静地朝着恍惚的天空骂了声赛,然后更冷静地抓着机车把手、摔倒在被野草覆盖的山沟里。全都是慢动作分镜。「……」这里四下无人,叫也没有用,挣扎也是枉然。我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闻着脸上的草屑气味。有点好笑,但真正笑出来的话恐怕也有点造作,所以我继续思考着万花筒般的人生……今天我生日耶,真的好猛喔!所幸这样的状态没有持续太久。「喂!你要不要紧啊?」上面传来一个带着台客腔的、强有力的询问声。我狼狈地坐了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山沟上的人。说话的是个挑染金发的少年,骑着一台改装成机械兽的机车,一副天涯海角任我闯的模样。他很热心地蹲在山沟边看着我,说:「要不要帮忙啊?」废话!「喔,好啊,谢谢耶!」我苦笑。然后我拚命把机车推上去,让见义勇为的金发少年抓住拉上。就这样,我安抚了一下吓坏了的机车,问了最快、也是唯一冲到没有牛的正常世界的路,结束了难忘的看牛逆摔记。二哥哥很想你25草地上乱 窜的黄点升大三的暑假过了一半,手机讯号测试的打工也结束了。偶而回到彰化,我会带毛毛狗回药局家?,看看我忠心耿耿的Puma。我们站在家门口,远远看著趴在椅子下睡觉的Puma。「…」妈妈用手指指著椅子下的Puma,用自己发明的手语说牠睡了很久。我躡手躡脚接近呼呼大睡的Puma,毛毛狗只好自动省略了正常的打招呼模式。还没伸手摸到Puma,Puma便闪电睁开眼睛,在一瞬间坐好。牠看著我,我看著牠。牠的身体因太过激动微微发抖。过了半分鐘,我才笑嘻嘻开口:「柯普马,你有没有忠心耿耿啊?」Puma立刻大声回应我,原地转了两圈后,便砲弹般飞快冲了过来。「哇!好可爱喔!」毛毛狗蹲下,小心翼翼地摸著牠剧烈发抖的背。「放心牠不会咬人。」我温柔地低下头,让Puma溼热热的舌头捲进我的鼻孔。「我知道啊,你说过好几次了。」毛毛狗微笑。「妳看,牠会干我的脚耶!」我说,伸出我的脚让Puma整个抓住。Puma中邪般疯狂抽插。「你干嘛啊!你妈妈在看耶…」毛毛狗脸红了,侷促地说。自从交了女朋友后,远距离恋爱不容易,平日两个人都要上课,只有假日才能跟毛毛狗相处,理所当然回家的次数就减少。孩子长大了,爸妈寂寞了。家?的狗却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明白地承受著小主人一天又一天的缺席。还记得前几个月,Puma就这麼生病了。「Puma生重病,你快点回家。」妈妈在电话裡简短地说。「啊?生重病?是感冒吗?」我脑袋一片空白。「今天就回家。」妈妈难得的坚持。掛上电话,上完最后一堂课我就搭夜车回家。一进门,我就看见妈妈像抱著婴儿般抱著虚弱的Puma,用吸满牛奶的针筒插进Puma的嘴角,慢慢灌进营养。一开始我还觉得有点好玩,但Puma看到我回家,立刻挣扎著要爬起来,一乱动,刚刚好不容易灌进去的牛奶便给吐了出来。妈妈无可奈何将Puma放在地上,Puma就跌跌撞撞向我走来。我快哭了,抱起边走边走歪掉的Puma,感受著牠奋力发出的开心颤抖。「真难得,你不在的时候,Puma什麼都不吃也都不动,看到你就好一半了。」妈妈说。「几天了?」「前几天就怪怪的了,可是一直从昨天开始,Puma完全不吃东西我才吓到。」「Puma,你有忠心耿耿,二哥哥知道,都知道喔。」我安抚著躁动的牠。别乱动了,别花力气乱动了。二哥哥回来了,喔乖。二哥哥回家了喔!「可是你一在,牠就不乖。」妈皱眉,晃著手中还有一半:「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掉,刚刚好不容易喂的一些牛奶都白费了,这样下去都补充营养的话,好不起来。」「牠有吃药了吗?」我拍拍Puma的背,让牠趴在塑胶巧拼的地板上。「我有喂牠吃一点肝药,加上感冒药水,不过Puma一直不吃东西,就算吃了也是吐,没有体力也不行。」妈尽量说得客观:「现在就是让牠吃东西,然后都不可以吐出来。」那时,我真怕Puma死掉。晚上我抱著虚弱的Puma睡觉,Puma睡得极沉,有时好久都一动也不动。睡不安稳的我小心翼翼将手指放在Puma的鼻子前感受牠的呼吸,深怕这个小弟弟就这样在睡梦中告别了我。一直以来,我都很怕Puma在我离家的时候过世,那样的牠太寂寞,而我也完全无法接受。我们彼此都很爱对方,我经常祈祷Puma在永远闔上眼睛前,再感受一次我的怀抱。牠需要,我也需要。所以我一直跟牠约定,如果有重大的病痛,一定要撑到我回家。而妈妈也答应过我,如果Puma怎麼了,不管我人在哪裡在做什麼,一定要立刻打电话叫我回家。立刻。立刻!「谢谢你等二哥哥。可是,现在还太早了喔。」我摸著Puma充满呕吐物气味的黄毛,说:「你还要活更久,二哥哥还没有坚强到可以送你走喔。」隔天一醒来,我就展开我的Puma大復活计画。我在刚煮好的白饭裡淋上热热的肉汤,再铺上一层厚厚的肉鬆,然后放进嘴裡嚼啊嚼,嚼成肉鬆饭泥后,吐在掌心让Puma慢慢舔…慢慢舔…接著就尝试吃了几小口。「很厉害喔!不愧是忠心耿耿的超级Puma狗!」我乐坏了。慢慢的,Puma又吃了几次,食慾就打开了。到了第三天,Puma恢復了体力。「来,奖品!」我把裤管捲起来。「…嘿嘿嘿嘿!」Puma抱著我的小腿,急切地相好起来。还挺有精神的嘛你!毛毛狗是造成我跟Puma聚少离多的重要原因,所以我也规定毛毛狗要跟Puma要好一点,补偿一下罹患相思病的Puma。每次毛毛狗抽空陪我回彰化,我就会载著毛毛狗,不时催动机车油门。而奶奶就会牵著Puma站在药局前庭,嘲笑Puma根本就不敢跳上机车的踏板。「Puma,勇敢!」我用力说道,继续催紧油门,引擎发出快解体的咆啸声。「…」Puma侷促地一下子冲前,一下子紧急煞车。胆小的牠就是打不定主意跳上机车踏板,跟我们一起去八卦山玩。「勇敢喔Puma!」毛毛狗也鼓励著:「跳上来跳上来!」「拜託!你小时候连床都可以一下子跳上去!快点啦!」我感到好笑。「…这隻就是不敢啦!」奶奶抱起Puma,想将牠直将放在机车脚踏垫上。「不要啦阿嬤!我就是要Puma自己跳啦!」我慌乱地阻止。Puma就这样前前后后冲了十几次,最后终於鼓起盲目的勇气一跃而上。「好囉!我们去玩吧!」我哈哈大笑,慢慢伸起支撑的脚。一路上,Puma迎著风、缩起耳朵,自信十足地欣赏山路风景。偶而我都会伸手下去摸摸Puma的颈子,让牠知道我没有疏忽牠的存在。彰化师大位於八卦山的分部,有几个无敌大的大草皮,就算工友在上面饲养迅猛龙也完全没问题。我们的目的地就在那裡。在草皮边停好车,Puma立刻发疯般冲下去,连续抬脚尿了三次后,就完全不受管控地在一望无际的大草皮上跑来跑去。很快的,一大片耀眼的鲜绿中,只剩一个到处乱窜的黄点。毛毛狗的手放在眉毛上遮挡刺眼的阳光,感嘆:「Puma看起来好快乐喔。」可不是?我冲了出去,张牙舞爪对著沾满草屑的Puma大吼:「吼?吼?吼??」两个人,一条狗,玩起没有规则的追逐战…如果有人问我:「请问,狗的人生是什麼?」「跑来跑去。」我一定这麼回答。《二哥哥很想你深夜26,国小跑道上的星空》还想多存一点钱,便在清大夜市裡找到了一份工作。那是间便当店兼牛肉麵店,算是综合性质的小吃店,生意爆好,每天都人来人往,除了下午两点到四点没生意,其餘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之前有工读生偷钱被老闆辞退,为了避嫌,我每天乾脆都穿一件只有一个薄薄口袋的短裤上班,裡面绝不装钱。生活费就放在停在店门口的机车置物箱裡。我什麼工作都得做,装菜、盛饭、收钱找钱、清理桌面、洗碗。其中就数洗碗最…最棘手。话说位於室内的洗碗槽,旁边就是一大桶套上黑色塑胶袋的餿水桶,裡面都是顺手倒进去的、客人吃剩的食物残渣,发出一阵阵浓烈的酸臭。我将客人吃完的碗筷收进厨房后,在洗碗槽累积了一定的脏碗,就要开始清理。但右手边的餿水桶的气味实在令人欲呕,不必闻久,闻一下下就想很吐,道理有点类似你被一个晕车的欧巴桑吐了满身,不久后就必定换你吐。所以,每次进厨房洗碗,我都深深吸一大口气,然后闭气洗碗。如果受不了了,就拉开衣领,头低下,朝著黏答答的身体快速换气。…寧愿呼吸体臭,也不想吸进餿水的味道。有时毛毛狗来探班,会贴心地驻守在厨房帮我洗碗、或是帮我拿抹布清理桌面。两个人在小吃店裡搞得全身油腻腻的,竟然也是约会的一大部分。「公公,这真的好臭喔。」毛毛狗一手冲水,一手将碗裡的麵条倒进垃圾袋。「唉,还不是为了要跟妳约会。」我放下一堆新的脏碗,又出去招呼客人了。虽然我心知肚明毛毛狗是好意帮忙,但她抱怨的次数多到让我偶而都会跟她吵架。有时甚至会在小吃店裡斗气,真的是很那个。我有时候,难免遇到去那边吃饭的同学。那些同学经常露出尷尬的表情,但我反而得笑笑招呼他们,偶而还会帮他们多添一些肉块之类的。我猜想他们并不是瞧不起我出卖劳力的打工,而是看到我浑身脏兮兮、任人使唤,不由自主想同情我,却又觉得那种同情无论如何都太伤人了的尷尬。我只有笑,才能安抚他们那种不上不下的情绪。「这个滷蛋…我请客的。哈哈!」我夹了一颗滷蛋,逕自放进麵裡。「九把刀…谢谢。」同学也笑了。晚饭时间最累,几乎每三分鐘就有人屁股离开椅子,然后又有新的人进来。那时只有令脑筋完全空白、让身体机械地执行每个单调的环节,我才能跟疲倦暂时脱鉤,否则心情很容易烦躁。过了九点,换了吃消夜的客人,节奏才整个慢下来。我开始在煮麵、烫青菜的过程中反覆构思「洛剑秋」「北狂拳」等人的武侠故事。故事一层又一层铺盖上来,解决了好多穷极无聊、却累到不行的时刻。凌晨一点,打烊。我开始扫地拖地,抹乾桌子,将厨房跟料理台打扫乾净。那包装满餿水的巨型垃圾袋到了这个时候已是超级饱满,肥得快要爆炸。我必须小心翼翼而用力地将它抱了起来,然后半扛著走到店门口放著,等人来收。如果我胆敢偷懒,将那袋餿水放在地上拖拖拖,接下来袋子一破掉,我就得花上数倍的时间在清理超噁烂的地板。於是那股非得压在肩上不可、压榨腕力极限的巨大酸臭,至今不可能忘。忙完了,已经是深夜两点。筋疲力尽,却因为太累而没有睡意。「我们去走一走好不好?」我疲倦地骑著车。「去哪?」毛毛狗不敢太用力抱我,因为我不仅臭,还很黏。「......」我困顿地说:「还是去那裡好了。」我跟毛毛狗到附近的建功国小,大门旁的小门总是没锁。牵著手,两个虚脱的情人在空无一人的操场跑道上,走了一圈又一圈。聊天,或不聊天。想事情,也不想事情。漫无停止地走在跑道上,夜正浓稠,风总是很凉很柔,筋骨一下子就鬆开了。「谢谢妳陪我洗碗。」我揉著她的手。洗洁精很伤手,我很心疼。「反正就约会啊。」毛不在乎。在一起的这段期间,毛每个週末都陪我吃消夜,变胖了不少,挑裙子时常常挑到生气。我看著她有点胖胖的侧脸,今晚睡觉一定要亲得她满脸都是口水。「我们躺下来好不好?我脚酸了。」毛毛狗不等我回答,直接就坐下。「我也想躺一下。」我大字型倒下,跑道上的塑料颗粒竟是温温的。看著上空巨大的黑,我的心底,总是有股不踏实。打工是自食其力、不分贵贱。更何况不见得每个人都命好,可以不用打工就能够有车骑、有手机打、有正版的原文书读、看首轮电影…这些我都没有。没有,就去赚,没什麼不对。我可以无所谓学歷,捲起袖子去夜市洗碗,反而是我的本事,我的器量。虽然如此,但那个时候的我不免有些担心。担心什麼?正当我在小吃店洗碗打杂时,其他的同学不是在宿舍用功读书、上补习班準备考研究所,就是在听起来很酷的大公司裡当见习的工读生。即使是一般打杂如影印文件之类的,也是在可以在《商业周刊》上看到的大企业裡观摩学习啊。他们都是很优秀的大学生,把握了重要时刻在充实自己,培养更强的竞争力。在我的同学越来越像菁英的时候,我在夜市洗碗。…嗯,我重复强调了很多次,洗碗。我当然可以有很棒的自食其力的说词,但那不过是一场说词而已。他们在变强,而我还在原地踏步。这是显而易见的残酷事实。在大学同学的眼中,不爱刮鬍子、一头捲髮加上拖鞋,功课很烂却老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怪人,就是九把刀的註解。但这样的註解不过是「怪咖」,怪不等於高深莫测,更不等於这个人将来会有前途。尤其在人才薈萃的交大,比邻著象徵成功的科学园区,更显得我的渺小。想著想著,竟然有点丧气。「毛,如果我没有办法变成很厉害的人,妳还会喜欢我吗?」我转头。「会啊,因为你是公公。」毛看著没什麼好看的天空。「谢谢。」我嘆气:「我越来越无法保证什麼了,只能说我会努力。」「不过,你的脾气太差了,要改喔。」毛故意的。「是喔…我考虑一下。」我哼哼。也许在夜市打工洗碗,可以带给我的人生,一点洗碗技巧之外的帮助。或啟发。我不知道。也许永远也不会有,我就只是擦了几千次桌子,洗过几千个碗罢了。代价再公平不过,就是钞票。我常常臭屁,如果我认真起来,连我自己都会害怕啊!但我什麼时候要开始认真战斗我的人生?「公公,我睏了。」毛幽幽地说:「也有点冷。」「那我们回去宿舍吧。」我抬起双脚,一晃,坐起。「拉我!」她撒娇。「…嘿咻!」我拉起毛毛狗,拍拍她沾满灰尘的屁股。嘻嘻,她笑著。「妳好臭。」我故意凑过去闻。「你才好臭咧!」毛恼火,用力打了我一下。两个臭臭的人,骑著小一百,心甘情愿地晃回了夜深人静的交大。《二哥哥很想你27 深夜˙骑著乌贼车爬上山颠》暑假到了尾声,我们决定去新竹五峰乡的观雾玩两天。「为什麼是观雾啊?」毛毛狗不懂,但很配合地打包行李。「因为义智跟山服社团去过,他说很好玩。」我答得很简单。不只室友义智,很多同学都去过观雾,既然大家都去了,那我也要。暑假快结束了,我可不想将来回忆起这个夏天,只闻到打工的酸臭味。几乎是从网路上抄下从新竹市前往观雾的机车路线图后,就立刻请假出发。一大早,太阳没有那麼霸道,风凉爽到全身毛细孔都跳舞了起来。天气好,但我们的心情更胜一筹。「公公,我好开心啊!」毛贴著我的背。「对啊,我也超开心的。哈哈!观雾听起来就是雾很多的地方,一定美得让我害怕啊!」我开心地喔喔喔了起来,好像全世界都知道我们要去旅行似的。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旅行的感觉正好,我们经过了竹东加油站。「要加油吗?」毛的手伸进我的衣服裡,搔我痒。「现在?应该不必吧!」我笑笑,说:「我们一鼓作气攻上去,中间遇到加油站再说吧!早一点到观雾,早一点找到住的地方比较不亏。」就这样,我们意气风发地催动小一○○机车,继续愉快的旅程。其实要去观雾玩,观雾是个什麼样的地方,我真的一点概念也没有,完全就是一时兴起。只知道是个有点远,必须要过夜认真玩的地方,所以我们带了换洗内衣裤,其餘都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要用什麼成语呢?(A)艺高人胆大?(B)愚不可及(C)不知天高地厚(D)见鬼了。应该是……以上皆是吧?沿途山明水秀,大山恶水,果然不是平地可以比拟的风景。我们一路骑车,骑到屁股都快抽筋了。未免也太久了吧?按照我的幻想,现在应该要躺在旅馆床上抱抱了啊?「屁股好痠喔。」毛忍了很久才说。「那……休息一下好了。」我熄火停下。两个人都下车走一走,顺便拍照,在路边畅快一下。拉上拉鍊,我有点疑惑地拿出我从网路抄下的路线图,不禁纳闷。明明是这样走没有错,而且沿路上来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没道理走错啊?惨了,如果迷路就挫赛了。迷路是我最致命的专长,平常也不打紧,可是在这种放眼望去就只有超蓝天空的鬼地方……还加上一个非常信任我的毛毛狗,这次可不是我挫赛就可以解决的局面。「好像在爬山喔,刚刚都是上坡。」毛喝完水,将瓶子递给我。「嗯,的确是这种感觉。」我喝水,装作镇定。我心想,观雾说不定就在深山裡,难怪有那麼多雾。嘖嘖,我有点小看了。这时有汽车从后方慢慢开了过来,我赶紧挥手拦下。「请问妳们是要去观雾吗?」我弯腰。「对啊!」开车的是个女生,摇下车窗,满车都是看起来正忙著晕车的人。「一直往前走就会到了吗?」我赶紧确认这点。「应该是吧?」那女生转头,满车的女生都点点头。对话结束,我赶紧发动机车,远远地跟著前面的汽车走。不晓得是前面的车子大概也知道胆小的我们在跟车,於是刻意放慢速度,还是山路原本就很蜿蜒崎嶇,这一跟车,竟足足跟了两个多小时。「天啊,这也太久了吧?」我苦笑,但嘴角扬起的角度有限。「公公,我屁股好痠喔。」毛像一个海星,虚弱地黏著我的背。「唉,我的屁股也快裂开来了,可是我们一停下来,就跟不上前面的车子了。」我晓以大义:「这样的话,我们就完完全全,百分之百要靠自己找路了,那样真有点太恐怖。」「我知道啊……我只是爱抱怨……」毛继续装哭。突然,油门的感觉有点怪异。我心中闪过一道超级不吉利的闪电!机车完全不动了。「没……没油了。」我很平静地说出这三个字。「那就只好用走的囉。」毛乖乖下了车。前方的汽车虽然不能用扬长而去这四个字形容,但终究毫不留情地远去。虽然挫赛是挫定了,我想了想,便将机车停在路边。我的理论是,反正去观雾的路就只这麼一条,下来时也必定会经过,不如先靠边停好,两个人用走的上去比较轻鬆。毕竟天知道前往观雾的路程还有多远,中间是否还有加油站,用牵车攻山搞不好会先累死掉。我打起精神,装出笑容。两个人像出来远足的小朋友,无忧无虑地牵手爬山。「我有感觉,很快就会到了。」我带著歉意的笑。「嗯,我也是。」毛一点也没有不悦。「至少会遇到一间加油站吧,那时我们用矿泉水装好油,再走回来。」「嗯,一定可以解决的。」「绝对没问题的,妳相信我。」我只有靠不断强调来掩饰不安。「我没担心啊!」毛毛狗一边喘气一边笑。其实我还是很闷,超级闷,也很烦恼明天该怎麼下山的问题。但我还有心爱的女孩要照顾,可不能轻易流露出「死定了」的表情,可能的话,就让毛毛狗一直维持一贯的乐观吧,不然没有油又加上沿途吵架,那就是旅行地狱了。休息了约莫五分鐘,一辆白色轿车从我们后面逼近。我还没开口,车子就主动停下来。一个通缉犯模样的男人摇下车窗,大声问:「喂!要不要顺便载你们上去!」「靠,当然要!」我振臂大呼。这时就不计较,这模样凶狠的男人是不是正好开车来深山弃尸了。我们很幸运地搭到便车,在二十分鐘内就到达了观雾山庄。沿途,毛毛狗发现一个美仑美奐的标示,写著「雪霸国家公园」。我大吃一惊,原来观雾就是雪霸国家公园!天啊!天啊!虽然我跟雪霸国家公园超不熟的,但关键字「雪」、还有「霸」,加起来就是超级高的意思啊!如果早知道我们是要来这麼高级的地方!我一定会乖乖加满油的!《二哥哥很想你28 谢谢妳没有说那些话》白色的车子停下,凶狠模样的男子朝更高的山上开去,继续他的弃尸之旅。下了车,我们竭尽所能地道谢,然后在观雾山庄找了一个便宜的房间住下。记得住宿费才六百多块,还附赠一桌超级美味的晚餐。吃到快吐才罢手。我们在附近随意走了走,一近傍晚,雾就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为了不想碰上灵异事件,我们只是稍微晃了一下就回到房间看电视。老实说我每分每秒都在思考明天退房后,该如何解决没有汽油这重大问题。毛毛狗再白痴也看出来了,但她丝毫不担心、或不想担心,她只是很大而化之地重复:「别担心,公公,船到桥头自然直!」睡觉前我到观雾山庄的大厅问服务人员,能不能够卖我汽油,得到的答案都是:「天啊!你怎麼没有在竹东加油站把油加满啊!」好像我是故意自找麻烦。我烦死了,偏偏还听到几个同样夜宿在观雾山庄的大学生,兴高采烈地讨论著如何在凌晨时分骑车攻顶、看壮阔的云海日出的计画。赛咧,好羡慕,可我没有汽油是要攻个屁啊,我可以平安下山就偷笑了。没办法了,我只好动用我的男人魂。我打了公共电话给还在交大醉生梦死的室友义智。他为人耿直不屈,一身正气…也就是很好骗。「义智,我听说你是交大管科最有义气的男人,这个传言是真的吗?」「虽然不能说全部正确,但八九不离十啊。」义智谦虚地说。「义智,所谓的义气,到底是什麼呢?」我语气中带著情感。「…你要干嘛啦,九把刀?」义智冷冷地说。「我在观雾山庄,机车没油了,你帮我带一瓶九五无铅,当年分的顶级精酿汽油过来,中午到就可以了,因为我早上要跟毛毛狗在附近走路玩。谢谢!」「九把刀…」「嗯?」「不要!」义智几乎要掛上电话的千钧一刻,我大叫:「叫孝纶来听!」接下来就是换冷血、残酷、但说不定竟然有义气的孝纶接电话。「孝纶,明天中午拿一罐汽油到观雾山庄给我,我车没油了。」我淡淡地说。「不要。」孝纶也淡淡地说。「…」「…」「如果你卡在观雾,车没油了,我一定骑去拿油给你。」「放屁。」我们大概是一起掛上电话的吧。虽然我刚刚真的是在放屁,但还是满脸恨意地走回房间。看了当时很红的《台湾灵异事件》当睡前的电视节目后,我们两个就很害怕地抱在一起睡觉。但整个晚上翻来覆去,我一闭上眼睛,就想到机车一路攻山上来的鉅额时间—这还是有油的状态。如果没有油地滑下去,明天说不定要夜宿在荒山野岭中。「公公。」毛毛狗含含糊糊地说。「唉。」我抱著有点胖胖的她。「如果你真的很担心,我们明天一大早就下去,也不要玩了。」「可是好不容易到了这裡,不玩一下…」「一直担心也不会突然出现汽油啊,我们早点下去,就可以早点把问题解决啊。」毛毛狗的声音一半都被枕头吸了进去,模模糊糊地:「可是,你现在要好好睡觉啊,这样明天才有精神。」「嗯。」「有精神,才可以照顾我啊。」毛说了关键的一句话。「…好,晚安。」我努力闭上眼睛。南无阿弥陀佛。请保佑我们。隔天一大早。吃完赠送的早餐,又多买了一堆逃命用的乾粮装满包包后,我们就出发下山。永远都记得,从观雾山庄每往下一公里,就有一个告示牌清楚标示出来,毛毛狗跟我就在那个告示牌旁边合照。每推进一公里,我们就击掌拥吻一次。我想如果不幸发生山难了,好歹照相机可以代我们说出很多故事。一开始是刻意地说说笑笑,久了,出奇的,我渐渐拋下昨晚的忧愁烦恼。因为我手裡牵著的,可是没有停止过蹦蹦跳跳的毛毛狗。她完全享受了整个过程。走著走著。「妳看!这是乾掉的蛇耶!」我眼睛一亮,蹲在路边。「真的耶!不过好小喔…」毛毛狗跟著蹲下。走著走著。「公公,如果我们下山迷路了,我走不动了,你会揹我吗?」「可是妳最近变胖了耶。」「你很可恶耶!」走著走著。「毛,谢谢妳。」「谢什麼?」「谢谢妳没有发脾气,谢谢妳没有说…就跟你说吧,那个时候我就叫你加油,你就应该加油这样的话!」「出来玩很开心啊,跟公公出来玩更开心啊。」毛毛狗天真无邪地说:「反正只是没有油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事情一定可以解决的。」不知不觉,我们已经看到那台可怜被我们遗弃在深山裡的小机车。淋了一整夜的露水,它看起来的样子好像在发抖。我们相视一笑,一前一后坐上去,开始绝妙的下坡之旅!「公公!」毛的声音紧紧贴著我的背。「阿毛!」我大叫,风从耳际一道又一道划过。「风好凉啊!哇!」「超级棒的啊!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啊!」我用煞车跟脚同时控制下坡的速度,一边祈祷这样的顺境可以持续久一点。遇到地势平一点的地方,就心不甘情不愿跳下来用牵的。渴了就喝水,饿了就吃饼乾。无聊就聊天,不聊天就让毛紧紧抱著我。「公,你有没有想过,花钱把油表修好啊?」毛亏我。「据说要一千块耶!」我断然拒绝。就这样乱七八糟地滑到半山腰,终於出现了奇蹟似的人烟。我向原住民买了两瓶五○○西西的汽油,总共花了一百块。嘖嘖,真的是给它有点贵到,但白痴才不买!解决了唯一一点点的担忧,接下来就是心情超好地继续滑下去。看著几乎一动也不动的前方,左右却是不断往后飞逝的风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总之是有点鼻酸的快乐吧。这裡是观雾。浑名「雪霸国家公园」。有油上去,没油下来。但又怎样?「毛,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天。」「我也是,不可以忘记喔!」《二哥哥很想你29 交大网络护狗战神,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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