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第一次见面的问题烦恼了很久。「九把刀,如果她很丑的话,你怎么办?」室友义智怪腔怪调。「我干恁老师!」我不去想。约定的日子来了。顶着一头碰到肩膀的长卷发,手里拿着一罐喝到一半的矿泉水。我穿着一身白,白上衣,白休闲裤,白球鞋,完全就是白马王子的盗版。她由一位胖胖的女性朋友陪着,是她的大学同学。而她一头俏丽的短发,个子小小的,眼睛大大的。有一点可爱。虽然还不到一见钟情的程度,但已足够让我讲话跳针。「我把她交给你啦,你不可以欺负她!」女性朋友识相地撂下话,就走了。我松了一口气,坦白说刚刚我脑袋一片空白,想说如果留下来的不是眼前的她,而是那个女性友人,我可能会当场哭出来。二哥哥很想你19 你跳!我跳!剩下我们了,气氛有点尴尬。幸好从新竹火车站走到中兴百货的电影院,约莫只有十几分钟的距离。我想起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第一次约会的铁律」:赞美对方!「妳长得不错耶,没有我幻想中那么恐怖说!」我脱口说出。「…啊?」她傻眼。「等一下电影看完后,妳那个很强壮的朋友不会来接妳吧?」我欣赏她的侧脸。有点澎皮澎皮的,白白的,好可爱。「你干嘛这样说人家?」她有点气恼在奇怪的气氛下,开始了我们第一次的约会。灯光暗下,席琳狄翁悠远的歌声响起。我打定主意这部电影迟早要看第二次,所以把注意力都摆在女孩身上。她很专注,但我知道她很紧张,十之八九也不是把重点放在电影上。穷光蛋杰克在船舱中,说服肥萝宽衣解带,假装要画她,其实是在想色色的事。「干,有脱耶。」我吃惊。「…」她傻眼。然后铁达尼号撞上冰山,稀里哗啦,很多人都淹死。男女主角站在倾斜的船头,看着底下冰冷的大海。肥萝对着皮包骨杰克哭喊:「你跳!我跳!」一脸深情款款。「干,要跳也是妳先跳,不然就算跳成功了也会被妳压死。」我旁白。「…」她瞪了我一眼。忘了到底是谁先跳,总之肥萝霸占了求生的木板,不让嘴唇发白的杰克上去。很快的,冷到失去性欲的杰克沉到海底,海上到处都是浮尸。我注意到她的眼角泛着泪光。「妳哭了吗?」我挨过去。「干嘛啦?」她局促。「妳哭了喔?」我从口袋里拿出皱皱的卫生纸,黏上她的脸。「对啦!」她没好气地擦着眼泪。从电影院走出来,外面的十二月空气,冷得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但她似乎心情不是挺好,没有意思要跟我续摊。有点失望的我送她到新竹火车站,她那位壮壮的女性友人早在那里等她,好像真的很不放心这场约会。「接下来,你们要去哪啊?」我有点敌视那位搅局的女性友人。「我要带她回彰化我家跨年。」女性友人拉住她的手。「是喔?妳也是彰化人啊!」我讶异。「对啊,不行吗?」那位女性友人冷冷说:「她今天晚上住我家,我要带她去县政府前面跨年倒数。」「喔!那我也一起回彰化好了,明天再约妳去八卦山玩,好不好?」我笑嘻嘻地看着躲在强壮的女性友人身后的她。无论如何,我都想再多相处一下。「…我想一下。」她含蓄地说。就这样,我们一起搭电车从新竹回彰化。她住在同学家,而我当然回我家。在即将跨过一九九七到一九九八的前一刻,我打电话给她,一起倒数。她似乎很高兴,但我不是很确定。我知道她见到我之后,好像有点失望,除了我有点矮,大概跟我口不择言更有关系。我躺在床上。「Puma,二哥哥有点confused。」我看着在我身上走来走去的Puma。「…」Puma停下,使劲地掘着我的肚子,脖子上的铃铛清脆发响。「说不定,只是说不定…二哥哥会追到一个女生。」我捏捏Puma的后颈,说:「不过二哥哥有没有那么喜欢她,也说不上来。这样好吗?」Puma走上我的脸,用它臭臭的嘴巴热吻我的鼻孔。隔天,我约她出来走一走。彰化是我的地盘,八卦山上的大佛是我擅自拜的师父,所以自然就骑机车载她上八卦山,在大佛广场附近的步道乱走一通。走乏了,就随便找了一块草地坐下。「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外星人偷偷入侵地球,绑架几个人类到飞碟上做实验,如果倒楣绑到我们的话该怎么办?」我皱眉。「喔,是喔。」她觉得有点好笑:「不过这不可能发生吧。」「通常妳认为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就一定会发生,所以事先想好要怎么办,事到临头才能大显身手。」我严肃地说。「好吧,那你想好要怎么办了吗?」「我看了很多类似的、访谈生还者的报导,外星人绑架地球人以后,通常分成两组。一组是解剖,所以很多生还者的身上都有手术的痕迹,缝线的方式当然很特别,有的只留下很不明显的、焦焦的疤痕。」「真的假的,干嘛解剖啊?」「就像我们人类研究其他的动物,也常解剖,不过外星人的技术很好,通常不会弄死人,只是那些被解剖完又被缝好的人类,身体常常会有奇怪的金属反应或辐射反应,通过机场的金属探测器前都会引起哔哔声。」「…听起来有点玄,是被装了奇怪的东西吧?」「还有另一组,就是负责交配给外星人看。」我回忆着那些没营养的怪书内容:「外星人对地球生物的交配行为一直都很好奇,实验的方式也很变态,人跟人交配算幸运的,有的人会被命令跟牡牛交配,有的还跟更奇怪的生物做。所以有很多生还者下了飞碟,都对外星人骂不绝口。」「好变态喔!」「如果我们被外星人抓去飞碟了,一定要很快表达我们的选择。」「什么选择?」「在飞碟上,我们两个要尽量靠在一起,才有机会被分配在同一组,这样才不会被送去解剖。如果要送交配组的话,也比较有可能是我们两个自己交配,而不是跟奇怪的动物交配。」「…真的会有这种事吗?」「多想没有坏处。说真的,如果真的被抓去了,妳可以跟我同一组吗?」「好吧。」她犹豫了一下下。「谢谢。」我大受鼓舞。「…说不客气好奇怪喔。」她有点别扭。不知怎地,我们哈哈大笑起来。后来,我又在草地上跟她玩起我临时发明的烂游戏。忘了是什么烂游戏,总之可以摸到她的手,故此我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她也被我的奇怪玩笑逗得笑开怀。这是很大的收获。我喜欢看女孩子笑,她笑得眼泪都迸出来、要我稍微停止一下的表情,让我深深着迷。毫无疑问,我应该将我昨天的失分完全扳了回来。下了八卦山,我送她到那强壮的女同学家后,回到家,发现衣服穿反了。一整天,一整天!我的衣服都是反着穿!我傻眼,立刻打电话给她。「…知道啊。」「那妳为什么不跟我说啊!」我惨叫。「我怕你觉得丢脸…对不起,结果更丢脸了吗?」「对!超丢脸的啊!」丢脸归丢脸,我们,又约了下一次见面。再见面的时候,我的人生…二哥哥很想你20 十年前,我的初吻在写这段回忆的此时此刻,是二○○八年的一月十六日。二水乡公所的外面,飘着冻人的细雨。原来,也十年了。一九九八年,一月十七日,星期六。她开始放寒假了,我则需要赶完最后两个报告才能解脱。我们预定在新竹玩两天,由于室友都走光了,四人份的房间只剩下我,还有三张空床可以收留她。现在想想,彼此都有点不可思议。那夜下着间间断断的毛毛细雨,我们约在老地方新竹火车站。「帮妳买了一顶安全帽,全新的。」我擦掉机车座垫上的雨水,笑笑说:「有点冷喔,妳穿得够暖吗?」「还好。」她有点紧张,上了车:「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啊?」「还没吃过晚餐吧?我们去清大夜市乱吃一下,然后带妳到清大后山散步。」我说,发动车子:「明天呢,如果天气好一点的话,想带妳去宝山水库的吊桥,或者去南寮海边走一走,怎么样?」「都好啦,让你安排啰。」她战战兢兢地抓着后面的横杆。一起在清大夜市吃了面,将机车停好,我带着她走进夜的清大。「你念交大,为什么带我来清大啊?」她不解。「交大树太少了,到处都是看起来很先进的大楼,有点酷,但不适合约会啦。」我笑嘻嘻地说:「清大树很多,尤其是后山,妳看,到处都是树,这样不是满有气氛的吗?」天空又飘起了细雨,空气冷冷的,却不讨厌。我们挨着遮雨的大树,在微弱的路灯下缓步前进。「这里就是梅园,据说有鬼。」「骗人。」「我也希望是骗人,不过那里是清大校长的衣冠冢,有点鬼,也是正常的。」我对着双手吐气,看着气结成白雾:「还有人说,在那个亭子里跳一下,就会被当一科,很多人跳太多下就被二一了。」「好扯喔。」她犹豫了一下:「那我们不要走过去好了。」走着走着,我指着远远的、外表看起来既壮观又畸形的人社院,说:「人社院后面有一个儿童乐园,明明就不可能有儿童专程跑去,却有很多翘翘板、秋千之类的设备,不觉得很奇怪吗?所以那里也有很多传说。」「…你不要一直说那么可怕的事啦!」她不由自主挨近我。一路上聊了很多,这次我少了很多搞笑。她听得多,我说得多。有一种奇妙的气氛在落雨与呼吸间自然酝酿着。雨小了,我们在相思湖附近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我喜欢妳,很喜欢妳。」我说着超出我情感的话。「…」她完全说不出话,只是看着我。「可以,当我的女朋友吗?」我完全没有感到一点紧张,仿佛顺理成章。「…」她僵硬地点点头:「好…好啊。」「真的!」我倒是吓了一跳。「嗯。」她避开我的目光。雨中,我吻了她。这是我们的初吻。我学着在电影里看到的舌吻技巧,永远忘不了我努力地将舌头伸进去她的小嘴时,所遭遇到顽强的抵抗。她紧紧咬着牙齿,不让我得逞。「我会紧张。」她快哭了。「我…我也没试过,不然再一次好了。」我意乱情迷。再一次,我的舌头勇往直前,兵临城下时再度被坚定的牙齿部队挡住。一步也无法越雷池。「对不起。」她道歉,整个不敢看我。「我才对不起。」我好像有点太躁进了。不亲了,我们牵着手下山,像两个小朋友。下山时的心情跟上山时的心情大大不同,雨点打在身上的触感也不同。人生的此刻,我终于交往了第一个女友。老实说,虽然只是抱着交往看看的心情,但有一只好好牵的小手陪着我,让我心中饱饱的都是温暖。掌心那股温热烫熟了我,一路都无法停止笑。哇!有女朋友了!人生第一个女朋友耶!「我好开心啊!妳呢?」我太乐了,快飞起来了。「你要对我很好喔。」她也蹦蹦跳跳的,笑得轻舞飞扬。回宿舍前,我们到录影带店租了一支片子《绝命大反击》,梅尔吉勃逊跟茱莉亚萝勃兹合演的关于阴谋论的片。心虚地潜入了人走了泰半的男八舍,有点紧张,有点骄傲。我们一边在电脑前看影片,一边牵手,我实在舍不得放开。我注意到她在影片中段就开始打盹。「睡了吧。」「好。」原本讲好我睡我室友位于下铺的床,而她则睡在我位于上铺的床。但,永远不要小看男生毕竟在生物学分类上,隶属雄性动物这个事实。「我可以抱着妳…睡吗?」我的眼神闪烁。「真的吗?」她有点为难。「我会乖乖的。我保证一定会乖乖的。」我保证,但没发誓。「那…好吧。」她有点呼吸困难:「可是,你保证喔。」就这样,我摸上了上铺。整个晚上,我都在尝试用舌头撬开她的牙齿。快天亮时终于成功。还尝试了一点点关于男孩女孩的事。老实说除了大开眼界之外,我没有能力找出更好的四个字去形容。「你…你说过的!」她在最后关头,慌乱阻止了我。「啊!对不起!」我翻回身,看着隐隐旋转的天花板。「我们的进度不可以那么快。」她有点恼怒。「对,对,进度太快了…就搞不清楚了。」我胡言乱语,心里却很感动。这个世界,未免也太美好了吧?我从来没想过人生会在我大二的寒假峰回路转到这个境界。怀抱里,躺了一个同样脑袋空白的女孩,对我又爱又气。她大概也没有喜欢我到可以一起相拥入眠的程度。至少第一个晚上还不行吧。而我,才刚刚结束对一个女孩的追求,心底,可还没断了对她的喜欢。我说不清楚我到底在做什么,只感到天旋地转,一切都很要命,很澎湃。两个年轻不懂事的男孩女孩,依偎在薄薄的木板床上,都在探险。莽撞,却善良。看不到前方,却勇往直前。我们是彼此的火炬,试着在冒险的过程中照亮对方的脸,想将未来看个清楚。「肚子饿了吗?」我抱着她。「嗯,但更想睡呢。」她迷迷糊糊地说。「那就醒来再吃吧。」我也累了。「不可以再乱我了。」「好。」对了,一直忘了提。后来,小龙女这个名字不见了。我都叫女孩「毛毛狗」。这个名字陪了我好久好久,陪我展开生命中最惊奇的冒险。陪着我,安于弱,慢慢变强。《二哥哥很想你21 偷偷住在男舍的毛毛狗》那是个充满研究精神的寒假。白天在宿舍都睡到下午两点多,随便乱写个报告,就出门去玩。南寮海边实在没什麼看头,大冷天刮大风的,很有自杀的气氛。不过谈恋爱毕竟是无敌的,毛毛狗跟我漫步在灰暗的阴天下,吹著溼润的海风,即使不说话也很满足。儘管在网上聊了不少,真实世界的我们还真的不熟,却也不急著了解对方,牵著手,慢慢聊。毛毛狗想多跟我相处,打了不少唬烂她妈妈的电话回家,说要在大学同学家多玩几天再回去。有天晚上,我带毛毛狗到新竹大学生一定有去过的,竹东宝山水库吊桥。要到那个约会圣地,得先经过荒凉的產业道路,再钻进曲曲折折的山间小径。如果正好遇到有人弃尸,那是一点也不奇怪。要是碰上鬼,那也非常合理。我是个怕鬼达人,但很妙的是,身后有个女孩紧紧抱著我、信赖我会保护她,让我几乎忘记鬼如果出现我肯定第一时间闪屎。我们在小径间的阴风中聊天,慢慢抵达,将机车停在漆了红字的水库吊桥旁。「别怕,这裡总是这样的。」我牵著她。「我没有怕啊。」她天真无邪。我们来到吊桥中间,坐下。天冷,互相搓著对方的手取暖。四下无人,雾气重锁,举头无月,倒是有个穿著白衣的女人在桥下洗衣服。「靠,什麼顏色不穿,给我穿白的。」我嘀咕。「为什麼不可以穿白的?」毛毛狗不解。「没啦,不管她。」我转移话题。热恋的情侣是地表上行为最古怪的动物,明明在哪裡都可以聊天,却偏偏要大费周章跑到人跡罕至的地方进行聊天的举动,这种行动策略常常对聊天本身毫无助益,而且非常有可能伤害聊天本身。以上文诌诌写了一屁股,要说的就是││我非常在意那个在桥下洗衣服的白衣女子。「她洗了有十分鐘了吧?」我突然说。「可能衣服很多吧?」毛毛狗还没发现我的不安。「在我们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洗了,假设她在之前洗了十分鐘,现在再加上我们到了以后的十分鐘,那就是二十分鐘了。」我搔搔头,用力搓著手:「有人会在晚上的河边,洗那麼久的衣服吗?」「那怎麼办?」毛毛狗皱眉,完全就不了解我的困扰。「没怎麼办。」我哼哼。我们继续聊,猛聊。聊什麼,十年后的我怎麼可能记得。唯一有印象的,就是过了快半小时,那白衣女子还在那裡给我洗衣服。「家里没洗衣机吗?」我瞪著底下的白影。「她吗?」毛毛狗终於也觉得不对劲。我终於按耐不住。「我……我想走了。」我吐出一口长气。「好啊。」毛毛狗慢慢起身,拍拍屁股。当我发动机车,快速载毛毛狗离开那个鬼地方时,心中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沿途我都拒绝看后视镜,因为我不想看到奇怪的东西。直到机车冲出山径,重新回到像样的大马路时,我才呀呼起来。「怎麼了?」毛毛狗抱紧我。「没事。」我笑开怀。刚刚「在一起」的那几天印象之深刻,十年后歷歷在目。白天都骑著机车在新竹到处晃,不管到哪个景点都觉得格外有意思,青草湖,十八尖山,城隍庙,东门城圆环,古奇峰,以前没去过的都一口气去了,不过最常做的还是一口气骑到竹北看二轮电影,或是在清大夜市裡的租书店看漫画,一边吃小吃打发一餐。至於该交的报告就乱写一通。晚上回到男八舍,要洗澡,可有趣了。躲躲闪闪的,从晾衣间迂迴前进,我先确认不会被发现,再叫毛毛狗拿著脸盆快冲到浴室。「真的不可以一起洗吗?」我期待地看著浴室门裡的她。「出去!」毛毛狗快生气的脸。两个人隔间洗澡,沐浴乳跟洗髮精在两间浴室上方传来传去。当时我有种古怪的念头,就是如果被舍监发现了、或是被装乖的楼友举发,好像也挺有面子的。有时洗完澡出去,还会看到其他的女生东张西望从浴室出来或在男友的陪同下伺机进去,彼此都偷偷摸摸的,於是眼神交会、默契地迅速避开对方的眼神各作各的。放了假的男八舍,就是如此朝气蓬勃。睡觉时,便是一次又一次意义不明的小冒险。我想变成男人,她还想继续当女孩。努力地攻击防守,各司其职。「快睡了,你喔!」毛毛狗敲著我的脑袋。「是!」我笑嘻嘻地躺好。女朋友啊女朋友……真好啊,等过年时死党们打牌聚会,一定要好好跟大家宣布这个消息才行。我抱住暖暖的毛毛狗,看著她睡到口水都流出来,真的无法形容的幸福。我的脸贴著她的脸,闻著她口水的味道。这个女孩子,真的很勇敢。而我,不会让妳失望的。「我真的很喜欢妳。」我说,这次是真心真意。要过年了,宿舍终於要封关了。我载毛毛狗到火车站,她要回台北,我要回彰化,两个人都恋恋不捨。还都哭了。「要常常打电话给我喔。」毛毛狗红著眼。「一定,要想我喔,过年找天到我家拜年吧!」我捏捏她的脸。再见了,女朋友。大包小包回到彰化,Puma发疯似冲了过来,像是嗑了药,脖子上的绳子硬是拖著塑胶笼子不断前进,完全就是超爱我的。「哈哈,二哥哥回来囉!」我欢天喜地蹲下。Puma扑上我的脸,舌头伸进我的鼻孔裡狂舔,好痒,好想打喷嚏。「你不在,牠最可怜,每天都被我虐待。」奶奶作势用脚踢Puma。「先跟你说,不可以抱牠上去睡,好不容易牠养成了在楼下睡觉的好习惯,不要因为你一回来,就让牠没有规矩。爸爸会生气。」妈妈皱眉:「还有,不要让牠一直吃你的鼻涕啦,不卫生!」嘻嘻,不抱牠睡觉,那怎麼可能嘛!「哎呀,柯普马,你有没有忠心耿耿啊?」我抱起躁动的Puma。只见Puma小小的身子,竟然给我勃起。「哇,你又长大了一点喔。」我神祕地看著Puma。二哥哥,也开始长大了呢。《二哥哥很想你22 绝对不能吵架的地方》作家有很多华丽又丰沛的词藻用来感动读者,但实际上往往是另一回事。但真的,即使过了十年,第一次交女朋友的感动还牢牢驻守在我的心底。爱情有很多样貌,话永远别说得太早。在牵起毛毛狗的手之前,我完全想像不到原来两个人可以先在一起,然后再慢慢熟悉对方、爱上对方。深爱对方,深深深深爱著对方。好像作弊一样。大过年的,我跟我的手下照例聚在一起打牌,零钱堆得满桌。玩梭哈,一向只有杨泽于跟我有得拚。「你交女朋友了?」许博淳惊愕不已。「对啊,小我一岁,念国北师初教系,一开始是网友。」我发牌。「很漂亮吗?」曹国胜拿牌,瞇了一下。「算可爱啦。」我有点得意。「啊你不是在追沉佳仪吗?怎麼就这样放弃了啊?」阿和笑得很畅快,因为连我也没追到大家都追不到的那女孩。「…哼。」我不置可否,说:「五块。」大家都跟,一堆零钱叮叮噹噹滚到桌子中间。「进度呢?到几垒了?有超过牵手跟接吻吗?」廖英宏非常关心这部分。「嘿嘿。」我发出第二轮牌,露出所有男生都擅长的那种表情。大家发出一阵喔喔喔喔喔喔的鬼叫。真够意思。不知所云的寒假过去,毛毛狗跟我回到我们的恋爱基地,新竹。毛毛狗开始暱称我老公,很快就改叫成公公。我则叫她各式各样的毛:阿毛、毛头、毛毛…週五天一黑,我就骑车到大学路与光復路交叉路口的加油站,将刚下车、睡眼惺忪的毛毛狗捡起来,为她繫好安全帽的带子。「阿毛,很想我吗?」我反手捏捏她肚子上的肉,右手催动油门。「搞清楚是谁搭车过来找谁啊,当然很想啊!」毛毛狗嗔道。才刚刚见面的时间最快乐了,两个人高高兴兴到清大夜市吃晚饭。我们最喜欢光顾一家位於巷子裡、摆设简陋的牛排店,因为裡面有一道「双份牛排」,才八十块,分量却多到可以把我们的肚子都撑大。交大学生会跟清大学生会常常在每週五晚上,各自在大礼堂举办两场电影播映。电影都很新,介於首轮电影跟二轮电影之间那麼新,看一次才二十五块钱,不看简直会折寿。「交大在演《王牌特派员》,清大在演《非常手段》,妳想看哪一部啊?」「都好啊,看你。」「妳真的都没关係吗?」「那我们去看《王牌特派员》好不好?我很爱金凯瑞啊!」吃完绝对超值的双份牛排,我们就去交大看电影。问题是,只看一个晚上的电影…怎麼够?礼拜五过去,到了礼拜六,我还是很喜欢跟毛毛狗在八舍交谊厅,翻著报纸的电影时间表,研究二轮电影的配片,讨论等一下应该去竹北的金宝戏院、还是在新竹市中心的新復珍戏院看。可以便宜看电影真的太幸福了。为了省钱看二轮电影,别说我可以骑好久的机车到竹北,就算是更远的、比竹北还北的新丰我也肯去。毛毛狗没有意见,都说好,她只要在后面紧紧抱著我就很快乐。有时是看电影前,有时是看电影后,我们会在竹北二轮电影院附近的家乐福逛逛。那时真的是口袋空空啊,家乐福那种什麼都有、什麼都便宜的大卖场最合适我们这种穷穷小情侣去走一走了,因为我们可以什麼都不买,也不用承受店员关切的眼神,就只是手牵著手瞎逛。「哇,好贵啊。」我嘖嘖嘖,拿起一件绿色的无牌衣服。「公公,你觉得这件小背心适合我吗?你看你看嘛!」毛毛狗犹豫了好久,对著镜子比了比。只要超过三百元的衣服或裤子,在我眼中就是名牌等级了。如果有衣服竟然能卖超过五百,我大概连试穿都省下来。毛毛狗也是个穷宝贝,挑个三百元的裙子可以想上一个小时不嫌累。我最喜欢逛相机部门。眼睛贴著展示橱窗,注视著茫茫机海中olympus品牌的精巧小相机,鼻子慢慢吐出的气雾掉了面前的玻璃,呼吸变得小心翼翼。「好小喔,除了装底片的空间以外,好像没有多餘的部分耶。」我目不转睛,讚嘆不已。「可是好贵喔,竟然要五千多块,这是怎样…」毛毛狗的手指情不自禁抠著玻璃,留下可爱的指纹。不想装出一副「认真考虑」的表情,只要店员一走进,我们就默契地走开。「如果将来有钱,一定要买一台这种的。」我老是嘀咕。「好啊好啊。」毛毛狗晃著我的手。常常,我们连当天的晚餐都一併在家乐福解决。最喜欢合吃八十块钱一隻的全鸡,外加一大瓶巧克力牛奶。只要超值,就会被我们吃进肚子裡。吃完晚餐,我们就在顶楼的游乐区裡玩刚刚盛行起来的投篮机,或是挑一场赛车。全部都是快乐的回忆。某天,我看著刚刚投完篮球、满身大汗的毛毛狗。「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我突然有个感触。「什麼约定?」毛毛狗用手掌搧风。「在家乐福裡,绝对不可以吵架喔。」我伸出手指。「好,真的喔!」毛毛狗甜甜笑著:「这是我们的幸福基地。」勾勾手。有了这个珍贵的约定,不管我们起了什麼幼稚的争执,只要我们走进了家乐福,在自动门叮咚一声的瞬间,手牵著手,都不会继续吵下去。约定之所以珍贵,就在於它无论如何都要被遵守。后来的后来,我们总算买了相机,开始纪录共同的画面。但不是梦想中的一台五千多元的名牌袖珍机,而是一台一千元的廉价相机,不仅不迷你,还有够大台。可惜我们只用它拍了几次,就因为用错了碳锌电池烧坏了内部机板,永远报销……《二哥哥很想你23 可是,前面有她》儘管省吃俭用,约会的花费终究比一个人宅在宿舍裡多很多。平常一个人的时候,能不花钱就不花钱。钱要留著週末约会。我从哥哥那边A来的小一○○机车,排气管会喷出爆炸性的黑烟。我问车行师傅:「车子会爆炸吗?」师傅寒著脸:「不会。」喔,那我就不修。不久,油表也坏了。我问车行师傅:「油表修要多少啊?」师傅温情地说:「一千块。」一千块,那…那修个屁?当然就是靠超能力感应油箱还剩多少。不过依靠超能力是有点虚无縹緲的,因此发生了很多次半途熄火的糗事。记得有一次,我骑机车载毛毛狗从市区回到交大时,又没油了。没油,推机车去加油站也就是了。问题是,我没有钱。毛毛狗也没有钱。两个人身上加起来的铜板,只有五十元整。讽刺的是,在机车突然熄火前我们的讨论话题,偏偏就是如何利用五十块钱度过今天晚上。当时的答案是在宿舍福利社买一包麻油鸡丝麵泡麵,外加一颗鸡蛋充充场面。而现在,濒死的机车正在跟我抢劫那最后的五十元。「公公,怎麼办?」毛毛狗眼神陷入绝望。「我现在还不能提款,距离我上次提款的时间太近了,我妈会骂。」我苦恼。这阵子才因为花钱太凶被我妈要求记帐,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妈一定会对毛毛狗印象不好的。我原本预计在明天中午再提款,能多拉长一天是一天。「那还是先加油好了,这样才回得去啊。」毛毛狗沉住气。「把钱拿去加油的话,我们今天晚上不就没东西吃了?」我嗤之以鼻。「我们可以…喝水啊。」毛毛狗有点生气了。我只好跑到最近的电话亭,打到宿舍求救,要我的室友到光復路来救我。十几分鐘后,我的室友骑机车姍姍来迟。「要跟你们借钱加油啦!」我直接说出重点。「赛咧,我也没钱了,我还想等一下跟你借咧!」室友傻眼。「真的假的?我只是要跟你借五十块耶!」我硬要比穷。「五十块?我身上只剩下一百,怎麼借?」室友也是穷翻天了。毛毛狗在一旁,听到这种烂对话完全就是呆掉。「一百已经比我多了啦!你晚餐吃过了没?」我不放弃。「吃过了啊。」「吃过的话就借我五十,明天就提款还你啦!」就这样,我抢走了室友全部身家的一半。我跟毛毛狗坐在熄火的机车上保持平衡,室友在后面用脚踢著我的机车屁股,一路踢踢踢,直到踢到最近的加油站为止。不过我只加了二十块钱的油,好把晚餐基金提高到八十元…说不定可以一併解决明天的早餐。「公公,我觉得好丢脸喔。」毛毛狗头低低的。「哈哈,真的耶!」我却一直哈哈大笑。「有什麼好笑的?真的很丢脸啊!」她恼道。「十年后想起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一定会觉得超好笑的啦!」我大笑。「一点也不好笑。」她在我的腰上拧了一把。贫穷的情侣也有贫穷的生存之道。漫画看一本才五块钱,於是漫画租书店也是约会的重镇。话说大学时,我进出租书店的次数远远多过进教室,在那个幽闭的书丛空间裡,我可以一边解决晚餐一边跟湘北打山王。以十年后的现在的语言来说,就是宅。「《七龙珠》超级好看的,不看活著也没意思。」我首先推荐。「可是我不喜欢看打来打去的漫画。」毛毛狗嘟著嘴。「悟空小时候算是走可爱路线的,不会一直打,到了后面才是打到宇宙都快撑不下去了。」我绝不放弃推荐我爱的女孩看《七龙珠》。「那我可以只看悟空小时候吗?」毛毛狗嘆气。「当然好啊!」我欣然同意。我心想:鸟山明超凡入圣的功力,怎麼可能让妳停留在悟空小时候呢?到时候一票怪物跑到那美克星,打翻天就打翻天了吧!几个礼拜后,漫画裡天真无邪的悟空长大了,也就不那麼天真无邪地生了悟饭,还一起变成金髮不良少年超级赛亚人。入迷的毛毛狗果真不可自拔看到全剧终。永远记得,毛毛狗在看到赛鲁殴打尚未觉醒的悟饭时,悟空一副老神在在的画面。她很气,闔上漫画跟我说:「我不喜欢悟空。」「为什麼?」「因为悟空脑子裡只有打架,根本不关心他儿子。」「是喔。」「我喜欢比克,因为他很爱悟饭。」「嗯,可是他变逊了。」「变逊又怎样,我还是喜欢他。」说是这麼说,可我记下了毛毛狗喜欢比克这件事。在漫画店约会的日子,不可不提恐怖漫画家伊藤润二。「这个漫画家,脑子一定被奇怪的细菌感染了,不然不可能想出这麼诡异的故事。」我讚嘆地从架子拿下一本伊藤润二全集其中一本,说:「他真的很厉害,别人都在画鬼吓人,他根本不搞那套,他靠的是创意!」「是吗?真的很恐怖吗?」毛毛狗半信半疑,显然不懂什麼叫靠创意吓人。我翻到我最喜欢的短篇〈长梦〉,请毛毛狗鑑定。那是一个梦境很长造成极度困扰的男人,在梦裡,时间是以好几年的程度在进行,比如连续打了七年的硫磺岛战争的困倦、连续找了八年的厕所还找不到的焦虑…长梦结束。然后一个接一个惊悚怪诞的故事。「真的很酷吧!真的很变态!」我兴高采烈,彷彿那些故事是我想出来似的。「他怎麼想得出来这些东西啊,看得我头都晕了。」毛毛狗惊愕莫名。富江、头髮、无街的城市、至死不渝的爱、人头气球、双一的暑假、漩涡…肩併著肩,深陷在微微龟裂的黑色沙发裡,我们一起成为伊藤润二的重度粉丝。那是无比重要的时刻。那些电影导演、漫画大师向世人展现他们无比创意的姿态,我记住了。希望在未来的「总有一天」,我能不只是单纯的著迷。我也想大声对这个世界说点什麼。不管是看电影还是看漫画,约会就仅限於週末。週一早上六点,闹鐘一响,分离的时候到了。毛毛狗得回去国北师上课。「再抱一下下好不好?」毛毛狗睡眼惺忪地说。「好,再一下下。」我闻著她嘴角残留的口水味。勉强爬起来后,我牵著毛毛狗躡手躡脚离开男八舍。在清晨僵硬的冷空气中走到机车棚,发动我不知道油还剩多少的小机车,沿著蜿蜒的车道滑出交大,载著她前往清大门口的新竹客运。我感觉到毛毛狗抱著我的手越来越紧,像一隻浣熊。「要想我喔。」我轻轻拍著她的手。「真的好不想走喔。」她的脸贴著我的背。「再过五天,就可以见面了啊。」「还要五天。」「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你也是喔,答应我,不要翘太多课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