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疑惑地顺着众人目光望去,却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两道倩影。 最瞩目的女子白衣华贵,一道轻纱遮面,独留一双眉眼示人。只那娥眉如黛,美眸流转,已是美得叫人屏息注目。她此时静静立着,一双美眸清冷冷地扫视众人之后,落在身边翠杉女子身上。 翠衫女子放下行李,小心拂去白衣女子衣上的水气,又抖了抖身上被春水沾湿的罗裙,几分着恼。 “掌柜的,”她唤了声,抬起脸来,小巧的五官清秀动人,身边美人容颜绝世,竟不曾将她身上的光芒掩去半分,那脆甜的声音中有几分不容拒绝的凌厉,“一间上房,热汤侍侯。” 掌柜地只能将那银锭推开一些,“抱歉了姑娘,小店已经被这群官爷包下了。” 林婉儿皱起眉,不悦地扫视堂中目光痴迷的官兵,厉声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的狗眼挖出来!” 那群官兵哈哈大笑,“你这姑娘还挺泼辣。你要不喜欢我们看,也拿块布巾遮住脸吧!” “你们好的的胆子!居然敢在我们家小姐面前放肆!”林婉儿怒道。 官兵们笑声更大,“你们家小姐什么身份,连看都不许看?” “我们家小姐……”林婉儿似想起什么,突地顿住,随即回道,“我们家小姐什么身份岂是你们随便能问的?叫你们领头的出来,给我们家小姐腾间上房!” “笑话!我们家大人什么身份,你们说见就见?”一个高个站起来道。 林婉儿冷哼一声,不屑至极,“你倒说说你们家大人什么身份,我看看他够不够格给我们家小姐提鞋。” “你……”那高个脸一红,“霍”地一下便将腰刀拔出。 林婉儿冷冷扫他一眼,无视剑锋,语气揶揄,“哟!你家大人治下,还真是严谨呢!” 那高个被她一句话堵住,持了剑不知如何是好。 “老夫见过两位姑娘。不知两位姑娘找老夫做什么?”一道微哑却不失清朗的嗓音响起,楼上走下一个五十来岁,精神奕奕的老者。那老者须发花白,留山羊小胡,眉眼含笑,目光却凌厉过人。正是徐谦。 林婉儿昂起头,目中无人,“听说你将客栈包下了。” “是。”徐谦态度依旧温和,对林婉儿盛气凌人的姿态半分不恼,“徐某奉命送些物资进京,小店狭窄,已容不下他人,还请二位另觅佳处。” “什么佳处?”林婉儿分明迁怒,“这方圆十几里,就这一间客栈。我们家小姐肯住,已经够委屈了。而今外头冷黑,你叫我们到哪里另觅佳处?” 徐谦依旧平和,“实在抱歉。徐某有命在身,不能留两位在此。附近或有农舍。若两位姑娘不嫌,徐某愿派两个亲兵护送两位过去。” 林婉儿根本不领情,“说得如此好听,你为什么不去住农舍?” 徐谦脸色微变,“姑娘不肯给面子,是故意为难老夫了?” 林婉儿斜他一眼,依旧趾高气扬,“我肯为难你是给你面子。告诉你,就是当今皇上,对我们家老爷也是礼遇有加。得罪我们家小姐,就是得罪上官……” “婉儿……”见林婉儿越说越离谱,颜雪忍不住出声喝止,好容易才将“姐”字咽下。 林婉儿急忙垂首,一副失言知错的样子。 一会儿她又抬起头来,对着徐谦,咄咄逼人,“总之,立刻腾出一间上房。否则我家小姐着了凉就是你害的,到时候叫你吃不完兜着走!哼!” 徐谦沉吟片刻,神色很快温和如初,“小姐身体金贵,确实不宜再劳顿,不若将老夫的房间让与小姐,不知小姐意如何?” 这话对着颜雪说的,颜雪不知如何回应,只做不理。 林婉儿轻笑一下,“算你识相。”说完扶过颜雪,傲然吩咐,“房间在哪里,找个人来带路!” 徐谦笑着走到他们身边,“姑娘不嫌弃的话,就让老夫带路吧。” 林婉儿哼了一声,勉强答应。 徐谦也不恼,温文有礼地在前方带路。 客房内水汽氤氲,蒸腾的雾气中偶尔传来几声撩水的声音。 “舒服……”林婉儿全身浸在温热的水中,只觉身心殊爽。 “颜雪,”她从屏风后探出头,讨好地笑,“我忘了拿换洗的衣服了。” 颜雪明了,取了衣裳给她送了进来。 林婉儿却还趴在浴桶中不肯起来,颜雪探了探水温道,“婉儿姐,再不起来水该冷了。” “不想动。”她懒洋洋地喃了一句,突然朝颜雪眨眨眼睛,嬉笑着攀上颜雪的腰,小脑袋在她胸前噌来噌去,满身的水珠很快将颜雪身上的雪缎印湿泰半,“颜雪帮我穿衣服,否则我不起来。” 眼前莹白带粉的肌肤依旧带着朦胧的雾气,柔嫩细致不带半点瑕疵,林婉儿赤裸的身体毫无遮蔽,颜雪禁不住有些脸红,慌忙应了,她将她带出浴桶。 林婉儿胸前的红玉在水的滋润下愈显晶莹,落在她如雪的肌肤上分外显眼。正是她给她的鸿门令。红玉旁是一个银灰色的锦囊,黑白丝线绣着栩栩如生的仙鹤望月图,水珠滑过,便如珠玉陨落,竟是半分也不曾浸入锦囊。 颜雪心中微讶,伸手捏起锦囊一角,触手处清凉柔滑。暗运内力,不仅损不了锦囊丝毫,甚至不能让已经在热水中浸泡多时的锦囊暖上半分。 “这是相公给的。”林婉儿说着,不着痕迹地将锦囊从颜雪手中收回。 颜雪垂了眸,依旧细心地替她拭干身子,“能用天蚕锦包裹的,不知是什么贵重之物?” 林婉儿没想到她一眼便认了出来,微愣过后随即笑道,“只要有钱,在京城,天蚕锦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京中,”颜雪迟疑片刻,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眼,“并没有姓林的大户或富商。” 说没有一丝怨愤是假的。初遇她时,她只是醉乡茶楼的老板。遇见林若,她变成了离家出走的名门贵妇。接下来,她还会变成谁,还会给她怎样的惊讶和震撼? “对不起,颜雪。”林婉儿垂下眸,遮去一闪而过的无奈和苦楚。 “我没有别的意思,婉儿姐!”气氛因为林婉儿的低沉的语调变得沉重,颜雪有些后悔将心中疑虑点破,“我没有故意打探,也没有不相信你,我只是……” 林婉儿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颜雪,我不可能瞒你一辈子的,有一天你会知道真相,但不会是今天。私心里,我希望这一天来得越晚越好。所以对不起,颜雪,我不会告诉你我到底是谁,除非有一天,你自己发现。” “颜雪,”林婉儿执过她的手,微微忐忑,“你会原谅我的自私吗?” “我……”颜雪沉吟半日,坚决道,“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婉儿姐,她救过我,待我如至亲姐妹。我以后,不会再主动打探你或林若的身份了。婉儿姐就是婉儿姐,不管她到底什么身份什么人。” 林婉儿微笑不已,扑到颜雪身上,她紧紧搂住她,“颜雪,你对我太好了!” “婉……婉儿姐,”颜雪面色微赧,“你先穿衣服好不好?” “好!”林婉儿笑嘻嘻地应了声,开始着衣。颜雪想帮,却被林婉儿推到了一边,“你的衣服被我弄湿了,你等等,我马上叫小二换水,你也洗个舒服澡吧!” 没等颜雪说第二句话,林婉儿已经走到门口,隔着门板吩咐小二打水去了。 没一会热水准备好了。 林婉儿殷勤地将颜雪送到屏风之后,笑得好生灿烂,“要不要我帮忙?” 颜雪不无尴尬地回以一笑,“我自己来就好了。” 好在林婉儿并不为难,一会便出去了。 颜雪徐徐解衣,隔着屏风,借着灯影看林婉儿在屋内走动。 刚刚踏入浴桶,就见林婉儿拨身往外。 “颜雪,我去茅房。” “婉儿姐……”颜雪轻唤一声,林婉儿已经走出房间了。 应该不会有事的。颜雪命令自己放心。兹事体大,婉儿姐绝对不会故意支开自己,拿鸿门这么多条人命开玩笑的。 “站住!”守在徐谦门口的亲兵将靠近门口的林婉儿喝住。 林婉儿并不看他,只对门内笑了笑,朗声道,“徐大人难道不想见我?” 话音刚落,就听得门“呀”地一声开了,徐谦自屋内亲自来迎,“姑娘,里面请。” 林婉儿微微颌首,随他步入房门。 徐谦让出屋内主座,林婉儿亦不客气,怡然得体地坐下了。 屋内尚有几个徐谦的副官和亲兵,见林婉儿此举,无不怒行于色。 林婉儿视若无睹,只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交到徐谦手上。 徐谦看了一眼,面色微沉,朝身边人吩咐道,“全部退下,无我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 几个副官和亲兵不明所以,对视一阵后,顺从地退下了。 林婉儿轻扬唇角,对徐谦更为赞许。 天蚕锦之所以珍贵,因为它是用特殊工艺将天蚕丝织入锦缎,其质柔滑,水火不侵。京城繁华之地,天蚕锦确实算不上稀世奇珍。她的锦囊,贵就贵在面上所绣仙鹤望月。天蚕锦一旦织成,便难以刺绣,若要增加花样,需得在制锦的同时,将图案嵌入,如此一来,制锦工艺无疑更加繁复,成锦的几率比之素色天蚕锦大大减少,是故天下之大,怕也再找不出下一个一模一样的锦囊了。 却见徐谦双手捧了锦囊,徐徐将囊中之物顺出。 五爪紫龙腾空而舞,压云蔽日。 饶是徐谦见惯风云,此时见到紫龙佩亦忍不住惊然骇住。但他很快回复心神,郑重地将紫龙入囊,高举过头,在林婉儿面前跪下了,“微臣兰州刺史徐谦,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婉儿淡淡地扫他一眼,自他手中将紫龙佩拿回。 徐谦起身,恭声问,“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过两日你们就到秋谷原了吧?” 徐谦一听,虽不清楚林婉儿目的何在,但也明白,官银路线已泄。 林婉儿此问,本就不是想得到答案,所以不等徐谦回答,她又继续问道,“此次官银总额,一共多少?” “回姑娘,一共十二万五千两。”徐谦老实作答。不管如何,至少已经确定林婉儿并非敌人,否则如何来此通风报信? “我已在秋谷原设下埋伏。”林婉儿停下来,目光落在徐谦身上,等他反应。 徐谦眸中的惊疑一闪而过,却见他恭敬垂首,“不知姑娘想要老夫做什么?” 林婉儿点点头,对徐谦的反应很满意,“分出四万,照原定路线走。若中埋伏,立刻佯装不敌,弃银逃走。至于剩下三分之二,另择路径运回京城。” “这……”徐谦犹豫,失银罪责过大,纵然她身怀紫玉,如帝亲临,但他手中没有任何信物,如何当此重责? 林婉儿知道他的顾虑,便道,“所有责任由我来负。你取笔墨来。” 徐谦遵命,亲自拿了笔墨,送到林婉儿面前。 林婉儿提笔想了想,在宣纸上写道,“我在雍州。此消息值白银四万两,已收。另:梁州刺史贪赃妄法,私吞灾银,若不速取,民必反之。” 至于如何落款,林婉儿踌躇许久,写下四个字,“知名不具。” “好了。”林婉儿笑着将信纸入封,没注意到徐谦的目光在信纸上一扫而过。 “请徐大人务必亲手交给皇上。”林婉儿将信封递过。 徐谦双手捧过,“徐某明白。” 林婉儿点头,正待要走,却听门外传来了颜雪的声音,“让我进去!” 推门出去,只见颜雪已蒙上面纱,正与门外卫兵对恃。那卫兵是徐谦亲兵,接了徐谦死命守门,丝毫不让。颜雪已然恼火,眸光扫过,杀机顿现。 那卫兵心中一惊,退后一步,手持刀柄。 林婉儿急忙趋前,一把挽过颜雪,“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颜雪见林婉儿无恙,心中稍放,“婉儿……你怎么在这?” “方才回来的时候被徐大人叫了来,说是请我品茶。”林婉儿不慌不忙地解释着。 徐谦忙接过道,“随身带了些白毫银针,想送与小姐又怕不和小姐口味,所以就先请婉儿姑娘品品。一时与婉儿姑娘聊得兴起,便吩咐了下人不许打扰,叫小姐误会了,实在是徐某人之过。”说完,一脸惭愧。 颜雪一时找不出什么漏洞,随口应了声,“有劳徐大人,我向来不喝白毫银针,大人盛意,敬谢不敏了。” 徐谦一脸失望,叹道,“如此,可惜了。” “走吧,婉儿。”颜雪与徐谦打过招呼,带林婉儿回房。 “他确实怀疑我们的身份,想从我口中套话。”没等颜雪开口,林婉儿便先自解释开了,“不过你放心,我跟上官一家,熟得不得了。” 几句话让颜雪所有的疑虑都打了结,想要问她跟上官家如何熟法,又想起自己刚刚答应过不主动探究她的身世,几番顾忌,竟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了。 那厢林婉儿已经铺好床,漫不经心地打个呵欠,招呼她道,“好累,我们快睡吧!” 第二日与徐谦别过,徐谦殷勤地恭送了十数里,才策马归队。 颜雪带林婉儿择了小路,绕回后方,依旧跟上官银,相隔数里。 很快运银队伍便进入秋谷原,林婉儿与颜雪道别,“你到秋谷原支援,我不会武功,就在原地等你。” 颜雪点头,飞身去了。 林婉儿环顾四周,正想找个地方休息,突听得身后有人叫唤,“姑娘留步,我家老爷有请。” 林婉儿压过心头诧异,回首以望,出声的人见过,是徐谦的亲兵之一。 徐谦居然没走。倒是她疏忽了。这么想着,林婉儿随那亲兵来到一个石亭。 亭旁绿意葱茏,疏花翠叶,徐谦闲然坐于亭中,亭内布一棋局,一壶清茶,茶香撩人。 见了林婉儿,徐谦起身行礼,“不知婉儿姑娘可有兴致陪老夫下一局?” 林婉儿点头就坐。立即有下人奉茶以迎。 微微一笑,林婉儿目光锐利,“谁先落子?” 徐谦拱手,依旧谦恭有礼,“姑娘为尊,自是姑娘先下。” “说得是。”林婉儿心头微安,拈子落下。 茶香中对方从容以对,林婉儿步步为营,终因棋艺不佳,渐落下风。 徐谦拈起一子,对林婉儿道,“夫人开局虚张声势,逼得老夫几乎自乱阵脚,实在高招。” 林婉儿抬眸看他,注意到他的称谓,已经从“姑娘”变成了“夫人”。 徐谦智谋,果然名不虚传。林婉儿心中感慨,面上依旧一丝不乱,“徐大人过奖。” “只是,”徐谦转了语调,“夫人步步险棋,若让老夫看出破绽,只怕全盘皆输呀。” “是吗?”林婉儿轻挑秀眉,“不知大人看出什么了?” “老夫不才,窥得一二破绽。”徐谦眸光微亮,竟带了些须挑畔。 林婉儿轻笑,悠然以回,“那么徐大人,到底想不想赢这一局?” “哈哈哈哈!”徐谦朗声大笑,弃子回盒,“夫人好胆识!老夫实在是……不敢赢。” 这只老狐狸!林婉儿暗骂一句,拿过手边的茶,轻泯一口。 放下茶杯,她冷声吩咐,“除了皇上,不许向任何人提及我的存在。” 徐谦拱了手,压低的声音只有林婉儿听得清楚,“微臣遵命。” 颜雪回来时日已偏西,脸上得色难掩。 “婉儿姐,你怎么在这,叫我好找!” 林婉儿笑笑,“方才遇到一个老先生,非拉着我跟他下棋。” “那胜负如何?”颜雪心情好,不由多问了两句。 林婉儿轻叹一口,“虽然拼尽全力,险胜一局,还是吃了不少暗亏。”说完站起身来,手指在残局上轻划一道,搅乱一局情势。 转过头,她的笑容依旧绚烂如霞,“接下来,我们去哪?” “云州。” 半个月后,云州,如柳山庄。 “武林大会?” 颜学点头,解释道,“武林大会三年一届,由当任武林盟主主持。” “那是不是要选新的武林盟主了?”林婉儿好奇地问。 颜雪失笑,没想到林婉儿也有不懂的事,“当今武林盟主柳飞正值壮年,且威望正盛,还没有重选一位的必要。武林大会只做各派切磋武艺之用,若要选举新一任武林盟主,多由上一任盟主指定数位候选人,另择时日召集各派推举新盟主。” 林婉儿听罢频频点头,“非常民主呢。” 颜雪亦十分赞同,“推选出来的盟主不一定是武功绝顶之辈,但在江湖中的威望都极高,各门派不管实力如何,都要卖盟主面子。江湖现下如此太平,多是武林盟主从中协调的结果。” 林婉儿嬉笑着眨眨眼,“虽然无聊了些,不过太太平平的日子叫人舒心多了。” 颜雪微笑点头,举手掀开马车的帘子。 帘外庄园广阔,如平地拔起,林木苍秀间,巍峨的大门向众人开敞,门庭匾额苍劲有力——如柳山庄。 “下车吧。”颜雪挽过林婉儿,带她下车。 才刚落地,便听得一声夹杂着惊喜和急切的叫唤由远及近传来,“颜姑娘!” 林婉儿立定抬眸,却见一个俊秀青年,正笑着朝这边奔来,一双星目望定了颜雪,似乎再看不见他人。 “颜姑娘,上次充州一别,许久未见,不知可好?听说你几月前被困京城,我急得吃不好睡不下,好容易劝了爹让我进京,又听说你回了充州。在充州总算见到,却又匆匆一别。今次武林大会,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柳如玉,如柳山庄三公子。”颜雪不等对方说完,淡淡地朝林婉儿介绍完来人,便将拜帖送到门口。 柳如玉碰了个钉子,依旧不屈不饶地跟上颜雪,“颜姑娘,我带你到为鸿门准备的厢房。” “不用了,柳公子还要忙,叫个小厮带我们进去就可以了。”颜雪婉声回绝。 柳如玉还要坚持,正好一个小厮走过来道,“三公子,盟主叫您过去。” 柳如玉权衡许久,不舍地望望佳人,终究敌不过身为武林盟主的爹的威严,颓靡地去了。 颜雪暗自松口气,转身去看林婉儿。 林婉儿掩了嘴直笑,“我总算知道你为何对谁都冷着一张脸了。若是你对什么人都笑的话,这狂蜂浪蝶怕是怎么赶都赶不完了。” “婉儿姐!”颜雪娇喝一声,微嗔微恼的韵味。 好在是对着自己。林婉儿想。 鸿门为武林第一大门,分到的院落舒适幽雅,颇和林婉儿心意。 本来因为劫银一事,今年的武林大会鸿门已经决定不参加了。没想到官银一事会如此顺利,颜雪与林翼然商量过后,觉得武林大会毕竟是江湖大事,鸿门不参加实在说不过去,于是林翼然留下善后,颜雪则先带了林婉儿赶到云州。 入得院中,林婉儿与颜雪稍事收拾,已经月上柳梢。 用过晚饭,两人在庭中闲聊。 “若是顺利的话,师兄和继祖过两日便赶到了。”颜雪轻道。 林婉儿眨眨眼睛,什么也不说,只对着颜雪暧昧不明地笑。 颜雪被她看得心乱,不期然红了脸庞。 林婉儿一脸不明所以,“我什么也没说,你怎么脸红了?” 颜雪咬牙,偏又恼不得林婉儿,只能偏了头去,埋头不语。 “雪!”猛听得一声叫唤,颜雪心中一震,倏忽间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 转头只见范继祖与林翼然已然立在门外,师兄风度翩然,继祖气度儒雅,望着她时笑容里偏多了几分执拗与傻气。 “雪。”他再唤一声,温情款款。 “恩。”不自觉地板起脸,颜雪应了声,别过目光。 一旁的林婉儿起身相迎,“林大哥,继祖,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虽然官银总数出了些偏差,但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范继祖诸多感慨,早习惯了颜雪的冰冷,心中喜悦倒不曾因此减退半分,“官银已经安全送出雍州,目前已经分发梁州受灾各地。来的路上还听说梁州刺史被罢职入审,朝廷已经另行拨款,派了专人来治理梁州旱情。” 林婉儿听后,微笑点头,只听范继祖继续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当今圣上是一个好皇帝。从近年的整兵制,睦邦交,制宁王,到而今的撤贪官,治旱情,桩桩大快人心……” 范继祖还想继续说,突然收到颜雪一记冷眼。正疑惑间,又见林婉儿眸光扫过,极其明显的警告意味。范继祖急忙识相闭嘴。 “林大哥和继祖都累了吧?”林婉儿笑着缓和气氛,“我去拿些吃的回来,你们先到房间休息一会吧。”说完望向林翼然。 林翼然无声笑笑,点头应了声,却答得牛头不对马嘴,“确实,出乎意料地顺利。” “是吗”?林婉儿不甚惊讶地笑笑,“可惜了我无法亲临现场,要不也亲眼见见。”说完便径自忙去了。 晚间各自安顿,林婉儿回房歇息。 “林大哥。”她停下脚步,轻唤一声。 林翼然倚在她的门前,静静看她。 “想跟你谈谈。”林翼然朝她伸出一只手。 林婉儿犹豫地看看他,迟疑着举步不前。 他上前两步,揽过她的腰,带她起飞。 风从耳畔刮过。林婉儿不敢去揣测他的心情,只噤了声沉默,任他带她出了山庄。 新月如钩,周围的景致浸在一片淡淡的光影之中,仿佛模糊不清,却又似清晰可见。 “是你做的,对不对?” 林婉儿装傻,“林大哥想说什么,我不太懂。” “我听小雪说,进入秋谷原的前两天,你曾使计混入徐谦包下的客栈。” 林婉儿笑,“林大哥也知道,我娇贵惯了,不喜欢露宿。况且失银责任重大,我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叫人把官银送给你们抢吧?” 林翼然显然不信,“你我同游半月,所费银两,足够穷苦人家花费三年有余。如此用度,区区四万两恐怕根本不在你的眼里。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但若说你没这本事,我便不信。”苦笑一下,林翼然继续道,“这样很好,不是吗?双方不伤一兵一卒,梁州百姓又得救助,还顺道替小雪在门中立下威望,一举数得,有甚么不好?” 林婉儿知多说无益,但依旧不想承认,遂闭口不语。 他抬起她的头,望定了她,“不想承认,是因为不相信我吗?” “林大哥,你明知……” “为什么,不把发盘起?”他的手指,滑下她的颊,捧一掬她如丝的发,看那华美的发的掌中缓缓滑行。为什么她是这般装束,流云轻挽,翠色盎然。分明,分明是待嫁女子的打扮,分明是呀…… 林婉儿急忙后退数步,与他拉开距离,“林大哥,我想我上次说的还不够明白,我……” “你已经说得够明白了!”林翼然怒吼着打断她的话。惊觉自己的失控,他蓦地转过身去,重重地打在身旁立起的岩石上。 那岩石无辜地歪了脑袋,渐渐分做两截,沉沉下坠。 相思原来是这般滋味。如蚁噬心,点点侵蚀心灵,惊觉时心中已然空出一个大大的洞口,瞬间又被抑制不住的思念填盖。可是相见,偏又成了另一种蚀心入骨的痛。她就在眼前,却又疏远淡漠,遥不可触。 “回去吧。”平复下心潮,他转过身来,那画面却叫他手足无措,“林宛,你……别哭……” 林婉儿愣愣地轻触自己的颊,咸湿的液体自指间滑过,她哭了? 这一世,她从来就不曾哭过。初到异世的迷惘,朱玉儿的以怨报德,安寿的威胁恐吓,甚至刀剑之间生死一线……她不是不曾慌乱、伤心、愤怒、感怀,可她不哭。上一世她哭得太多,得知病情时她哭了一天一夜,可是病魔不曾放过她;看到父母为她染白的鬓发时她哭了,可是家底依旧渐渐掏空;母亲拿走那碗代表长寿的面条时她哭了,可是死亡依旧步步逼近……终于她不再哭泣,她终于明白眼泪只是懦弱者的徽章,什么也挽回不了。 可是现在她哭了。不是伤心,不是恐慌,只是敌不过漫入心底的酸,抵不过侵入眼角的涩。 她眨眨眼,拦不住汹涌奔腾的泪,颗颗透明的琉璃自眸中滑落,在谁的掌中溅碎。 她抬头,他的心疼与慌乱映入眼底。这个人对她千般疼百般好,那样的温柔宽厚,总叫她忍不住想对他倾心依赖,她会跟他说她的委屈,她的彷徨,她的心伤……他总是静静听着,然后温声安慰。她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付出与给予,却偏偏,还不了分毫。 “别哭了,别哭了。”他顾不得其它,紧紧将她搂住。她的每一滴泪,都落在心里,烙在心上,灼灼地疼。 她终于不哭,自他怀中抬起头来看他。微红的眸依旧清澈,眸中的坚决和固执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摄人,“林大哥,我……” 他将她的脸压入胸膛,如同满满的苦涩压下喉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别说,至少现在……让我送你回去。” 清晨的阳光穿透山中薄雾,漏进敞开的窗户里。 林婉儿坐在窗边,对镜梳妆。挽个流云,任余下的发在肩后披散。 “为什么,不把发盘起?”正要放下梳子,林翼然昨日的问话突地响起。 为什么?她将披散的长发挽过,细细理顺了。因为他还没来,所以,还不想为他,盘上头发。 找了一根绢带,将长发束了,垂在一边。她起身出门。 走到偏厅时正好遇到范继祖,见了她惊叫出声,“婉儿姐,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 “大概是昨晚睡不习惯。”林婉儿面色自然地接上。 “我看看。”范继祖将林婉儿拉进偏厅坐下,伸手在她眼睛附近按了按。 “像哭的。”他下了结论。 林婉儿没好气地斜他一眼,“一会儿还要去比武场,你看完没有?” 感觉到林婉儿的不耐,范继祖急忙将语气放柔,“我这正好有一副药方,敷上一盏茶时间就可以消肿,婉儿姐想不想试试?” 林婉儿想想,自己这副样子确实不好见人,就点头应了。 范继祖似乎挺高兴,交待林婉儿稍等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没一会他捧着两个冒着热气的小药包回来,轻轻地将它们敷在林婉儿眼下。 “感觉如何?”他问。 “药味很浓,不过还能接受,暖暖的刚刚好,眼睛挺舒服的。” 范继祖认真地听着,喃喃道,“还可以再改进一下。” 林婉儿扫他一眼,“你在拿我当实验品吗?” 范继祖刚想否认,一对上林婉儿的眸,立刻乖乖说实话,“前阵子雪为了官银的事,操劳过度,导致风邪上攻,目赤肿痛,又不肯吃药,所以我就想了这法子。” 林婉儿听罢,闭上眼睛,“别把我的眼睛弄坏就行。” “婉儿姐放心!”范继祖自信满满,“我用药向来谨慎。你的情况跟雪不一样,所以我将药方稍稍改……” 奇怪于范继祖突然安静下来,林婉儿睁开眼睛。 颜雪和林翼然站在偏厅,目光正落在两人身上。没人敢给林婉儿脸色看,所以范继祖在两道明显不善的目光中挤出了一个更像哭的微笑,“婉儿姐……不太舒服。” 他的手还替林婉儿扶着药包,姿势与捧着她的脸差不多,而林婉儿正斜倚在椅上微微笑着,丝毫没有自己动手的意思。 门口那两人听了他的解释后一句话也没有,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范继祖想哭。 林婉儿朝他眨眨眼睛,宛若对周围微沉的气压毫无所察,“继祖,你怎么像快哭了?服侍我令你很伤心吗?” 范继祖比任何人都清楚谁才是最不可以得罪的人。只见他慌忙摇头,“绝对没有。我只是……感动得想哭。” 林婉儿于是满意地闭上眼睛偷笑。 范继祖的药方颇有成效,一盏茶时间后,林婉儿难得一见的核桃眼已经消失不见。用过早饭,被热气薰红的眼下肌肤也恢复了往日白皙。 四人各自收拾心情,正打算往比武场去,便见柳如玉带了四匹良驹,一脸殷勤地登门拜访。 如柳山庄坐落山腰,而比武场地设在山下广场,上下有四五里路程。这段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柳山庄为表待客周到,便给每个门派都分配了马匹代步。马匹取自如柳山庄后面的柳家马场,隶属如柳山庄产业,倒也方便。 林婉儿自是不愿步行,但是骑马,她却不会。 她不由得回身看看范继祖,却见他蹬鞍上马,动作利落娴熟,哪里还有平日半分柔弱风骨。 林婉儿难掩惊讶,“继祖,你会骑马?” 范继祖腼腆笑笑,“小时候跟叔父学过,骑术尚可。” 林婉儿勉强回他一笑,他若说尚可,那必是非常好的意思。 “林宛。”林翼然首先看出她的尴尬,骑了马踱到她身边,在马上朝她伸出一只手。 林婉儿微愣,不知当接不当接。 林翼然对她微笑,柔声道,“我带你走。” 她在犹豫什么?林婉儿蓦地清醒,收回手,后退数步,严词拒绝,“不用了。”说完步向颜雪。 林翼然默然收回空落落的手,策马向前。 颜雪于心不忍,小声对林婉儿道,“婉儿姐,你伤了师兄。” 林婉儿垂眸,“不能让他,陷得更深。” “若是……已经泥足深陷了呢?” 林婉儿沉默。抬起头,林翼然落拓孤寂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 “是我推进去的,就该由我亲手拉上来。” 下了山,往北再行数里,便可看见一个十数亩大小的广场。广场中间一个方型擂台,三丈大旗矗立其中,“武”字生风。以擂台为中心,周围修建了数里长的连篷,供各派休憩歇马。 武林大会第一日并不比武,盟主柳飞在擂上说了些客套话,按惯例说了说比武规则后,各派间开始相互寒暄。 林婉儿跟在颜雪和林翼然身边,一日下来,也将江湖中的门派记了七七八八。 第二日开始比武,林婉儿兴趣盈然,边看边听颜雪和林翼然给她讲解台上林林总总五花八门的招式剑法,日子过得津津有味。 期间柳如玉带了他的妹妹柳如燕过来献殷勤,可惜总时不时被他的盟主老爹叫去办事,每每没跟颜雪说上几句就被人叫走了。倒是柳如燕开始常驻于此,那之后的每日她都会到早早到这边报到,一直蹭到散会才走。小姑娘十五六岁,长得娇俏可人,小嘴儿甜,粘人的工夫一流。一入连篷便缠着范继祖说话逗乐,跟她哥哥一样目无旁人。 也是自那以后,范继祖在颜雪面前说什么错什么,不尽凄惨。 这日林婉儿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台上比武,突然眸光一闪,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见林婉儿看到他了,远远地朝她行了个礼。 也该到了。林婉儿想着,自椅上站起,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过来。 她的小动作没有逃过林翼然的眼睛,“看见熟人了?”他轻问。 林婉儿笑着点头,对众人道,“我去打声招呼。” 颜雪与林翼然对望一眼,都在犹豫是不是该跟去。 却见林婉儿走了数步又折身回来,“你们先回去吧,不用等我,我们可能还要叙叙旧。” “夫人。”万方朝林婉儿恭声行礼。 林婉儿点头回应,“走吧。” 万方遵命抬首,目光扫过方才一直盯着林婉儿走过来的男子,恰好那男子亦朝他看来,目光对上,一般的探究与锐利,双方都竭力想在这短短一瞥中,看清对方底细。 收回目光,万方护着林婉儿步出人群。 刚才那个未见过的男子,应该就是林翼然了。虽然从他内敛的眸光中,根本无法猜测他的内功的深浅,但以他在江湖上的盛名来推,他的功力,只怕不在自己之下。看来,竭力阻止皇上亲自来这里抓人是对的。 抬眼偷偷望一眼走在前面的林婉儿,万方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佩服她。怎么每次,出现在皇后身边的人,容颜都如此出众? 出了广场,林婉儿被请上事先准备好的马车。 马车穿过山下繁华的小镇,在郊外一座僻静的院落停下。 院落古旧幽静,青灰的石墙透着几分古朴的典雅。新漆的朱红大门与墙的青灰形成强烈的对比,烫金的匾额上大书“林府”二字。 林婉儿笑笑,随万方步入宅中。 一入院内,视野大开,却见雕梁画栋,廊檐雕琢,花木奇妍。外在古旧清幽,内里富丽堂皇,一如再黯淡的衣装,都掩不住那人风采气度。 行至一间卧房,万方停下,恭敬垂首,“少爷请夫人进去。” 林婉儿点点头,正想推门进去,突然想到什么,低着头顿了好一阵才复又抬起头了。 差点忘了。林婉儿轻笑,眸中光芒闪烁不定,还给他……准备了礼物呢! 踏入房门的同时,已经被人抢过。 “砰”的一声,是关门的声音。 下一刻,唇被狠狠摄住,几近疯狂的火热缠绵。 身子再次着地时已经碰到床板,她半启了眸,在他不留余地的攻势中寻找反攻的机会。 感觉到压在身上的身体渐渐乏力,林婉儿翻身将安寿反压身下,轻笑出声,“四个月一十五天。好久不见,相公。” 安寿的一双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林婉儿!你给我吃了什么?”该死的他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这女人不要命了,居然敢给他下药! 本着诚实为本的精神,林婉儿很有耐心地为安寿答疑解惑,“软功散。我也吃了。不过,我还吃了解药。”四目相对,她澄清的黑眸中炫彩流动,竟带几分邪佞。 隐约察觉不妙,安寿沉了脸色,“你想做什么?” “要看相公方才想对我做什么了!”起身,她解开他腰上的碧玉玲珑带,轻扯衣带,软滑的上等绣纹绸衣已经受不住重力的牵引,将安寿胸前风光裸露。林婉儿顺势将衣襟展开,安寿养眼的身形尽收眼底。 没有十分明显的肌理沟壑,却也没有多余的赘肉。宽肩窄腰,锁骨修长,微带黝色的肌肤,有着紧致的触感与怡人的光滑。 “真想不到娘子还有这种爱好。要不要将你相公的手脚也绑起来呢?”安寿冷冷“建议”道。 “真是个好主意。”林婉儿赞同地直点头,不无遗憾,“可惜了我今天出门时没带绳子。没办法,只能让相公将就一下了。不过,”林婉儿在他耳边轻轻呵气,语气暧昧却带了挑衅,“软功散的滋味,也不错吧?” 安寿咬着牙瞪了她好一阵,终于从齿缝间挤出四个字,“给、我、解、药!” “游戏才刚刚开始呢,相公。”林婉儿朝他眨眨眼睛,俯下身,顺着他修长的锁骨轻吻而下。润湿的舌在肌肤上婉转,为贝齿试探领地的软厚。 “林婉儿!” “吵!”林婉儿喃喃地应了一句,继续忙于在他胸前刻画印记。 温热的呼吸扫过红肿的印痕,微妙的痛觉点燃了对她的渴望,“婉儿……” “可恶!”林婉儿抬起头,如雪玉肤上粉蒸霞绕,细蜜的汗珠如蕊上新沾的露,“叫你不要吵!咬重了。”说着掏出丝帕,替他拭去胸前血珠。 “你闹够了没有?”安寿呼吸已乱,大声吼道。 “安寿,”林婉儿垂了眸,收回手,她轻声问道,“你南下,是为了找我吗?” “找你?”安寿一肚子火冲进脑中。这女人拿他当猴耍吗?说要陪他回宫,到了皇城根下还给他落跑。今天说自己在雍州,明天立刻又跑到云州去了。他丢下文武百官,朝政社稷赶到这里,可不是为了让她放倒在床上玩的! “林婉儿,你不要自视过高,我疯了才千里迢迢跑来找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话一出口立觉不妥,他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可是说出的话已经收不回来。 只见林婉儿朝他笑笑,整衣理发,姿态优雅地下了床塌,“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安寿脸色一沉,“回去?你又想去哪里?” 林婉儿笑,“自然是哪里有人等我,我就去哪里。” “你……”安寿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呛到,“你给我老实交待,是不是又结交了什么好男人?” “相公神算!”林婉儿一脸惊叹,“这男人人才出众,才德过人,又能为我舍生忘死,当真是这世上难寻的好男人呀!” “林婉儿!”安寿怒吼一声,竟将半个身子撑起,“你给我回来!” 林婉儿听若未闻,径直往外。 “该死!”安寿低咒一声,想冲上去拦人,身子已经禁不住药力重重倒回床上。 “哦,对了!”林婉儿转回头,目光扫过他胸前红紫交错的绮丽,笑得格外灿烂,“相公记得要自己穿衣服哦。” 可恶!这个该死的只对他斤斤计较的女人原来从一开始就在报复他! 关上房门,林婉儿向院外走去。 “夫人留步。”没走几步,万方拦在了她的身前。 “你家少爷吩咐,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许进入他的房间。我先走了。”林婉儿交待完毕,依旧往前。 万方只能再次拦驾,“夫人请留步,没有少爷吩咐,小的不敢放夫人走。” “万方,”林婉儿仰起头,眯了眼看他,“你是觉得自己有资格拦我,还是觉得以我的身份还不够格对你下令?” “小的不敢。”万方无奈垂首,只能让路。 送走林婉儿,万方不放心地来到安寿的房间,“少爷!”他唤了声。 “该死!”只听安寿在里面吼,“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万方听罢,愈加心忧,踌躇了许久,终于悄然潜上房顶,偷偷地掀去一片房瓦。 屋内只见安寿横躺塌上,咬着牙似乎颇为艰难地同自己的衣带奋战。豆大的汗珠已然将他身上的衣裳浸湿,眼看着衣带就要绑上了,他却不知怎的手一滑,衣带脱手,那些叫人脸红心跳遐想联翩的印记赫然入目。万方急忙移开眼,心知好面子的安寿这时候绝不可能叫他帮忙。将瓦片归位,他飞身落地,立在门口等候。 等了好一阵,只见一个暗影提着一个大包裹走了进来。 “什么事?”他问。 “是夫人差人送过来的,说是一定要让少爷亲手打开。” 万方将包裹拿过,有些迟疑地敲了敲门,“少爷!” “进来吧。”安寿似松了口气,轻声吩咐。 进门只见安寿有气无力地倚床坐着,单衣已经穿好,外衣还斜垮着搭在肩上。 万方将包裹放到安寿面前,“少爷,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安寿断然拒绝,着手去拆那包裹。 好容易将包裹打开,安寿已累得汗流浃背,再看那包裹,止不住火大??里面还是一个包裹。 万方见状急忙上前,“少爷,还是让我……” “不用!”安寿咬牙,继续拆! 拆到第三层,里面是个褐色纸包,与外层一般,层层包裹。 眼见那包裹越拆越小,安寿眼中的怒意越聚越浓,万方心中忍不住暗暗叫苦,皇后呀皇后,您可不可以别玩得那么过分? 终于纸包拆完,内里露出一展丝帕,正是林婉儿平日随身所带。安寿将它拿过展开,里面一枚黑色丸子,静静躺着。 万方正要阻止,却被安寿斜了一眼,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那来历不明的药丸吞下。 身上气力渐渐恢复,安寿沉着脸,转身入了屏风,换上一套奉蓝长袍,着素色月白玉绦带,系绛火龙珠,再走出来已是贵气逼人,哪有方才半点狼狈。 “少爷,夫人就住在如柳山庄,不如等夜里,由小的去将夫人……请回来?”万方献策道。 却听安寿冷哼一声,“她自己有手有脚,想回来自会回来,何须你来请?” “可是少爷南下,不就是为了把夫人……” “我为她?”安寿一听这话火就大,“我疯了才会为这个女人大费周折!”说完一脚踢开房门,气冲冲地往外走。 万方暗道不妙,心知安寿气糊涂了,急忙疾步跟上,“少爷,我们这是要去哪?” 前方安寿头也不回,“花街柳巷,寻欢作乐!” 林婉儿回到如柳山庄,林翼然正在庄外等她。 她皱了皱眉,低声唤道,“林大哥。” 林翼然朝她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只与她一起步入庄内。 沉默地走了一会,林婉儿停下脚步,“刚才那个人,是家仆。” “恩。”林翼然应了声。 林婉儿走到他面前,望着他,“我该回家了,林大哥。” 林翼然只觉胸腔中似被什么狠狠堵住,想应她一声,却怎么也发不出一个音节。她只静静地站在一旁看他,仿佛在等着他自己宣告心的死亡。可是他还有不甘,他还想知道,他还想问,“真的那么……喜欢他吗?” 她凝了神沉思,似乎也在努力厘清心中情感,终于她抬起头,正色对他道,“不会比林大哥多。” 他心中一震,不知该如何理解这个答案。 她望进他的眸,神情坦然却也决绝,“我也很喜欢林大哥。可是一颗心,只能容纳一个人,多了便会负荷不来。所以,只能对不起林大哥了。” 林翼然攥紧了拳,咽下心中苦涩,“最终,你还是选择了他。” “是的。”林婉儿点头扬唇,将当日在汪宝儿耳边轻语的誓言大声说出,“是我自己选择了他,选定了就绝不后悔!” 不忍再看她眼中太过耀眼的光芒,他转过身去。心依旧在痛,不仅仅为自己,也为她。 “即使……他不能全心全意待你?” 林婉儿眸中的光芒渐渐敛起,扬唇笑笑,那抹黯淡被洒脱与坚持取代,“所以我才说,不会比林大哥多。” 在他面前,她永远锱铢必较不让分毫。既然他给不了太多,她也不能给他太多。 “范继祖受伤了。”沉默许久,林翼然突然道。 林婉儿不掩惊讶,“有你和颜雪在,继祖怎么可能受伤?” “伤他的,就是小雪。” 事情原委是这样的:下午比武结束后,柳如玉终于得了空,无论如何也要陪颜雪一道上山。粘人的柳如燕自然也跟上。回庄途中柳如玉与范继祖发生口角。柳如玉早看不惯颜雪对范继祖另眼相看,范继祖则是连日倍受冷落又恼怒对方死皮赖脸地缠着颜雪,两人对不上几句就吵了起来。柳如玉怒火中烧,恼怒间抽出了腰间宝剑。颜雪本要救,却又被离范继祖最近的柳如燕抢了先。颜雪见状恼了,出手失了分寸,同时挑掉柳家兄妹的剑不算,还顺道给没受伤的范继祖补了一刀。 林翼然大致讲完事情经过,两人已经回到住处。 正要进去,却见柳如燕捂着通红的脸,娇斥一声,“不要脸!”丢下一捧伤药从屋里逃了出来。 林翼然正要进去看个究竟,却被林婉儿拉到门后,示意噤声。 屋里只有范继祖和颜雪。 范继祖正坐在椅上,身上胡乱披一件带血长袍遮身,颜雪持了剑挡在他身前,一副捍卫所属物的样子。 见柳如燕走远,颜雪收剑回鞘,转身对范继祖道,“把衣服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