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角落里的陈子强先叫了声好,惊讶的客人缓缓回过神来,纷纷收了怒容,帮声叫好。 林婉儿赞赏地对陈子强笑笑,而后出了柜台,步入后院。 再出来的时候,她一手牵着小毛,一手拿着斗笠。 “子强,”她走到陈子强面前对他道,“陪我逛街吧。” “哦。”陈子强乖乖地站起来,替她牵过小毛。 午时已至,繁华的街道叫卖声不断,食物的香气从各个卖吃食的摊点里传出来。行人却不多,夏日里炎热的暑气将大多数人都逼到屋檐下面去了。 “大姐想去哪里?”陈子强问。 “城西。” 陈子强微讶。京城里最大的花街赌场,都在城西。 “大姐到城西做什么?” “城东城南城北我都逛遍了,所以想到城西看看。”林婉儿解释道。正好,身边有个免费的保镖。 “良家女子,都不会到城西逛。”陈子强垂首,说得极小声。 林婉儿装作没听见,“迎春阁不就在城西吗?我们先去那里看看好了。” 迎春阁不愧为京城最大最豪华的消魂窝,仅是大门,就与大玄一品官员府邸的正门一般大。大门正中,半尺宽的匾额上,写着三个烫金大字——迎春阁。虽然还未到夜晚鼎盛时,透过敞开的大门,依旧能从高垂的布帘缝隙间看出里面的繁荣。调笑声伴着阵阵丝竹,隐隐传来。 “字写得不错。”林婉儿道。 陈子强勉强笑笑,没答话。 “走吧。”林婉儿拍拍驴脑袋,对陈子强道。 林婉儿所谓的“逛”,其实只是走马观花地四处看看,记记路径,认认招牌,熟悉一下城西的地理环境而已。 离迎春阁远了,自小在这边长大的陈子强话也多了。 “那边是渡口。城西临海,码头几乎都设在这边。我在这里干过活,一天要背五十个麻袋子才有饭吃,真他妈黑!” 走一阵,陈子强在一间赌坊前停了下来。 林婉儿抬眼看看,见那赌坊占地颇大,四面连扇窗都没有,连门口也用厚厚的布帘密密遮着。一鼎大旗自门上挑出,上书“招财赌坊”。 “怎么赌坊都不开窗?”林婉儿之前已经见过好几家赌坊,规模比眼前的赌坊小些,布局跟招财赌坊却很相似。 “这是赌坊的规矩。一开窗,财气就会从里面漏出来,所以赌坊都是没有窗的。”陈子强解释道。 “你不会也在这里干过活吧?”林婉儿打趣地问。陈子强每向她介绍一个地方,几乎都是以他如何被那里的主顾解雇结束的。 陈子强看她一眼,然后点头。 林婉儿在心里唏嘘,看来他真是吃了不少苦头。 “在招财赌坊跑堂,是我干得最久的一份活了。那时候就整天想,要有一天我有钱了,一定要盖一间全京城最大的赌坊!买最好的赌具,还要请一帮漂亮的姑娘,专门侍侯那些有钱没处花的大爷,我就不信他们不往我的赌场砸钱……” “盖一间赌场要多少钱?”林婉儿截断了谈兴正浓的陈子强,出声问。 听到这个问题,陈子强眼中的兴奋一下全没了,“我大略算过,要购买地皮、房舍、赌具,还要孝敬本地的地头蛇和地方官府,没有三千两,赌坊根本不可能建起来。三千两,我做梦都想着天上能掉下三千两来!” “也不是很多。”林婉儿轻声接过。 一会儿她转头对陈子强笑,“今天就逛到这儿。我们回去吧。” 暑气散尽,不知不觉深秋已至。秋风吹过,送来阵阵果香。天空中孤雁飞过,想是一不小心,错过了结伴南飞的时节。 一如往昔繁华的城南大道上,两个男子不期而遇。 “王兄!” “李兄!” “好久不见。可巧醉乡茶楼就在附近,这时候去说不定醉鸡还有,不如去那边吃边聊?” “如此甚好。” “咦……那不是醉乡茶楼的林老板吗?这会儿骑了毛驴,不知要去哪里。你摇头做甚?” “不是说还是个未嫁的小姐吗?抛头露脸地做生意也就算了,还整日里疯似地乱跑,哪有男人敢要她?” “这话用在一般女子身上行得通,用在林老板身上可得折了。人家有能耐,能养活汪家三口,难道养不活个男人?连狐假虎威的成捕头,都被她一口茶一口饭地养成看门狗了。听说最近她看上了城东范记的小公子,人家一来,她就愣望着人笑,吓得范小公子路过醉乡茶楼都得打着弯走。” “这种女人,简直不知羞,怪道男人都怕了她。” “李兄此言差矣。别看林老板长得不怎么样,人家那眼界可高。除了范公子,她可没对谁愈矩过。上次有个纨绔公子,不知招了什么邪,竟想占林老板便宜。林老板冷眼一斜,愣是将那公子给冻傻了。” “王兄扯过头了吧。一个眼神就能将人镇住,简直天方夜谈。” “我可没说假话。当时我也在场,瞅着她那气势,真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就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能把她压下去了……” 话题中的女主角,此刻正悠然地坐在毛驴上,任由身下的毛驴深一脚浅一脚地带着她走。 道上突然冲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儿,路过她时踉跄地摔了一跤,狼狈爬起后,匆匆地跑开了。 没料到没走多远,立刻被一个高个的乞丐一把纠住,拽到林婉儿跟前。 “把东西交出来!小兔崽子,新来的吧?也不看看什么人,连大姐你都敢偷!”高个乞丐大声喝道。 小乞儿被吓到了,战战兢兢地自怀中将林婉儿的钱袋子拿了出来。 “大姐。”高个乞丐将钱袋拿过,恭恭敬敬地送到林婉儿面前。 林婉儿接过钱袋,有些不满地扫他一眼,“大牙哥,你能不能改个称呼,都把我叫老了。” 大牙挠挠脑袋,“强哥说了,见了大姐就得叫大姐。” 林婉儿无语。 抬眼正见大牙揪着那小男孩,看年龄不过十二三岁,瘦瘦的脸颊上,睫毛修长,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此刻那双眸里泪水迷蒙,更衬着那眼扑闪扑闪的,可怜兮兮地招人疼。 “你先放开他。”林婉儿朝大牙挥挥手,然后对那孩子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仍有些惧,愣愣地不说话。 大牙推他一把,“问你话呢!” 林婉儿扫了大牙一眼,大牙忙收回了手,候在一边。 好一会,那孩子终于小声开口,“六儿。” “六儿,把手伸出来。”林婉儿吩咐道。 六儿不明所以地看看林婉儿,又看看大牙,终于怯生生地伸出双手。 林婉儿自钱袋里拿了两个铜板,然后将钱袋放到他手中,“真想做偷儿,日后小心别再撞到我。” 林婉儿说完,拍拍毛驴脑袋,继续往前走。 大牙回过神,忙跟上几步追上。 林婉儿撇他一眼,将手中的两个铜板丢到他碗里,“我说大牙哥,二狗他们不都到赌场帮忙去了吗?你怎么就是舍不得这破碗?” “我这不是懒散惯了,在赌场辛苦干活,还不如在醉乡茶楼后蹲着呢……瞧我这记性,”大牙拍拍自己的脑袋,“强哥说了,今天叫你务必到赌场走走。” “隔三差五地就叫我去逛赌场,我的清誉还要不要了?”林婉儿抱怨道。 “大姐你还要什么清誉呀!你的名声在城南已经够响了……呵呵……我该去讨饭了……”惊觉说错话的大牙,在林婉儿微愠的目光下,落荒而逃。 城西 大方赌坊 还没踏进赌坊,二狗已经迎了出来,“大姐,你可来了,正要去接你呢!” 林婉儿下了毛驴,将缰绳给他。 熟门熟路地进了熙熙攘攘的赌坊,自偏门拐进后院,林婉儿来到账房。 陈子强正坐一张书案边,左首撂着一堆账目,右首赫然是一堆银票和白银。 “姐!”埋头账目的他在林婉儿进来的第一时间抬起头来,笑嘻嘻地起身相迎。 引林婉儿坐下,他亲力亲为地端茶倒水,真是好不殷勤。 林婉儿理所当然地由他招呼着。伸手自他手中接过茶杯,她轻泯一口后,放到了一边。 “不合胃口吗?”陈子强见她没再动茶杯,忙道,“这可是上好的碧螺春,宫里皇帝喝的呢!” 林婉儿笑,“谁告诉你皇帝喜欢喝碧螺春?” “自然是卖茶叶的说的,我管皇帝喝什么。”陈子强回道。 林婉儿没接话,目光扫过桌上厚厚的帐本,“你这么还不请个帐房先生?” “这不是还没遇上合适的吗?我都忙了一早上了,愣是一本都没看完,姐,”陈子强一脸讨好的笑,“我的好姐姐算帐算得又快又准,这次不多,统共才六本,姐不用一个时辰就能看完了。算完帐,我们一起到醉月楼吃饭!” 就知道他心急火燎地找她,肯定又是算帐算到头疼了。林婉儿了然地看他一眼,起身在案前坐下了。 林婉儿对数字敏感,对于钱财却没什么概念。在宫里挥霍惯了的她,出了宫也从没把大把的银子当成银子过。外人看来,醉乡茶楼每日宾客云集,人来人往,都以为她赚了不少,实际上若没两年来有意识地从宫里陆陆续续“偷”出来的近万两银票撑着,醉乡茶楼赚的那点钱早被她挥霍光了。借钱给陈子强,也完全是随性所至。他说“至少要三千两”,她就理所当然地给了他五千两。就算陈子强将她借给他的钱都败光了,她也不会感到丝毫可惜。钱本来就是用来花的嘛,没了再赚就是。何况那些钱又不是她自己赚的,何来心疼一说? 只是让林婉儿没想到的是,这个看起来带点傻气带点鲁莽的陈子强居然还挺有生意头脑的。大方赌坊自开业来可谓日进斗金,短短两个月便成为京城赌坊中的佼佼者。 “好了。”林婉儿放下笔,“帐目没有大的错误,本月盈余2460两。” “我也好了!”陈子强说着,将一堆整理好的银票用包裹包好,推到林婉儿面前,“这是两千两。姐先收着。等我把剩下三千两都还了,大方赌坊赚的钱,我们五五分。” 什么也不用做就有钱拿,这样的好事林婉儿怎会拒绝,“那么我就坐等银子自己掉进我的口袋了。” “那是当然!”陈子强拍拍胸脯,自信满满,“有我在,能让姐却银子花?大方赌坊以后还会赚更多的钱,要是姐肯……” “强哥!不好了!”陈子强说到一半,二狗便急匆匆地撞进门来。 陈子强有些恼,抓起差点摔到地上的二狗就敲了个脑瓜子,“鬼叫什么?没看我跟姐在说很重要的事吗?” “强……强哥,”二狗喘过气来,也顾不得疼,“有人闹场!” 陈子强皱眉,“这黑白两道我都打过招呼了,谁还敢来闹场?” “是个落魄的剑客。”二狗答道,“起先拿了几十两来赌,都输了。一咬牙,又把随身带的宝剑拿出来压了,又输了。这会儿赌红了眼,非要赌自己的一只手不可。” “那你不会叫人把他轰出去?” “我也想呀!”二狗好生委屈,“可兄弟们都打不过他。” “真他妈烦人!”陈子强放开二狗,转身出门。林婉儿贪看热闹,起身跟上。 “砰!”刚到赌场,立刻听到一声重响,却是手掌用力拍在赌桌上的声音。 此时的赌场安静异常,好事人将其中一张赌桌团团围住。 “老板来了,快让开!”二狗高喊一声,众人立刻让出一条道来。林婉儿跟着陈子强,走了进去。 只见赌桌旁,立了个一米七八的结实汉子,身上的衣裳灰旧,还有多处划破。再看那脸,长发微乱,脸廓刚毅,眉宇深刻,倒不失为一个长相俊逸的男子。 “摇骰!”男子大喝一声。 执骰的荷官早吓得瑟瑟发抖,瞅着陈子强冷汗直流,恨不得弃了骰盅就走。 陈子强撑起腰板,大声问,“想在我的赌场赌自己的手的,就是你?” 男子的目光终于自荷官身上移开,转到陈子强身上。“是我。”他答一句,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语的疲惫。 陈子强满腔的怒火终于找准目标了,“你他妈的懂不懂规矩?没钱也想赌,你以为自己一只破手值几个钱?” 男子锐利的鹰眸里闪过一丝怒容,只听他冷声道,“杀手的手,能轻易掐断你的脖子,如何?” 围观的众人一听这话,明显地往后靠了一些。 “我呸!”陈子强见他衣杉破旧,料定是无根无底之人,压根就不怕他,“染过血的手,你得倒贴我多少钱才能让我收下?” “你……”男子已被惹恼,瞬间便将陈子强小鸡般拎起来,众人甚至看不到他到底何时移动的,“有种再说一遍!” 陈子强也恼了,“你他妈的武功高强是不是?银子赌场有的是,你真有本事用抢的得了!赌得起输不起还算是男人?我他妈的就是瞧不起你!” “你……”男子语塞,咬着牙紧紧揪着陈子强的衣领不放,一时赌场静默,众人皆屏息等待下面发生的事。 只听“叮”地一声轻响,男子蓦地回头,目光落到林婉儿身上。 原来两人争执时,林婉儿已然绕到赌桌后,将男子输掉的宝剑拔出。 剑身只出了两寸,林婉儿便觉一阵寒意抚面,只见那剑身雪银,刀刃锋利,确是难得的宝剑。 “好剑!”林婉儿赞一声,收剑回鞘,对上男子的目光。 男子眼中一痛,目光在林婉儿手中的长剑上滑过。 林婉儿笑,语出惊人,“我跟你赌。” “姐,你疯了!”陈子强趁那男子惊讶,挣开他的手,跑到林婉儿身边,低声道。 林婉儿不理他,径自转向二狗,“二狗,去帐房替我把书案上的包裹拿出来。” “诶,诶。”二狗应了几声,转身去了。 一会儿他便回来,将一个包裹递给林婉儿。 林婉儿接过来,连手中的宝剑一并丢到赌桌上,“两千两,加宝剑一把,我要赌……”林婉儿似笑非笑的眼望进男子的眸里,“……你的命!” 众人皆惊。陈子强急得直扯林婉儿的袖子,“姐……” “好!”话未说完,那男子已然应了一声,再次回到赌桌前。 林婉儿使力,将袖子从陈子强手里扯了回来,不容辩驳,“子强,摇骰!” 骑虎难下。陈子强无法,只能听话照做。 “赌大小,一局定输赢,有意见吗?”林婉儿问那男子。 男子咬牙,点头。 骰子在骰盅中碰撞的声音响起,“啪”地一声止住。 陈子强还未开口,林婉儿已抢过话头,朝那男子举举手道,“来者是客,公子先请。” 男子静默,犹豫一阵后终于下定决心般吐出一字,“小!” 林婉儿扫一眼陈子强,“开盅吧。” 陈子强有些恼,瞎子都看得出林婉儿是有意相让。 可惜的是,老天也不帮那男子。 “四五六,大!”陈子强宣布道。 男子脸色有些发白,望一眼林婉儿,“噌”地一下将赌桌上的宝剑拔了出来,驾在脖上,“萧某人这就把命奉上!” “慢着!”林婉儿喝住他,“既然你这条命已经是我的了,你能不能死,是不是该先问问我?” 男子闻言收了剑,“姑娘想要如何?” “留着你的命,拿了你的剑和这些钱,离开这里。” “啊?”始料未及的众人一阵惊呼。 男子剑眉微锁,不可思议地望着林婉儿。 林婉儿轻舒口气,“愿赌服输,你照着我说的做便是。” 男子终于明白了林婉儿的意图,不管输赢,银票和剑都会是他的。 思及此他朝林婉儿拱手道,“姑娘大恩,萧南无以言谢。萧某人欠姑娘一命,日后必当报还!” “我叫林婉儿。”林婉儿笑着接过,“你要报恩,别找错了人。” 萧南微愣,随即释然一笑。冲林婉儿点点头,他拿过桌上的剑和银票,走出赌坊。 “姐……”陈子强走到林婉儿身边。 “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林婉儿打断他,转身回后院牵小毛去了。 “那就是醉乡茶楼的林老板,出手真大方。” “听说,她是大方赌坊的幕后老板。” “老板?真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堪堪地往客人身上砸钱。” “这你就不懂了吧?醉乡茶楼的林老板以貌取人是出了名的,只要你长得好,多少钱她都肯往你身上砸。” “那可不是,要是咱也长得跟城东的范小白脸一样,怎么着也把她娶过来。娶了她,还愁没银子花……” “二狗!”此起彼落的议论叫陈子强气白了脸,“传话下去!往后谁再敢在大方赌坊赌手赌脚,直接给我剁了!” 陈子强一声大喝,吓得围观的众人忙都住了声。 陈子强恶狠狠地甩了袖,往后院追林婉儿去了。 出了后门,林婉儿已经骑上毛驴,正等着他。 陈子强走过去,如往常一般牵过缰绳,带着她走。 “姐……”走一阵,陈子强终于憋不住了,转过身来。 “恩。”林婉儿应了声。 “我知道你银子多,可银子不是用来砸人的!”陈子强义正严词。林婉儿也实在太……太挥霍了!他忙死忙活一个月,她不到半个时辰就给他花光了!真是一点都不体谅他赚钱的辛苦。 林婉儿看他一眼,轻笑出声,“你姐我还真就这点爱好。你看,我不是砸出个陈大老板来了吗?”她说着拍拍陈子强的肩头,带些许赞赏的味道。 陈子强憋屈微散,却依旧不太满意,“那个什么萧南能跟我比吗?我可是干大事赚大钱的人。不像他,一股子酸气,自以为会点拳脚了不起,再给他八辈子也富不起来。” 林婉儿赞同地点头,“萧南看起来确实不像会赚钱持家的人,赌术又烂得不行。想来若不是穷途末路,也不会到赌坊来。” “道理一套一套的,说到底还不是看上了人家长得好看。”陈子强不满地低声嘟囔。 声音虽小,林婉儿却听得一清二楚,“其实子强长得也很好。”她认真道。 陈子强立刻抬起头,双眼微亮,“真的?” 林婉儿肯定地点头。陈子强本就清俊,这段日子更一改往日衣杉邋遢,流里流气的样子,一双柳目时时神采飞扬,一脸的意气风发,确实能称得上一个春风得意的俊美公子。 陈子强欣喜了好一阵,“那么,姐,你愿不愿意……”话到一半,才发现林婉儿已转过头,微显疑惑地打量着不远处的朱红高墙,“高墙后是什么地方?”她问道。这条路他们已经走了快一炷香时间,那道高墙却还没有走尽。 “那是宁王府的宅邸。”陈子强回道。平日他都不会带林婉儿走这条路,今天被萧南一闹,他怕林婉儿饿得太厉害,才带她抄近路过城东。 “好大的宅邸。”林婉儿冷声道。大玄律中,对各级官员宅邸的大小装设,甚至正门高宽都有明确规定。这里地处城中,众目睽睽,宁王居然也敢如此毫无忌讳的僭越礼制。 “这有什么?”陈子强接着道,“宁王府服役上千,车马过百,每次出行,行头气派怕是连宫里的皇帝都比不上。” 林婉儿闻言冷笑,“如此嚣张,若非愚笨至极,必是反心已起。” 陈子强脸色大变,急忙用手捂住了林婉儿的嘴,“我的好姐姐,我们还在宁王府边上呢!被人听去了,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林婉儿轻哼,甩开了他的手。 陈子强无奈,见她没再开口,忙加快了脚步,牵着小毛往巷子外走。 “真不知道你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打哪来的,”他一边走一边道,“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哪里招惹得起那些达官贵人?” “……说得也是。”林婉儿轻声低回,再无话。 好容易出了巷子,来到大街,陈子强松了口气,回头看林婉儿精神不太好,以为她饿过头了,忙开口道,“姐要是饿了,我们就近换个地方吧?” 林婉儿摇头,提起精神,“我不饿。不是说了,要介绍醉月楼的老板给你认识的吗?对了,你找他做什么?” “自然是找他商量生财大计!”陈子强颇为神秘地朝林婉儿眨眨眼睛,“你就等着替我数钱吧!” 林婉儿笑,说到做生意,陈子强的脑袋转得比谁都快。 “姐,你是不是还在等你的未来夫君?”沉默一阵,陈子强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我等他做什么?”林婉儿下意识地接过,有些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想娶你。”陈子强直截了当地答道。 “你娶我?”林婉儿像在听笑话,“傻小子!就算我借了五千两给你,你也用不着以身相许吧?” “我是认真的!”陈子强压下驴头,对林婉儿的态度有些愤慨,“姐你人好心又善,聪明过人,有胆有谋,还会算帐,这样的好女人上哪找?我就是想娶你。” “是呀!”林婉儿将小毛的脑袋从陈子强掌下拯救出来,“娶了我,连帐房都不用请了。” “那是另一码事。”陈子强三两步追上驱驴前行的林婉儿,一把拉住,“姐,我是认真的。你不也说我长得好吗?我不输给范小白脸和那个萧南,我还比他们会赚钱,养得起你。你不都二十了吗?再不嫁就晚了。要不你就当委屈委屈,嫁给我得了?” 林婉儿停下来,望定他,一字一顿,“不、行!” “姐……”陈子强不依,拉着她继续哀求。 “我会对你好,比对我娘还好!” “不行!” “我不喝花酒,不赌钱!” “不行!” “我不纳小妾!” “不行!” “我赚的银子都给你花,你想砸谁就咂谁!” “不行!” “姐呀!”深受打击的陈子强哀号出声,“你都二十了!二十了!不要这么挑剔行不行?” “不、行!”林婉儿坚决说完,用力将自己的手从陈子强手中扯回来。 刚刚扯开,袖子立刻又被不依不饶的陈子强拉了回去,“姐!”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那模样像只被抛弃的小狗,“你好歹,考虑考虑?” “不行!”林婉儿再扯。 “姐……”陈子强再拉。 两人正拉拉扯扯,突地街那头冲出一队官兵,迅速地占领街道,将过往的群众往街道的两边赶。 边上一人被赶得急了,看着就要望林婉儿身上倒。陈子强眼疾手快,一把将林婉儿自毛驴上抱起,躲了过去。小毛也机警,身上一轻,立刻随移动的人群往边上靠。 陈子强抱着林婉儿一直退到最里边,这才放心地将她放下,“没事吧,姐?” “大叔,出了什么事?”一落地,林婉儿便向身边一个大叔打听。 只听那大叔道,“今日宁王生辰,皇上要亲自来贺,这不正在清理街道吗?” 说话间原本人来人往的街道已经变得空旷宽敞。 一队威武的御林军行过,圣驾的仪仗就在眼前。 前方已经有人在高喊万岁,道旁的群众纷纷随之下跪。 陈子强拉了拉立得笔直的林婉儿,见她没反应,忙强自将她按了下来。 林婉儿跪在地上,看安寿的车辇缓缓驶过。 车辇华贵,帐色明黄,闪烁的珠帘间,是安寿身着衮冕,坐得笔直的修长身影。 最近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丈,只是隔了一袭珠帘,便形同陌路。 咫尺天涯,也不过如此了吧? “我发现,我真的有点想他了。”林婉儿喃喃自语。 “姐,说什么呢?”陈子强扶过身旁的林婉儿,“都过去了,快起来吧。” 林婉儿垂首,站起来。 一会儿陈子强已经将小毛找了回来。 林婉儿拿过缰绳,对陈子强道,“我没什么胃口,先回去了。” “可是姐……”陈子强一头雾水,愣了一会,突然想起林婉儿还没答应嫁给他,忙加紧脚步,追了上去。 却见林婉儿突然抬起头来,粲然一笑。那一刻,光眸璀璨,神采飞扬,“我这么想他,他怎么可以不知道呢?” 林婉儿行至南门,发现守门的侍卫已经换人。 “哪里的宫女?把腰牌哪出来!” “是。”林婉儿应着,自腰间摸出一块腰牌。 守门的侍卫接过来,细细地看。 只见腰牌正面写着,凤仪宫,秀秀。背面是林婉儿的外貌特征,身形娇小,高五尺三寸,肤色白皙,五官小巧。 那侍卫核对无误后,将腰牌递还给她。林婉儿收下后,自觉地将出宫牌递过去。 那侍卫看后点头,对她道,“进去吧。” 林婉儿却没动,指指小毛道,“可否劳烦小哥替我照看一下这毛驴,我给主子回过话后,一会还得出宫。” 侍卫傲慢地撇她一眼,“你当这里是马厩呀?” 林婉儿也不生气,自怀中摸出一锭银子,笑着送上。 那侍卫正要接,突然听得一声惊喜的呼唤,“秀秀姐!” 正是张坤。 那侍卫见了张坤,忙收了手,有些畏惧地退后一些。 这厢张坤已经奔到林婉儿跟前,“秀秀姐这次怎么去这么久?快有四个月了。” 林婉儿的目光扫过他身上崭新的官服,笑着回道,“许久不见,恭喜张大哥升官了。” 张坤呵呵地笑,有点不好意思,“七品小官,不值一提。还在南门当值。”说着驾轻就熟地替林婉儿牵过小毛,“不耽搁秀秀姐进宫了,我替你照顾小毛。” “先谢过张大哥了。”林婉儿道,“我回来回个话,一会还得出宫,小毛在这呆一会就成。” “这么急?”张坤有些惊讶,但却没再多问。 林婉儿正要走,发现手里还抓着个银锭,于是顺手丢给了刚才的侍卫。 那侍卫惊讶接过,有些不知所措看着林婉儿。 张坤瞪他一眼,“看什么看,秀秀姐给你,就好好收着!” 那侍卫忙点头,将银锭揣入怀中。 林婉儿笑,转身入宫。 “张大人!”守门侍卫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心地开口,“方才的宫女,是什么来头?” 张坤哼一声,“这你都不懂?普通宫女会随便一出手就是一个银锭吗?” “那……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张坤左右瞧瞧,神秘地说道,“若我推测不差,秀秀姐根本不是什么宫女,而是,大内密探!” 那侍卫在脑海里回顾一番林婉儿的言行后,总觉难以置信,“我怎么,看不出来?” “便是要你看不出来!”张坤认真解释,“真正的密探,就是要演什么像什么。身着宫女服就该像个宫女,身着布衣就是个平头百姓,身着华服,就是个超尘脱俗的大美人。” “大……美人?”守门侍卫再度置疑。 “没见识!”张坤不屑地斜他一眼,“这可是我亲眼所见。几个月前我路过御花园,正好看见她一身华服,领着两名宫女走过。那两名宫女看着比她漂亮,却生生被她身上的气势压了过去。如果我没猜错,当时,她一定在扮演皇上的妃子……” “站住!” 正往御书房走的林婉儿停下了脚步。转身,只见开口的,是一个身着三品军服的大内侍卫。 大玄的大内侍卫分为九品,三品以上,才能在内廷走动。 眼下这名侍卫官居三品,林婉儿拿不准他是否见过自己,于是抬起了头,让他看清楚自己的脸。 那侍卫端详她一阵后,道,“看你面生,是哪一宫的宫女?” 林婉儿于是福身回道,“回大人,奴婢是凤仪宫司茶宫女秀秀。” 只听那侍卫疑惑道,“皇后被打入冷宫,凤仪宫闲置,你怎会在此?” “回大人。”林婉儿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凤仪宫闲置,正巧御书房缺人,刘公公便将奴婢调到御书房打扫。方才刘公公派人来传话,皇上回宫后要临幸御书房,命奴婢先去打扫。” 那侍卫听后点了头,“既是如此,你去吧。” “奴婢告辞。”林婉儿福过身,继续往御书房走。 御书房门前,只有一个小太监在打哈欠。 林婉儿于是绕到窗边。拔下头上的发钗,林婉儿将纱窗划破。 窗格虽小,对于手腕奇小的林婉儿来说却绰绰有余了。 穿过窗格子,林婉儿拔了窗栓,推窗而入。 悠然地四处打量过后,林婉儿毫不忌讳地坐在了龙椅上。 铺纸,研磨,提笔。思忖片刻后,林婉儿笑着落笔。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末了还觉不过瘾,又在落款处写上,“万分思念你的某人留。” “好了!”林婉儿放下笔,非常满意地再度审视一番自己的杰作。想象着某人看到它后脸上精彩的表情,半日来的阴郁终于一扫而空。 做完这些林婉儿推开窗,扬长而去。 顺利地走回南门,张坤还在等着她呢。 “秀秀姐这么高兴,莫不是主子奖赏了吧。” 林婉儿连连点头,小小的眼弯成两道月牙,“还赏了不少呢!分张大哥一半好了!”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张坤。那厢守门的侍卫已经殷勤地将小毛牵了出来,林婉儿兴冲冲地走过去,拉了小毛就要走,却被张坤急急拦住了,“秀秀姐,这……这可是五百两呀!” 林婉儿眨眨眼睛,认真点头,“没错。” “这我……怎么能收?”张坤正推脱,只见一队禁军涌入宫门,却是安寿摆驾回宫。 宫门大开,禁卫迅速分立两边,林婉儿忙牵了小毛,躲到灯影下。 车辇徐徐而入,安寿斜躺在车座上,微醺的酒气让他觉得有些气闷。 珠影摇曳,灯影下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娇小的身影。 他苦笑,伸手覆住额,不会真的醉了吧? 长长地吐口气,宴会上的种种映入脑海。这个三皇叔不好对付,不仅有先皇御赐的免罪金牌,还握有兰州三分之一的银矿。 动不得的话,也该是时候,让他做些什么了…… 车辇停下,刘公公上前请旨,“皇上今夜,要宿在何处?” 安寿沉默,起身下辇。 仲秋的晚风带来些许凉意,吹散了身上叫人烦躁的酒气,“先去御书房。” 他交待一声,举步前行。 一进门,他便察出异样来。 窗户大开,窗台上明显的脚印子,好嚣张的小贼! 随后跟上的刘公公脸色大变,立刻传人检查御书房各处,守门的小太监早吓得瑟瑟跪倒。 只听得“啪”地一声,案上的镇纸因为安寿抽纸的动作过甚而飞出案边,重重落下。 是她!刚才真的是她! 刘公公望着案边手拿宣纸,脸上阴晴不定的安寿,有些不知所措。 “皇上……”他小心轻唤。 安寿深吸一口气,面色稍缓,“全都下去,朕想静静。” “是。”刘公公领了旨,带人退下。 重重地瘫坐在龙椅上,安寿手中还握着带有林婉儿笔迹的宣纸。 “长相思?”他冷哼,“想告诉我你居然还在京城,让我去找你吗?” 将宣纸放回案上,他沉默一阵,低声喝道,“万方!” 阴影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影。 “将所有寻找皇后的暗卫召回,收回所有的画像。另外,再增派一队禁军守住寻芳园,严禁任何人出入。” “皇上……”黑影似乎有些迟疑。 “照办。”安寿冷着声,不容置疑。 黑影离去。 “皇上!”刘公公的轻唤将沉思中的安寿唤醒,“乐妃娘娘求见。” 安寿皱了皱眉,想了一会道,“召。” “等一下!”他叫住转身欲走的刘公公,将案上的宣纸拿起来,交给他,“替朕,好生保管。” 刘公公郑重接过,细细收好,这才出外宣旨。 “臣妾参见皇上!”朱玉儿仪态万方地走进来,一袭白衣,清雅若仙。 “乐妃请起。”安寿回道,开门见山,“所来何事?” 朱玉儿有些犹豫,但终于一咬牙,在安寿面前跪下了,“皇上南巡,请务必带上臣妾!” 安寿沉默,望了朱玉儿好一阵后方才徐徐开口,“朕欲私服南巡之事,本属机密,乐妃如何得知?” 朱玉儿一愣,慌忙请罪,“皇上恕罪!臣妾只是关心皇上,并非有意打探……” “乐妃请起!”却是安寿自案上起了身,亲自将她扶起,“乐妃耳目聪敏,朕怎会怪罪?出巡一事,朕本来便不欲隐瞒乐妃。此次出巡,朕对外称病,外廷有国相上官仪主持,这中宫,还要赖乐妃替朕分忧。” “臣妾无德无能,恐怕难当重任……” “乐妃谦虚了。”安寿一口截断乐妃的推脱,幽深的眸中明暗难辨,“乐妃有德有能,朕都看在眼里。” 朱玉儿心口微震,竟有些不敢直视安寿的目光。所幸安寿很快别过头去,对刘公公颁旨,“传朕旨意,加封乐妃为淑妃,赐殿和仪宫,掌皇后印。皇后幽居冷宫期间,由淑妃代掌中宫。” “……臣妾谢主隆恩。”朱玉儿知拒绝不了,忙改口谢恩。 “皇上,臣妾已在琼华院略备酒席,皇上不欲带臣妾前往,可否,容臣妾为皇上饯行?” 安寿却放了她的手,平声道,“淑妃身子未愈,还是早些休息,明日还需为朕操劳。” “可是……”朱玉儿咬唇,低声道,“皇上已经许久未曾到臣妾那里……莫不是……皇上若是思念皇后,臣妾愿将过错尽揽,与皇上一起将皇后自冷宫迎出……” 安寿冷笑,“皇后在冷宫逍遥自在,何须你屈就来救?” 朱玉儿被安寿身上的冷意摄住,不由得后退一步,“皇上,臣妾……” 还想说什么,安寿已然背过身去,不容置否,“退下吧。” 垂首,朱玉儿不得不福身告退,“臣妾遵旨。” 细细数来,后宫之中竟无人比得过上官婉儿。 怡妃柔弱,贵妃骄横,其他妃子更是难掌大局。 乐妃聪明有余,却是威仪不足。此次将她推至浪尖,于他而言是无奈,而于她,也算自作自受了。 “不回来,也好……”朱玉儿离去许久,安寿宛若轻叹般,面无表情地缓缓开口。 秋日夜长,已是卯时将尽,灰蒙蒙的天际依旧吝惜着不肯将光亮撒下人间。 幽静的小巷里,一道黑影无声落地,虽然极轻,细碎的声响还是惊了角落里的野猫。 “喵——” 黑影警觉地后退一步,步伐却因为急速的移动带了几分不稳。 待看清只是一只野猫,黑影松了口气,但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又在同时将它警戒的神经绷紧。 提气轻掠,它跃至一户人家的窗前,手扶在窗上,竟然开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它不及多想,推窗而入。 刚刚将窗关上,床帐里已经有了动静。 一声哈欠声后,一只纤细的小手撩开床帘,跟它打了个照面。 它下意识地按住肩上的伤口,飞身过来捂住她的唇,“别喊,我没有恶意。” 那人眨眨眼睛,竟不慌不乱。清澈的双眸里里似乎还带了一抹……玩味。 它只好继续解释,“我被官兵围堵,一会儿就走。” 见那人并没有反抗的迹象,它缓缓地放开了她。 没料到她却在它松手的一瞬,迅速地扯下了它蒙面的面巾。 面巾下,是一张惊世绝艳的脸。美目流盼,玉面芙蓉,只一眼,便心迷神醉。 窗纸上映出大片大片的火光,一个声音大声喝道,“就在附近,给我一户一户地搜!” “别怕。”颜雪自惊愕中醒来,只听那个将自己的面巾扯去的女子居然正微笑着安抚自己,“我帮你。” 不容拒绝,她将她带上床。 她蒙面的面巾被她随手塞进被褥,床帘放了一半,却又刻意勾起一半。 “我叫林婉儿,你叫什么?”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她的发髻解开,扯过一条发带,替她挽了个男子的发式。 颜雪有些傻了。她……她怎么还能跟她话家常一般平静?难道她听不见楼下越来越急促的敲门声? “不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她凑近自己,略显失望。 “颜……颜雪。”颜雪见她失望,不由开口答道。 她点头微笑,仿佛对她的回答很满意一般。 “你受伤了。”她说着,将手伸到她的胸前,“我替你换件衣服,都是女孩子,你不会介意吧?” 颜雪愣愣地摇头。 她也不客气,三下五除二将她身上的衣物连同肚兜一齐剥光了,除下的衣物照旧往被褥里塞紧了。 “很严重吗?”她指着她肩头的血窟窿,担心地问。 她咬咬唇,“还好。”左肩被一剑贯穿,已经点了各处大穴将血止住,一路自宁王府逃到这里,伤口竟然不曾开裂,已算万幸。 杂乱的脚步声踏上木制的阶梯,步步逼近。 她还在忙着脱衣服! 不过这次脱的是她自己的衣服。 一会儿她将中衣脱下,替她穿上,“遮一下伤口吧……不过,好像有点小……” 她小声抱怨的时候,脚步声已经来到门前。 颜雪顿时绷紧了身子。 她已经替她换好衣服,只着肚兜,露出大片光洁的背部。 “别紧张。”她细声安抚,挽上她的肩,然后……吻上她的唇! “砰!”门被人踢开。 来人只看见半开的床帐里,两条赤裸交缠的人影,未及细看,突然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床帐被迅速放下,那声尖细的女声还在蹂躏人们的耳朵,“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冲进来的官兵俱是被方才香艳的场景,确切的说,是被林婉儿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声给骇住了。 好一会,为首的先回过神来,大声道,“我们来抓拿从刺杀宁王的刺客!” “什……什么!”床帐又是一阵刺耳的尖叫,床帐外的人恨不得把耳朵摘了,偏床帐里的人还嫌不够,捏着嗓子故意卖嗲,“好恐怖呀,冤家!居然有刺客!我好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