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捕 逆水寒-22

戚少商忙道:“张五哥机警过人,而且,他手上又有你亲传的‘春秋笔’,只要不是九幽老怪亲出,要为难他谈何容易!”  刘独峰道:“我知道,这是你安慰我。廖六死了,他本来也有‘轩辕昊天镜’,而今不也一样不翼而飞!难道,除了九幽老怪之处,又来了些什么强敌?”戚少商心中一动,道:  “江湖传闻说你给六位部属亲信六件宝物,件件都是犀利霸道的武器,不知可有此事?”  刘独峰微微笑道:“你可知道那六件武器的名堂?”  戚少商道:“倒是听人说过。”  刘独峰道:“你说来听听。”  戚少商道:“‘灭魔弹月弯’、‘后羿射阳箭’、‘秋鱼刀’、‘春秋笔’、‘一九神泥’和‘轩辕吴天镜’。”  刘独峰点点头,道:“不错。他们六人,武功不高,我原先之意,是把这六件宝贝传予他们,配合运用,来的就算是高手,也不易应付。”  戚少商道:“张五哥生死未卜,廖六哥的‘轩辕昊天镜’恐怕已然落入敌手,剩下的三件不知道是否还在刘大人处。”  刘独峰眼睛忽发出异采,道:“‘一丸神泥’,已给周四用去。‘秋鱼刀’、‘后羿射阳箭’在蓝三、李二死时,廖六已收回交我,现仍在我这儿。”他顿一顿,沉声问,“你为何不说四件,而说三件?”  戚少商道:“这便是我问的真正用意。当日,周四的‘一丸神泥’,便施放在我和息大娘一役中。是役大娘顺手拿去‘灭魔弹月弯’,这件事,我觉得应该向你交代一声。”  刘独峰颓然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有也罢,无也罢,再见这六宝,无非增添睹物思人。我生平惯用六把剑,即是‘黄云’、‘红花’、‘碧苔’、‘蓝玉’、‘黑山’、‘白水’六剑,而今,黑山、白水、蓝玉三剑已毁,仅存黄、青、红三剑,其实,世上有那一事那一物能永存?纵连宝剑古鞘,也不过是一时之利器罢了。”  这时上坑已掘得相当深宽,刘独峰替廖六拔掉背上的铁叉,血污汩汩流出,沾染了他的双手,刘独峰平静地道:“廖六,我知道,杀你的人是狐震碑和铁蒺藜,这些都是他们的独门暗器。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你放心安息罢。”  说着,把廖六放入坑里,开始拨泥入坑。  戚少商在旁协力拨土。  刘独峰一直没有说话。  他的双手和鞋子,全沾满了泥土。  冷月下,戚少商突然觉得这位一向荣贵逸尊。锦衣玉食的老人,很是孤独无依,凄凉可怜。  刘独峰在奋力填土,浑似已忘了身上的泥污。  他身边已没有服待的人。  刘独峰忽然震了一震,从侧面望去,他白花花的胡子也微微颤动着。  戚少商很想过去挽扶他。  刘独峰马上就感觉出来了。  他突然强了起来。  整个人就像是无坚不摧、无敌不克的一种坚强。  上已填平,他用双掌平压了几次,然后说:“九幽老怪不可能就此放过我们,这一路上,难免多事。”  戚少商垂下头来,好半晌,才涩声道:“我觉得……大人——”  刘独峰微笑打断道:“叫我刘独峰。”  戚少商顿了一顿,道:“刘前辈。”  刘独峰坚持道:“如蒙不弃,我们就交了这个朋友。我叫刘独峰。”  戚少商道:“不行。”  刘独峰讶然道:“哦?”  戚少商道:“这个时候不行。”  刘独峰问:“为什么?”  戚少商道:“这个时候,你是在扣押我,假如我是你的朋友,你还方便押解我吗?”  刘独峰道:“不对。朋友是朋友,押解是押解。你纵然是我的朋友,只要犯了法,我还是要拿你。”  戚少商道:“不是的。我只要跟谁交上了朋友,我就维护他,他做错了事,我也会袒护他,除非他泯不悔改,我才下手制裁。”  刘独峰道:“所以你遇劫难时,也有很多人为你泯不畏死。”  戚少商点头道:“我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刘独峰道:“那只是个性上不同而已。人与人之间,不一定要个性相同才能成为好朋友,只要志趣相投,便可以成为知交。”  戚少商道:“如果我当你是朋友,纵然应付了九幽老鬼之后,我有机会逃脱,但也不能逃脱了,因为这样会对不起朋友的。我一生不是没有做过对不起朋友的事,而是尽可能不做对不起朋友的事,但只要有机会,我是一定要逃的,因为我要为我的朋友报仇,我还是叫你刘捕神好了。”  刘独峰叹道:“你执意如此,我也不能勉强。但我心里,还是当你为朋友。”  两人静默了半晌。  刘独峰才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戚少商道:“我觉得九幽老怪志在杀我,你大可不必插手。我要是能在他手下逃脱,那是我的造化,你不必为我挡这个灾煞!”  “这点你估计错了。”刘独峰道,“九幽老怪要是只想把我引出庙外,不杀廖六,我或许也能相信他目的只在取你之命。他既然下令把廖六也杀死,便无惧于与我结下深仇。想来,傅宗书所下的指令里,不但要拿你的命,也要我的人头。这也罢,我跟他的新仇旧恨、多年对峙,总该找个时候算算总帐!”  他抚髯又道:“现在我跟你,是在同一条道上并肩作战,你不必再担心连累我的事,等击退了强敌,你再设法你的脱逃,我再进行我的押解。”  戚少商长叹道:“也罢。”忽道,“看!”  刘独峰循指望去,只见来处漆黑一片,但凝视一会之后,隐隐觉得黑幕天边,似乎有一股蒙蒙黄光,微微幌动。  刘独峰诧道:“火光?”  戚少商毕竟长年累日在“连云寨”上主持大局,对风火所示方面探测极有把握:“我们走时,庙里的火是否已经灭了?”  他们走时确把柴火完全踏熄,生怕山火无情肆虐。  刘独峰会意地道:“是在庙里的火?”  戚少商望定天边,临风岸立,薄唇抿得紧紧道:“庙里有人。”  庙里有人。  是敌?是友?  刘独峰和戚少商都没有避开。  如果是敌,避也避不开。如果是友,又何必要避?  所以他们一齐往火光处掠去。  火晕渐渐旺炽。  除了两人已渐渐接近火光之处,这火也正好被拨生起来。  ——生火的人似有恃无恐!  刘独峰、戚少商接近庙门之际,摹地两人一分,戚少商一鹤冲天,掠上庙檐,倒挂金钩,揉身而下,捷逾猿猴,轻似四两棉花。  刘独峰一按剑,一捋髯,吐气扬声,提足踢开半掩的庙门!  突见火光一盛,一支火把焰子,迎面扑来!  刘独峰一闪身,猱身而上,青芒一闪,火把已斩成两半,火头掉落地上,的了那白鼻人的脚一下。  那入痛得大叫一声,还喊了一个字:“爷——”  话止,声绝。  戚少商的剑已架在那人头侧。  他的也无声无息地落在那人背后。  刘独峰乍听语言,叱了一声:“慢着!”  这时三人才彼此看清楚了对方的面目,都喊了一声:  “是你!”  这人正是张五。  张五的鼻子白了一块。  那是一块包扎着他伤口的白布。  张五没有死。  他还一只手拿着昊天镜,另一只手去掏春秋笔,准备跟来敌拼个死活。  可是他这时已被制止。  同时也清楚了来人。  来人正是他惦念着的主子!  张五仍然活着。  可是连他都以为自己死定了。  那一片事物,撞开了铁蔟藜,落到地上,原来是一枚铜钱。  张五全身都软了。  而鼻尖的麻痒更厉害了。  他仰身倒下时,只见狐震碑扬手发出了烟花,金灿夺目!  他还看见那枚被倒撞回去的铁蔟藜,竟倒射向“铁蔟藜”!  “铁蒺藜”本来胜券在握,乍逢急变,一时慌了手脚。  他也听见另一个女音叫道:“正点子来了。”随后他就不省人事了。第六十七章 枪·矛·朝   再醒来的时候,张五发现自己身在破庙里,鼻子隐隐有点疼痛,伸手一摸,原来裹了块白布。  张五迷迷糊糊摸索间,觉得自己胸腹有一方轻物,类似纸帛,在庙里光线昏沉,正在挣扎起来点火,突然间,一物闪入,如飞蝠一般,在张五身上一掠而过。  张五神智未复,竭力闪躲,把桩不住,摔了一个大交。  那“飞幅”一晃而灭,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楚,但也没有再行扑击。  张五再起来的时候,那方纸帛却不见了。  他用火煤生火再找,但寻遍亦不可得。  张五生起了火,想起廖六已经丧生,六名同门中只剩下自己一人,顿觉伤情。  正值这种情绪之际,庙门突被踢开;张五以为有敌来犯,急忙抄起一根火棒,就往前搠去!  可是来者非敌!  而是刘独峰。  张五所知也仅只这些。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是怎样会回到破庙的。  刘独峰拍拍他的肩膀,道:“能没事,那就是好,那就是好事。”  张五垂泪道:“可是六弟他……”  刘独峰大力点头,道:“我知道。我已把他埋了。”  张五禁不住落泪:“六弟他也去了,就只剩下我了。当年,记得在中条山缉拿‘显道神’李化的时候,刚刚立下大功,由兵部转奏圣上,龙颜大悦,降旨策封我们,云大就说:  ‘我们今日得此荣华,全是爷提拔我们的。’一个说:‘我们永远也不要忘了爷的恩典。,一个说:‘我们也永远不要分开。’我说:‘对,在一起才是力量。’大概是四哥说:‘我们要服侍爷一辈子,他待我们恩义如山,我们竭尽今生恐也难以报还。’李二哥说:。我们没有了爷,也不知如何是好;爷失去了我们,恐怕也会伤心,也有许多不便。,那次见爷有意在京城休生养息,我们六人都以为虽曾在江湖上刀头砥血,但终究可在京师告老归山……  不料,才几个月下来,他们……我们……就只剩下我一人了!”说着有点泣不成声。  刘独峰银髯微颤,道:“都怪我,早该偃旗息鼓,不该再带你们出这一趟差事。云大曾劝我……”突然忍不住,老泪纷披,颤巍巍的道:“其实,你们都曾劝过我,要是我心头没那么热,要在撒手归隐,逍遥晚景之前再管一管事,亮一亮身手,你们……何至于此!”  张五垂泪道:“爷,都是我们平日疏懒,老爱沉迷旁门左道的小技,武功没有学好,才遭此劫。”  刘独峰长叹道:“瓦罐不离井上破,江湖几个好收场、我看黄泉路。路不远,你的几位兄弟,也不需久候了。”  张五听了心如刀割,只叫:“爷!”戚少商却听得心里一寒,虽然明知刘独峰待部属如亲子;平素华衣锦被,住的是画栋雕梁,这次屡遭迭变,连丧数名亲信,且心乏力疲,风尘仆仆,一直强抑悲楚,而今乍逢死里逃生的张五,反而忍悲不住,尽皆渲泄出来。可是此际刘独峰所说的话,未免不吉不祥,强敌环视,怎可斗志全消?不禁心头大急。  刘独峰哭得几声,忽道:“你仔细听,有人来了。”  戚少商一震。  刘独峰虽然在伤心中,但依然耳聪目敏,反应迅捷。  戚少商一沉肩,耳贴地上。  “四个人的脚步声。”  刘独峰嗯了一声。  “还抬着一件东西。”  刘独峰点点头。  “是件重物。”  “是个人。”刘独峰然后自问了一句,“他怎会恢复得如此之快?”  “已到门前了。”戚少商忽道。  那是因为抬东西的人脚步突然加快。  庙门仍然半掩。  外面了无动静。  张五的手执住“春秋笔”。  刘独峰横手伸去,握住他的手腕,示意要他别轻举妄动。  只听外面传来一个慈祥的语音:  “刘捕神,请借一步出来说话。”  月亮下,大道上。  四个人,抬一口棺材。  那四个人清一色状若死尸,脸色惨白,木无表情,挺身僵立,每人还斜背了口油纸大布袋,臭气薰天,不知盛着什么事物。  刘独峰。戚少商、张五,三人打开庙门,直行出去。  停在庙旁的马匹希聿聿一阵嘶鸣。  三人迎风直行。  刘独峰一面阔步而行,一面对张五低声说:“那抬棺的四人,都吃过在云南风魔岭一带的毒药‘押不庐’,都迷失了本性,全受人奴役,不顾性命,跟他们交手,就算杀了他们,也全无意义,这点不可不知。”  他的语音已然压低,一面递给张五一弓五箭,箭身小巧玲珑,但箭链金光闪闪。  可是那慈和的声音突然转为一阵张狂的大笑:“刘捕神,你伤在三焦俞、太阳俞、肾俞,都伤得不轻!”  刘独峰道:“听声辨伤,足见高明!”  遽然停步。  戚少商在他的左边,张五在他的右边,也都一齐停步。  那语音又开始有点混浊起来了:“你说得对。这些‘药人’,都是我的奴隶,任我摆布,听我驱策,他们本身是没有性命的,他们的命是我的。”  刘独峰矍然道:“没有人的命是谁的。”  那语音顿了一顿,随即笑道:“可是他们的命全是我的。你知道他们是谁吗?他们全是我杀了他们父母或全家,害了他们师门或全族,剩下来矢志要报仇雪恨的人,我放过不杀,留了下来,设计让他们吃了‘押不庐’,男的毕生供我驱使,女的任凭我淫辱,你说痛快不痛快,过痛不过痛?”  张五脸色有点发寒。  刘独峰道:“痛快”。  戚少商道:“过瘾”。  “这就是了,”那语音道,“而且,凡是吃了我这种药,便绝无解救之法,就算能使他们乱性,也不能使他们回复本性,你说,他们还有什么指望复仇,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  语音一顿,变作认真的劝戒口吻:“与我为敌,不好玩得啊。刘捕神虽然发妻早丧,但还有一位未出阁的女儿……戚寨主则还有位息大娘,好像还在到处逃亡哩。”  刘独峰忽问了一句:“以前,也有个武林人物,专门制造药人,驱为己用,后来怎样来着?”他这句话是问戚少商的。  戚少商即道:“这传闻我也听说过。后来,那使人失心丧魂的姬摇花,教‘四大名捕’中的无情杀了,一把火烧得连骸骨也不剩。”  刘独峰道:“真的?”  戚少商道:“真的。”  刘独峰道:“那真是恶有恶报了。”  戚少商道:“迟早都要报的。”  那语音静了半晌,才道:“你们刚才说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刘独峰和戚少商都不知道他这一问是何用意?张五抢先道:“是无情,无情大爷!”  那语音道:“无情?成崖馀?”  突然像裂柴似的笑了起来,“砰”,棺盖飞了起来,烟雾速起,刘独峰用蚁语传言示警道:“小心,不要呼吸。”  棺内伸出两只手。  白生生、秀气的手。  手在黑夜里份外的白。  白手伸到肘部,突然间,没有了。  只剩下两团血污。  这断手握在两只枯瘦如鬼爪的掌里。  刘独峰和戚少商这才弄清楚:棺材里伸手那一双白玉般的手,不是属于棺里人的。  那一对鬼爪,才是棺里人的手。  而白手是握在鬼手上。  白手是被人硬生生砍下来的。  刘独峰脸上微微变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鬼里鬼气的语音忽又祥和了下来:“没有意思。只不过给你看一对手臂。”  刘独峰和戚少商的样子都似被打了一拳似的。  那棺村里的声音又道:“放心,这对手臂,还不是刘大人千金刘映雪的藕臂,也不是息大娘的皓腕,这只是嘛……”语音笑道,“天下四大名捕之首,无情手臂一双!”  刘独峰、戚少商闻言都是一震。  那语言怪笑道:“若然不信,请看。”  微一抬手,一面纸帛,平平向刘、戚、张三人身前送来,就像有无形的走兽托负着潜浮而来一般。  刘独峰用极低的语音道:“提防有诈,不可用手碰触。”  一面道:“好一手‘无极含一极”老兄不但邪门武功练得多,正道内功也练得精……”  棺内一阵格格大笑:“得捕神提评贱及,胜过万人称誉。”  刘独峰截道:“不过,你伤在‘天宗’、‘隔俞’、‘身柱’三处,恐剑伤亦不为轻。”  棺内语音忽止。  棺内人露了一手玄功。  可是却教刘独峰瞧破了他的伤患。  他语音千变百幻,叫人无从捉摸,刘独峰起先也以为他并无负创,或负伤不重,但这一招以‘无极含一极’平送薄纸,却令刘独峰看出了他功力返本还元略失,凝神反虚有隙,因而断定他的伤势。  张五拔出春秋笔。  他以春秋笔平托住信函。  春秋笔没有变色。  纸上无毒。  正在这时,张五只觉那薄薄的一张纸上,骤然涌来大力,他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但才退了一步,力道更如万涛决堤,崩裂而至,但戚少商一只手及时在他肩上一搭。  这一搭,使他生起大力,塞住功力的决口,稳住了脚步。  戚少商缩手。  缩手之前,在他肩膊上五指一挥。  这一挥手,使张五胸口烦恶尽去。  刘独峰忽道:“看来,你的‘无极含一极’的亢阳之力未足,当然决不会是阁下有欠功候,而是‘脾俞’也有伤未愈……看来,你化身幔廉卷住我腰际,我那兜身一剑,毕竟也奏了功效。”  九幽神君冷哼道:“戚寨主身上所受的伤,可也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啊。”  这时,刘独峰与戚少商已借月色,看清楚了那纸上的符印。  戚少商对官场印鉴还不十分了然,刘独峰可脸色大变。  “这是无情的符印!诸葛先生亲传的‘平乱玉佩’!”  棺里的鬼手拿着一颗印章,在月下一扬:“他的印信都在我这里,人还能活么?”  刘独峰想起无情的才情和他在擒获戚少商时所给予的援手,怒道:“九幽老鬼,你杀了无情,我和诸葛先生,都不会放过你的!”  九幽神君怪笑道:“我正是要你不放过我。”  刘独峰道:“说得好!”话一说完,钻天鹞子般腾空而起,只听半空宛似响了几道焦雷,而焦雷又连着一起响,山雨欲来,郁闷迫人。  青光一闪,刘独峰的“碧苔剑”已然出手!  棺谆里突然伸出了一柄长枪!  长枪红缨飘飞,金镰速震,刹那间,不知向半空腾身的刘独峰攻出了多少枪,下了多少记杀手。  长枪由来最古,能取远敌,可格近敌,攻如潜龙出水,守如猛虎奔山。  ——当年,在四大名捕“会京师”之役,十三杀手中的“人在千里,枪在眼前”的独孤威,便是九幽神君九名弟子之一,九幽神君更是精于枪法。  刘独峰在半空搏战,不管长枪怎样刺攒,来势如何猛烈,都被他在空中纵横游行,挥剑格开。  但刘独峰也攻不进棺材里。  两人一在棺里,一在半空,交战六十七招;刘独峰藉剑架长枪之力,仍在半空浮移腾挪,并不落下来。  风雷之声愈来愈盛!  红光一闪,绿芒大盛。  长枪枪尖已被斩落!  刘独峰双手双剑,直压棺椁!  突然间,棺里又挺出一矛一戟,怒刺刘独峰!  矛为兵器至长,矛头怡尽,形扁平,双刃弯曲如蛇形,架荡攻刺,如虎入平原。  戟近于矛,秘端有刃,冲铲横刺,回砍截割,以主力破万敌,势不可挡。  ——“神鸦将军”冷呼儿本就擅使矛、戟的,而冷呼儿也正是九幽神君门徒之一。  矛、戟本来都是重门长兵器,耗力甚钜,但像九幽神君矛、戟并使,施展得大开大合,飞砂走石,金风飞腾,每一出击所带起的厉风,连刘独峰的风卷雷行都为之减色。  戚少商与张五立即发动了攻势。  他们要制住那四名“药人”,如此不愁不把棺里的人逼出来。  他们也要见见这个令人闻风丧胆、横行江湖五十年的大魔头,是个何等人物?  他们身形一动,暗处立即跃出四人。  张五怒吼道:“就是他们杀死六弟!”  来人正是孤震碑与“铁蒺藜”。  他们两人的服饰装扮,依然一个是“洪放”,一个是“张五”。  洪放当然就是“铁蒺藜”,“张五”则是狐震碑。  另外两人,一个就像一座铁塔山神。  他的确是“山神”,雄武威猛,凛凛生风,但目光有些痴呆。  还有一个却是女子。  这女子就像个粉琢的囡囡。  女子笑起来的时候,便吹皱一池春水。可是春水是净洁无暇的,但这女子却姣艳如花,骚媚入骨。  这两人正是龙涉虚与英绿荷。  正是九幽神君的四大弟子。  狐震碑、龙涉虚、英绿荷、铁蒺藜都来齐了。  ——泡泡呢? 第六十八章 燃烧的棺材   九幽神君的战略是这样的:  ——以狐震碑与龙涉虚缠住戚少商。  ——再以英绿荷及铁蒺藜先把张五干掉,然后聚四人之力,制服戚少商。  英绿荷与铁蒺藜拦向张五。  张五跟铁蒺藜正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  铁蒺藜假扮成“洪放”,以“子母天魔钩”暗算重创廖六,廖六才致被狐震碑的“子午透骨叉”刺死。而后铁蒺藜施放暗器,与狐震碑的“阴阳三才夺”合斗张五,眼看得手,杀敌取宝,但迭逢突变,未能一举杀之,心中也是恨极。  张五盯上铁蒺藜!  铁蒺藜一闪身,链镖在一侧间飞射而出!  张五身躺笔飞,直削铁蒺藜双腿!  铁蒺藜平飞一丈有余,人未回身,链镖已自胁间倒射而出!  张五突然挺直弹起,春秋笔一架,让链镖射空,镖链缠在笔杆上,用力一阵回卷。  铁蒺藜知道“春秋笔”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一方面藉力旋身,想脱离春秋笔的纠缠,以保住他的“丁甲神镖”,这“丁甲神镖”他已练得五六成火候,他希望日后在江湖上,除了以“铁蒺藜”享得盛名外,名头上还加添:“丁甲神镖铁蒺藜”。  同时间,他左手一扬,两枚铁蒺藜,急取张五下盘!  张五的一条腿子,本来就带伤,铁蒺藜觑准他的弱点下手。  可是铁蒺藜的一条胳臂,曾着了自己的链镖一记,伤得也不轻,加上他中了廖六临死前的一脚,也受了点内伤,比起张五绝讨不了便宜。  张五若要扭断“丁甲神镖”,脚下一定要把桩发力。  若他立马不动,必中暗器!  铁蒺藜这下是围魏救赵,攻其所必救!  但张五不救。  他亮出吴天镜。  铁蒺藜一见昊天镜,便知道情形不妙。  他的“丁甲神镖”喀裂裂一阵连响,寸寸断折。  他的铁蒺藜也开始倒射而至!  张五用“昊天镜”和“春秋笔”,把铁蒺藜打得狼狈不堪,可是他也没闲着。  因为英绿荷悄没声息的掩过来,手上的铁如意,已敲在镜背上!  英绿荷并没有向着“昊天镜”正面下手,因为她知道“轩辕昊天镜”能把任何在镜面中反映的事物反射回去。  她往镜背下手。  “兵!”内力透摧,镜面碎裂!  “轩辕昊天镜”毁!  张五怒吼一声,“春秋笔”追刺英绿荷背门!  英绿荷急于要一举毁去“昊天镜”,背后难免防疏,但她突一扬手,撒出一条五彩锦帕“  张五一见丝巾,知道是她的独门迷魂香,急忙把笔势一收,蓦地飞掠向棺材处!  他本与铁蒺藜和英绿荷交手,突然撤手就跑,铁、英二人不禁一呆,正待追击,倏地剑光一寒。  戚少商已向他们攻出一剑。  只是一剑。  两人都觉得这一剑是攻向自己的,两人都急忙退避、跃开。  不但他们有此感觉,连狐震碑与龙涉虚也不例外。  戚少商那一剑劈出,也像是向他们而发的。  他们也急忙招架、闪躲、还击。  他们原是跟戚少商缠战,但七、八招下来,他们已被引进二十来步,变成转到张五与英绿荷及铁蒺藜的战团来了。  张五一跑,戚少商的剑就补了上去。  铁蒺藜与英绿荷要应付戚少商的宝剑,已无及追截张五。  戚少商以一把“青龙剑”,独力缠住龙涉虚、英绿荷、狐震碑、铁蒺藜四人!  他出剑不多,但每一剑,都似攻向四人。  一剑当然不可能连攻四人。  可是谁也无法断定他攻杀向谁。  所以四人只有都先求自保。  张五却全力往棺材奔去。  刘独峰已在半空抢攻七次,都抢不进棺椁里去。  张五奔近,未待那四名药人出手,一伏身,解弓搭箭,“飕”地射出一箭!  其中一名“药人”伸手一抄,抄在箭身,但金箭依然疾飞,他的右腕却被锐力撕断,沾在箭上,直射在棺上!  这一箭之力,竟把棺木洞穿,自棺木另一面穿破出去,那药人“的手,被棺木撞得直飞了起来,棺里也发出一声厉呼!  同时间,棺材起火。  火势极盛,一发不可收拾。  这时,一张黑袍,陡地自着火的棺材里飞腾而起:  张五的“后羿射阳箭”一击得手,张弯瞄准黑袍,欲发第二箭!  刘独峰的青红双剑,立时与黑袍斗了起来,空中斗得飞砂走石,下面烧得火舌腾天,张五只见红光绿芒,夹着黑影飞展倏掠,一时抓不定准儿,搭箭凝神,迟不敢发。  那四名“药人”,仍背着焚烧的棺材,不晓得放下。  连那名断臂的“药人”,也全无动静,断腕处,只淌落乳状胶汁也似的液体,而全无血污,想是九幽老怪全力应战,已来不及向这四人发号司令了。  两人在半空交手,足下不住点到四名“药人”头上借力,四人也不规避。  光影交锗,风啸雷作,张五只见有几滴鲜血,自四名“药人”的头上滴落。  ——在空中的两人,必有一人淌血。  张五这样一想,越发焦急,生怕刘独峰负伤,想予臂助,但在激烈交战中又分不清谁是谁,拉满了弯却不敢发箭。  九幽神君的几名弟子知道这是生死关头,全面冲出戚少商的剑纲,可是戚少商在这个时候也把他武功剑法的韧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如果他不是独臂而且受伤,他每发一剑,都能令眼前四名敌手有承受百剑千剑的压力。  但在狐震碑、龙涉虚、英绿荷、铁蒺藜而言,戚少商每一剑仍有万钩之力。  不过戚少商只有一条手臂。  他的内外伤都未痊愈。  三人集中攻他的断臂,铁蒺藜拉远了距离,施放暗器。  戚少商全身化作一道青龙。  怒龙。  他知道这四名敌手的目的。  他绝对不能让这四人冲过去,夹击刘独峰。  他已把坚守这一道防线,当作保卫他的性命一般重要。  他决不能让敌人越雷池一步——这样才可以使刘独峰全力对付九幽神君。  这样刘独峰才有希望解决九幽神君。  大凡对敌的时候,默契调配与齐心协力,有时候比个人的勇气和武功更重要,刘独峰、戚少商、张五,虽然以寡击众,但彼此的心意却是一般的、步调都是一致的。  狐震碑、英绿荷,铁蒺藜、龙涉虚四人心里虽急,但亦不能马上冲破这道紧密的防线。  张五这时已走得很近。  半空的激战已成了啸啸的剑风和滚滚的雷动。  那四名“药人”,依然目光呆滞,愕立不动,他们肩上还托了具焚烧的棺材,甚至连抬棺的木担都已开始燃烧,他们亦似全无所觉。  张五决定发箭。  这时,剧战中青红二芒遽然大增,只见一道黑旋风也似的魅影急卷直升,张五大唱一声,撒手放箭!  箭风如万雷!  箭如一电!  蓦地,一个透明的、椭圆形、无色无味的大泡泡,冒了上来。  箭射穿了泡泡,但却穿不出来。  张五吃了一惊,四名“药人”中的一人,脸上突然有了表情。  他手中有一支吹泡泡的竹管。  他的竹管往张五眉心穴就是一刺。  张五离这“药人”本近,不虞这一着,说时迟,那时快,根本避无可避,陡听一声长啸,风雷之声大作,在剑芒疾闪之刹那,那“药人”眼神一碧,抽身急退!  急退之际,还飞起一脚,把一名“药人”踢向风雷剑光之所在。  刘独峰从上击下,及时救了张五,放过了与九幽神君生死之战,但不忍伤杀这神迷智丧的“药人”,猛将剑气一收。  黑云又落了下来。  黑云贴俯在那名吹泡泡的“药人”背上,同时发出一声急哨。  剩下两名“药人”,立即置下燃烧的棺材,把背上的油袋一开,往地上就是一泼一撤。  地上立时流着又青又蓝、污秽粘腥、浆糊呕渣般的胶液,向前流来。  姑不论这些粘浆似的呕心秽物是否有毒,但刘独峰整个脸色都变了。  他紧紧地握着剑,双目盯住那婉蜒流来的秽物,脸肌被火光映得抽搐不已。  刘独峰身居高堂华厦,封官世袭,一向养尊处优,锦衣绣服,而且确有过人本领,德高望重,几时受过这些长途跋涉野宿山行的苦?何况他小时家族曾被人诬害,被囚在天牢一段时候,在那光景里的经历,使他对污垢不洁的事物感到未日危途式的畏惧,这一路来,他已经竭力摆脱过去的阴影,心里的障碍了,可是这一滩污秽事物一泼流过来,他真的不知如何应付是好。  他的“风雷剑法”一向是居高临下发剑,便是要凌空虚刺,制敌后足不沾地,而回到座上轿中;他连平常的泥地也不愿意踏践,更何况这一地秽物!  刘独峰空有一身本领,却无从施展!  张五机伶,叫道:“爷,马车!”  刘独峰一跺脚,向后一窜,掠上了马车。  跟戚少商交手的四人,突然散开,往四个不同的方向倒纵而去。  戚少商本来全力拦截四人,却不料这四人骤然撒退,一时倒也追击不及。  刘独峰人在马车上,见九幽神君的四名弟子如何进退有度,急叱:“别追,小心有诈!”  只是“泡泡”背上那面黑布高高隆起,像有什么事物正在里面蠕动一般,又似有什么生物正在里面痛楚挣动一样,并传出一个郁闷的声音,道:“刘独峰,我的琼液仙浆沾不上你,你的火箭也烧我不死!你够狠,我们就在石屏铁鳞松处,恭车候教!”  刘独峰扬声道:“要分生死胜负,在此便可,何庸费事!”  “泡泡”等那面黑袍的话说完,撒腿就跑,刘独峰双剑一交,正欲长身掠起,越过秽物,追击九幽神君,摹见黑袍里“啸啸”二声,射出两道黑漆漆的事物,“拍拍”各打在剩下两名神志呆滞“药人”的背心上!  两名“药人”一齐狂叫一声,躬俯地上,用手捏起污秽浆胶,往刘独峰等身上就是乱泼!  这一下子不但刘独峰至为震惊,连戚少商都甚为狼狈。  刘独峰叱道:“快入车来!”  戚少商、张五飞掠上车,刘独峰身子一缩,缩入车篷内,纵有污水泼来,只溅及车篷,不会沾到他们身上。  可是戚少商在半空一抄,已拿来张五背上的“后羿射阳箭”,人方落在马车上,回身单手发箭,“哄”地一声,箭过半空,亮如金阳,一箭连透二药人胸膛,再飞射“泡泡”。  这一箭之威,在戚少商手中使来,又比张五施用时高出许多。  可惜,“泡泡”已趁那一瞬之隙,逃入林中,“射阳箭”连折数树,才钉入一块巨岩之中。  刘独峰叱道:“我们追他去!”  张五一策丝僵,双骏齐鸣,放蹄驰去。  戚少商不管秽物有无毒质,挥剑把车篷外沾上污水的地方一一削去,一面道:“不怕有诈?”  两旁景物呼呼飞驰,树木迎奔,刘独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跟九幽老怪交手,本来谁也没占谁的便宜,但小五子的那一射,射得适时,老怪着了一下,才中了我一招,伤上加伤,不过我要救小五子,来不及杀他,但此时老怪负伤甚重,此时正是歼灭他的最好时机,不能放过。”  张五听自己立了大功,自是喜上心头,一面赶车,一面大声道:“幸有戚寨主截住四人,否则,我也发不了箭!”  刘独峰一面观察地形,一面道:“你别得意忘形!泡泡在你眼前,你还懵然不知呢,要不——停!”  马车轧然而止。  一旁是悬岩陡峭,壁立千寻。  另一旁是山深菁密,松涛怒风,看去浓阴匝地,月色掩映下,略见松林铁麟虬髯,半枯半茂,荒道上,有一辆冷沉沉、铁铸也似的轿于,僵尸似的矗在路中。  刘独峰、戚少商、张五一齐感觉到一阵迫人的寒意,自这深冷的轿子里隐隐浸透出来。第六十九章 青红双袖黑影子   一边是峭壁千仞,屹立如削,崖下溪声急湍,隐约可闻,却不知有多深多远。  那一边是参天古松,藤萝密绕,牛腰般粗大的枝干,栲栳般粗的搓丫,挂满流苏般的藤葛。  月色溶溶,那一顶怪轿,仍静寂寂、黑漠漠的,全无动静。  马车里的三个人也静了下来。  松风阵阵。  溪水漏漏。  一二声马蹄踏地轻响。  马车,轿子,就僵在这断崖松岭上。  又隔了半晌,刘独峰才开口道:“九幽老怪,你又何必在此时此地还装神弄鬼呢!”  忽听轿子里一个年轻而负痛的声音道:“你是谁?快叫潜入松林的人止步,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这句话使刘独峰为之一愕。  正在自崖壁滑贴入林,再自密松上移枝渡干,准备在刘独峰吸住对方的注意力时,作首尾相应的突袭的戚少商,也为之怔住。  轿内的人已经知道他的举动。  可是听刚才那一句反问,轿内的人难道不是九幽神君?  ——九幽老怪的语声千变万化,谁也不知道那一个声音才是他的真正声音,可是,刚才的语音,却恁地熟悉!  刘独峰问:“你是谁?”  轿内人语音忽显惊异:“林内的人是不是只有一条胳臂?”  戚少商一时也不知答好,还是不答的好。  刘独峰冷笑:“你这是多此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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