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捕 逆水寒-7

李慧道:“铁手确是犯了法,不信,你们自己问他去!”  众人望向铁手,铁手沉重地点了点头,涩声道:“诸位仗义援手,仁至义尽,不过,在下确曾触犯了王法,请诸位带同这位不干事的唐兄弟离开,在下就心感莫已。”在他落难之时,这一班素昧平生的六扇门中朋友如此拼着丢官舍命维护他,他心里当然感动,但估量情势,知道这些人只怕非福慧双修之敌,且生恐这些忠肝义胆之士受累,所以力保他们不要插手此事。  铁手这么一说,那喜来锦脸色下沉,道:“铁二爷,您真的犯事了?”  铁手道:“是。”  喜来锦一挥刀道:“那么咱们也犯事了,跟你一样!”  他后面的衙差七嘴八舌的说:“对!咱们干上了!”  “反正现在要收手也来不及了,不如宰掉这两个小子!”  “我们思恩镇吃公门饭的,全是讲义气的,就容不得这两个狐假虎威的折磨好汉!”  铁手长叹一声,必中感激莫名,正要相劝,但想起这下子大家已插上了手,如果给福慧双修活命,只怕这些人谁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心里大急。  李福冷笑道:“好,你们不识好歹,我们就先杀掉你们,再杀铁手!”  李慧道:“一个个的杀,一条狗命都不留!”  喜来锦冷笑道:“看谁不留谁的狗命!”众人又挥舞刀剑,围杀过去。  这一干人的武功,应付一些寻常武林人士或地痞流氓,自然绰绰有余,但李福、李慧的武功都非同等闲之辈,这些人要不是仗着人多,而且李氏兄弟又大意失剑,早就给“福慧双修”杀得一个不剩了。  李氏兄弟赤手空拳,苦战一会,身上受了几道伤痕,但已打倒了四、五名差役,李福更抖搂神威,夺得一把鳞角刀,转眼间又伤二人,唐肯已匆促地用破衣包扎住颈后的伤,加入战团,跟喜来锦等五人,力敌李福,其他八人,则缠战李慧。  李慧久攻不下,心烦意躁,乍然抓起那一口紫蓝色的葫芦,狞笑道:“好,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三宝葫芦——”  铁手勉力喝了一声:“快退!”  那八人中有的正要疾退,有的不知何事,李慧已拔开了葫芦的活塞!  葫芦塞子打开,却什么都没有。  李慧一怔,原本他在“骷髅画”一案中就已经听说过,“白发狂人”聂千愁施用“三宝葫芦”时最后一只“梦幻天罗”的威力。  可是这葫芦打开连一滴酒都没有,更休说其他的事物了。  李慧一怔,正要边退守边还击那八人的攻势,忽然发觉,那八人全部呆立当堂,连手中的动作,脸部的表情,全都给人用重手法制住了似的,整个人就“定”在那里,连眼睛也不多眨一下。  李慧心中一喜,没想到手中这口葫芦竟有这种无形的威力,正要出手将那八人杀害,忽觉自己手脚似给无形的缠丝绑着,丝毫动弹不得!  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运力挣扎,但不挣扎还好,越挣扎越像被因在茧里,外面的丝越缠越密,然而这些丝网又是完全无形的,剪不断,理还乱,李慧才不过挣扎几下,便全身发麻,不过总比那八人好一点,勉强还能一些许的移动,眼睛还能眨,嘴巴还可以说话。  不过他此时除了惊恐,也没有甚么话可以说的了。  铁手见到这种情形,知道李慧因为不懂“三宝葫芦”的用法,胡乱拔开塞子,结果天下闻名的“梦幻天罗,六戊潜形丝”同样也把他罩住,不能自拔。  可是那边李福和唐肯。喜来锦的战团,正旗鼓相当,难分难舍,忽听此起彼落的一阵胡哨,三个人闪入了房屋。  这三人落地无声,但是神情都十分剽悍。  冷静稳重的剽悍。  浮躁威猛的剽悍。  豪勇机智的剽悍。  铁手一见他们三人,心里就几乎要发出一声浩叹:天亡我也!  这三人正是顾惜朝的三名亲信:剽悍中极有定力的霍乱步,剽悍中胆气过人的宋乱水,剽悍中反应奇快的冯乱虎!  这三人一到,唐肯、喜来锦等人就决不是他们的敌手。  冯乱虎、霍乱步、宋乱水一到,三人打了眼色,不去解李慧之困,不去相帮李福、反而向铁手逼了过去。  李福边战边怒道:“喂,你们快过来——”下面的话给喜来锦的刀风逼了回去。  霍乱步佯作问道:“你说甚么啊?”  李福刷刷刷一连几刀,逼开喜来锦,但因运刀不趁手,唐肯全力一刀砍下,李福用刀一格,刀被震飞,急得他大叫道:“快来收拾掉这些王八!”  霍乱步却道:“李家二兄弟,今日可立大功呀,差些没给我们撇后头去了。”  冯乱虎道:“幸好我们回转得快。”  宋乱水气呼呼地道:“帮你,不如去抓这天字第一号钦犯!”上前要拿铁手,唐肯怪叫一声,提刀赶了过来,李福少去唐肯这号拼死不要命的敌手,登时又可以勉强支持。  霍乱步向宋乱水道:“这人你打发掉吧。”宋乱水金瓜锤一提,拦住唐肯,斗了起来。  冯乱虎上前一步,欲抓铁手,霍乱步道:“夜长梦多,不如杀了省事!”  冯乱虎想了一想,道:“正合我意。”正要动手,忽然房门伊呀一声,被推了开来。  其实那片“房门”,早已不能算是甚么房门,实在是因为早已被王命君撞烂,任何人随时都可以一步跨了进来,但那人依然用手推开房门,这才走进来,好似生恐用力太大,会使房门受损一般。  这人对这一片烂房门,就像在抚慰自己豢养的一只宠物一样。  这人竟是那名老掌柜。  他提着一盏油灯,老眼昏花似的照了照,道:“都不要打了。”他这句话说的有气无力。可是,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场中局势大变。  床底下、屋顶上。窗口外,楼板底,一时间,至少涌现了三十来人,这些人的身手武功,只怕每人都不在唐肯之下,而且动作迅速,配合无间。  这些人陡然涌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夹击,那不过片刻间,喜来锦和那五名衙差,全给制住。  李福大喜过望,以为帮手到来,讵料这三十多人中有一半一拥而上,擒住了他,余下十来人,团团围住冯乱虎、宋乱水和霍乱步。  “三乱”此惊非同小可,冯乱虎迎空连击三掌,老掌柜悠然道:“没有用的,我外面还有十几人,你们带来的官兵,全给制住了。”忽扬声叫道:“小盛子!”  外面闪进一人,正是那名小伙计“小盛子”,只见他向老掌柜恭恭敬敬的躬身道:“师父,三十四人,不多不少,全解决了。”  老掌柜银眉一蹙,似颇有隐忧:“没我下令之前,可不得杀伤人命。”  小盛子恭声道:“是。”  霍乱步眼见情形不妙,想向床上的铁手潜去,但老掌柜已点着烟杆,悠然立在铁手的床前。  霍乱步又惊又怒,实在想不出这儿个米斗大的小地方,竟会出来这号人物,历声道:  “阁下何人?!”  老掌柜没去应他,问小盛子道:“他老人家真的要来了?”  小盛子答:“马上就到了。”  老掌柜道:“这地方……?”  小盛子道:“马上要用。”小盛子只有在回答这两个问题时,跟先前恭谨的神态全然不同,反而有点像他在主持大局一般。  老掌柜用手指捏了捏花灰灰的胡梢,下了重大决心似的:“一并擒了!”  小盛子道:“是!”左拳右掌,急攻冯乱虎与霍乱步。  霍乱步和冯乱虎两人一个出拳,一个出掌,硬接小盛子这一拳一掌,其实是两人都不约而同,要试出这批人的门派来历。  霍乱步接的是拳,他是以拳对拳,两拳一撞,突然间,只觉右脚一麻;同时间,冯乱虎以掌接掌,只觉得掌心像给一只手指戳了一下似的,两人大吃一惊,同时想起江湖上一个极难缠的人——“韦鸭毛?!”  两人才叫出声,那三千余名武林高手,一齐出手,二十招后,寡不敌众,两人一齐被擒。  而宋乱水早已给老掌柜手上的烟杆封住了穴道。  霍乱步惊惶莫已,问;“你……韦鸭毛……?”  小盛子笑道:“我叫禹全盛,外号只有两个字,叫做‘冲锋’,我刚才那一套在武学上完全反其道而行之的武功:打敌人之手而伤敌人之腿,击敌人的掌实伤敌人以指的武功,全是我师父教的。”  他向老掌柜一引,道:“我的师父当然就是他。”  老掌柜又吸一口烟,道:“我就是韦鸭毛。”对禹全盛道:“还不快收拾,老人家就要来了!”这人说完,转身对铁手道:“对不起,铁二爷,连你也要委屈一下。”说着出手点了铁手的穴道。  铁手没有避开,也不想闪躲。  他非常清楚他此际的体力,要躲开普通人一击都不容易,何况这人是韦鸭毛。  韦鸭毛在三十年前就很有名,是出了名的义盗,不独做贼,这人七十二行行行都做过,从拾粪作肥料到街市卖花,他都沾过,到最后还当过官,据说给十七名著名的贪官一齐告他“贪赃在法”,他便弃官不做,当贼去了,近四、五年来,原本已销声匿迹,但他那一手“指东打西、出手打脚,打自己伤别人”的怪招,倒是称绝江湖,传诵一时。  而这三十几名武林人物,看他们的出手服装,有的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有的是绿林道上的好汉,有的是邪魔外道里的好手,没有几个是好惹的,然而都聚在这里,像正要而且正在合作完成一件重大的任务:  ——等老人家来。  老人家是谁?  铁手从未见过,一个已经搅得一塌糊涂的场面,竞在三十几人的同心协力之下,全收拾得如此之快,在片刻间便把破洞铺上,地上扫干净。坏了的地方全修好了,一间房间回到原来的模样。  “不可以有破绽,”韦鸭毛这样吩咐道:“一点漏洞都不可以有。”  铁手不明白韦鸭毛究竟是站在哪一方?——为什么既要制住“三乱”及李氏兄弟,同样也制住自己、唐肯和喜来锦等人?  不过铁手知道韦鸭毛对自己应无恶意:至少,落在他手里,肯定会比落在“福慧双修”  那一干人好多了,至少,韦鸭毛在点他穴道的时候,下手非常之轻,落穴十分次要,让他可以在穴道受制后,依然可以把握时间,运气调息。  最后这些武林豪客把他们一一搬走,搬到房间底层的一个地窖去——他们最迟扶走的是铁手一一韦鸭毛还这样地问铁手:“我们要移走这几个人,可是又不想被“梦幻天罗”缠着,铁二爷是明眼人,也是明理人,可以告诉我个方法吗?”  铁手想也不想,即道:“只要拿着葫芦本身,人就会被扯动,跟着走。”  韦鸭毛笑了:“你有什么要求?”  铁手道:“不管这儿将发生什么事,我想留在这里。”  韦鸭毛双眉一皱,随后一扬,笑道:“不介意我先封了你的哑穴?”  铁手点点头。  韦鸭毛出手,就在这时,外面一声低呼:“老人家来了。” 第二十三章 破城   进来的是一名蓝衫胖子。  韦鸭毛一见到他,神态变得十分恭谨,长揖道:“师兄。”  那胖子看来要比韦鸭毛年轻得多了,一张脸白得出奇,两道眉毛虽然疏淡,但高扬于额,只听他道:“都准备好了没有?”  韦鸭毛道:“准备好了。师兄知道他们一定会投宿这里?”  蓝衫胖子道:“他们投宿这里,原就是我安排的。”  韦鸭毛有点担忧地道:“却不知他们在仓促逃走之间,认不认得来这里的路?”  蓝衣胖子干笑一声道:“你知道他们是谁带的路?”  韦鸭毛道:“请教师兄。”  蓝衣胖子用他那又细又长的红舌尖迅速地舐了舐鼻尖上的细汗,道:“那浑身沾油的家伙!”  韦鸭毛一震,道:“尤知味?”  蓝袍胖子道:“这油泡的兔崽子跟咱们作对了十几年,这次倒是为了同一件事,联手在一起。”  韦鸭毛道:“尤知味也是维护威少商的么?息大娘可真有面子!”  那蓝衫胖子自然便是高鸡血,只听他道:“息大娘就是有办法,听说连赫连小妖也请动了。”  韦鸭毛搔搔后脑勺子,道:“赫连小妖跟威少商份属情敌,而今勇小妖救戚寨主,实是武林一大奇事。”  高鸡血道,“这都是息大娘穿的针,引的线。”  韦鸭毛道:“却不知官府方面是谁钉着息大娘和戚少商?”  高鸡血长叹道:“怕的就是——?”  忽听远处一阵犬鸣,高嗥低回,令人寒怖,韦鸭毛失声道:“来了。”  高鸡血小眼睛异常锐利,横扫了铁手一眼,道:“这人是……?”  韦鸭毛道:“他是铁手。”  高鸡血吃了一惊,道:“四大名捕中的铁二爷?!”  韦鸭毛道:“正是,不过他受了重伤,全身无法运劲,刚才来了一批人杀他拿他,六扇门的好汉看不过去,便出手护着他,现在全给我擒住了。”  高鸡血跌足道:“怎么惹了这么一桩烦事!”  韦鸭毛道:“也没法子,他们老在这里动手,我也一直压着不动,但怕误了大事,才出手放倒了他们。”  高鸡血有些疑虑的道:“铁手真的受伤如此之重?”  韦鸭毛道:“要是铁二爷能够出手,凭我又哪里能点得上他身上穴道?”  高鸡血皱眉道:“来抓他的是些什么人?”  韦鸭毛道:“铁爷闯的祸子似也不小,文张文大人的手下‘神慧双修’,顾惜朝顾大当家的亲信‘连云三乱”全到了,也全拿下了。”  高鸡血一怔道:“怎么跟抓拿戚少商的倒似一伙?”  “这倒奇了。”韦鸭毛道:“按照道理,应该是铁手追捕戚少商才是,怎么铁手反被这些人缉捕呢?”  “不管了,”高鸡血道:“这人,他……”  韦鸭毛道:“他说要留在这里。”  高鸡血道:“什么意思?”  这时,犬鸣声越发凄历,也更近了。  韦鸭毛道:“师兄,该怎么办?”  高鸡血道:“不管了,且照他的意思,先藏在壁柜里再说,总之,不要引威少商进入这间房便是了。”  韦鸭毛道:“好。”  正在这时,楼下已传来嘭嘭的敲门声,有人连声喊:“店家,店家!”  铁手听得出来,那正是戚少商的声音。  戚少商等人不是被困在碎云渊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这个问题对于戚少商来说,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这像一个连场的恶梦,接踵而来,他刚自一场恶梦苏醒,却又跌入另一大场更凄惨可怖的恶梦里。  恶梦似永不完结。  他一直无法醒来。  唯一使他感到庆幸的是,这些恶梦里,都有息大娘在他身边。  就算在这些梦厌的至大惊恐里,只要他想起这一点,就充满了信心和勇气,去承受及反抗这些无常的恶运。  只是更使他遗恨的是:他曾立誓要一生一世保护的人,而今却要陪着他,历经一切流离苦难。  这苦难从她一见到他,便又重新开始。  那当然是在毁诺城里……  鲜于仇与冷呼儿率众攻打“毁诺城”,秦晚晴据地固守,全力反击,靠着机关和地利,鲜于仇和冷呼儿可以说是等于一头撞在墙上,头破血流,然而城墙屹然不倒。  顾惜朝并没有配合攻势。  他知道刘独峰怫然不悦。  不过刘独峰的样子也不像在生气,他只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仿佛料定鲜于仇等碰一鼻子灰撤退回来。  真正懊恼的是黄金鳞。  黄金鳞是官。  官最讲权。  冷呼儿和鲜于仇这下出击,等于不把他放在眼内。  若论官职,在这些人当中,黄金鳞的官阶最高。如论名望,尤其武林中和江湖上的声威,加上负责调训禁军保卫皇城的威望,自然是刘独峰最强。顾惜朝是傅丞相的义子,撇开他文官的调度,这两名将军此举攻城,最挂不住脸皮的反而是黄金鳞。  所以鲜于仇与冷呼儿攻城失败,无功而退,黄金鳞打从私心里最是高兴,所以他故意问:“两位将军真是神勇过人,不知道攻城攻得怎样了?”  鲜于仇黄眼一翻,重重哼了一声,他肩胛中了一箭,心中恚怒已极。  黄金鳞故意“哦”了一声,大惊小怪似的道:“鲜于将军伤得可不轻呀?为国尽忠,攻城杀敌,真教人钦佩!”  冷呼儿气呼呼地道:“他奶奶的,这些婆娘,可真狠辣得紧!”  黄金鳞道:“想两位骁勇善战,而今居然攻不下一个女人把守的毁诺城,实在是,实在是教人……”  鲜于仇一手把嵌在肉里的箭拔了出来,他身边的副将忙替他敷药,他也真是脸不改容,只是一张崩紧的黄脸,更加崩得发黄,像一张老树皮一般:“好,我们攻不下这座城,难道你黄大人就攻得下?”  黄金鳞笑嘻嘻的道:“我如果攻不下,就不去攻。”  鲜于仇听出他语气中的讥刺之意,冷笑道:“咱们受的是国家俸禄,怎么?有贼不抓,只待在这儿喝西北风就算!”  黄金鳞滑溜溜似的一笑。就像是做京戏时一个滑稽的表情:“我这是自量,攻不来的,就不攻,至于这座城,迟早得破。”  鲜于仇干笑一声,道:“怎么破,吹牛皮吹破?吹西北风吹破?还是黄大入请孟姜女来,用眼泪哭破毁诺城?”  黄金鳞摇手笑道:“不必,不必,有刘捕神在,再坚固的城墙,再复杂的机关,也一样守不住阵脚。  刘独峰微微笑着,此时他仍坐在滑竿上,一前一后留下的是廖六、蓝三两人。  鲜于仇横了刘独峰一眼,抑不住有些敌意流露:“只不过,刘捕神一直端坐在他的宝座上,似乎并未想舒动筋骨,这城又如何不攻自破。  刘独峰忽道:“这城已经破了。”  鲜于仇以为自己听错:“破了?”  刘独峰笑道:“周四已经把城中的机关要枢破坏无遗,李二已把这城里一切利用天然动力的机器不能运作,你想,这城还能守得住吗?  忽听轰隆连声,毁诺城绵延不绝的爆炸起来,雨石纷飞,墙崩垣倒,夹杂着不少女子的尖呼与哀号,鲜于仇与冷呼儿一时为之口定目呆。  刘独峰笑道:“对了,我忘了相告,云大已经在城里各处要塞,安装好了炸药,一旦引爆,就这样——”又听轰的一声,连城门也塌倒了下来,地为之动。  顾惜朝忽道:“不行。”  黄金鳞奇道:“莫非顾公子怜香惜玉起来了?”  顾惜朝道:“那后山的地道!”  刘独峰脸上稍现欣赏之色,道;“你忘了,我还有个张五。”  廖六接道:“有张五哥在,那地道现在想必已不是地道。”  蓝三笑道:“不如称作坟墓适恰一些。”  刘独峰道:“二位将军,现在正是你们报效国家,攻城掠地之时,何以还不动手?  刘独峰的话令人有一种无可拒抗的力量,鲜于仇和冷呼儿心里不甘,但却不得不服,这下子,顾惜朝。黄金鳞各率部下攻入城池,鲜于仇与冷呼儿自然也调集残兵,驱军人城。刘独峰始终没有离开他的座位。  他眼看这些官兵们如强盗一般的奸淫杀戮,长叹一声,道:“看来,我又错了一次。”  蓝三道:“爷,这样一来,我们跟这些人的梁子定必结深了。”  廖六道:“这也没办法,她们坚守城池,咱们又如何抓得到戚少商?永乐御史、甘大人、万大爷全被扣在天牢,看傅丞相给爷的暗示,若拿不着戚少商,这些爷的好友兄弟,只怕就此永生难见天日了……”  刘独峰苦笑一声道:“傅宗书怕我勾结武林中人,他这种做法,是要我失义于江湖,不见容于天下……可是,甘搏侯、万铸英、永乐不永他们的性命,我又不能不顾……唉!”忽毅然道:“蓝三!”  蓝三应道:“爷!”  刘独峰双眉一竖,道:“传我的命令下去,遇顽抗者方可伤人,尽可能不滥杀无辜,谁敢奸污一人,我刘独峰亲自送他法办!”  蓝三大声应说道:“得命!”疾掠而去。  廖六道:“这些入如狼似虎,这次屠城,本就意欲大事该虐一番,爷这个命令,他们自然不敢造次,只怕他们……”  刘独峰道:“只怕他们心里不服,是不是?”目中神光暴长。  廖六垂首道:“爷。”  刘独峰历声道:“廖六,咱们在江湖上,朝廷中,都是一样,既要凭着良知作事,管他人怎么个看法?男儿在世,得有所不为方能有所为,你要切记。”  廖六躬身道:“是。”  刘独峰望了望喊杀连天的毁诺城,忍不住又长叹道:“不过,我总是觉得,这一回,我又是做错了事情。”  他抚须叹道:“要是李玄衣在世就好了,至少我可以问问他,我该如何是好……”李玄衣身为“捕王”,但一生清寒,听说连一匹马都买不起,奉公守法,公正廉明,从不在杀一人,从不妄纵一人,刘独峰跟李玄衣是知交也是至交,当他念及李玄衣时,也想到他已经去世了,心中感喟更深。  毁诺城的血腥味更重了。  城已被攻破。  敌人穷凶极恶,像潮水一般涌杀进来。  应战中的毁诺城女子弟们全看息大娘的决定。息大娘如果要她们拼,她们就宁死不退。  但息大娘要她们走了。  打从她知道刘独峰到了之后,她便已经预感到这座城守不住了。  “马上易容,扮成男子,冲出去!无论如何,想尽办法冲出去!他日如果有缘,咱们在江湖上会聚,再建立一座毁诺城!”由于来攻城的人以为城里都是女子,一旦化妆成男子便不好认了,或许可以趁乱逃逸。  女弟子们咬牙下了决心。  戚少商忽然站了出来,激声道:“谁也不必走,我走!”  他坚定地道:“他们要的是我,我走出去,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们就不必走!”  “你以为到此时此境,他们还会放过我们?”息大娘冷笑道,“我们已骗过他们,也杀过他们的人,他们就算今天不攻城,明天也必定屠城,你以为你出去就有用?”  “你以为你出去就可以解决事情?”息大娘的语音要比戚少商更坚定,使人完全不能想象她那么娇小的人可以用那么娇柔的语音来表达钢刀一般的决心。“现在没有别的路,也不可能有别的选择,唯一的方法是:咱们四散而逃,逃得掉一个,便是一个!”  穆鸠平站出来大声道:“你们走,我来断后!”  秦晚晴讥诮地道:“你断后,你能撑多久?!”  穆鸠平道,“你们都是因为我们才落到这般田地……我们!我们不做一点事还算是人?!”穆鸠平说得真诚无比,秦晚晴本待讽刺几句,但也说不下去。  沈边儿也站出来,平静地道:“我和穆兄一起断后。”他和穆鸠平一刚一柔,一动一静,但同是坚定无比。  息大娘忽道:“好,你们都恐后人而死,那么,你们作先锋,我们一起来断后吧。她移了半步,和戚少商并肩站在一起。  秦晚晴一向跟随息大娘,她马上就明白息大娘的意思:攻城的人志在戚少商,雷卷、息大娘、穆鸠平。沈边儿等几人,只要他们留着作战,或另走他向,攻城的主要高手,就会集中追拿他们,而放弃追杀其他的姐妹们。  一旦这些武功一流的敌手不在,其他的姐妹逃生的机会就大了数倍——凭那些官兵军士的武功,要对付毁诺城的女弟子们,不一定能讨得了好。  于是秦晚晴也道:“好,就这么办,谁敢跟我第一阵冲出去?”  ——她这个“第一阵冲出去”,其实主要不是为了逃生,而是使敌人转移目标,以使其他姐妹们得以逃生。  沈边儿善于运筹帷幄,马上了解秦晚晴的意思:道:“我跟你一道去。”  穆鸠平本来也想要去,但念及跟一个“女流之辈”冲锋陷阵,总是碍手碍脚,不大方便,一时没有作声。  息大娘向戚少商道;“我们先留在这里压阵。”  戚少商也自然明白她的用意:只要他俩留在城里,外面的主要强敌就定必集中精力,来对付他们,而忽略逃命的女弟子们。  这对戚少商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事:他总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全部在这儿的人。于是他即道:“谢谢你,大娘。”  息大娘噗嗤一笑,道:“别把我叫成什么‘李’大娘了。”她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笑,还有心情开玩笑,顿时把整个气氛都轻松下来。  就在这时,忽然“轰”地一响,西北面一角被炸踏了下来,碎石飞溅,沈边儿大叫了一声:“卷哥?”原来那儿正是唐晚词扶雷卷入内室医治的地方。 第二十四章 风筝   沈边儿不理壁石仍不断塌落,冲入内室,戚少商也掠了进去,叫道:“卷哥!”息大娘红唇吸动一下,无声地叫了一句:“晚词。”这时,敌人已经冲杀进来。  还不是有刘独峰的命令,毁诺城的女弟子死亡数字,肯定会在一倍以上,而被奸淫的女子,更不可胜算。  但谁都不敢公开违反刘独峰的意旨。  在息大娘下令“逃”之后,毁诺城的女弟子们全力冲出重围,但至少有四分之一战死,四分之一被捕,四分之一人靠着鱼目混珠的女扮男妆逃出生天,另外四分之一是硬闯出去的。  ——逃出生天怎样?本来在一个温馨快乐和谐的“大家庭”里,现刻成了亡命之徒,流落天涯,还被官府追捕,想必心丧若死。  在敌人蜂拥而入之际,戚少商与沈边儿还在拼命挖塌倒的石堆,希望能救得出雷卷和唐晚词。  戚少商只有一只手,他挖得比沈边儿慢。  沈边儿挖得十只手指头都是血。  沈边儿一边咬牙切齿地道:“是谁埋的炸药?!”  戚少商恨声道:“刘独峰的手下,至少有两人是引地雷装火器的高手!”  沈边儿脸色煞青,一字一句地道:“刘独峰?!”  戚少商和秦晚晴对望一眼,他们知道,要是雷卷和唐晚词是被埋在这一堆瓦砾里,纵挖出来也没有用了。  息大娘和秦晚晴跟唐晚词的交情,恐怕不比沈边儿和戚少商对雷卷的浅,可是女人在这重要关头时刻,有时反而要比男人冷静。  息大娘忽道:“不必挖了!”  沈边儿不想听下去,大叫道:“卷哥未死!卷哥未死!手上更疯狂了似的挖砖撬石。  息大娘冷静地道:“雷卷是还没有死。  沈边儿和戚少商立时回顾,一个道:“什么?”另一个道:“你说真的?”  息大娘道:“是我的意思,要唐晚词先带雷卷走。我请了几位帮手,来去自如,就是靠那条地下通道,不过,现在地道的出口已被塞堵了。”  沈边儿喜道:“那就好了。”  息大娘道:“现在是大敌当前,对敌要紧,假使我们都没有死,我们中秋月圆就在南燕县郊七十里的易水畔再见!”  沈边儿道:“好!”疾掠而出,秦晚晴跟息大娘一点头,两人双手搭在一起,相视片刻,忽然间,秦晚晴松手,跟着沈边儿的去向掠去。  她是负责和沈边儿打前锋,吸住敌人的注意力,好让姐妹们脱逃。  息大娘长叹一声,转身要走,戚少商一把拉住她,沉声问道:“卷哥并没有及时逃得出去,是不是?”  息大娘点点头道:“这石室里本是有通道,现在已给刘独峰炸毁了,那是死路一条。”  一面说着,一面拔出剑来,在石地上疾画了几个形状古怪的字。  戚少商痛苦地道:“那么,你为何要这样说……”  “不这样说又怎样?”息大娘收剑反问,“难道就眼睁睁的看你们不思报仇,只在痛哭流涕?!”  戚少商握着拳头,道:“大娘……”  这时敌人已经像潮水般杀了进来。  沈边儿和秦晚晴都自度必死。  沈边儿才冲出去,肋部便着了一记飞刀。  他们杀了一批敌人,又杀入一批敌人,直到他们手是血,脸是血,衣是血,全身都是血,然后又遇了顾惜朝和鲜于仇、冷呼儿的包围。  在冲杀之中,沈边儿的肋部,中了顾惜朝的飞刀,他是用肋骨硬生生把刀夹住,每一个动作,伤口都痛得死去活来。  以照武功论,他逊于戚少商,戚少商的武功本来略高于顾惜朝,在这种情形之下,他远非顾惜朝之敌。  秦晚晴的武功也非鲜于仇和冷呼儿二人联手之敌。  但是沈边儿和秦晚晴却没有死。  没有死的原因是:忽然间来了四个蒙面人,这四个人,武功都不高,然而却发挥了一定的效用,有的用暗器,有的放烟雾,有的撒钉子,甚至有一个用上了胡椒粉,使得顾惜朝忙于应付,无法把沈边儿一举格杀。  沈边儿和秦晚晴被护出碎云渊,浑身披血地到了往南燕镇的路上,连他们自己也弄不清楚,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那四个蒙面人却趁乱逃了出去,卸下了脸布,由于局面混乱,他们又是男子,一旦混杂其中,便无法追捕。  这四人分四个方向直掠出毁诺城,重新聚合,往同一个方向,疾驰入树林于里。  树林里,刘独峰和李二座镇在那里。  这四人当然便是云大,蓝三、张五。廖六。  他们却看见刘独峰在放纸驾。  从他们的角度看去,那纸鸯至少离开有三里外,但纸鸯的体积约有一个犄牛般大小。  那想必是一只很大的纸鸯。  他们都没有问刘独峰为何要在此地放纸鸢,他们知道主人做任何事都必然有理由,只是一般人不易察觉那真正理由所在而已。  云大道:“爷,已经解决了。”  刘独峰道:“救的是谁?”  蓝三道:“是沈边儿和秦晚晴。”  刘独峰“哦”了一声道:“雷卷呢?”  张五道:“他和唐二娘可能已经殉难了。”  刘独峰脸色不变,但一向稳定的手背,手背上的贪露的青筋突地动了一下,只说了两个字:“可惜。”  这次轮到廖六问了:“周四呢?”  李二答道:“他在三里开外,引导风筝的方向。”  刘独峰为什么要放风筝?  他这么多地方不选、偏选这地方。此时此境来放风筝?  沈边儿和秦晚晴倒在稻田的水渠里,疲乏得像死了一般。  然而金色的夕阳极力灿丽,照在阡陌连畴的金黄稻田上,那金色的夕照在水彩画般的云层里筛出来,美得像图画一般。  两人忽然发觉这地方美得令人如置身仙境。  两个人都愣了好一阵子。  在这时候,两人才感觉到自己是逃出来了。  两个人发襟凌乱,披着泥草,忽然相拥在一起,浑忘了一切。  他们一起共历过血战,走过生,走过死,现在相拥一起,只是一种亲近,一种亲切,甚至不知是喜悦还是痛苦:他们终于活了下来了!  这时的相拥相依,都是发自至情至性的。  但是过度的疲乏,战斗过后的空虚,很快的侵占了他们,他们相拥在一起,听着彼此的心跳,风徐吹过,金黄的麦穗就在他们身后沙沙作响,两人觉得这像是没有了一切,没有了一切的恬静。  这恬静像风,像麦穗的沙沙。  像静时的光阴。  秦晚晴只觉得眼皮很倦,像风在呵护,依偎男人温暖的臂膀里安眠……  其实不仅秦晚晴睡了,连沈边儿也睡了。  他有生以来,像一柄高手铸冶给镇边大将军的剑,是利的,硬的,快的,一出炉就作战,从没有止息的时刻。  然而这一次在战乱后的短眠,却是他毕生至今,睡得最安祥的一次。  甚至连梦也没有,只有麦穗在沙沙,沙沙……梦里的世界也是恬静,金黄的。  他终于被恶梦惊醒。  他梦见雷卷。  雷卷满身浴血,挣扎把手递向他,可是他却似给点了穴道、浑身动弹不得,雷卷把手越伸越近,竟执了一条羽毛,在拂撩他的脸!  他一惊而醒。  他虽惊醒,但长年的训练使他全身肌肉完全不动,只把眼睛略略睁开。  脸上很痒。  原来是发丝。  秦晚晴的发丝乱了,随着晚风,吹掠过他的鼻尖。  月半圆,风把稻麦扬起一种寂寞的热闹,秦晚晴睡得很甜,脸侧向月亮那边,红唇微翘,像一张小孩子的脸。  沈边儿看着、看着,不觉出了神。  风一紧一缓的吹着,整个稻田就像一座汹涌的海,时而潮涨,时而潮落,沈边儿有坐在船上、放掉出海的感觉。  由于风吹得稻麦摇晃,他俩拥在一起的躯体也有些摇荡,沙沙,沙沙,沈边儿忽然感觉到,那身体与身体接触之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秦晚晴的身裁,该突的地方突,该凹的地方凹,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该消瘦的地方消瘦,她的皮肤虽然稍粗一些,可是有一种特有的少妇的韵味,尤其在她细长的颈子表露无遗。  月亮照在她的脖子上,她的发脚蓬蓬松松的都乱了,红唇微微张开,露出两只白而大得可爱的门牙,有一种少妇的甜香。  仿佛那是温的、香的、令人贴近去会狂热的、会融化的。  然而她那是那么恬静,在月光下,细长的脖子里的血脉、宁谧地跃动着素淡的生命,她还是微微露着齿,仿佛正有一个好梦。  一个少妇,此时,却像一个婴孩。  贴在沈边儿身上的,却是一个温热的肉体,沈边儿忽然心生爱怜,以至无法自抑。  心生爱怜的发乎情,然而无法自抑那是不能止于礼了。  其实在人类原始的本能,嗜了血之后,筋疲力倦,却便会兴起更原始的欲望。  沈边儿原本是一个很能自制人的男人。雷卷在他入门三年后就下断语:“边儿比我能忍,他能忍人之所以不能忍。一个能做大事的人,必顺先要能忍,沈边儿会把握时机,够聪明,加上他能忍,如果够运气,必定能成大事。  戚少商也在观察了他两年后作出了评语:“沈边儿很冷静,自制力极强,一个冷静的人可以准确地判断事情,而自制力强的人可以压制不必要的冲动,不冲动而善于判断是一个领袖必须具备的本领。”  可是沈边儿现在失去了抑制,他冲动。  他想强忍这股冲动,可是秦晚晴着实太过妩媚,而他又一向自抑,绝少亲近过什么女子,他在女子身上获得的,往往不是满足和快乐,而是痛苦与煎熬。  所以当一个这样香甜的妇入挨着他睡,他愈想抑制,就越冲动。  沈边儿本来就双手拥住秦晚晴,但在凝神她的时候,已松开了手,现在反而不敢刻意的搂过去。  但他还是忍不住在秦晚晴的唇上,印了一印。  秦晚晴的红唇,微微吸动了一下,星眸半睁,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沈边儿情不自禁,轻吻了一下之后,忍不住又热烈地吻下去。  秦晚晴仰着着脖子,媚眼如丝,“樱咛”一声,双手也搭在沈边儿肩上。  沈边儿深狂的吻下去。  忽然问,秦晚晴猛地推开了他。  沈边儿像被判了死刑似的,全身僵住。  秦晚晴迅疾无伦地掴了沈边儿一记清脆的耳光,身子像游鱼一般闪出丈外。  然后她站在一片稻海月河下,在整理乱发,宛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可是沈边儿却知道发生过什么。  懊悔、耻辱、自责、惭悔……交织齿咬着他,他站在原地,比打了败仗还要沮丧。  月色如乳,稻风送爽。  良久。  沈边儿道:“秦姑娘……”  秦晚晴道:“叫我秦三娘。”  沈边儿道:“秦三娘,我……”  秦晚晴道:“叫我三娘。”  沈边儿只恨不得急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下去:“三娘,我刚才……”  秦晚晴仿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刚才什么了?”  沈边儿胀红了脸,看着脚尖,发了狠地道:“刚才我不是人!”  “我连禽兽都不如!”他越说越激昂:“我该死!我该死!”说着捶打自己,彭彭有声,连鼻孔都呛出血来。  秦晚晴着实吓一了惊,连忙一掠上前,抓住他的双手。“你干什么?!”  沈边儿沮丧地跪了下去,用一种比哭还难听的声音道:“刚才我……我什么不好干!可是我对你……我对你……我竟冒犯了你!”  秦晚晴笑了。  笑声很清脆。  那么清快的笑声,可是一点也不让入觉得纯真,反而更增妩媚。  “我给你冒犯,你才有得冒犯。”秦晚晴淡淡地道:“你又何必自责。” 第二十五章 一夕留情   ?  秦晚晴以手撂发,像一个小母亲在看她的小儿子一般的眼神,学着他的口吻道:  “我……为什么要生气?”  沈边儿喃喃地道:“可是,我……”  秦晚晴怪有趣地问他:“你说,我该生谁的气?”  沈边儿期期艾艾地道:“刚才是我……侵犯了你……你应该生……生我的气呀……”  秦晚晴以一只手挽后束着后发,凑近脸来,问:“我为什么该生你的气?”  沈边儿只觉得月光下,这容颜触手可触,但又远不可及,几疑不是在人间,怔了一怔,说:“生气?”  秦晚晴笑了,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告诉你,我不生气,我一点也不生气。”  “你吻了我一下,我打了你一记耳光,彼此两不欠;”她笑着说:“我们是江湖儿女,我们这样抱在一起,你是男的,你有冲动,理所当然,不然,除非是我长得丑,或者你不喜欢我,我长得丑吗?”  又凑过脸去,让他看清楚,沈边儿迷迷蒙蒙中吃了一惊,退了半步,忙道:“不丑,不丑。”  秦晚晴笑道:“那你喜欢我吗?”  沈边儿更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一时答不出来。  秦晚晴追问道:“你喜不喜欢我?”  沈边儿茫茫地道:“你……秦姑娘你要我——”  秦晚晴截断道:“叫我三娘。”  沈边儿道:“三娘我——我真的喜欢你。”沈边儿说这句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对这个眼前的女于有一种深藏心底里汹涌得无对无匹的感情,在这一句话吐露出来的时候舒畅非常,所以语气也诚恳无比。  秦晚晴听了,眼眸里刚有一丝感动之色,忽然间脸色一沉。  “你……为什么要喜欢我?”  “我……”沈边儿实在答不出,说因为她美,又太因色动心,说因为她人好,却又未曾真个了解她的为人,一时不知怎么作答是好。  “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的。”秦晚晴冷然一晒道:“你只喜欢我的身体。”  沈边儿一听这句话,只觉一股热血上冲,自己的人格也被侮辱了一般,大声道:“不!  你以为你自己很漂亮是不是?!嘿,我才不稀罕你的美色,比你美的人,有很多,但我连碰都不碰,你是我第一个亲近的女人,你……”  秦晚晴望着他,眼眸忽然朦胧了起来,喃喃自语道:“稀罕的,你们男人都稀罕的……”忽然问:“你说喜欢我,究竟喜欢我什么?”  沈边儿道:“我就喜欢……和你在一起。跟你一起,我很快乐。”  秦晚晴眼眶有些潮湿,她很久没听过这些话了:“你说的是……”  沈边儿斩钉截铁的道:“是真的!”任谁都可以看出他的眼神诚挚无比。  忽然“铮”地一声,秦晚晴的袖口掣出短剑,指着沈边儿的咽喉。  沈边儿吓了一跳。  秦晚晴一双亮而细的眼睛,显得冷利无比:“不许你喜欢我。”  沈边儿愤然道:“这算什么?”  秦晚晴贴时平举短剑,又跨近一步,剑尖已在沈边儿头上刺出了一点鲜红的血。  “不许你喜欢我。”  “你可以不喜欢我;”沈边儿冷笑道,“却不可以下准别人喜欢你。”  “可是你不可以喜欢我。”秦晚晴剑尖在擅抖,竟掉下泪来。  沈边儿看得心头不忍,想了一想,终于恍悟似地道:“哦,原来你早有了意中人,我不知道,那我就……”  秦晚晴哭了起来,捂着脸呜咽跺足道;“不是,才不是哩沈边儿慌了手脚,上前一步,想劝慰秦晚睛,一不小心,给剑尖划中,颈旁涌出血行,沈边儿不禁“哎”了一声。  秦晚晴哭着,本来以手掩目,但从指缝里看见沈边儿颈旁受了伤,心疼起来,用手指去触了一触,沈边儿缩了一缩,秦晚晴问:“痛吗?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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