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子虚的心几乎被她亲切的动作融化,豪情奋起,欣然道:“没有门是我五遁盗开不了的。”话犹末已,电光闪亮,紧闭的外院门处隐见金属物的反光。两人面面相觑。无双女一震道:“外门是死锁了的。”乌子虚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这是女神对我的考验,我稍微修正我的话,没有锁是我开不了的。”“轰隆!”一道闪电直劈而下,在广场上方低空处爆裂成树根状的烈芒,一时间两人失去了视物的能力。乌子虚把握时机,冲出廊外的风雨里,朝外院门全速奔去。无双女也立刻行动,朝车马间扑去。“轰隆!轰隆!”雷电倏趋激烈,一个接一个响起,老天爷变得像个顽童,掷下超劲的鞭炮,一时间再没有人能区别雷先响还是电后至,每一声雷鸣后,闪电便撕裂广场的上空。乌子虚不顾一切的朝外院门狂奔,一股没法形容的感觉占据他的心神,如斯情景,似在不久前发生过,不只是在梦里,而是在现实中发生。他的心充满某种莫以名状的强烈情绪,令他忘掉了一切,只知向某一目的地狂奔,天地间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倏忽闾他已抵达外院门,一条粗铁链穿过两边门环,以一个铁锁头扣起来,换作别人,只有对门轻叹,无计可施,乌子虚则精神大振,从腰带取出开锁的工具,虽只是十多条粗细形状有异的钢枝,但凭他天下无双的开锁绝技,却可以开启任何顽锁。“啪喇!”一道特大的闪电,从上空直劈而下,整个广场似被电焰填满了。雷电加剧,风雨愈急,他的心神却如波浪峰上一艘安稳的小舟,左手坚定的拿起重达十斤的铁锁头,钢枝一枝接一枝插入锁孔,心无旁骛的试探着。于此一刻,他把命运全托付在云梦女神的手上。“喀嚓!”锁头应手解开。乌子虚岂敢犹豫,一把扯开大铁链,转身看去,登时吓得全身冰寒,头皮发麻。只见主楼辅楼的石阶上屋檐下,密密麻麻全是敌人,似是此刻方被他扯铁链的尖锐摩擦声惊动,人人弯弓搭箭,朝他射来。纵然以他的身手,也万万没法避过近百箭手的同时施射。乌子虚大叫我命休矣,本能地往后退避,重重撞在外院门处。“砰”的一声外院门往外张开,乌子虚仰后倒跌,箭矢在上方疾掠而过。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无双女和她的黑马街门而至,俯身探手,大喝道:“快上来!”乌子虚回复神智,伸手紧握无双女的五手,从地上凭腰力弹起,再借她的拉力飞身上马背。两人一骑,转入直通南门的通衢大道,第二轮箭矢全射在空处。丘九师和百纯几乎是与乌子虚、无双女同时转上通往南门的大街,却落后了二千多步,见两人成功逃出红叶楼,那种欣慰的感觉实非任何笔墨能形容,同时夹杂着对两人的感激,如果没有他们的“精采表演”,他们这一刻就不是在风雨雷电中策骑飞驰,而是伏尸红叶堂内。百纯催马直至马速攀上顶点,后面的丘九师则从背后箭筒拔出三根箭,以独特的手法夹在指隙间,轻松的将其中一箭上弦,瞄准外院门。丘九师冷静的等待着。离红叶楼外院门只有五百步了,蹄起蹄落下,距离不住缩短。两骑并肩从外院门驰出,正要转入主街,丘九师的弓已拉成满月,劲箭离弦而去,接着是第二枝,第三枝,速度之快,比得上厂卫的终极武器四弓弩箭机,只是少了一箭。“喇!”一道激电,撕裂头顶上的黑暗,丘九师和百纯一时甚么都看不到,到两人能再次见物时,已越过外院门。三人中箭坠地,战马惊跳嘶鸣,乱成一团,堵截了出口,后至的骑士留不住势,碰撞下人仰马翻,制造更大的混乱。三枝劲箭,配合神射妙技,精准的策略,完全瘫痪了追兵。风雨迎头照脸的打来,又疼又冷。在这一刻,百纯忽然明白了丘九师这个人,也看到未来的命运。丘九师在射出三枝箭前的冷静和沉着,令她感到心颤。在战场上,他绝对是冷酷无情的统帅,不会动感情,唯一的目标是赢取每一场战争。也只有他这种人,才有资格成为纵横不败的统帅。他为的不是私利,而是天下万民。丘九师正是个以天下为先的人,故此面临江山美人的选择,他可以忍心为远大的目标而不选择她。她尊重他的品格和情操,心中对他的爱火有增无减。可是她更清楚自己厌倦战争。“嗤!嗤!嗤!”弓弦震响,另三枝劲箭又从丘九师手上往后射去,百纯不敢回头去看,怕看到敌骑中箭倒地的凄厉场面。百纯暗叹一口气,她爱的是丘九师的人,却不是他刀头舔血的生活,如果他们要在一起,其中的一方必须改变。她这辈子尚是首次遇上战斗流血的场面,之前闯出红叶堂时,根本不容她多想,可是刚才出现在外院门残暴可怕的情景,仍是如在眼前,中箭的三人纵然没伤及要害,但肯定会命丧于马蹄的践踏下。战争是绝对的无情和残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是她的命运已与身后英雄盖世的男子挂钩,情况一如眼前,她只有一条路走。百纯生出抛开一切,豁了出去的感觉。只要曾轰轰烈烈的真心相爱,明日天塌下来,也是明日的事了!南门在望。辜月明是最后一个进城的人。甫进门道的剎那,从没想过的异事发生了。他再不是在黑暗的门道里,而是置身在一座小丘之上,后方矗立着一座宏伟的山城,左右是以千计的战士,布成阵式。前方里许外处是数之不尽的敌人,战车骑兵步兵,列阵排列,旗帜飘扬,阵容鼎盛。辜月明心神剧震,心忖这是怎么一回事,不由记起乌子虚说过的“清醒幻觉”,这个念头才起,另一股情绪又占据了他的心神,令他忘掉了是真是幻的问题,只想赢得眼前的战争。战鼓声响,敌人开始移动。有人似在他身旁说话。辜月明自然而然往身旁说话的人瞧去,乌子虚的容颜进入眼帘。乌子虚正全神贯注遥观敌阵,神情肃穆,完全不像这家伙平日游戏人间,把生死视作玩意的神情。辜月明剧震醒来,电光在身后爆闪,照得黑暗的城道明如白画。十多个如狼似虎的敌人,提刀持枪般蜂拥杀过来。辜月明心中涌起壮烈的情绪,如此感觉,他在此生中从没感受过,以往他杀人时,心神常保持在冷若冰雪的状态。他隐隐感到这前所未有的感觉,来自被遗忘了的某一前世的回忆。辜月明厉喝一声,以灵动的身法,趁电光消失、光明被黑暗吞噬的一刻,左宛剑右白露雨,先挨向墙,待敌人经过后,再切入敌人中间处,敌人中剑的惨叫声,立即响个不停。论以寡敌众,没有人的经验比得上他,而他拿手绝技之一,就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制敌取胜。黑暗的城道提供了他最理想的作战环境,令他全无顾忌,剑法全面展开。“当!当!当!”左手宛剑如有神助般连续挑开两枝长枪和一把大刀,右手白露雨已划断另一敌的咽喉。蓦地压力骤减,原来已杀入城里去,后方伏尸处处。辜月明一个旋身,转回城道内,害得从前方拦截他的敌人扑了个空,后面追来的四个敌人则立即遭殃,东跌西倒,没有一合之将。辜月明去了后顾之忧,又往前冲杀,表面看似气势如虹,但他自己知自己事,他不但身上多处伤口淌血,气力更透支得厉害,已是强弩之末。左右城门开始合拢起来,敌人则且战且退。岳阳城南城门除吊桥外,还分内外两重城门,敌人现在意图关闭的是内城门,如果合拢起来,乌子虚等不得其门而出,肯定完蛋。就在这成败一线之隔的关键时刻,乌子虚的声音传来道:“辜兄多撑一会,我们来了。”辜月明精神大振,似回复了气力,剑芒暴涨,杀了出去。嗤嗤箭响,推门的敌人纷纷倒地。丘九师和百纯也及时赶到,敌人最后的一道防线,终于被他们突破。云散雨收,雷暴已成过去,月儿在深黑的夜空露出仙踪。季聂提立在南门,三十六个亲随高手在一旁候命,人人面露疲态。这绝对是个劳而无功,又令人疲于奔命的夜晚。韩开甲和胡广神情沮丧的站在他身前,后者被百纯踢中的地方,仍隐隐作痛。坏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令季聂提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无情打击。最令他难受的,是被无双女掀起的情绪,直至这刻仍未能平复下来。而最使他意想不到的,是钱世臣的绝地反击,以自尽向他作出报复。只要对政治有点认识,便晓得他是不可能让钱世臣有自由选择死亡方式的,当初那么说只是随口的谎言,只有凤公公可以决定如何处置钱世臣。可是谁想得到,情况竟会失控至如此地步。天杀的雷暴。这么让钱世臣死掉,他如何向凤公公交代?如何解释?他真的想不到妥善的办法。事实上季聂提心知肚明,他已公然背叛了凤公公,只要凤公公弄清楚昨晚发生了甚么事,将心里有数。以凤公公的一贯作风,找他算帐是早晚间的事。唯一的生机,是要凤公公永远弄不清楚昨晚发生过甚么。即使要把钱世臣交给凤公公,他也会先喂钱世臣服下特制的药,令钱世臣变成半个疯子,没法有条理的说出真实的情况,只要凤公公不晓得钱世臣与五遁盗交易的是金光灿烂的夜明珠,便没法联想到五遁盗与楚盒有关系。唉!他真的不明白,辜月明拿来让他看的珠子,会不会是同一颗珠子?为何却暗淡无光?季聂提沉声道:“照当时的情况,该有足够的时间扯起吊桥,为甚么竟没有这样做?”韩开甲颓然道:“他们不是没有试过扯起吊桥,只是当他们这么做时,一道闪电直劈入城楼内去,震得负责的兄弟跌在地上,到回复清醒时,丘九师等人已逃往城外去。”季聂提听得毛骨悚然,说不出话来。胡广道:“下属该怎么办?”季聂提振起精神,道:“我们走后,岳阳城就交给你,一切以稳定为主,明天大公公船队抵达岳阳,胡将军开城迎接他,一切向他如实报上,再由大公公决定该怎么做。”胡广无奈答应,看他的神情,便知他因要独力伺候凤公公,心中害怕。季聂提暗叹一口气,如果可以有选择,他肯定会留下来向凤公公报告,由他的口中说出来,当然比藉由他人妥当得多。可是他必须先一步赶到云梦泽,凭莫良的鼻子寻得五遁盗。而找到五遁盗,等于找到辜月明和丘九师,只要能杀死这三个人,一切难题可迎刃而解。他办得到吗?现时若世上有一个他最不想踏足的地方,那就是云梦泽,可是正如辜月明说的,他根本没有另一个选择。如果有选择,他会把调来的手下全带往云梦泽去,可是他必须留下他们,协助胡广镇压岳阳城。季聂提心中再叹一口气,踏镫上马,领着韩开甲等三十六个亲随高手,出城而去。第四章(完)——第六卷 第五章 枭雄末路晨光里,一道溪涧蜿蜒流过疏林,水清见底,岸边长着高低有致的花木,鱼儿在水里忘忧的天地里活动,令人暂忘人世永无休止的斗争仇杀。三匹马儿在溪涧旁的青草地优闲徜徉,间中低头大嚼嫩绿湿润的青草,空气清新甜润,坐下来后没有人愿站起来。辜月明、乌子虚、丘九师和百纯一块儿坐在岸旁的石块处,各自选择最舒适的位子,无双女却坐在下游离他们足有两丈远的一方大石上,背着他们,一副离群独处的模样。此时乌子虚向辜月明道出了昨夜晚宴的惊险情况,道:“这个命运之局确实巧妙无伦,没有一个捆节能从云梦女神的指间漏过,我的夜明珠忽然发热发光,提醒我行动的时刻来临,我还以为女神衪出错了,哪知老季他真的下不了手,不用说,肯定他认出双双是……”无双女的声音传来道:“不准谈论我!”乌子虚连忙闭嘴。丘九师大感愕然,使眼色要百纯去和无双女说话,百纯摇摇头,只露出深思的神色。辜月明瞥了无双女熟悉的背影一眼,道:“我看到你了。”三人给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莫名其妙,丘九师皱眉道:“辜兄看到谁呢?”辜月明望向乌子虚,道:“我也开始生出幻觉,就在我进入城门门道的一刻,忽然间发觉自己置身战场上,面对的是古代以战车为主的奇异兵种,我自己也穿上古代笨重的盔甲,你老哥就在我身旁,还在和我说话,可惜我听不清楚你在说甚么,或许你说的是古楚语。”三人中只有乌子虚明白他在说甚么。无双女没有一点反应。乌子虚苦笑道:“我的情况更离奇,不但见到你,还见到女神和百纯。唉!究竟发生了甚么事,那肯定是我在古城那一世的轮回发生过的某一片段,可是为何我们的样子没有丝毫改变,我们不可能在两个不同的生命里,仍保持那个模檬的。”百纯神情一动,道:“你们可以说清楚点吗?说不定我可以帮你们解开谜团。”三人闻言瞪着她看。百纯忽然道:“钱大人该去了。”丘九师疑惑道:“这和钱世臣的生死有甚么关系?”百纯闭上美目,似在哀悼钱世臣凄惨的下场,然后睁眼道:“钱大人告诉了我有关古城和楚盒的故事,而我曾答应过他,除非他死了,否则不会告诉任何人。”辜月明和乌子虚精神大振,连似漠不关心的无双女也娇躯轻轻抖了一下。乌子虚迫不及待的问道:“楚盒里装的是甚么宝物?”百纯白他一眼,道:“这个故事必须从头说起,多点耐性行吗?”接着把与钱世臣在书香榭的两次有关古城的对话详细道出,到她说罢,辜月明和乌子虚的神情都变得非常古怪。丘九师倒没甚么,吁出一口气道:“如此神奇怪诞的故事,真教人难以相信,辜兄和乌兄有甚么特别的感觉?”乌子虚苦笑道:“没有一件事是偶然的,我们的女神是要透过钱世臣的口,让我们弄清楚自己的前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唉!我和辜兄当时肯定是并肩作战的伙伴,其中一个还是那个第二代的新城主。唉!辜兄有甚么看法?”辜月明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茫然道:“不要问我。”百纯道:“那我是谁呢?”乌子虚忽然跳将起来,找着附近一棵高达五丈的树,迅速攀上高处,往北望去,嚷道:“敌人追来了!真了不起!”丘九师歉然道:“了不起的不是季聂提,而是阮修真,我们在你身上下了神捕粉,而季聂提则从皇甫天雄布在我们身边的内奸得悉情况,他是凭神捕粉追来的。我们还有多少时间?”乌子虚道:“我只见到尘头,没有一个时辰,他们休想赶到这里来。”辜月明沉声道:“我们不可能跑得过他们,先不说我们五个人只得三匹马,光是季聂提沿途换马这一着,已足可在我们到云梦泽前追上我们。”无双女的声音传过来道:“乌子虚你凭甚么发觉季聂提正追来”乌子虚目光投往她的香背,欣然道:“当然是我们的女神通风报信。只要辜兄肯借出你的灰箭,我保证可以引开敌人。你们则采另一条路线到云梦泽去,大家在云梦泽斑竹林内的湘妃祠碰头。让我来做一次英雄吧!但我绝不是逞英雄。我是五遁盗,最擅逃遁,又有我的女神和我并肩作战,我是不可能被季聂提干掉的。”辜月明点头道:“这是我们能想到的最佳对策,也是我们唯一的选择。”接着向丘九师道:“丘兄?我们中以你最懂兵法战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是不是有机会布局杀死季聂提?”丘九师向乌子虚问道:“他们大约有多少人?”乌子虚道:“看尘头该不过五十骑。”百纯道:“这回女神竟没有告诉你吗?喂!你见到我和女神在一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尚没有说清楚。”乌子虚苦笑道:“你好像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多么危急。”丘九师忍俊不住的笑道:“来日方长,待我们收拾季聂提后,百纯可以再向乌兄逼供。”转向辜月明道:“辜兄最熟悉季聂提,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辜月明道:“我对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表里不一的性格,表面可以容忍你,但暗里却在算计你,要到栽在他手上,方晓得是怎么一同事。这回季聂提对付我们的行动功亏一篑,不是败在我们手上,而是败在云梦女神手上。”丘九师点头道:“辜兄分析得很透彻,令我大有同感。这么说,季聂提在调动手下时,该不会忽略云梦泽,不但沿途布下驿站,还会于湘水临时渡口处囤驻足够的兵员。所以若要杀季聂提,只有一个机会,就是在他到达云梦泽与手下会合前,在途中杀死他。”百纯看得芳心颤荡,这刻的丘九师像变成另一个人,双目闪着慑人的亮芒,神态从容不迫,使她可想象到他在战场上谋定后动、指挥如神的统帅风范。乌子虚和辜月明都露出佩服的神色,听他说下去。丘九师续道:“当季聂提追近至两里的距离,我们装作分散逃走,在没有选择下,季聂提会集中人马,全力追赶乌兄,只要我们晓得乌兄逃走的路线,可以跟在敌人后方,再于约定地点围击敌人。”辜月明点头道:“好计!”无双女此时离开坐处,朝他们走过来,神色有点古怪,似是有些儿羞涩,又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从怀里革囊掏出一个帛卷,交给丘九师,道:“这是云梦泽一带的地理形势图,希望对我们的行动有帮助吧!”丘九师展卷一看,登时双目熠熠生辉,道:“季聂提恶贯满盈,我们为千千万万受他戕害的无辜者讨回公道的日子,终于到了。”2006-8-316:57:34【云梦城之谜】已整理完毕,点此进入中文书站阅读!玉莹小主头衔:华贵人等级:江湖游侠文章:165积分:6617注册:2006-7-18住址:无家可归,露宿街头第2楼花梦夫人站在舱窗前,看着洞庭湖美丽的景色,心中一片茫然。终于来了。船队在个许时辰前抵达岳阳城外洞庭湖的码头,凤公公留她在船上,自己登岸入城。此刻的她只能默默等待,且不抱任何希望。可是苦候本身已是令人饱受折磨的一种酷刑,她有生不如死的感觉。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岳奇来了,揭帘入房,立在她身后道:“我们立即起程。”花梦夫人平静的道:“到哪里去呢?”岳奇压低声音道:“到云梦泽去。事情有很大的变化,昨夜辜月明逃出岳阳,往云梦泽去,季聂提已率人追去,目前谁都没法预料未来的发展。”花梦夫人叹了一口气。岳奇凑到她耳边道:“辜月明似乎已与大河盟的丘九师结成联盟,等于背叛了凤公公,其中还牵涉到名闻天下的传奇大盗五遁盗,情况耐人寻味。”花梦夫人问道:“百纯呢?”岳奇道:“百纯姑娘随辜月明、丘九师和五遁盗一起逃往云梦泽。”花梦夫人喜出望外,道:“怎会发生这样的事?”岳奇道:“凤公公也不明白,所以我们必须立即赶往云梦泽去。”花梦夫人垂首道:“我们有机会回京师去吗?”岳奇苦笑无语,好一会后,轻轻道:“未来的事,谁敢保证呢?夫人可以做的,就是不要胡思乱想。我要走了。”花梦夫人轻轻道:“假设我能返回京师,继续以前的生活,岳大人会到怜花居来陪我喝酒聊天吗?”岳奇心中一热,道:“夫人放心,只要我们死不了,我们可以过新的生活。”花梦夫人柔声道:“我并不想改变我已习惯了的生活方式,亦不相信甚么山盟海誓,只希望岳大人有空时能到怜花居陪我聊天解闷,听我弹琴唱曲。情人是永远的,岳大人明白吗?不阻大人去办正事了。”季聂提立在溪涧旁,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众亲随散立四方。莫良来到他前方,敬礼道:“报告大统领,敌人分三路逃走,从蹄印的深浅看,只有五遁盗是孤人单骑,其它两骑都多负一个人。”旁边的韩开甲道:“最重要先捉着五遁盗,然后再慢慢收拾其它人。”季聂提淡淡道:“你们太不明白辜月明了,他绝不会被我们区区三十七个人吓得抱头鼠窜,还任由五遁盗自己一个人去应付我们。再说我们能追到这里来,已明着告诉他们我们凭的是神捕粉,以丘九师的为人,怎会看着五遁盗一个人去冒险呢?这摆明是个陷阱。”韩开甲和莫良同时脸色微变,他们面对的,极可能是当今之世,最超卓的三个人物。季聂提有不知自己在做甚么的感觉,似走肉行尸。被薛娘女儿勾起的伤感回忆正蚕食着他的魂魄,还有蓦然惊觉鬼神存在的震撼。失去薛娘后,他加入厂卫,投入最激烈的派系斗争里。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为求成功,不择手段,凡挡着他往上爬者,他必毫不留情清理掉。以前那个他离他愈来愈远,到夫猛和薛娘同时失踪,他生出与以前所有关系一刀两断的感觉。现在当然清楚那只是一个错觉,他看到薛娘女儿的一刻,以前的那个他又回来了。那是一种没法告诉别人的痛苦。季聂提沉声道:“让我看地势图。”韩开甲取来图卷,在一块平滑的大石上摊开。季聂提要好一会后,才能勉强自己集中精神在图里的山川形势上。以他一贯的才智,加上丰富的经验,要设计出一个将计就计的反击方案,该是易如反掌,可是现在他的脑袋却是一片空白。原因在他不但失去信心,也失去斗志。昨夜的行动,是经过精心的部署,考虑到每一个可能性,几可说是完美无暇。可是一个女子,一个轰雷,所有苦心便被彻底破坏,变成一场闹剧。正如辜月明所说的,即使最冥顽不灵的人,也要臣服在“天意”之下。季聂提伸手指着地势图上一处山脉,道:“这个地方叫相思谷,草树茂密,山势险奇,位于湘水西面三十里处,是敌人最理想的伏击地点。”韩开甲和莫良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在这种地理形势下,光是一个五遁盗已极难应付,何况还有辜月明和丘九师两个可怕的高手。季聂提收回手指,道:“若我们到相思谷去,肯定是去送死。”韩开甲和莫良听得大为错愕,呆瞪着他,说不出话来。季聂提整个人轻松起来,因为他已为自己的将来下了决定。韩开甲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可以藉沿途换马的优势,赶在敌人前面先一步到云梦泽去,与驻在湘水渡口的兄弟会合,然后静待敌人投入罗网,如此将可稳操胜券。”季聂提暗叹一口气,韩开甲提出的,该是最妥善可行的办法,自保肯定有余,能否杀死敌人,却要看老天爷的心意。这辈子他还是首次感到命运不在自己掌握之内。而最大的问题,是杀了三人又如何?他如何向置楚盒于最重要地位的凤公公交代?他匆匆离开岳阳,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想面对凤公公,其它理由全是借口。他明白权力斗争的游戏是怎样玩的,清楚自己已完蛋了,过往的所有努力,辛苦挣回来的成果,已尽付东流。现今进退两难的情况,正意味着失败,彻底的失败。季聂提道:“你们诈作全力追赶五遁盗,到抵达相思谷前,改入谷为折往湘水,到那里与我们的兄弟会合,此时大公公的船队也该抵达湘水的临时渡头,一切自有大公公拿主意。”韩开甲和莫良愕然以对。季聂提平静的道:“你们如实的向大公公报上确切的情况,不可以有任何隐瞒,否则后果是诛家灭族的大祸。”韩开甲急喘了几口气,压低声音道:“情况真的这般恶劣吗?”季聂提淡淡道:“你们追随我多年,多少该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任何失败,总有该负起责任的人,这回负责任的人就是我。”莫良道:“我们该如何向大公公交代大统领的情况?”季聂提心忖韩开甲关心的是他,而莫良只为自己的利益着想,不过此时已没有心情计较,道:“告诉大公公,五遁盗是能否寻得古城的关键人物,而我则单独去追捕他了。对付五遁盗,人多并不管用。”韩开甲一震道:“大统领!”季聂提断然道:“我意已决!你们立即依我之言行动。大公公会明白我在做甚么,现在正值用人之时,大公公不会留难你们。去吧!”第五章(完)——第六卷 第六章 无上法器辜月明在前,无双女牵着黑儿在后,沿着一条小径朝丘顶走上去,两旁草深林密,路上满是斑斑驳驳的苔藓。两人共乘一骑,赶了半天路,直到这刻仍没有说过一句话。令辜月明啼笑皆非的是坐在他身后的无双女,以单手抓着他的腰带,一副唯恐碰触到他身体的姿态。登上丘顶,眼前豁然开朗,西南面是一列山峦,耸立平野之上,著名的相思谷,就藏于山峦深处。从他们的位置看下去,峡口入谷的情况尽收眼底。辜月明负手立在丘峰处,凝望远方落日的霞彩,本来雪白的浮云像被烧着了,片片火红。无双女来到他身后,轻轻道:“你是不是在害怕呢?”辜月明被她的话勾起深埋的情绪,不知如何,她的一动一静,沉默或说话,总能触动他的心弦。沮丧的道:“双双晓得我害怕甚么吗?”忽然间,辜月明感到一切不真实起来,眼前此刻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再没法像以前般清楚分明。他感到自己正徘徊于崩溃的边缘,他真的有点忍受不了正面对的情况。无双女平静的道:“我也见过你。”辜月明愕然道:“你像乌子虚般在梦中见到我吗?那告诉我,我是否就是那个为了私利,牺牲他人的第二代城主?”无双女没有直接答他,道:“我本不想和你谈及前世今生的问题,但听过百纯姑娘的故事后,我晓得根本无法逃避,怎么逃都逃不了。每一世的轮回,都有那一世轮回的目的,我们今生的目标就是去解开古城的谜,也从而解开我们自身的谜。”辜月明失魂落魄的颓然道:“现在对我来说,一切都没关系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没法挽回。我正是那个断送了全城人性命的人,罪孽缠身。若今世的轮回确如姑娘所说是有目的的,我该是还债来了。”说到这里,他感觉着插在腰间的宛剑,凤公公大有可能是从牟川的族人那里夺得此剑,而此剑正是当年颛城第二代城主为收割湘果而铸制的神兵利器。自己握剑那种熟悉的感觉,皆因自己曾是它的物主。这个想法把他推往绝望的深渊,最后一线希望泡影般幻灭,胸臆填满噬心的痛苦。无双女轻轻道:“你不是说过要带我到古城去吗?”辜月明虎躯剧震。无双女续道:“你说出这句话后,我便知道我的未来与古城连结起来,纵使要付出生命作代价,我也希望能踏足古城。正如你说过的,死在那里,总比死在别的地方好。”辜月明说不出话来。无双女放开黑儿,移到他身旁,与他并肩俯瞰夕阳下被上晚霞的平原山岭,满怀感触的道:“眼前的情况,似曾在以前某一段时间发生过,你被羞惭和内疚折磨,失去了斗志,但我却没法帮得上忙,心中充满无奈和痛苦。我不希望当时的情况重演一遍,前世解决不了的事,或可在今世解决。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在甚么情况下见到你吗?”辜月明一震往她瞧去。无双女没有回望他,径自深情鸟瞰山丘下远近美丽凄艳的日落景象,徐徐道:“我看着乌子虚画的云梦女神,忽然发觉置身于一个神庙似的地方,手上拿着个小瓶,却不知道瓶子盛的是甚么东西,感觉很不好受,偏又没法清楚为甚么这般不快乐。”她美丽的轮廓在夕照下格外分明,灵川幽谷般起伏着,令辜月明看得入神,波动的情绪逐渐平复。她说的事亦深深吸引着他,不但是因她说话的内容,更因她细诉心事的动人情态,她本身对他的吸引力。辜月明记起乌子虚述说过的一个梦境,正是在山城最高处一座神殿外发生,不知无双女是否到了这座神殿内去。一切都不是偶然的,每一个梦境,每一个幻觉,每一个零碎的前世片段,即使发生在他们各自的身上,其间亦有微妙的连系。无双女垂下螓首,柔声道:“我弄不清楚自己在那里干甚么?有甚么目的?忽然感到有人进庙里来,我回头看去,见到的是你的影子,我绝没有看错,那个影子肯定是你。”辜月明沉默半晌,目光没有离开她片刻,心情和刚才已有天渊之别,在这一瞬间,他明白了这一世轮回的目的,就是要弄清楚在前一生,她究竟和自己说过怎样的一句话。这句话肯定对自己非常重要,所以在另一世的轮回里,仍忘不掉有这么的一句话。忽然间,这句话外的一切事,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更令他难以自己的,是他清楚晓得,她已成了他最后一片净土。失去了她,将会失去一切。辜月明道:“然后你做了甚么呢?”无双女轻描淡写的道:“我服下瓶内的东西,接着回到百纯的晴竹阁去。”右方里许外,尘头大起。夕阳斜照。百纯从后紧紧抱着丘九师,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背上,世上再没有其它人事能令她分神,生命攀上最炽热的沸腾点。至少在这一刻,她可以暂忘他俩之外凶险的世界,战马以充满动力的四蹄,似背负他们走向天之涯、海之角,远离人世。蓦地丘九师勒马收缰,马速减缓。百纯不明白的坐直娇躯,从丘九师的肩膊上往前方瞧去,登时大吃一惊,清醒过来。一骑从左方山坡驰下来,马背上的骑士竟是当今朝廷最有实权的第二号人物季聂提。丘九师表面仍是神态从容,但正紧靠着他的百纯却感觉到他的身体变硬,显是进入戒备状态。她的江湖经验虽远比不上丘九师,也知主动权操在敌人手上,而追击敌人的计划,已被敌人反过来设置陷阱,让他们踏进去。季聂提看着这对热恋中的男女,心中满是感触,如果当日薛娘没有移情别恋,他今天就不会有这番局面,一切是否注定了呢?冷然道:“我多么希望来的是辜月明,那便可以还我的心愿,看是我的龙首刀快还是他的白露雨快。可惜命运注定如此。九师敢不敢和我单打独斗一场,我保证没有人插手,因为我的手下已赶往相思谷去。”丘九师反手搂上百纯的小蛮腰,轻拍一下,要她留在马背上,然后甩锾下马,傲立马旁。季聂提也翻身下马,一手搂着马颈,凑到马耳处喃喃说了几句话,放开手时,战马意会的溜往一旁。百纯不想影响丘九师,紧抿着嘴,没有说话。丘九师往前举步,到离季聂提三丈许处立定,从背囊拔出名震天下的封神棍。季聂提叹了一口气,有点意兴阑珊的道:“如果我不幸战死,请九师照顾我的坐骑。”丘九师皱眉道:“我不明白!”季聂提平静的道:“你不用明白。现在对我来说,死亡再非可怕的事,而是一种解脱。不论是我先走一步,还是九师先行,最后都没有分别。九师大势已去,只看凤公公何时收拾你。事实总是令人难堪的,但我已没有撒谎的兴致。动手吧!”“锵!”龙首刀出鞘。“喀唰!”一声,封神棍在丘九师手中变成长达六尺的铁棍。后方的百纯看得芳心忐忑乱跳,假设丘九师有甚么差池,她也不愿活下去。季聂提握刀在手,登时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所有颓唐之气一扫而空,目光像刀锋般锐利,倏地前冲,刀化长芒,往丘九师照头劈去。丘九师棍往刀锋挑去,岂知季聂提刀光一闪,再不是迎头劈下,而是随季聂提移往他右侧的位置,从上而下斜斜砍往他肩臂,其变招之灵活,刀势的凌厉迅快,确比得上辜月明。丘九师长棍像活了过来的灵蛇般,一缩一吐,堪堪挡着季聂提的长刀。“铿!”刀劈铁棍,爆起激烈的金属撞击声。丘九师长笑道:“好!”往横移开,单手执棍,朝季聂提捣去,只要逼开敌手,棍势将全面展开,以长兵器制短兵器,肯定可杀得季聂提全无还手之力。岂知季聂提一个错身,竟以身法避过长棍,再随手一刀砍在棍端处,震得长棍往外荡开,然后欺近丘九师,长刀横扫他颈项,狠辣精微,又是奋不顾身。此时只要丘九师回棍扫劈,可扫得季聂提骨碎肉裂,但自己的脖子肯定不保。丘九师暗叹一口气,他不是没有应付的方法,但会是两败俱伤之局。换过以前,他将毫不犹豫的施出封神棍后二十一路棍法,以命搏命,可是为了百纯,他是绝不能与敌偕亡,他死了,百纯怎么办?但他再没有别的选择。丘九师抛开生死的顾虑,往后翻腾,封神棍回收,化作万千棍影,护着全身。“当!”季聂提的龙首刀硬被震开,发自真心的叫了一声好,如影随形的追上去,趁丘九师阵脚未稳之际,把对手卷入重重刀影里,不让这个天才横溢的超卓年轻高手全力施展。在这一刻,季聂提终于明白辜月明的可怕处,正在于辜月明不惧死亡,才能掌握对手的生死。现在的他,对死亡再没有半丁点儿的害怕,还期待死亡的来临。百纯控制不住自己,抽出佩剑,跳下马背,朝两人恶斗处冲去,再不理甚么单打独斗的江湖规矩。刀棍交击声鞭炮般爆响,战情激烈处,两个人影乍合倏分,你追我逐,在太阳没入西山的昏暗里作生死恶斗,凶险情况层出不穷,百纯奔至近处,一时竟没法插手。“砰!”一声闷响,两人分开。丘九师跆踉跌退,十多步后方勉强站稳。季聂提则往后抛跌,背脊狠狠撞上一棵大树,然后滑坐地上,龙首刀甩手掉下。百纯抛下佩剑,朝丘九师奔去,丘九师让百纯投入怀里,一手持棍,另一手环抱百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季聂提,道:“我不明白!”季聂提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长长吁出一口气,辛苦但平静的道:“没有人可以完全明白另一个人,除非你可经历一遍我的生命。唉!我怎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呢?”头无力地垂往一侧,就此断气。百纯惊魂甫定的颤声道:“你赢了!”丘九师摇头道:“我没有赢,他是故意死在我手上,否则就是两败俱亡的结局。我们捡起他的龙首刀,送给皇甫天雄,好向他作出最严厉的警告,夺其心志。”乌子虚站在一块位于山腰的大石上,呆看着敌人过谷不入,折往东去,完全没法掌握眼前发生的事。左方一处山丘亮起火光,忽明忽暗,是辜月明向他发出的信号。乌子虚连忙取出火折子,发出召唤辜月明来会合的讯息,接着坐了下来,心中一片茫然。在古城那一世的轮回里,他究竟和辜月明是怎样的关系呢?云梦女神又是谁?贵姓芳名?最后的一个梦,为何不是发生在山城内,而是那么一个美丽的湖泊?事实上答案已呼之欲出,只是他有点不敢去想,怕想出来的东西是他没法接受的。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辜月明听毕百纯述说古城之秘后,睑色为何变得那么难看。他是感同身受,没有人可以接受前一世的自己是那么可怕的一个人。只恨他和辜月明其中之一,肯定曾是颛城那第二代的城主。他当然不希望自己中选,可是如果不是他,就是辜月明,他又怎忍心看着自己唯一的朋友因前世的冤孽而饱受煎熬?这是个没法解开的死结。云梦女神为何这么残忍?他究竟是为爱而来?还是恨海难填在一千五百年后的另一世来算帐报复?乌子虚首次怀疑云梦女神是居心不良,这令他生出不寒而栗的惊怵感觉,非常难过。云梦女神呵!你听到我说的话吗?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辜月明和无双女现身谷口处,正北方亦传来灯火信号,显示丘九师和百纯也到了。花梦夫人进入舱厅,向对桌独坐的凤公公行礼请安问好,再在这老妖怪指示下在桌子另一边坐下。岳奇和手下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人。花梦夫人已多天没见过凤公公,这个老太监出奇地精神奕奕,容光焕发,没有半点衰弱之态。使她忍不住怀疑他为了云梦泽之行,服下何首乌、灵芝、人参一类能催发生命潜力的灵药,否则怎可能如眼前般神采飞扬,也令她感到他更可怕。花梦夫人猜不到凤公公因何事召她来见,只知不会是甚么好事。凤公公没有朝她瞧来,目光投往窗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有点心事。好一会后,凤公公叹道:“终于到洞庭来了!”花梦夫人只好听着,这句开场白后,会是甚么呢?凤公公往她望来,沉声道:“季聂提背叛了我。”花梦夫人大为错愕,一向对凤公公忠心耿耿的季聂提,竟会背叛凤公公,固是石破天惊的事,更令她不解的,是凤公公为甚么要告诉她?凤公公再叹一口气,道:“我的确老了,老得害怕起寂寞来,幸有夫人作伴,仍有个说话的对象。今晚我们将到达湘水,只要登上东岸,东行两个时辰,渡过无终河,明早可抵达云梦泽,希望月明所料无误,楚盒仍留在古城里。”接着双目杀机大盛,缓缓道:“对聂提的信任,我是毫无保留的,唯独在楚盒这件事上,我没有全盘告诉他,所以才劳烦月明,现在证实我的决定是正确的。从没有一刻,我感到楚盒离我这么近,几乎伸手可触。”花梦夫人明白过来,凤公公既不是感到寂寞,也不是感到无聊,而是心情紧张,因快到云梦泽而生出患得患失之心,所以找她来说话。强如凤公公者,说到底仍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有他软弱的时候。道:“古城不是有厉鬼作祟吗?”凤公公长长吁出一口气,点头道:“对!古城确有鬼神在背后主事,幸好我是有备而来,古城的神灵或许能蒙蔽其它人的耳目,却没法影响我。看!”凤公公从怀中掏出一尊高约五寸铜杵似的东西,细看才察觉是个造型优美,雕工精细的神像,身体成尖锥状,仿似矛头。精采处在神像头部的形相,有六张脸,每脸生三日,作极愤怒状。凤公公密藏眼睑内的眼睛熠熠生辉,憧憬般悠然道:“这是密藏至高无上的法器金刚橛,数百年来一直供奉于西藏的大日寺,拥有不可思议的神力,功能辟邪降魔,我肯定它不会令我失望。”说罢把金刚橛珍而重之纳回怀里去。然后微笑道:“人老了,心也软了,有机会夫人帮我好好劝月明,我并非像他想象般那样,聂提虽视他为敌人,我只会当他是子侄,说过的话,绝不会食言。”花梦夫人苦笑道:“我有劝他的机会吗?”凤公公淡淡道:“我会为夫人制造这么的一个机会。”第六章(完)——第六卷 第七章 仙心难测丘九师策马沿湘水西岸朝南驰去,好与在黑树渡的阮修真会合。百纯在后面抱紧他,令他尝到前所未有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拥有了全世界。三匹马追在他们身后。只恨他仍不能忘掉他们之外的一切,因为最大的危机正不住逼近。凤公公是比季聂提更厉害的人物,现时其掌握的实力更在季聂提十倍之上。如正面硬拚,他们等于螳臂当车,所以必须智取,负责去想的当然是阮修真。百纯忽把小嘴凑上来,在他耳边道:“他们该渡过无终河,到达云梦泽了。”在湘水东岸分手后,辜月明、无双女和乌子虚留下马儿由他们照顾,泅水过对岸。辜月明三人会立即去寻找古城,希望可以抢在凤公公大军抵达前,先一步把楚盒拿到手上。丘九师“嗯”的应了一声,他虽然看不到百纯的神情,却可在脑海中自然而然想象到她的模样,甚至她小嘴说话的动作。百纯又道:“我现在有作梦的感觉,非常古怪。当日钱世臣说甚么无终河、殉情石,我只当古时的神话来听,怎想得到他说的确有其事。九师呵!无终河另一边就是云梦泽,一个由云梦女神主宰的地方,这是多么奇妙呵!你开心吗?”丘九师坦然道:“我从未如此开心过,生命竟可以如此奇妙。看!那不是修真的超级战船吗?”百纯目光越过他宽阔的肩头,投往前方去。两枝船桅在远方一片林木顶上冒出来,嵌进星空去。无双女的啜泣声从密林传出来,在林外等候的辜月明和乌子虚,可以想象到她在薛廷蒿埋尸处伤心欲绝的情况,心情更是沉重。辜月明低声道:“从相思谷到这里来,你说的话加起来不到十句。唉!第二代颛城城主肯定没你的分儿,那个只为一己私利的人就是我,我正因背负着前世的罪孽,这一世才如此害怕战争,如此孤独痛苦。”乌子虚伸手振着辜月明的肩头,沮丧的道:“朋友!见到你这么痛苦,我可以好过吗?现在我最大的恐惧,是这个命运之局只是个天衣无缝的复仇计划。我们一厢情愿的去想衪是甚么劳什子的云梦女神,事实上衪可能只是个冤魂不散的超级厉鬼。我和你都曾开罪了衪,衪诓我们到古城去,为的是讨债。”辜月明感到他的手冰冷抖颤,可知乌子虚是多么失落痛苦,沉声道:“我们是否着了她的道儿,仍是言之过早,找到古城大概可得个清楚明白。告诉我,你在梦中见到我时是怎样的情况?”乌子虚道:“对这个梦我想了又想,到百纯说出古城的故事,我才想通了点。梦境发生的地点,该就是我们发现楚盒的小诸侯之家。唉!我的老天爷,我们恐怕是世上首次这么去讨论前世轮回的人。”辜月明道:“那就是苍梧。我明白你的心情,如果在那一世我们没有到苍梧去,就不会有后来的事,那是不是另一个命局呢?”乌子虚放下抓着他肩头的手,道:“梦境发生在一个美丽的湖泊旁。女神!唉!该说是画中的美女,正和百纯骑马朝我走过来,我感觉胡里胡涂的,只知在那一刻我并不认识她们,然后又记起她们是女神和百纯,从服饰看,她们该是主从的关系。在那一世的轮回,百纯是女神的婢女。”辜月明的脸色又难看起来,惨然道:“这么说,所谓女神,就是那个小诸侯的女儿,而我为了楚盒向小诸侯逼婚,要他把女儿嫁给我。我对不起她。”乌子虚道:“她们消失后,忽然有个人在身旁对我说话,那个人就是你,接着我醒过来。你现在该掌握到我的心情,如果你是新城主,我肯定是帮凶,好不到哪里去。是我们恃强凌弱害了她,经过千多年,她化为厉鬼后仍然怨恨难平,故诓我们到古城去来个大报复,我们是死定了。唉!我们可以掉头走吗?以后永远不再踏足这鬼地方半步。”辜月明道:“我们还可以有别的选择吗?”乌子虚颓然摇头。辜月明道:“冤有头债有主,她要报仇,来向我报复吧!我已认命了!”乌于虚道:“你若有不测,双双怎么办?她这世的轮回岂非比你和我更凄凉?”辜月明听得呆了起来。乌予虚道:“如果可以选择,我会选由我来承担一切。你还有双双这个希望,想知道她在前世对你说过一句甚么话,为何隔了千多年仍耿耿于怀。我则连最后一个希望都破灭了,生命对我再没有半丁点意思,真正的生无可恋。”足音响起。两人连忙闭口。无双女低着头从林木间走出来,直抵两人身前,道:“可以走了!”乌子虚望向辜月明,由他决定究竟是出发去寻觅古城,还是掉头有多远溜多远。辜月明沉吟片刻,道:“你们有没有被人跟踪监视的感觉?”无双女终仰睑朝他看来,双目红肿,但神色平静,可见刚才的痛哭,发泄了心中的怨郁。乌子虚苦笑道:“这是女神的地盘,衪当然会在暗里虎视眈眈。”无双女奇怪的瞪他一眼,显然不明白他为何以“虎视眈眈”这个充满敌意的词语去形容云梦女神。辜月明道:“我不是指女神,而是指某个人。”乌子虚道:“难道是戈墨?他不是在季聂提收拾钱世臣时,一并被收拾了?”辜月明道:“要杀戈墨,谈何容易,季聂提当时的实力肯定办不到,戈墨只要施展妖法,可从容脱身。”无双女双目杀机剧盛,道:“让我们无干掉戈墨。”乌子虚记起曾向无双女说过,由他们抓起戈墨,好让无双女亲手杀他的话,不过此刻他已失去说笑的心情,道:“既然晓得他跟在后面,我们要布局杀他该是十拿九稳。凭我们联合起来的力量,戈墨是在劫难逃。辜兄意下如何?”辜月明正要答他,野狼走动喘息的声音从密林深处传出来,听声音至少在十头以上。三人同时色变。他们置身处位于云梦泽边缘区,尚未渡过无终河,怎想得到会遇上野狼群。辜月明和乌子虚更是面面相觑,大家都晓得对方心中所想,就是云梦女神已掉转枪头来对付他们,不让他们有反击戈墨的机会。云梦女神为何要站在戈墨的一方呢?辜月明低喝道:“走!到无终河去。”丘九师和百纯在离战船百步许处下马,领着马儿往靠在渡头的船走去。船上没有半点灯火,这是理所当然的,因要避开敌人的耳目,但肯定有人十二个时辰轮番放哨,一发现敌人,立即启碇起航,迅速溜走。百纯挨着他身旁走,喜孜孜的道:“阮先生见到我们无恙而来,会喜出望外。”倏地船上大放光明,甲板船楼上全是弯弓搭箭的射手,闪亮的箭全瞄准他们两个人。丘九师和百纯哪想得到有此变化,骇然止步。一阵长笑声在他们身后响起,火把光从后方照过来。丘九师色变大喝道:“大龙头这是甚么意思?”百纯不用回头去看,便知在后面长笑者是大河盟的龙头皇甫天雄。他们已踏入对方精心布置的陷阱,有死无生。皇甫天雄冷冷道:“九师你不是第一天出来混的吧?前后共二百多人以劲箭瞄准你,你竟来问我是甚么意思?”丘九师回复冷静,他虽然自负,但也知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能智取不能力抗,否则他、百纯和四匹马儿都会死得很惨。深吸一口气,道:“修真在哪里?”皇甫天雄不屑道:“你想知道那个自诩才智过人的小子的情况是吧?告诉你又如何?他正在船上,五花大绑着等待你。”丘九师平静的道:“敢问大龙头,我和修真究竟做过甚么对不起大河盟的事?只要你能列出一件,我就在你眼前自尽谢罪。”皇甫天雄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道:“密谋造反又如何呢?我们大河盟成立的目的,是大家团结在一起,为美好的将来奋斗,盟内所有兄弟都明白这是我皇甫天雄建立大河盟的宗旨,你和阮修真违背了我盟的宗旨,还不罪该一死吗?”百纯望向丘九师,只见他神情冷静,双目闪动着慑人的异芒,就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心中的害怕登时大幅减退。她不敢插口,这可说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较量,拚的是两人对帮众的影响力。丘九师的对策,正是要动摇帮众对皇甫天雄的信任。丘九师哑然笑道:“大龙头你刚嘲笑我是初出茅庐的雏儿,怎么自己却说出这么幼稚可笑的言辞?现在不是我们想造反,而是官逼民反。我们做顺民又如何?朝廷就会可怜我们,放过我们?难道我们大河盟立帮的宗旨,竟是做任打任宰的狗奴才吗?这算哪门子的美好将来?”百纯于丘九师说这番话时,观察船上面向他们的一众箭手,发觉人人听得动容,有小半人更把弓箭移动少许,再非对准他们。显见丘九师这番话打动了他一众兄弟的心。皇甫天雄“呸”的一声,大怒道:“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来妖言惑众,我和季聂提早有协议,只要交出你和阮修真,季聂提保证绝不会干犯我们。”丘九师大喝道:“协议已在今晚取消了。”皇甫天雄愕然道:“你在说甚么废话?”百纯听得头皮发麻,忽然间又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命运之局,一切似早被安排好了。丘九师摇头叹道:“人都死了,协议还存在吗?为证实我不是胡言乱语,让我给各位兄弟看证据。”说罢伸手去解系在腰间的长刀。皇甫天雄暴喝道:“不准动!”丘九师不理会他,笑道:“不解下季聂提曾令人闻之丧胆的龙首刀,如何让大龙头你验明正身?各位兄弟你们看!”接着将龙首刀连鞘高举。睁眼突目、栩栩如生的龙形刀柄,反映着两边的火把光芒,仿佛在下一刻会忽然从剑鞘冲天而上,翱翔于九天之上。包括皇甫天雄在内,人人看得呼吸顿止,目瞪口呆,一时怎也没法明白发生了甚么事,只余火把猎猎燃烧的声音。丘九师抖手将龙首刀连鞘后抛,然后转过身来,面向皇甫天雄。龙首刀精准无误落到皇甫天雄的位置,后者自然而然地双手接个正着。丘九师知道已反客为主,控制大局,从容道:“大龙头认得季聂提的龙首刀吗?他从岳阳追来,被我斩杀于相思谷附近。以季聂提之能,如果仍然在世,此刀怎会落在我的手上?有一件事恐怕大笼头尚未弄清楚,凤公公已亲率大军,从水路开来,正是要歼灭我们大河盟,大龙头你仍未醒悟吗?”皇甫天雄看着手捧的龙首刀,面如死灰,双手微颤,可见丘九师此着对他的震撼力是如何猛烈巨大。百纯乘机别转娇躯,看皇甫天雄的反应。丘九师叹道:“狡兔死、走狗烹,此理千古不爽。大龙头你未战先降,还来个兄弟相残,自毁长城,又连累了一众兄弟,有比这更愚蠢的做法吗?大龙头对我和修真不仁,我们却不会对大龙头不义,大家曾滴血结盟,怎可以兄弟相残?各位兄弟,先给我收起弓箭,再商量应付凤公公的办法。”百纯紧张得心儿几乎要从咽喉处跃出来,是生是死,将在眼前此刻决定。皇甫天雄清醒过来,厉喝道:“发箭!”天地像停顿了,却没有任何箭矢离弦的可怕声响,接着人人收起弓箭,像没有听到皇甫天雄的命令。要知这群箭手,均直属皇甫天雄,是他的嫡系人马,现在没有人依他的命令行事,可知皇甫天雄已是众叛亲离,被众人唾弃。皇甫天雄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般,脸上血色尽褪,双手抖颤得更厉害了。“当!”龙首刀掉在地上,发出触地震响。丘九师冷冷看着他,淡淡道:“只要皇甫天雄你肯和朝廷画清界线,我们仍奉你为大龙头。”皇甫天雄看着他,又看着身旁的手下,满面羞惭的道:“罢了!罢了!”话犹未已,他已朝前冲出,用脚挑起季聂提的龙首刀,左手抓个正着,右手拔出刀鞘,朝丘九师迎头劈去。众人均想不到有此突变,齐声叱喝叫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