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易-覆雨翻云-9

浪翻云低吟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他所吐的每一个字,忽快忽慢,但偏偏和莫意闲摇扇所发出的“霍霍”声,毫不相配,当他说到彩云归最后三字,莫意闲摇扇的动作竟慢了刹那。  莫意闲早被他情深望月的气象所慑,现在更被他以念诗音调的奇异节奏,打乱他摇扇的节奏,这种闻所未闻的比斗方法,使他不由心生寒意。  还未与浪翻云正面交锋,莫意闲的心志已失守,于此亦可见庞斑这盖世魔君对浪翻云的忌惮,绝非无因。  浪翻云在气势牵引里,直觉地感受到莫意闲所送出的恐惧讯息,收回望月的目光,平射向莫意闲。  两眼神芒电闪。  谈应手心知要糟,若让浪翻云乘莫意志气减弱的空隙,借势重击,两人联手的优势,将反成对两人的拖累。  月亮的光影忽地破碎。  除了谈、莫两人外,没有人看到覆雨剑怎样由背上弹起,落入浪翻云修美的长手,爆起满天的剑花,割碎了温柔的月色。  谈应手长啸出手。  覆雨剑略作回收,满天的光点从花蕾变成花朵后,再爆开去,一时三人间满是光碎。  从不离身,长三尺八寸的长铁箫由怀里弹出,来到谈应手手中,刹那间和覆雨剑硬碰了二十七下。  覆雨剑法特有的响声,潮水涨退般起伏着,又像雨打叶上,时大时细。  莫意闲肥大的身躯倏进忽退,每一退都是对方剑光暴涨之时,进则扇开扇阖,发出阵阵狂劲,无孔不入地侵进剑影里。  谈应手静,莫意动,这正是他们的战略。  黑榜十大高手多是独立傲然之辈,故罕有互相交往,唯有谈应手和莫意闲两人臭味相投,均为贪花好酒之徒,所以成为莫逆之交,故而上官鹰等一见谈应手出手,便知道莫意闲也不应在太远的地方。  因此没有其它黑榜高手比他们更能合拍,而且联手亦是那样自然,那样天作之合。  浪翻云长笑道:“莫意闲!明年今日此刻,就是你的忌辰。”  莫意闲冷哼,刚要出言讽刺,以示自己犹有馀力,浪翻云剧光散去。  反映着天上明月的满空碎点,倏地消失。  围观的众人,不论敌我,心中都大感可惜,覆雨剑的光点,比之任何最壮丽的烟花,更好看上千倍万倍。  谈应手和莫意闲呆立当场。  浪翻云低头望向由腹下的手腕处斜伸上来,名震天下的覆雨剑,晶莹的剑身正反。映着天上的圆月,借剑观月。  今晚又是惜惜的忌辰了!  谈应手和莫意闲表面看去冷静得若崇山峻岳,其实心中的震骇,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原来刚才浪翻云收剑的刹那,刚好同是他两人旧力刚消,新力未生的刹那空隙,使他们欲攻不能,不敢冒进。  唯有守在原处,不敢冒进。  浪翻云施展浑身解数,务求在气势和心理上挫折对方,其中的智能意境,尤为高绝。  亦只有他神乎其技的覆雨剑法,才能造出这种奇迹的战况。  剑芒再起。  一团强光从浪翻云怀里暴起,化作长虹,直击莫意闲。莫意闲感到剑意全都归于他,就像谈应手不再存在那样,如此三千宠爱在一身,气势早已被夺的他,如何受得了。  狂吼一声,折扇张开,闪电般向剑锋点去,同时肥体像片枯叶般往后飞退。  谈应手心想这个便宜怎能不拣,一摇身巳赶至背后全不设防的浪翻云身后,右手大掌往浪翻云的虎背按去,铁箫反收在背后。  浪翻云微微一笑,剑芒像流水不可断般突然中断。  爆起另一团光点。  往四方扩散。  浪翻云身法加速,闪入光点里,就若剌缩入了它的战甲内,避过了谈应手的大手。  光点狂风骤雨般转往谈应手卷去。  莫意闲退势难止,直退入陈通等人,肥体的去势何等迅骤,登时有五个人给他撞得倒飞后跌,骨折声响起,两人联手之势已被破去。  谈应手心叫中计。  可惜这并非适合后悔的时刻。  大手狂缩,左手的铁箫幻出千万光点,迎上来的覆雨。  危急间,他已顾不得尽管庞斑亲来,也不敢如此和浪翻云比拚谁快一点,没有速度比覆雨剑更快。  胜负立决。  谈应手跟向后挫退。  乍看去只是肩膀轻轻中了一剑,但谈应手却是有苦自己知,浪翻云这小小一剑,内中暗含十三种力道,刚好破了他护体的“玄气”。  皮肉之伤无可足道处。  但内伤却是深蚀进他的经脉内,震断了他的心脉。  莫意闲一退便没有停下来,穿过人群,没入暗影里。  谈应手完了。  今夜这一战有败无胜,莫意闲心胆已寒。  孤竹长啸一声,率着十二逍遥游士,向他追去,一齐落荒而逃,为继续“逍遥”而努力。  谈应手终于站定。  脸上再没有半点血色。  燕菲菲娇躯一震,抢入战圈,一手紧搂着他,一脸不能置信的神色。  没有人能使谈应手负伤的。  陈通一众人等,脚步不断后移。  浪翻云望向谈应手,叹道:“这是何苦来由!”  谈应手嘴角牵出一丝苦笑,喃喃道:“这是何苦来由!”  苦笑凝结。  谈应手双腿一软,巨柱不堪撑持般倒入燕菲菲怀。  这一代霸主,最终可以死在女人的怀抱里,也不知要在前几世积得多少福分,才抵消得今世的罪孽,能如此死得其所。  燕菲菲呆若木鸡,完全不知道应如何去作出反应,到此刻她才知自己是如何深爱着谈应手。  陈通等人一声大喊,转眼逃个一干二净。  剑回鞘内。  浪翻云望向天上的明月。  想起了惜惜,想起了双修公主。  当时明月在!黄易《覆雨翻云》2卷完黄易《覆雨翻云》3卷第 一 章 情到浓时  朝阳虽仍躲在地平线下,但曦微的晨光,早照亮了天边最小的一小横片。  韩柏胁下挟着动人心魄的美女靳冰云,刚穿入一个长满树木野花的小山谷里。  在林内的一片小空地上,韩柏小心翼翼放下怀里玉人,让被封了穴道,眼睛紧闭的她,静静地躺在青草地上。  他呆望着靳冰云令人难以相信的清丽脸容,高贵得懔然不可侵犯的娇姿,心神颤动地在她身旁跪了下来,看来便像在忏悔自己方才对她的不敬和冒犯。  对着这香泽可闻的美女,童真而入世未深的真正韩柏,像向赤尊信宣告独立似的重活过来。  不但因为靳冰云夺人心魄的清丽所构成的绝世艳色,更因为早先韩柏从她和庞斑的对话里,知道这能令彗星般崛起于白道的风行烈和当代第一魔君庞斑颠倒迷醉的美女,内在处有颗伟大善良的心。  这勾起了那真正单纯的韩柏在和魔种结合后,正迅速消逝的童真!溪泉流过的声音在左后方不远处轻轻鸣唱,给这晨光苍茫里的宁静小谷,平添了不少生气和活力。  韩柏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更胜于早先被埋于土内时的感觉。  靳冰云起伏浮凸的曲线像向他揭示出某种难以掌握的天机。  黄绸衣温柔地包里着她修长纤美,乍看似弱不禁风的娇躯。  韩柏记起了封上她穴道前,她望向他的那一对眼睛。  他从未想过一个人的眼,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瞥闲,竟可以告诉别人那么多东西,只是一瞬,韩柏便看到了永世也化不开的忧思和苦痛。  韩柏低头闭目道:“对不起!”刚说了这句话,立感有异,双眼猛睁,眼神变得锐如鹰隼。  靳冰云的美目张了开来,冷漠地和韩柏对视,一点也不退缩。  她的手按在韩柏胸前要害,只要她略一吐劲,保证韩柏心脉立断,一命呜呼。  韩柏双眼神光退去,苦恼地道:“你不是给我制着了穴道吗?”  靳冰云眼内闪过怜悯,叹道:“你武功虽别出蹊径,能人所不能,但江湖经验不免太浅,想也不想我身为庞斑之徒,若不是故意为之,岂会如此容易被你掳走。”  韩柏苦笑道:“我不是没有想过这问题,而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封穴能力,低估了你的解穴本领罢了。”  靳冰云奇道:“我现在随时可杀死你,为何你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韩柏被靳冰云提醒,不禁呆了一呆,想了一会,才傻兮兮地道:“可能是因为你这样躺着的姿势好看极了,使我不能和杀人连想在一起,坦白说,我倒很喜欢你的手掌按在我胸前的感觉。”  靳冰云见他虽衣衫破烂,但挂着碎布的感觉要比衣裳楚楚的感觉强胜得多,而貌相犷野,散发着慑人的阳刚魅力,偏是说话间带着浓重的孩子气,和惹人好感的童真。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虽然她已很久也没有“好笑”的感觉。  韩柏松了一口气道:“好了!你没有那么凶了!”他真的感到如释重负。  靳冰云微一错愕,想不到韩柏有如此敏锐的直觉,能感受到她心情的微妙变化。  韩柏又皱起眉头,道:“我在你身旁跪了这么久,为何直到刚才你才出手制住我?”  靳冰云一呆,答非所问道:“你才智过人,假以时日,或者可成为庞斑的对手也说不定,可惜!唉!”韩柏道:“你还未回答我。”他这时更像个要求大人给予玩具的孩子。  韩柏真诚地想知道答案的神态,使靳冰云感到难以拒绝,唯有坦然相告:“我想试试你的心性,看你会不会侵犯我。”  韩柏愕然道:“假设我真的侵犯你,你会怎么办?”  靳冰云心想那有如此问人女儿家的,口上却淡淡道:“我会让你先得到我,之后再杀了你。”  韩柏目瞪口呆道:“我毫不惊奇你会杀我,但你怎会故意让我得到你?”  靳冰云俏目冷如冰霜,以平静得使人心颤的语气道:“因为我恨庞斑,我要他痛苦;而你既侵犯被你强掳的妇女,自亦是死有馀辜。”  韩柏苦笑道:“我明白了,你将会主动告诉庞斑被我奸污了,纵使庞斑悲愤嫉忌,但只能找着我的尸体出气,如此你便达到了使他痛苦的目的了!但现在你又打算怎样做?你总不能迫我奸污你,尤其当我知道横竖也难逃一死,你实不应告诉我才是!”靳冰云美目一瞪,收回按在他胸前的夺命纤手,嗔道:“你既不是淫徒,谁又有兴趣杀你,还不让开,我要起来了!”要知道韩柏跪得极近,靳冰云除非先滚开去,否则便很难不发生和韩柏身体碰撞的尴尬场面了。  韩柏连声应是,不知所措地站起来,连退多步,直到撞上一棵大树,才停下来。  靳冰云见到他背撞大树时,吓了一跳,神情天真得像个小顽童,比对起他粗犷的外形,怪异得没法形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韩柏只觉眼前一亮。  就像在一片荒凉沙漠里,看到千万朵鲜花齐齐破土而出的壮观奇景。  靳冰云怕了他炽热的目光,举起衣袖,遮着上半边脸,盈盈立起。  韩柏看到她尖俏的下颔,鲜艳的红唇,心中一阵冲动。  忽地记起了秦梦瑶,芳踪何处?香风飘来。  靳冰云脚不沾地似的,在他右侧掠过。  韩柏叫道:“你去那里?”追着她没入林木深处的背影,飞掠过去。  穿出疏林。  咚咚水声填满了天地。  靳冰云坐在溪流滚滚中突出来的一块石上,拿起了裙脚,将白玉般的赤足濯在清溪里。绣上双蝶的布鞋安放两旁,情态撩人之极。  她的美目深深注进溪水里。  韩柏来到溪边,随着她的目光,看到溪水里得水的鱼儿。  两人默默看着水内无忧无虑的鱼儿。  初阳透过林木的树隙间射进来,将随风颤震的树影光晕印在他们和溪水上。  靳冰云在水里悠然自得地踢着白璧无瑕的纤足,幽幽道:“只是为了这自由自在的刹那,我便没有后悔让你掳走。”  韩柏跪下,俯身伸头,双掌按着岸旁泥地,将上半身探入水里,靳冰云踢水的清响,立时传入耳内,有若仙籁,两人虽隔了半条溪,但水却将他们连了起来。  靳冰云大感兴趣地看着他这过分了的“梳洗”。  韩柏把头从水里抽回来,仰天痛快地舒出一口气,水珠小瀑布般从他头发泻下,跟着呆了一呆,缓缓俯身,以瞪得不能再大的眼睛,看着溪水中自己的反影。  与魔种结合后,他还是首次看到自己的尊容。  靳冰云见他神态古怪,秀眉轻蹙道:“你不是认不出水中的自己吧!”韩柏打了个寒战,叫道:“这不是真的!”  靳冰云更摸不着头脑,韩柏一时狡如狐狸,一时傻若孩童,构成了对她非常有吸引力的性格。  她甚至感到和他一起时,时间过得特别快。  自跟随庞斑以来,她便压抑着自己的感情,愈付出得多,痛苦愈多。  可是庞斑对她的魅力确也是非同小可,所以她也更恨他,恨他为了练魔功,甘于将她牺牲了。  她不能拒绝,因为那是注定了的命运,一个赌约。  对风行列,善良的她,背负着噬心的歉疚和怜悯,其中是否有夫妻之爱,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但眼前这奇怪的男子,却使她轻松写意,一点压力也没有。  韩柏仍呆望着水中的影子。  一面不能置信的骇意。  靳冰云随手拿起左旁的布鞋,掷在韩柏的水影上。  水中的韩柏化作一圈圈往外扩张的涟漪,小鞋似小舟般随着清流飘然而去。  韩柏茫然抬头,刚好看到靳冰云闪着顽皮的目光,和她身旁变成形单影只的仅馀绣花布鞋。  靳冰云淡淡道:“你还要不要得到我的身体?”  她说话的内容虽可使任何男人惊心动魄,但语气却平淡之极,便像要献身给韩柏的人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  韩柏愕然道:“你说什么?”  靳冰云缓缓道:“我说在庞斑追上来杀死你前,你要不要得到我的身体?”  韩相听到庞斑的名字,虎目爆起前所未有的光芒,回复了赤尊信式的自信和精明,哈哈一笑道:“你也不要太小觑我,我既有胆量掳走你,自然有和庞斑较量的本钱。”  靳冰云没好气地叹道:“刚才我差点便杀了你,你还要在我面前说大话。”  韩柏并不争辩,仰身躺在岸旁,望着天上的白云,以舒服得像甘心死去的语调道:“为什么太阳落下去,又能回升上来;人死了却不会复生,这是什么道理?”  靳冰云讶道:“你真的不知道庞斑正追来还是假的不知道?你难道有把握胜过他吗?”  韩柏道:“你还未回答我,人死为何不能复生?”  靳冰云对他的无动于衷恨得牙痒痒,嗔道:“待庞斑来到后,你便可向阎王爷请教这个问题,不过却须小心他会拔你的舌头。”  韩柏将双手放在头后,权作无忧的高枕,懒闲闲地笑道:“庞斑的唯一弱点是你,我唯一的弱点也是你,假设你不和我合作的话,我便死定了,你会和我合作吗?”靳冰云见他胸有成竹,实在摸不清他的葫芦里有何应付追兵的妙药,叹道:“我是不会和你联手对付庞斑的,何况即使加上了我,我们也不会是他的对手,这世上或者只有浪翻云才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  听到浪翻云的大名,韩柏现在变得粗浓如剑的眉毛一扬,眼内闪过崇敬的神色。  犹记得在荒庙里,惊天地泣鬼神的覆雨剑一出,黑白二仆立时落荒而逃。  靳冰云没有放过他的反应道:“我果然没有想错,你是为了浪翻云才掳劫我,这证明了你被埋士下时,听到了我和庞斑的对话,为何你被活埋土内,竟不会闷死,这是什么武功?”韩柏想不到她心细如斯,自己的一个反应,便给她推断出这么多事物,他一出生便是孤儿,从来没有人真正关心他,着紧他。直到遇上靳冰云,他知道此生也休想忘记她在他被活埋时,每一句说话,每一下叹息。  靳冰云瞅他一眼,微嗔道:“你听到我的话吗?”  韩柏坐了起来,望向靳冰云道:“你的话每一句都听到,每一个字也记得,将来也不会忘记,现在时间愈来愈紧迫,我没法向你作更详细的解释,只问若不是硬桥硬马和庞斑对着干,你肯否和我合作逃走?”  靳冰云不能置信地道:“你具有逃离庞斑魔爪的把握?”  韩柏忽地眉头一皱,侧俯地上,将耳紧贴在泥土上。  靳冰云心下大奇,此人诡变百出,难道竟懂“地听”之术吗?不禁对他作出新的估计。  韩柏坐起来道:“追兵巳在三十里外现身,几乎是笔直往这里赶来,显然已发现我们的行踪,厉害啊厉害!”说到厉害时,他的童真和孩子气又活脱地呈现出来。  靳冰云心中一软,轻轻道:“你要我如何和你合作?”  韩柏欢呼一声,由坐变站,跃离岸旁,构掠小溪,行云流水般来到靳冰云的身旁,一手抄起她的蛮腰,脚尖点石,凌空而起,投往对岸的林木里,只留下了只绣花布鞋。  靳冰云怒道:“我会自己走,快放我下来!”心中却暗恨自己刚才不会反抗。  韩柏果然停下。  靳冰云脚一触地,双手自然往韩柏推去。  岂知韩柏像座山般动也不动,反而搂着她纤腰的手用力收紧,将她动人的玉体搂得往他靠贴过去。  靳冰云大怒,一掌按在韩柏宽阔的胸膛上,寒声道:“还不放开我!”韩柏眼中闪过慑人心魄的巽彩,沉声道:“你刚才还说可让我得到你的身体,又说和我合作,为何现在又要杀我了?”  靳冰云微微一呆,玉颈微俯,头轻垂,娇躯已给韩柏紧拥入怀里。  鼻中传入韩柏浓烈的男性气息,忽地轻呼一声,原来她感到正和韩柏一起往土内沉下去,就像沈进水里,但脚踏处明朗是实在的青草地。  韩柏衣衫无风自拂,眼里爆起强芒,那是内功运行至极点才出现的现象。  惊人的气劲,使他和靳冰云硬生生钻入土里。  靳冰云心中大讶,韩相的功力已臻黑榜级高手的境界,为何从未听过江湖上竟有这一号人物。  两人已没至腰部,仍不断沉下。  靳冰云暗忖,你或者不怕活埋土里,但我却定会活生生闷死。  可是她并没有抗议。  脑中浮起一幅接一幅的回忆,想到了久远得像有百年千年之遥的童年时代。  八岁之前,她在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专心剑道。  只是一个赌约,使她的一生改变了。  她便是赌注。  一个八岁的小女孩。  她从那件事发生的那日开始,便再也不会哭泣。  十八岁那年,她远赴魔师宫,谒见庞斑,成为了他唯一的女徒,开始偿还十年前欠下的债。  现在她只想长埋土内,韩柏道:“你在想什么?”  靳冰云轻叹一声,终伸手搂着韩柏粗壮的厚背,这时手刚好沉进泥里。  韩柏道:“看着我!”靳冰云仰起俏脸,刚好韩柏的大嘴封下来,啜紧她娇艳欲滴的红唇。  靳冰云待要挣扎,忽地发现了这一吻并没有任何邪欲成分。  一道真气通过唇搭的桥梁,延绵不断地由韩柏的口中度过来,使她浑身舒泰。  眼前一黑。  终没入土里。  但却没有丝毫气闷的感觉。  被誉为天下第一高手的盖代魔君庞斑,挺立高崖之上,一手收在背后,另一手垂下,紧握着一干一湿两只绣了双蝶纹的布鞋,眼神投往高崖下平原远方坟起的小丘间内的小谷。  就在那里找到了冰云的这对鞋子。  庞斑智能的眼神像是洞悉了一切。  有“小魔师”之称的爱徒方夜羽卓立背后,自他将布鞋送到这里来后,庞斑一直默然不语,使人不知他脑内转动着什么念头。  事实上自懂事以来,方夜羽从来不知道庞斑脑内转着什么念头。  这使他除了对庞斑天神式的崇敬外,还充满着畏惧。  落下的太阳在远方地平线上散发的动人心魄的火红馀晖,扇子般投射往入黑前的天空。  庞斑平静地道:“浪翻云胜了!”方夜羽微一错愕,因为弄不清楚这是说出一个事实,还是一个问题?庞斑道:“你步声较平时重了少许,显是受心情影响所致,若不是浪翻云胜了,你何会如此?”  方夜羽恭身道:“可是我之所以心情沉重,也可能是因找不到小姐而惹起的。”  庞斑微微一笑道:“我当年选尔为徒,正是看出你性格坚毅。搜索冰云之事才刚刚开始,夜羽你怎会如此快便沮丧,故我可断言你刚收到了有关浪翻云的情报,并知道了于我们不利的战果。”  方夜羽脸上泛起衷心佩服的神色,道:“果是如此,谈应手和莫意闲联击浪翻云,仍然落得一死一逃的下场,使浪翻云声威更振,除非师尊亲自出手,否则对我们声势的损害,实在难以估计。”  庞斑长笑道:“好一个浪翻云,虽说谈、莫两人这些年来纵情酒色,功夫有退无进,但你能破他两人联手,足见覆雨剑法已达因情造势,以意胜力之道境,否则你浪翻云如何能胜。”  他虽不在当场,但却有如目睹当时所发生的一切,还未动手,浪翻云超然于生死胜败的意态,便使谈莫两人心生惧意,气志被夺。  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  庞斑的“因情造势,以意胜力”四个字,正点出了其中关键。  于此亦可见真正理解浪翻云的,便是这最可怕的大敌。  方夜羽道:“我已撤退了所有对付怒蛟帮的后勤力量,因为在师尊亲自出手搏杀浪翻云前,我们实不宜再有任何因对付怒蛟帮而招致的败绩。”  庞斑眼光凝望远方,像想起了世间上最美妙的事物似的,出奇地柔和道:“在洞庭湖内,怒蛟岛东三十里处,有一终年给云雾怒涛封锁的无人孤岛,据渔民说,那是当神仙游湖时,落脚奕棋的地方。”  方夜羽呆了一呆,把握不到庞斑为何忽然提起此一无人孤岛。为了对付怒蛟帮易守难攻的天险,他曾下了一番功夫研究怒蛟岛和附近的地理环境,自然知道有这名为“拦江”的荒岛,但想不到这二十年不问世事的师尊,对此岛竟也知道得那么详细。  庞斑低吟道:“浪翻云啊!你知否我多么想念着你。”  方夜羽听出庞斑语气盈溢着僮憬和热恋般的深刻情绪,不禁肃然起敬,只有庞斑这种心胸气魄,才能使他六十年来,高踞天下的第一高手宝座。  浪翻云你究竟是怎么样的超卓人物?竟能如此得庞斑“错爱”?庞斑仰天重重舒出一口压在心头的豪情壮气,徐徐道:“自先师蒙赤行百年前与传鹰那使天地色变的一战后,天下再无一可观之战,浪翻云呀!你莫要让我庞斑失望啊。”  方夜羽心湖激起了千丈巨浪,他知道庞斑已定下了出手决战高踞黑榜首位的无敌高手覆雨剑浪翻云的地点和日子。  庞斑放在背后的手衣袖“霍”声一拂,示意方夜羽离去,看似随便地道:“告诉浪翻云,明年月圆之夜,当满月升离洞庭湖面时,我在拦江岛恭候大驾。”他心中感到一阵莫明的痛苦,因为他终于放开对靳冰云的想念,并下了决定任由靳冰云自由离去,她若对他的恨比对他的爱少,终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情到浓时情转薄。  方夜羽俊秀的脸透出难以掩饰的激动。  尽管他知道庞斑和浪翻云的决战,如箭在弦,势在必发,但当庞斑说出来时,他仍压不下心中的激情。  没人比他更明白,为何庞斑将决战推迟至一年后。  因为庞斑想给这数年来剑技一直突飞猛进的浪翻云多点时间。  六十年来无敌天下的庞斑真的不想浪翻云是他的另一个“失望”。  方夜羽离开庞斑傲然卓立处的高崖后,撤退了所有围捕韩柏的人手,虽然庞斑没有告诉他这样做,但他已掌握了庞斑的心意。  否则庞斑又怎会一句也不提起靳冰云?他若仍放不开靳冰云,他便不会见浪翻云。  现在他定下了决战浪翻云的地点日期时间,自是他决定已将儿女私情拨到一旁,不成障碍。所以方夜羽自然要在这一年内,不碰任何和靳冰云有关系的事,以免影响了庞斑决战浪翻云前的心境。  说放就放。  也唯有庞斑这级数的修养,才能做到。  浪翻云的可怕在于他的放不下。  庞斑的可怕在于他的放得下。  前者有情。  后者无情。  韩柏和靳冰云在山野间奔行。  靳冰云白衣飘飘,仙女般在月夜里的草原上幽灵般掠过。  韩柏追在她背后,心中还想着和她在土里的亲吻和肉体的接触。  那是时间停止了推移,星辰停止了流动的美妙时刻。  靳冰云忽地停了下来。  亭亭俏立。  她白玉般的一对赤足,轻盈地踏在湿润的草地上。  韩柏来到她身旁讶然止步,奇道:“为何不继续走?庞斑随时会转头来找我们的。”  靳冰云冷冷地道:“你以为你耍的把戏真能瞒过庞斑吗?你既能活埋不死,自亦可躲入土里,怎能瞒过他们?”  韩柏搔头道:“即使知道又怎么样,难道他能把大地翻过来找寻吗?”靳冰云看到以堂堂大汉之躯,作出这个小孩子搔首的动作,心中无由一软,不想在言语上嘲弄他,叹道:“庞斑何等样人?他会的其中一种魔功,一经运展,可察知方圆十里土地内外所有的生命,他便曾用此法,找到我走失了的小田鼠,又怎会不知你藏在地底那里?”  韩柏心中一寒,道:“若是如此,他现在到那里去了?”  靳冰云眼中抹过失落的哀伤,低声道:“他正看着我。”  韩柏骇然一震,惊呼道:“什么?”  靳冰云那似对人世毫无依恋的眼光,飘到他那里去,呢喃低语道:“我是说他正在某处紧盯着我,这绝错不了,因为以前每当他专注地望着我时,我都有现在这种感觉。”  韩柏打了个寒战。  但很快又回复了冷静。  他的目光往四方远近巡逡,最后落在后右方四里许外一座像鹤立鸡群般,高出其它山头的高峰。  那是可俯瞰这周遭数十里内景物的最高点。  庞斑要嘛便是不在,否则必立于其上。  山峰被月亮的大光环晕衬托着,更突出了它的幽暗和神秘。  韩柏遥望山峰。  一种微妙的感觉流过身体。  他明白了勒冰云感应到庞斑在看她的第六感。  因为他也感到庞斑正在看他。  奇妙的感觉蓦地消去。  他知道庞斑收回了他的目光。  靳冰云的甜美声音突然像仙曲般从背后传来道:“他知道我们发觉到他,所以走了。”  韩柏回过头来。  靳冰云已坐在草地上一块平滑的石头上,侧挨着石旁的大树,两眼望着自己的一双赤足,有种软弱无依,惹人怜爱的感觉。  韩柏来到她身旁,单膝跪了下来,问道:“他为何不出手对付我?”  靳冰云脸上掠过痛苦的神色,以令人心碎的声音温柔地道:“因为他已定下了与浪翻云决战的日子,其它一切都再不重要了。”  韩柏目光一沉,射出森冷的寒光。  勒冰云讶然审视他。  韩柏一忽儿天真无邪,一忽儿又像个冷静睿智的老手,构成了一股奇异的吸引力和特质,令她冷静多时的心田,也泛起波动。  韩柏望向靳冰云,刚要说话。  靳冰云先道:“不要求我做任何不利庞斑的事,无论如何,我虽不会帮他,但也不会对付他,你或浪翻云若真有本事,除掉他好了,何用依靠我这个小女子,好了!我要回家了。”说到“除掉他时”,眼中掠过令人心痛的哀伤。  韩柏先是没趣,听到最后两句,却大吃一惊,跳了起来道:“你要回家?”  靳冰云站了起来,缓缓转头,望往远方的天空,仿佛那片夜空,就是她家上的天空。  韩柏跳到她俏脸扭往的前方,摆下个拦着她回家之路的姿态,张开双手道:“你竟然还有家?”靳冰云以平静得怕人的声调道:“当然有,我离家已有一百年一千年了,庞斑既已不要我,我为何还不回去?”接着秀眉一蹙道:“让开!”韩柏呆了一呆,才想起自己拦着她的去路,大大不好意思,慌忙收手退后一步,却没有让过一旁。  靳冰云幽幽一叹,柔声道:“我只是个苦命的人,趁我还有家时,让我回家巴!” 韩柏热血上冲,一拍心口道:“让我送你回去,横竖我这连家也没有的人也没有什么事可做。”  靳冰云垂首道:“谢谢你,可是我只想自己一个人独自回家去,你的心意,我领受了。”  韩柏大急道:“你这便要离开我吗?”  靳冰云见到他大孩子般的神态,忍不住噗哧一笑。  韩柏眼前一亮。  她的笑容确能使明月也失去颜色。  靳冰云将俏脸躲入高举的衣袖里,往后飘飞。  韩柏看着靳冰云远去的倩影,高叫道:“你的家在那里?”  靳冰云在没入树林前,声音远远送来道:“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他日若有闲,可往慈航静斋一行。”  韩拍全身一震。  慈航静斋。  靳冰云的家竟是慈航静斋?她和秦梦瑶又有何关系?第 二 章 山雨欲来  清晨。  大雨。  雨声淅沥里,水珠由寺庙的斜檐串泻下来,在风行烈面前织出一面活动的水,雨水带来的清寒,使他灵台一片清爽,就像这所山中寺庙的超然于尘俗之上。  雨点打在泥上、植物上、水珠溅飞,每一个景象,都似包含着某一种不能形容的真理。  平静的女音在他身后严肃地道:“风施主小心晨雨秋寒,稍一不慎着了凉,于你虚弱的身体,并无好处。”  风行烈眼光由下往上移,跨过了庙墙顶的绿瓦,送往山雨蒙蒙的深远里,淡淡道:“玄静师傅有心了,一饮一啄,均有前定,若上天确要亡我风行列,谁也没法挽回。”  玄静尼淡淡道:“天下还有很多事等待风施主去做,若施主如此意气消沉,怎对得起送你来的广渡大师,若非有他出面,我们空山隐庵又岂会破去二百年来不招待男宾的惯例,将你收容。”  风行列虽没有回头,却可以想象到玄静尼清丽的俏脸。  她这么年轻美丽,为何却要出家为尼?还是这所名刹的女主持。  其中一定有一个曲折的故事。  “风施主!”  风行烈叹了一口气道:“大恩不言谢,这些日来我闲着无聊,从佛堂借了很多经典来看,颇有所悟,有缘无缘,确是丝毫不可勉强。”他心中想着的却是靳冰云,她究竟在那里?是否也如他般如此地挂念着他?玄静尼柔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怎会是舒舒服服的一回事,施主若不振起雄心,武功怎能回复往昔?”  风行烈蓦地转身,握拳咬牙道:“就算我武功回复旧观,甚至更胜从前,但又怎能胜过庞斑!天下根本便没有人能胜得过他!”  玄静尼从他眼中看到对庞斑深刻的仇恨,暗叹人世间的恩怨交缠,若蚕之吐丝,至死方休!心中也无由地升起对这落难的浚秀年轻武林高手的怜惜和慈悲心。  夙行烈倏地省觉到自己的失态,退后垂手道:“师傅请谅风某失敬之处。”  玄静尼若无其事地道:“风施主回房休息吧!”  风行烈环目四顾这处于空山隐庵南区的独立院落,清清寂寂,住在这里的尼姑,都因他的到来而迁往其它院落,除了侍候他一日数餐的两名老尼外,便只有玄静不时来查看他伤势痊愈的进展。  玄静尼微嗔道:“风施主!”  风行烈讶然望向她。  她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清丽挺拔的秀眉、明亮的眼神,和似乎从未经过情绪波动的容颜,这令人联想起一张没有人曾书写染污过的美丽雪白的纸张,她那身素色的袈裟,更突出了她不染俗尘的超然身分。  像现在这种微嗔的神态,风行烈还是这些日来首次看到。  玄静尼双手合什,挂在指隙闲的佛珠串一阵轻响,低头道:“贫尼动了嗔念,罪过罪过!”  风行烈心中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暗忖即使身入空门,是否就须如此压制自己的真情性,她若能嫣然一笑,必是非常好看。他当然不能将这冒犯不敬的想法说出来,充满歉意道:“都是在下不好,触怒了师傅,风某来此已久,也应该走了!”  玄静尼淡然道:“风施主现在毫无保护自己的能力,若在途中出了任何事,我们很难向净念禅宗交代,而据我们最新的消息,庞斑的黑白二仆正竭力找寻你的行踪,所以广渡才连探望你的念头也要打消,更不要说将你带回净念禅宗了。”  风行烈恭敬地向她一躬身,道:“在下心意已决,并写下书信,若将来广渡问起,你将信予他一看,事情便可清楚明白。”  玄静尼平静地道:“施主去意,贫尼怎会不知,刚才我曾到施主静室看过,早发现了写给广渡大师的信和执拾好的衣物包里,不过据广渡大师所言,施主的安危牵涉到天下苍坐的祸福,施主真要走,还请三思。”  风行烈苦笑道:“我能避到那里去,庞斑的势力正不断膨胀,终有一天会找到这里来,那时牵累了师傅等与世无争的人,我怎过意得去?师博请了。”  玄静尼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借低头的动作不让风行列看到,轻轻道:“施主去意已决,我自然不会拦阻,正如施主所说,天下事无一件能走出机缘之外,来也是缘,去也是缘,施主珍重了。”  风行烈哈哈一笑道:“来也是缘,去也是缘!”声音里却毫无欢音或激动的情绪。  玄静尼看着他从房中取出随身小包袱,撑起雨伞,消失在烟雨蒙蒙的门外。  “啪!”  捏着佛珠串的纤手硬生生的捏断了佛珠串和一颗佛珠子。  数十伙佛珠泻落地上。  像廊外面的水珠般弹起。  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可是她犹似不知。  只定眼望着风行烈消失在那里的蒙蒙山雨。  韩柏和靳冰云分手后,赶了一夜路,黎明时来到官道上。  道上静悄无人。  韩柏心想难道真是天要助我,一个庞斑的人也撞不到,自己和靳冰云一起时,庞斑或许会不动他,但离开了靳冰云后,庞斑便没有放过他的理由。  走了一会,仍是不见一个人。  不禁大感可疑。  为何一个赶市集的人也不见。  韩柏冷哼一声,站定下来。  一个文士装束,英秀俊美但却体格轩昂魁捂的年轻人缓缓从林间步出,来到官道的正中心,彬彬有礼地道:“兄台相格雄奇,又能在我们手中劫走冰云小姐,公然向魔师挑战,显非平凡之土,敢问高姓大名?”  韩柏道:“在下韩柏,公子是庞斑的什么人?”  文士温和一笑道:“本人方夜羽,乃魔师次徒,失敬了。”  韩柏想不到他如此温和有礼,虽是敌对,仍大生好感,道:“请问魔师何在?”  方夜羽哈哈笑道:“韩兄确是志气可嘉,可惜家师事忙,未能来会韩兄,只好由徒弟代师之劳了。”若换了别人,早勃然大怒,但方夜羽却偏仍是那副谦谦佳公子的风度。  韩柏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道:“你果然不是庞斑,魔师怎会若你那么年轻。”  方夜羽心中大奇,这人应是智勇双全之士,为何竟如此不掩饰对庞斑的畏惧,而且神态有若未成熟的人,讶道:“韩兄既如此惧怕家师,为何又公然和他作对?”  韩柏理所当然地道:“怕还怕,作对还作对,又怎可因怕而什么也不敢去做。”  方夜羽暗忖此子若非傻子,便是个真英雄,韩柏年纪看来像二十三、四,又像二十一、二,在江湖上理当有段经验,为何却从不听人提起?因道:“韩兄究竟是那个门派的大家?”韩柏一呆道:“我也弄不清楚。”  方夜羽从从容容,一拍挂在背后的两支短戟,微笑道:“韩兄既不愿说,在下唯有出手请教高明,从韩兄的手底下摸出韩兄师门来历,韩兄请!”  韩柏想不到大家说得好好的,竟然说打就打!骇然退后一步,插手道:“不公平不公平!”  方夜羽一愕道:“韩兄若认为不公平,在下可只以空手领教。”  韩柏皱眉道:“这依然不公平。”  方夜羽大讶道:“这又有何不公平之处,请韩兄指教。”  韩柏坦然地道:“方公子双戟乃随身兵器,若弃而不用,武功自不能尽情发挥,反之我却惯了两手空空,尔消我长,对公子当然不公平之极。”  方夜羽像看怪物般瞪了他好一会,叹道:“韩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而我偏不能让你就此离去,真教在下非常为难。”  韩柏见他对着自己这可恶的敌人,依然潇自若,有风度之致,不禁暗暗心折,由此推其徒及其师,可见庞斑亦当是气概万千的不世人杰,当下嘻嘻一笑,不好意思地道:“横竖你背插双戟,不如借一把给我,公平决战。”  这种提议,也亏他韩柏说得出口。  方夜羽丝毫不以为忖,愕然道:“韩兄实战经验显然非常缺乏,骤然用上别人兵器,不是更吃亏吗?”  这回轮到韩柏大奇道:“你怎知小弟缺乏实战经验?”  方夜羽哂道:“这有何稀奇,假设韩兄转战天下,早震惊江湖,在下又何须请教韩兄高姓大名?”  韩柏恍然,一面暗惊这方夜羽心思细密,另一面却暗笑无论对方有何神通,也不会猜到赤尊信将自己造就成高手的离奇手段。  方夜羽忽地长啸一声。  手动。  白芒闪。  长三尺八寸的精钢短戟,插在韩柏脚前三寸,戟尖没入泥土的深度,不多不少,恰好支持起挺插的戟身。  韩柏心中大懔。  只是这一手,已使他知敌手难惹。  他伸出手,握在短戟的把手上,却拔不出来。  一股奇异至难以形容的感觉,由戟身传入他的手里。  韩柏虽然事实上看不见,也听不到,却感觉到短戟的杀气,感觉到短戟曾经历过的每一次拚杀,心中泛起一种惨烈的情绪。  短戟离土而出,顿时在空中幻出万道青芒,蓦然往韩柏身前回收,变回从容握在右手烁光流闪的三尺八寸短戟。  方夜羽心内的震骇确是难以形容。  要知他这仗以成名的“三八戟”是用北海海底据说来自天上的神秘“玄铁”所制,不但炼制时的火温要比一般精铁高上数倍,熔铸出来后的玄铁,也比一般精铁重上数倍,所以别小看这支短戟,竟有一百五十七斤之重。  一般人双手也未必能将它棒起。  但韩柏舞动短戟时,那种潇洒和从容,便若拿起一枚绣花针在虚空中缝出最细致精巧的图案,又像曾看着那短戟出世那样,对“戟性”熟悉无比。  韩柏叹道:“好家伙!把手处这些螺旋粗条纹使握着它也变成享受。”他自幼便负责韩府武库的打理工作,对兵器的感情之深,真没有多少人能及得上。  方夜羽兴致勃勃地道:“难道韩兄原也是用戟的高手吗?”  韩柏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自己应用那种兵器,只觉每一种都很好很好。”  方安羽像完全忘记了韩柏是他的大敌般,微微一笑道:“韩兄知道吗?在下今年虽只二十八,但与人生死搏击的经验都是不少,可是从未试过像刻下般在交战以前,便把敌手虚实知道得如此地一清二楚。”  韩柏愕了一愕,恍然失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方夜羽脸上笑意更盛。  他忽地发觉自己颇有点喜欢韩柏,此人貌似天真,其实才智高绝。  韩柏道:“对于小弟手上此戟的认识,自是无人能出方公子之右,所以只看我多手地舞了两下,方公子便能揣出我的斤两,不知方公子胜算可高?”  方夜羽苦笑道:“只是五五之算。”接着苦笑化作挂在唇边的傲意,冷然道:“但若你手中的戟重归我手,以双戟对韩兄的空手,韩兄能支持百招以上,已属异数。”  韩相心中一热,豪情涌起,大声道:“那我便将戟还你!挡你百招看看则个。”  方夜羽喝道:“万万不可!”  韩柏皱眉道:“方公子难道要舍易取难吗?”  方夜羽坦白道:“不瞒韩兄,我对你起了爱才之念,故想换个方式,来和韩兄比试。”  韩柏有点感动地道:“能不和公子兵刀相见,自是最好。”本性善良的他,不禁对眼前这气概风度优美得无以复加,隐然有继承魔师庞斑影子的超卓人物,起了惺惺相惜之心。  方夜羽道:“游戏的方式任由韩兄定下,方某无不奉陪,韩兄若败了,便归顺我师,作我的头号手下;韩兄若胜了,方某便代家师赦过你掳走冰云小姐之罪,不再追究,此条件接受与否,韩兄请一言而决。”语意间自具纵构脾阖的豪气。韩柏眉头大皱道:“我就算空手对方公子的双戟,最劣也只是落败身亡罢了,但比起要做你的手下,总要有种得多,更何况我根本想不到舍手底下见真章外,还有什么其它方法可采择?”  方夜羽成竹在胸地道:“韩兄江湖经验毕竟浅薄了些,方某虽是一人现身,但早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只是家师亲手训练的十大煞神,便能令韩兄饮恨于此,韩兄可相信吗?”  韩柏道:“你不说我也感觉得到,刚才我握戟在手时,便曾想过立即逃走,但隐隐间感觉到方兄在暗处布有高手,才打消了这念头,所以怎会不信方公子所言;奇怪的只是公子刚才还准备和我单打独斗,一决雌雄,现在怎又改变主意,使手下围攻于我?”  方夜羽长笑道:“这个道理你日后自会知道,你既想不到比试的方式,不如由方某划下道来,看看尊意如何。”  韩柏想了想道:“公子何碍说来听听!”  方夜羽正容道:“由现在开始,我撤去所有监视韩兄的人手,任由韩兄躲起来,三天后我便会动用所有人力物力,追捕韩兄,若能于三个月内将你生擒,便算韩兄输了,反之则是方某败了,韩兄意下如何?”  韩柏一听大为意动,先不说方夜羽是否真能找到他,即使找到他后还要将他生擒活捉,那是谈何容易,喜叫道:“这即是捉迷藏的游戏,小弟最爱玩的了。”  方夜羽见他神态虽若儿童,但已见怪不怪,微微一笑,飘身退后。  韩柏举起短戟,高呼道:“你的戟!”  方夜羽的声音远远传来道:“一天方某的单戟不能胜过韩兄的单戟,这大戟便交由韩兄保管。”  韩柏看着方夜羽消失在官道的转角处,眼中射出佩服的神色。  方夜羽不愧庞斑之徒,行事磊落大方,教人折服,亦教人莫测高深。  他一声长啸,没入林内。  游戏开始。  假设韩柏败了,这一生他再也休想向魔师庞斑挑战。  龙渡江头上游三十里。  一艘巨舟放风而来,赫然是怒蛟帮的旗舰“怒蛟”。  船还未曾泊往岸,一群人从船上跃起,落往岸旁,与沿岸奔来的数十人相会。  从船上跃下的当然就是赶来援手的凌战天和庞过之等一众心腹猛将。  凌战天看到众人安然无恙,一反平时的冷静沉着,激动得叫道:“小鹰!”  正奔上来的上官鹰全身一惊,止步道:“二叔,这十年来,你从没有唤过我乳名!”  凌战天一呆,在上官鹰前五尺处煞住马步,喃喃道:“真有十年了,我也很久没听你叫我作二叔了。”  两人对望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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